《将女谋》作者:君夭 那日,他一袭玄衣,携药箱带门人入血缨军营。 那晚,她铁甲飞雪,在营帐之后将他按在身前。 她朱唇轻启,咬了他一绺长发: “美人儿,你可是来寻本将军的?” 从一战扬名的倾城女将,到长枪残血的乱世枭雄。 不过为一情字。 问世间,红尘何苦唤情深; 任此生,东风一笑且轻狂。 标签:古言 架空 女强 重生 ===== 第上:君念北001 女将倾城   血缨军众人皆知,堂堂副帅东风笑,爱上了一名破甲军的校尉。   后来,天下人皆知,她所爱之人杀了她,娶了另一个女子为妻……   塞外十月,大雪纷飞。   寒夜重,铁甲血缨军的营帐外,一个女子的身形在风中摇曳,她手捧一个晶莹的玉佩,迎着风,不断地将雪花从这玉佩上抚弄下去,仿佛永远也不知疲倦。   “彩儿小姐,帐外这般冷,您身子骨又弱,还是快快进帐子吧。”一个身形高大的铁甲士兵替她挡住风口,声音里满是关切。   丰彩儿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只是摇了摇头,任凭寒冷的北风吹乱了发。   “我……还想再陪陪爹爹。”她沉声说着,一对美目里盈满了泪水。   说着,声音已然哽咽了,一滴晶莹的泪水,从她粉雕玉琢的面上滑落。   这铁甲士兵见状一愣,刚毅的脸上闪过一丝柔软,他抬了抬手,想替她拭去面上的泪水,却又仓促地收了手,只能固执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岳大哥,多谢你……”丰彩儿纤瘦的身子在寒风中抖了抖,气若游丝,她低下头去,继续捧着这玉佩,却显得肩膀愈发瘦削。   丰彩儿的父亲,正是血缨军的主帅——丰毅,然而,一个月前的平城一战,丰帅陷入重围,身中毒箭,不治身亡,独留这孤女彩儿。   自此,彩儿便日日在夜里捧着这块父亲予她的血玉,似是在为父亲祈福……   一片沉寂,北风呼啸,滴水成冰。   岳谷那刚毅的眉毛紧紧蹙起,他抬起头,瞧着那天空中鹅毛一般的雪盘转而下,兀自叹了口气,除了这一声叹息,仿佛一切皆已凝滞。   就在此时,忽听一声嘹亮的吆喝划破夜空。   “驾!”   这声音响亮得紧,却分明不似寻常兵士的吆喝那般粗壮厚重,相反,倒是多了几分阴柔之美。   可这种刚柔相济的气质,竟愈发显得英姿飒爽。   马蹄声渐近,不一会儿,便瞧见一个一身铁甲的女将军,长缨如血,黑甲映月,打马而来,身姿矫健,如鹰隼展翼,似潜蛟腾渊。   岳谷闻声回过头去,瞧见那身影,忙拱手道:“副帅!”   那女将军闻言,一手拽住缰绳,一手执了长枪在地面一刺,马儿顺从地停下步子来,原地踱了几下步子,便停滞不动了,她唇角一扬,单是这一个动作都显尽凌厉之气:“岳大哥。”   岳谷瞧着她,心下不免起了敬佩之意,副帅名叫东风笑,虽是只有十六岁,却是这般坚强能干,英武果敢,娇气全无。   只见东风笑身形一掠,翻身下了马来,一手抚了抚马儿,一手执起血缨枪,一旁的将士们赶忙道了声‘副帅’,上前牵了马去。   东风笑一笑,也不在意那鹅毛般的大雪落满了乌发,她看见彩儿的身影,周身微微一颤,继而走上前去,抬手拍了拍彩儿的肩,沉默了一会子,终于沉声道:“彩儿姐,血玉不应总冻着,快回帐里去罢,凑着火盆子,也暖和些。”   彩儿闻言一愣,双手匆忙捂住这血玉,抬起水灵灵含泪的眸子看了她一眼,声音哽咽着应了一句,颔首便匆忙往帐中赶去了。   岳谷见状,回头冲东风笑憨厚笑笑,也举步追了上去。   东风笑回以一笑,可眼底分分明明写着悲凉。   那一战他们败走平城,失了丰帅,此后彩儿日日以泪洗面,却也是一次又一次地揭开他们心口的疤。   在雪中默立半晌,又举步向后方营帐赶去。   营帐里的火生得正旺,军医瞿均立在榻旁,手里拿着药方,颦眉细细瞅着,榻上,一个男子斜靠在那里,青丝披散,乌黑如墨,他面色苍白,唇上无色,可这等憔悴却掩不去他眉眼的俊美,此时,他半睁着眸子,盯着那边燃烧的烈火。   东风笑几步走上前去,一边从背着的行囊里取了草药递给瞿均,一边看向那榻上的男子:“瞿先生,这是那几味药,他可好些了?” 第上:君念北002 伴卿天涯?   瞿均道:“已无性命之忧,再服了药,过些日子,应就能大好了。”说着,拿了草药,转身忙着熬药去了。   东风笑拱手道:“麻烦先生了。”又回身来瞧着这男子,忽然问道:“你可还好?”   这男子嘴唇扬了扬,道:“多谢副帅救命之恩,不妨事了。”   东风笑点点头,随手执起一旁他的战甲,沉声道:“看你这战甲,怎会跑到这里来。”   男子闭了眸,轻轻摇了摇头道:“在下名为楚墨,本是破甲军的一名校尉,是顾帅的手下,越城一战受伤被俘,被那些蛮子们带回军中,前些日子终于逃了出来,半路却体力不支,幸而遇见了副帅。”   东风笑用手擦着那铁甲上的血迹,并不看他,只道:“不必言谢,若不是你敢从营里逃出,我也救不着你,可惜破甲副营去此甚远,这些日子我军也无撤军之意,你伤又未好,不妨便在此处多留上些时候。”   楚墨闻言忙支起身子来,拱手道:“那便多谢副帅了,楚墨便是赴汤蹈火,也要报副帅救命之恩!”   东风笑扬唇,见他身上缠着不少绷带,伤痕累累却依旧坚持起身的模样,心下一动,探出手去扶他躺下,只是轻声道了一句:“不妨事的,你先好生歇息罢。”   她原本刚毅无比,冷若坚冰的眸子里,难得地闪过了一丝温柔,却是转瞬即逝。   她随手为他压了压上衾被,放回那破甲军的铁甲,继而转过身去,举步离开。   楚墨唇角勾起,微微闭了眸,不知是否在看她,声音很轻:“副帅年方二八,竟能惊艳如此,楚墨只懊悔自己无能,无缘伴卿海角天涯……”   东风笑闻言一愣,脚步一缓,不知自己可是幻听了几句,眉眼间却也带着几分笑意,唇角微漾,她停了停,终于又举步离开。   她本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年华正好,偏逢他枝头拈花。他屡屡有意、无意的撩拨,让这从未经历过情事的丫头,莫名地心起波澜,她不顾她是堂堂副帅,而他只是破甲军的一名校尉,便已将芳心予他。   便这般,由他陪着,度过了这或短或长的一年。   职位低又如何呢?在她眼中,他坚毅,勇敢,果断,有情义,懂担当。   她记得,那日大漠狼烟,他将她护在怀里,铁甲是冷的,他的怀抱却暖:   “副帅,你可愿信我?”   她一愣,凝眉看他,却见他薄唇轻启,他的声音如同呢喃。   她感受着他温热的手,轻轻拂过自己的面颊,他在自己的额上落下一个吻。   “副帅,你可肯信我,陪你伴你,爱你护你,待这狼烟渐息,许你四海为家,海角天涯?”   她一笑,倚在他怀里点头,任凭他用唇轻蹭她的鬓发,粗糙却又温柔,仿佛温顺的幼马。   后来,她才明了,所谓男人的誓言,可真可假;所谓信誓旦旦,其后便是不思其反。   那日。   血缨军的军营里,烈火熊熊,血光如霞。   她,堂堂血缨军副帅东风笑,十岁从军,十四为帅,如今竟浑身无力,跌坐在地,自己昔日的兄弟们,有的,被敌军杀死,有的,被烈火烧灼……   一旁,岳谷仰面而倒,双目圆瞪,满脸鲜血,真真是死不瞑目。   她狠狠地咬了唇,攥了一旁的血缨枪,一对眸子尽是通红。   可她站不起身来,方才的酒里下了迷魂药,若不是她靠内力苦苦支持,恐怕连这血缨狼枪也拿不住,只能躺倒在地,任人宰割。   她咬唇出血,抬起头来,看向对面,那火光里,那一对搂抱而行的人。   楚墨用他健壮的手臂搂着一旁柔若无骨的丰彩儿,丰彩儿则探出纤瘦双臂来,环在他精瘦却又有力的腰上。   东风笑苦笑,她又岂会瞧不见,楚墨一手搂着丰彩儿,一手,拿着一柄黑云长刀——那是南乔的战刀,那是敌军的战刀!   她只能怒瞪双目,低沉着声音,发出嘶哑的,自嘲的笑声。   可笑你东风笑,白白英明半载,自诩巾帼英雄,竟栽于情字,着了这等奸邪之徒的门道! 第上:君念北003 情负   楚墨斜睨她一眼,扬唇一笑,搂着丰彩儿举步而来,低下头去,看着她的狼狈模样,仿佛看着囹圄之中的阶下死囚,他的脸庞映着火光,显得俊美却又残忍。   于那丰彩儿,是俊美,于她东风笑,是残忍。   她眸光如剑,看得丰彩儿一抖,他见状手臂一紧,将丰彩儿向身后微微一拦,仅是扫一眼丰彩儿,眸子里便分明是万般的疼惜,真真是捧在手中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   她见状冷笑:   楚墨,一年了,你念着她,还苦心扮作我的情人,便是为了今日罢?   这一年来,对我极尽温柔,处处在意,却是唯独少了真心!   呵,楚墨,你可真是个忍辱负重的好男人!   东风笑冷笑一声,看着那周遭的熊熊烈火,攥紧了手中的血缨长枪。   这血缨枪伴她半载,自她从军,便随她出生入死,那狼枪的长缨,可是生生用敌军的血染红的!   如今,人若未死,枪便未亡!   这是她的狼枪,亦是她的性命!   楚墨见她这般顽固,绝美的脸上,竟显现出几分狰狞来,他加快了步子,停在她面前,手臂一挥,便将丰彩儿拦在了身后。   东风笑却不瞧他,只是看向丰彩儿,低声冷笑道:“不想丰帅忠心耿耿,竟会有一个这样的女儿!丰彩儿,你下毒毁了他的弟兄,毁了他的军营,毁了他的心血,你可对得起他?”   丰彩儿听见她父亲的名字,周身猛地一震,启口正要说话,却被楚墨抬手拦下。   东风笑冷笑依旧,她岂会不知,楚墨这并非是‘拦’,分明是‘护’,眸光发寒:“楚墨,你也真真是个聪明人,装模作样,隐忍一年之久,连真心都不曾有过,糊住这么多人,是我输了。”   楚墨闻言,冷笑一声,俯身瞧着她那一对眸子,她的眉眼长得很美,相较寻常的女子,又多了几分英气,那眸子却似一潭深渊,瞧得久了,便仿佛要溺死其中……   可惜,他只是表面文章,逢场作戏,陪她这一年。   他笑道:“楚墨?可笑你连名姓都不知晓……我本名墨久,乃是南乔国辅国将军之一,来此一年,便是为着重创这血缨军……”   东风笑狠狠咬着唇角,冷哼道:“可笑的不是不知名姓,而是当初在那野草丛边,我竟出手救你,事到如今,却是害了全营的性命!”   墨久却是挑挑眉,俯身瞧着她,狞笑道:“副帅真是义薄云天,不过……你大可不必这般愧疚,本就是请君入瓮,纵是你那日不出手相救,我墨久亦可潜入营中,翻云覆雨,你这血缨军,迟早也是我囊中之物!”   语罢,又笑道:“彩儿同我,本就是同心为谋,副帅……不必自欺欺人。”   东风笑闻言一愣,呵,不想他和丰彩儿悉心谋划,算计得这般准确,而她却偏偏交付了真心,这全营的将士,也将他当弟兄看待!   墨久啊墨久,好一个辅国将军!好一个痴情男儿!   她紧紧攥着那血缨枪,眸子通红,似能滴出血来,面前这个男人,让她倾慕了一年,可如今,她却恨不得一枪刺穿他的胸膛!   墨久见她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玩味地勾了唇角,伸出手去,狠狠挑起她的下巴。   东风笑却猛地一抡血缨枪,只见狂风一掠,转瞬间,墨久便被硬生生逼退了几步,右臂鲜血淋漓,方才那一击她似是使出了仅剩的全部力气,力道极大,一枪横扫,已然刺破了他手臂上的铁甲。   东风笑冷笑,一对眸子瞧着他,满是不屑。   墨久俯首,一对眸子里波澜莫测,那手臂上的伤口疼得钻心,他抬起手臂,舔了舔那殷红的血迹,笑得带着几分邪气:“好,好你个东风笑……” 第上:君念北004 斩心而亡   东风笑却冷笑依旧,攥着她的血缨枪,那长缨上,已然染了他的血。   可她曾说过她不会伤他的,这番下手,却是冲着他心口去,意欲一击穿心——不错,她明了,他的心脏,在他右侧的胸膛。   墨久忽又一愣,她枪尖的走向让他心中明了,他看着手臂上的血液流得肆意,咬了咬牙,东风笑,我本想留你一命,如今看来,你既是知晓了这秘密,便是绝不可能留你了……   他也不顾那鲜血淋漓,抬手便举起了那黑云长刀,周遭的火光映着他的脸庞,残酷美丽得不真实,他狞笑着:“东风笑,如今,我便让你亲眼瞧着,你的铁甲血缨军,全军覆没,灰飞烟灭。当然,还有,你……”   一旁,丰彩儿回首四顾,看着起火的营帐,伤亡的弟兄们,竟是一脸的心满意足,她低声笑着:“这,便是你们当年见死不救的报应……”   墨久抬起手臂来,将丰彩儿的头按在自己宽广的胸膛上,偏过头去,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一刀斩心,莫看。”   东风笑攥紧了血缨狼枪,周身却不再有力气了,她微闭着眸子,看着墨久一手搂着丰彩儿,一手举刀狠狠斩下,无力其他,唯有苦笑……   雪花飘飞,烈火成炙。   人死,枪亡。   血缨枪了无生机地倒在了地上,仿佛一尾离了水的鱼,惨白的雪地里,殷红的血色渐渐蔓延……   方知,所谓海角天涯,不过水月镜花。   玲珑骰子长相思,一眼惊鸿未嫁时;   凤凰于飞梧桐树,血缨长枪年年似……   苍鹭山之巅,白雪皑皑,一支透明的花儿,独立山巅,凌寒怒放,其名——‘冰蛊’。   本是一朵于古月山巅,一朵于苍鹭山巅,古月的那朵,七年前给人采去入了药,从此这世间,便只剩这苍鹭之顶上,这唯一一朵冰蛊花。   东风笑只觉浑身一片刺痛寒冷,时而,似是烈火烧灼,时而,似是寒冰彻骨,她瑟缩在雪地里,面容扭曲,痛苦无比。   忽然,冰蛊花的花瓣渐渐落下,一瓣,又一瓣……   那花儿根系处的血色也渐渐消失,这花儿,也飞快地凋零。   “用血饲了十年的冰蛊,想不到今日,竟会因此消失……”一个冷冷清清的男声响起,他的话语里没有感情,却有一种出乎意料的蛊惑。   东风笑迷迷糊糊地听见这一句话,只觉无比迷茫。   是谁在说话?   她……不是死了吗?   她亲眼看着墨久一刀斩了自己的心脉,殷红的血染了那雪地的苍白,那一瞬间,很疼。   她迷茫地看着周遭一片漆黑,不知如今的自己身在何方。   猛然间,仿佛有谁在她身后,狠狠地搡了她一把,前方,却是万丈深渊……   一身冷汗,她骤然醒了过来,却只觉得浑身酸痛,费力地动了动四肢,终于勉强支起身来,刚刚迷茫地四下一望,朱唇欲启,便被这山巅的寒风吹得打了个寒颤。   她攥了攥拳头,勉强恢复了些知觉,四下望着,她依旧是一身铁甲,可是,她的枪呢?   那伴着她出生入死的血缨狼枪。 第上:君念北005 嗜血充饥   她咬了牙四下望着,此时倒也无心管这前因后果,只顾及勇往直前,可惜这周遭,只是一片茫茫雪白。   “你可是在寻它?”一个冷清的声音,在她背后忽然响起。   东风笑闻声一愣,这声音优美却又冷清,可声线里,分分明明又带着另一种东西,只可惜她一时想不透彻,她警觉地转过头去,一眼望去,却见身后,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一袭玄衣,临风而立,他并未束发,任凭三千青丝随风飞扬,潇洒隽逸,如同出世的谪仙。   而他手中,正是她心心念念的血缨狼枪。   她骤然间站起身来,一对眸子却并未停留在他手中的血缨枪上,她咬了咬唇,除不去心底那种奇怪的感觉——莫名地,她竟对他颈项上的喉管,产生了一种嗜血的欲望……   这一瞬间,这等欲望,竟超出了她的理智,让她不曾判断敌我强弱,便要冲上前去,手臂狠狠一压,便将这冷清却又俊美的男子按倒在地。   她也不多言,倾身伏在他胸膛上,如同一匹野狼一般,抬了手,便狠狠撕开了他的领口,她侧过首去,将头埋在他的脖颈处,张开口来,便是一口咬了上去,牙齿刺入他白皙的颈项之中,殷红的血便涌现于那伤口处。   他的身上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清香,如薄荷,却又不显得刺激;如翠竹,却又毫不显寡淡。她伏在他身上,腾出一只手来狠狠扶着他的耳下侧的颈项,咬着另一侧,让他动弹不得。   男子自是觉得疼痛,她粗暴的动作引得他轻哼一声,他颦了颦眉,却是不再出声,只是躺在这片冰凉的雪地里,任凭这女子,像一只野兽一样撕咬着他。   他明了,这一切,皆是因为冰蛊花。   这冰蛊花被他引血灌溉,足足有十年,如今,这女子因为这花儿而出现在这苍鹭之巅,冰蛊这几日乏血,她,恐怕便也要从他这里补回。   东风笑伏在他胸膛上,仿佛一匹饥饿久矣的野狼,不知饱足地吮吸着他的鲜血,她昔日里是那战场上英姿飒爽的女将,见血本是常事,可从未这般嗜血。   他不着痕迹地叹口气,抬了一只手臂,拦在二人身侧,任凭她折腾。   谁知他这一动弹,倒惹得东风笑停顿了须臾,下意识地,她腾出一条手臂来,向下,紧紧环了他的腰,他的腰很痩,却意外地结实有力,她似是怕他逃开,纤瘦的手臂紧紧地勾着他的腰,仿佛是那树干上紧绕的藤蔓,偏要让他动弹不得。   这男子经她这一勾,身形微微一震,随即,唇角一挑,竟勾出一个恰好的弧度,他干脆卸了力气,任凭她咬。   她先是撕咬着他的脖颈,吮吸着,其后,又将冰冷的唇贴在他温热的皮肤上,一路缓缓下移,忽而张口又一咬,便又攻陷了他的锁骨。   她感觉到他胸膛的肌肉温暖乃至滚烫,随着她的撕咬,起伏得有几分剧烈,可这男子竟是不吭一声,依旧卧在雪地里,甚至一动也不动,只可惜,他的安稳与顺从并未换来她力道丝毫的减轻。   半晌过去,就像是酒足饭饱一般,东风笑终于抬起头来,略显迷茫的眸子里显现出一丝清明,她愣了愣,这才放开了他那惨兮兮的、落了疤痕血迹的脖子和锁骨。   忽又觉得不对劲,目光便又追着自己的手臂看去,瞧见自己的手臂紧紧拦着人家的腰,心下尴尬了一下,假装随意地放开了他。   这男子见她终于停止,却又是这种无赖模样,微微合了凤眸,又睁开,眸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光亮。   东风笑低下头去瞧了瞧他,仿佛才意识到,这便是她啃咬了许久的猎物,说来惭愧,方才扑上来之前,竟连他是什么模样都不知,只是前所未有地觉得,他的血有一种莫名的、蛊惑的力量。   她眯起眸子,这才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方才任她宰割的‘猎物’,只见他乌黑如墨的长发丝毫不加束起,只是懒散而又随意地四下铺散着,映着他那白皙如瓷玉的面庞,更是一番不可方物。   他凤目薄唇,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梁高挺得紧,本就标志的五官,还偏要这般恰好得组合在一起。   呵,果真是个美人儿。   还是个……世所罕见的,大美人儿。   这脸庞美得,让她真想在上面描画,却又在心中叹一句——可惜了,竟是个男子,他若是生为女子,怕是一出美人计,便能摆平各路的高人。   她扬了唇,只觉自己这几口咬得,更是不吃亏了。   “美人儿,你可真是听话……”东风笑扬唇一笑,伏在他胸膛上,一边说,一边用舌尖舔去了她唇角的血迹,眸光一闪,狡黠得好似一只狐狸。 第上:君念北006 美人儿   男子任由她按着,只觉得脖颈处一片刺痛,这女子,当真像是一头发疯的野狼,此时占了便宜,还如此挑逗于他,真真是愈发过分了。   他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去瞧她,终于看似不情愿地启了薄唇,低声道:“在下,玉辞。”   仿佛是在向她宣告,他并不叫什么‘美人儿’。   东风笑却全然不在意,这‘玉辞’二字在她心间掠过,落了些痕迹,她只是扬起唇角,抬手执起他一绺长发,在唇边清浅地吻了一下,依旧是一句:“美人儿,谢过。”   说着,她手臂一支立起身来,从一旁拿起了她的血缨枪,有些踉跄地,几步跑到那山巅的断崖边,目光望穿那风雪,向北方看去。   山下是黑压压的一片,恍惚间,能瞧见远处那半残的狼烟。   血缨军,估计已经覆灭了……   她昔日的弟兄们,那些同她出生入死,征战四方,保卫家国的弟兄们,已经归于茫茫黄土,化作累累白骨……   她狠狠攥了拳,疏忽大意,她有错,有过,可她更痛恨的是墨久和丰彩儿,痛恨那卑鄙无耻的南乔国,痛恨那罗网一般的圈套!   脑海里,倏忽间又忆起了临死的那一幕,墨久一手搂着应采儿,俊美的脸上映着火光,显得俊美却又残忍,他狞笑着:“东风笑,如今,我便让你亲眼瞧瞧,你的铁甲血缨军,全军覆没,灰飞烟灭。当然,还有,你……”   她看见丰彩儿回首四顾,看着起火的营帐,伤亡的弟兄们,一脸的心满意足,她低声笑着:“这,便是你们当年见死不救的报应……”   念及此,东风笑咬紧了牙关,双眸通红,泪已然在眼眶里打转,她有些颓丧地低下头去,脑海里尽是昔日里弟兄们的笑颜。   他们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吆喝着:“副帅,快来!”   她望着这苍鹭山苍茫的白雪,山下衰残的狼烟,心知这世间已不复血缨狼枪。   忽而攥紧了她落满了雪的血缨枪,她要复仇!   为弟兄们复仇,也为……本已死掉的自己,复仇。   可如今,却只剩她一人,这血海深仇,又能从何说起……   身后,玉辞冷清的声音却突然响起:“鼓城已破,破甲血缨重创,不必再瞧了。”   虽是已知晓了结果,她却依旧是不由自主地,身形一震。   她扬了头,轻轻闭了眸子,任凭烈烈寒风割着她细嫩的脸颊,哪怕她知道,这天气滴水成冰,依旧忍不住落下泪来,泪水凝结在了她的面上,映着阳光,竟是一番光华四射。   玉辞默立于她身后,早已从从容容整理好了凌乱的衣襟,迎风而立,凝眸瞧着她。   前方的女子一袭铁甲,却掩饰不去她身形的纤瘦,她在这苍鹭山巅的狂风里,瘦弱,却立得高傲又坚强,她手里执着那血缨狼枪,显得英姿飒爽,那姿态,仿佛有了这一人一枪,便能走遍海角天涯……   看她的装束,他也知,她应当便是那血缨军之人,如今失了营帐,失了弟兄,就连她自己,也许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他想了想,终于拂了拂袖子,启口道:“这里是苍鹭山,你的身体还禁不住这般吹,先随我回去吧。”   仿佛是建议,语气却霸道得不容人拒绝。 第上:君念北007 消失的伤疤   东风笑闻言回了神,掩了掩眸中的泪水,这才转过身去,笑道:“怎的,美人儿在关心我?”   玉辞闻言,不由得黑了黑脸,真真想不通这女孩子怎的这般逞强,这般视矜持为无物,只是冷声道:“且随我回去,冰蛊花开了千年,因你而谢,若是被你这般浪费,不值。”   东风笑闻言,竟是不介意地自行挑了挑眉,笑道:“那好,多谢。”   苍鹭宫中,一处卧室,这卧室窗子大而明亮,金色的阳光斜映而入,一片朦胧,天气本是寒冷的,如今未关窗子,这屋子里却是出奇的暖和。   东风笑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血缨枪,几步上前关了窗子,回头看向榻上方才侍女放好的一件水蓝色的衣袍,依旧是未褪下战甲,她忽而凝眉想着:上一次穿这等衣袍,究竟是什么时候?   摇了摇头,已是记不得了,也许离开古月从军后又穿过两三次吧,也许……一次也没有。   她放弃了思考,终于跑回榻上,按照方才那些侍女所交代的更换了衣物,方才褪下战甲,便是一脸愕然,连忙拽过一旁的衾被来覆在身上,双手攥着被子的边沿,一对美目里满是震惊——她身上的伤疤……都哪里去了?   她清清楚楚地记着,昔日里,曾在越城郊野截兵,却被一刀砍了肩膀,险些削到骨头,那是她落下的第一个伤口;曾在罄城遭人追击,后背和手臂各受了一刀,鲜血淋漓,还落了不浅的疤痕;曾在符水旁作战,为了斩下敌旗,腿上又被利箭擦伤,伤口狰狞……   种种种种,那一道道疤痕,对于十岁入军的她而言,不是耻辱,反倒是荣耀。   那是她久经沙场,大难不死的铁证。   如今,却全都没了。   她回眸看向那边的血缨枪,那缨子依旧是一片殷红,她松了口气,麻利的穿好衣服,立在妆镜前,看着这张同原来一模一样的脸,终于在心中肯定了下来——她,还是她啊。   这些疤痕的事情,不妨一会子再问问那玉辞吧。   她一手执着头梳打理着头发,一手从一旁拿起玉簪来,这是她在破甲的好兄弟阿枫送她的,当初阿枫嘲讽她整日疯疯癫癫的不像个女孩子,又嘲讽地送了她这簪子,说是要警示她——‘女子当矜持’。   她盯着这玉簪,不知阿枫如今怎样了,咬了咬唇,将簪子随意地置在发上,又瞧了瞧镜中的自己,举步走出门去。   门外,侍女们立得恭敬,一旁,还多了一个粉色衣衫的女子,只见这女子长发成髻,肤脂凝玉,面色庄重,眸子里却已然带着掩饰不去的灵气。   东风笑一笑,暗道这女子应当也极好相处,正要说话,却听这女子说道:“小姐好,在下苍鹭山月婉,受王命前来,引小姐入王阁去。”   东风笑颔首道:“谢过。”   月婉便引着东风笑向前走去,刚刚离开了那些侍从们,便是一脸笑容道:“你叫东风笑?今年多大啦?”   东风笑见她不再装出一副拘谨的模样,也放松了不少,心道自己应当还是死前的年龄,便回道:“今年实岁十七呢,该叫月婉姐姐还是妹妹?”   月婉得意地一笑:“我可都十八岁了呢,自然是你姐姐啦,哈哈,从此便唤你笑笑好了。”忽而面上又有些泛红,问道:“倒是不知,你究竟是姓东风,还是姓东?”   “东风。”东风笑如实答道,心下暗惊这苍鹭女子难道不曾听过东风氏?   月婉却是一脸惊诧:“东风?笑笑你怎会姓这姓氏?”   见东风笑满是不解,又解释道:“笑笑你可知,苍鹭西边的古月山上,那儿的人便姓东风,可他们许多年前便封了山,隐匿了去……” 第上:君念北008 苍鹭之王   东风笑闻言,不着痕迹地掩饰去了眸中的一丝异色,打了个马虎眼:“我十岁便入了军营了,也不知自己这名字是何来头,姐姐这一说倒是有趣了。”   月婉性子本就开朗,也不在意这等尴尬,又笑道:“王说你这次出现在苍鹭山,是因为冰蛊花的缘故,我一听,可开心了,王今年才十九岁呢,可他引血饲那冰蛊花,算来已有十年了,如今这冰蛊花没了,他也终于不用月月血饲了……”   东风笑一愣,又想起玉辞之前的几句话——千年冰蛊,血饲十年,真是天下一等一的奇事……   可这花儿为何偏救了她的性命?   二人正聊得欢快,便行至了一扇门旁,这门乃是石门,色彩甚是奇异,门把手是打磨光滑的黑曜石,整个门看上去厚重却又神秘,月婉停下步子,抬手道:“便是这里,王就在里面等着你。”   东风笑愣了愣,瞧她那手势,也知月婉是不会入内的,轻轻咬了咬唇,道了声谢,便推门走了进去。   玉辞是这苍鹭山的王。   她本以为进了门便能看到他,不想这还有一条长长的走廊。   这走廊本是黑暗的,其两侧,宝石镂雕着的便是灯盏,几步一个,那光却是有些瘆人的蓝色,莹莹地在壁上照耀着,这等光亮,倒还不如无光,相比之下,那漆黑之色反倒让人心安。   东方笑下意识地往身侧一摸,却猛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带着血缨枪,顿时气势便减了一半,只能加快了步子,疾步走过了这有些阴森的走廊。   尽头的阁室很是宽敞,门两侧的墙上各有些窗子,如今却都关着,阁室里全靠着那灯,好在这屋中的灯光是正常的色彩,不是那般吓人。   玉辞垂眸坐在那桌案前,一袭白色的衣袍,依旧是披散着三千青丝,前侧的头发虚晃的遮掩着他脖颈上的伤口,那一点疤痕的颜色若隐若现。   东风笑兀自愧疚了一下,可惜了,这么漂亮的美人儿,被她这两口下去,真是可惜。   想着,还自顾自挑了挑眉。   一旁玉辞听见了脚步声,终于抬起那一对狭长的凤眸来瞧着她,声音却依旧是平平淡淡:“可是有什么想问的?”   说着,抬手一比,指向了那边案旁的椅子。   东风笑走过去坐了下来,也不多想,便启口道:“我明明是死在敌军刀下了,为何会出现在这苍鹭山?”   玉辞闻言动作一滞,抬起头来,凝眸细细打量着她,只见对面的女子不再是那风风火火的铁甲女将,如今的她一头乌发略微松散地扎起,只简单带着一个白玉簪,却是说不出的好看,一袭水蓝色的长裙,衬得她纤瘦玲珑的身段愈发的优美,她素面朝天,那玲珑的眸子里却尽是清秀灵动。   他不着痕迹地回了眸来,沉声道:“此事我也说不明了,这千年冰蛊花本有两朵,一朵于古月,一朵于苍鹭,我血饲冰蛊,已十年了,前些日子,它的血色却突然褪去,直到后来,你出现了,那花便也枯了。想来,便是这等缘故,却不知你与这冰蛊花有何交集?”   东风笑颦了眉,道:“我十岁从军,之前的事情不大记得清,不过这苍鹭山,我来过的。”   玉辞一愣,他为苍鹭之王,已有六年,之前也身在苍鹭,却是不曾记着有女将入过这苍鹭山。   东风笑又道:“你救我性命,我便告知于你,我本是古月阁主的二女儿,那年北倾国乱,父亲本要封山隐匿,可念着欠陛下人情,加上我本就不安分,不肯终日留在山中,便应允了我,让我去那北倾为将,在这之前,我可是随着父亲来过苍鹭山的。”   玉辞闻言,眸中起了一丝波澜,垂眸道:“你来苍鹭,都碰见了什么?”   东风笑见他终于不是冷冰冰的模样,心下却狡黠地起了玩味:“没有上那苍鹭山巅,没见着冰蛊花,只见着一堆漂亮丫头……唔,对了,也没见到你这等美人儿。”   说着,托了腮,眯着眸子,扬唇打量着他,仿佛一只饥饿的野狼,盯着一只肥美的野兔。 第上:君念北009 强留   玉辞听她几句话便开始不着调,不由自主地黑了黑脸,也知道她记得自己的名姓,只是依旧叫着那声‘美人儿’,无可奈何。   却听一旁的东风笑继续说着:“那年我来苍鹭,倒是碰到了一个特别漂亮的丫头,好像还比我大些,呵,那眉那眼,真是好看;可她尽是站在一旁,受人欺负,那年我才六岁,不过拳头可硬着呢,哎,也不知她现在在哪里呢……”   玉辞却依旧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声音又是一番平淡:“总之,你既没遇见过冰蛊花,也没遇见过我。”   东风笑点点头,支着下巴,继续盯着他,眸子里满是狡黠,心下却想着,既是如此,这疤痕消失之事怕也不应同他说了,这等小事,远不及关乎性命的大事重要。   她虽是漫不经心,却看得玉辞脊背发凉,赶忙不着痕迹地扭过头去:“那便说说,你在古月,可曾见到过冰蛊花?”   东风笑凝了眉,思量一下,启口道:“没见过几次,那山顶很冷,我不愿去,其余的印象也不深了……也就,在我出山之前,爹爹娘亲好像强喂给我一碗特别苦的药粥,告诉我那个可以救我一命,也不知是不是冰蛊花……”   迷迷糊糊的,倒是当真记不清了,再之后古月便被爹爹封了,她也再没能回去过。   玉辞看着她一脸懵懂,又带着几分莫名的凄凉,兀自叹口气,也知是问不出什么来,只是沉声道:“那么,你为何会死在血缨军中?”   东风笑闻言,眸子骤然一沉,她狠狠咬了唇,沉默了一会子,才将来龙去脉,细细道来……   “我要报仇!”末了,她眸子一片血红,这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玉辞颦了眉,回眸看向她,沉声道:“报仇?只你一人,又需休养些时日,如何报仇?”   他总是这么冷静,这么理智,可他口中的现实却如同利剑一般刺在她心上。   东风笑咬了牙:“血缨狼枪还在,我这便去那南乔大营,同墨久同归于尽!”   人不死,枪未亡,血缨映月扫沙场!   玉辞却道:“如今的你,去了,不过是送命,何况,据我所知,那墨久如今已经凭着屠戮血缨军的功勋成了南乔的大将军,而你口中的丰彩儿,便是他的正室夫人,你若想动他二人,怕是更为不易了。”   他依旧是平平淡淡地陈述事实,哪怕她心里已经炸开了锅。   见她已然将唇角咬出血来,玉辞又冷声道:“何况,我的苍鹭山,也不是想走就走的。”   东风笑闻言,手骤然成拳,冷哼一声:“你敢拦我?!”   玉辞抬眸瞧了她一眼,如墨的眸子无波无澜。   只见他发丝轻晃,一拂长袖,终于起身,行至她面前,瞧了她一眼,随即俯下身去,用修长的手指,缓缓撩开他的长发,露出他脖颈上未好的伤口来,他的皮肤白皙中透着几分苍冷,颈项上喉结分明,衣领下硬朗的锁骨若隐若现,他颈项上的,锁骨上的两处伤,分外眨眼。   他垂着一对惑人的凤眸瞧着她,嘴角带着几分笑意:“如今你这体力,纵是我不拦你,你也走不远的。”   他定了定神,又向前轻轻一探,那伤口处若隐若现的血红真要让她窒息,她看见他唇角一勾,面上不是冰冷,却是蛊惑——这蛊惑,带着莫名的熟悉……   他薄唇又启,声音低沉,却又满是磁性:“何况……这血,你难道不想要?”   东风笑看了一眼他,仿佛有某种东西在暗自鼓舞她:去,那里有他的血,这正是你所需要的。   她奋力定了定神——这个玉辞,绝不是简单人物。   他绝美的面上笑容依旧,东风笑看着他,微微一愣,心下已隐约猜到,他的血确是她恢复的关键,但依旧是倔强地扭过头去:“至少现在,我不需要。”   玉辞闻言,也能判断出之前她饮得足够了,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只得放下头发来,沉声道:“真是犟得很,罢了,我也不多留你,留上五日,待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去做你想做的事罢,苍鹭世代行医,总不能瞧着一个病人去送死。”   东风笑抬眸瞧了他一眼,讨价还价:“三日!”   玉辞不禁翻了个白眼,在苍鹭白吃白住,还不肯留!   东风笑也翻了翻白眼,我不肯蹭吃蹭喝,你还不干!   玉辞黑了黑脸,回身走了几步,忽而回眸看向她,冷声道:“千年冰蛊花若是这般被你浪费了,实在可惜——不到五日,我玉辞绝不放人。”   “哎?美人儿,那要不四日?”   玉辞背对着她翻了个白眼:“不吉利,五日。” 第上:君念北010 与君别   东风笑在他身后挑了挑眉,也只得应下,她本是古月之人,自然明白,苍鹭同古月,都绝非想来便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如今玉辞这般说,她是断不可能离开的。   羁留于这苍鹭山,却也发现,玉辞君表面上虽是一片冰冷,实际上却不失细心善良,毕竟,侍女可是日日奉命给她送来他的血来,而东风笑也明了——他的血,正是她恢复的良药。   五日后。   东风笑倚在之前那阁室的门框上,已是一袭戎装。   她抬起眸子来看向屋内的男子,这苍鹭山的王。   玉辞今日着了一袭黑色的外袍,里面是月白色的衣衫,这装束显得他有几分清瘦,衬着他那堪称稀世俊美的面庞,却分明是是绝代风华。   东风笑心下暗道,这厮日日这副打扮,不知道的人,恐怕当真要以为他是个弱不禁风的绣花枕头,倒似个弥天大谎。   此时,他墨发未束,悠悠垂肩,随着窗外涌入的风轻轻摇晃,隽逸俊美得让人窒息。   他坐在窗畔弹着琴,琴声泠泠,如同山涧里一泓灵动的泉,却又如那奔腾的江海,优美却又浩渺。   他的身影隐隐透出几许寂寥冷清,他的手指修长硬朗,白皙如瓷,却又带些苍凉,此时正肆意地在琴弦上舞动着,任由那天籁之音纷飞而走。   东风笑凝眸看着他,突然觉得这苍鹭之巅的王,潇洒却又落寞,他,想必也是孤独的吧?日日居于这寒冷的山巅,或是奏琴,或是写画……   她看他垂着眼眸,不同她说话,只是弹琴,也只是靠着门边,噤了声瞧着他。   半晌,只见他一压琴弦,一对凤眸睁开,静静望着她,话语却分外简单:“走,我送你。”说着,拂了拂长袖,将琴放至一侧,立起身来,竟先她一步出了门。   他的长发拂过她的脸颊,带来一种幽幽的香,馥郁如涧边之兰,她一愣,看看他的背影,也举步上前。   想调笑地叫一声‘美人儿’,却终究是未能说出口;想道一声谢,可看他背影的苍冷,又是一番犹豫踟蹰。   苍鹭山脚下。   如今的时节里,雪花依旧在轻轻地飘落而下,却已不似昔日里那般纷纷扬扬,东风笑一袭漆黑的战甲,手里执着她的血缨狼枪,青丝高束于脑后,一对俊美的眸子里满是英气,她抚了抚一旁踱着步子的黑鬃骏马,惹得马儿温顺地轻嘶一声,她一笑,又抬起手来,接住了一朵轻盈的雪花。   这片雪花融化在掌心,微痒,她抬起头来,看向她身后不远处,那修长挺拔的身影。   今日的玉辞依旧是并未束发,或者说,他从未束起过他那一头青丝,只是任凭它们飘扬而又肆意。   看着他凝眉看向这边,她轻佻地扬了眉,收了长枪,几步走上前去。   “你可是心意已决?”玉辞瞧着她,薄唇轻启。   东风笑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冷光,毫不犹豫道:“职责所在,万死不辞!”   看着他那分分明明凝眸细看,却又是一脸漫不经心的模样,她一笑,抬手随意勾了他的下巴,眸子微微一眯,挑眉道:“怎的,美人儿舍不得我?”   玉辞脸黑了黑,这女子屡屡视矜持为无物,他竟都快习惯了,不着痕迹地翻了翻白眼,道:“我只是为着那千年冰蛊,将军莫要辜负了它。”   东风笑闻言却是全然不介意,抬眸瞧他,笑道:“待我清了这边的战场,再让你随着你的千年冰蛊罢。”   说着,她在腰间束了斩南刀,理好铠甲,翻身上马,她望了一眼远方的浩浩狼烟,回首看向他,拱手道:“东风笑多谢先生救命之恩,来日必将报还,告辞!”   玉辞见状,抬手回了礼,只是沉声道:“将军小心些便是,告辞。”   东风笑回眸一笑,在马上一挥那血缨枪,又是一番英姿飒爽,她一扬鞭,策马而走,遥遥的,传来一声豪爽的笑言:   定不毁了你的千年冰蛊。   玉辞一笑,垂首张开手掌来,手中,赫然是一缕殷红的血缨。   他俊秀的眉眼里终于出了几分波澜:   将军,盼你血缨重归。 第上:君念北011 活人墓   平沙万里云海阔,长刀一挥狼烟落。   黄沙白骨苍天错,塞外角声何日默……   东风笑腰间束着血缨狼枪,手里挥鞭,在那苍凉的荒地里策马飞驰,那天空高远而又辽阔,时而有几只鸟儿扑腾着翅膀飞过,叫声嘹亮,震人心神。   这是北倾的国土,南至沂水之畔,北到望雁天山,东起古月高阁,西自苍鹭之边,这辽阔的土地,都属于她守卫的北倾!   可如今,灭她血缨军,破她罄城都,南乔肆虐,国土沦丧!   东风笑仰头看那天边浮云,忽而狠狠一拽那缰绳,只听那马儿长啸一声,继而也停下了步子来。   她咬了咬唇角,四下一望,继而翻身下马,举步而前——那边,尽是破败的营垒。   正是她昔日的身死之处——那血缨军的营帐。   她眼圈一红,却强忍着没落下泪来,只是茫然四顾,瞧向那破败的营垒,遍地的灰烬,残风呼啸,血缨狼枪,四下零落。   人已死,枪已亡……   她蓦然跪在那冰冷的地面之上,昔日里弟兄们的笑颜便在她脑海之中回放,她终于忍不住那溢满了心间的哀恸,屈身伏在这土地上,呜咽着,恸哭着。   一开始,她的声音还是压抑的,倔强地不肯哭出声来,后来,却干脆是一阵嚎啕,这辽阔的天地间,除了她,再无一人,广袤的土地上,回荡着她戚哀的、送给她昔日弟兄们的丧歌。   马儿也在一旁聪颖温顺地默立,瞧着面前这瘦弱却又不屈的女子。   东风笑就这般伏在地面上,啜泣了许久,再抬起头来,双眼已尽是血红。   她恨,她要复仇,墨久,丰彩儿,她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她起身在这残营里走着,脚步带着几分踉跄,她想,她总该让弟兄们入土为安。   可是走走停停,绕着这营帐走了一圈,却发现那些尸体,已然悉数消失。   她一愣,回头望去,却见营垒的北边,几处墓碑傲然而立,分分明明向着北倾都城的方向,阳光洒在那碑上,闪着耀眼的光芒。   她走上前去,伸手轻抚那些墓碑,眼底尽是荒凉,这几处墓碑上,刻着营中将士的名字。   一路看过去,方见最前方的一个碑上,方方正正地刻着几个字——   血缨军副帅东风笑之墓。   她一个怔愣,忽而又笑了,是呵,她东风笑,是已死之人了,可笑她阴魂不散,偏要回来,给这全营的将士讨回个公道!墨久,你可知,人算不如天算!   凝眉看那笔迹,又是一笑,这分分明明就是颜歌的字迹,这才想起来,三月之前,颜歌楚肃二人曾奉命率领一万五千人前去支援西北军,变故发生时,也未回还,想来,便是他二人闻讯而来,赶至此处,瞧见了这满地残骸,率军下葬。   心下却也开阔了来,她血缨军并未覆灭,还有一万多的弟兄,就在这片土地上!   她在那些碑前拜了几拜,这才飞身上马,寻了方向,策马飞驰。   几日后,破甲军副营外。   ‘镪!’的一声,一个铁甲女将军,手执血缨,抬枪一扫,便拦住了斩来的数把破甲长刀,动作竟是轻轻巧巧,不显吃力,只见她扬唇一笑,冲受营将士喝道:“将你们副帅顾劼枫唤出来!”   那边的将士闻言,转身拿起一旁的盾,攥紧了手中的刀,只是审慎地盯着她,却并不入营去叫顾劼枫。   东风笑兀自黑了脸,手中血缨枪飞快的一转,硬生生将那几个兵士逼出几步远,从怀中取出一个令牌来,又道:“在下血缨军副帅东风笑,令牌在此!”   那边将士一愣,看她这长枪耍得行云流水,心下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了她,可血缨军副帅东风笑前几日在血缨覆灭之时便死在了营中,墓碑都立好了!却不知这女子是何人?   犹豫了一下,便转身发足狂奔,要去叫破甲副帅顾劼枫来。   东风笑也发现,方才她自报名姓后,周遭的将士们,皆是一脸惊讶和怀疑,心下暗道,的确,东风笑在他们眼中,已是一个死人了…… 第上:君念北012 破甲军爷   正痴愣着,却见一柄破甲长刀凌空飞来,穿过那空中气浪,直有裂帛之声,东风笑反手一抡血缨枪,双腿紧夹马腹,身子一仰,只听‘砰’的一声,便将那长刀打至一旁的树干上,那刀没入树干数寸有余。   再回神,便见一个褐甲红披的男子,一手执盾,一手擎刀,骑着战马飞驰而来,不待她唤一声‘阿枫’,便抬刀一劈,气力极大,刀刃生风。   东风笑身形一转,仰身躲过他的刀锋,血缨枪自下向上狠狠挑刺,却见顾劼枫抬刀一压,硬是挡了去。   东风笑双手扶枪,一腿架马,将重心搁置在马背上,另一条腿骤然抬起,一脚踹向他的刀背,将其弹开数寸,又趁机长枪一扫,欲将其逼退几步。   顾劼枫的铁盾也不是摆设,见状猛地抬盾一挡,只听‘铮——’的一声,东风笑只觉手臂一麻,兀自骂了一声,回枪又是斜刺而下,顾劼枫举刀便挡,又反手辉来,反被东风笑转枪挡住,二人一枪一刀,打得好不热闹。   周遭将士们也皆是痴愣,这女将虽是力量显些薄弱,可是那功夫,真真是和顾帅难分伯仲!   半晌过去,已是战得难舍难分,顾劼枫却忽然抬盾一架,唇角一扬,竟是停了战斗,轻声笑了起来。   东风笑方才赶了一阵路,累得要死,又赶上这家伙劈头盖脸一阵猛打,早已怒火中烧:“阿枫,你这是要做什么!”   说着,抬起脚来,向着他骑乘的马儿的腹部不轻不重晃了一脚,那马儿无辜地低嘶一声,畏畏缩缩往一旁退了几步——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顾劼枫丢了刀去,抬手拂去了满头的汗,一对眸子闪闪发光,笑道:“还真是你,笑笑!”   东风笑翻了个白眼,却也知道如此也怪不得他,翻身下了马,扬唇一笑:“一模一样的脸,难不成还是我的孪生姐妹?”   顾劼枫也跃下马来,立了盾,抬起手臂来拍着她的肩膀,笑道:“那是只看模样,呵,这踹刀的功夫,踢马的脾气,在北倾全军中,恐怕也就你一人了。”   东风笑撇撇嘴:“踹刀我是认了,可又出不了什么差错;那踹马我可是冤枉,颜歌这丫头也这么做哩,怎么就全赖到我一个人头上了。”   顾劼枫一挥手,一旁的兵士们忙跑上前来,给二人牵了马走。   这顾劼枫正是破甲军的副帅,如今带领破甲副营扎军于这越城以北,他如今年有二十,有勇有谋,武功不俗,却绝不是那等体壮腰圆的汉子,他的家乡本是东南部,而他也生得温润文雅,本是个俊雅的谦谦君子,后来入了军中,常年的征战倒也给他磨出了棱角,如今,他的面上已添了不少刚毅,那剑眉鹰目俊美而又不失威严,英姿飒爽,铁甲擎刀。   二人一路聊着,在营口出示了令牌,便往军营里走去。   “说来也是怪了,笑笑,前些日子我听得消息,带人赶到血缨军营地,那里尽是墓碑,最前面的那个就是你的,我还以为……嗨,看来不是,今日你既是到了,便好。”顾劼枫颦眉说道,倒是不好意思说,前天他可是东风笑的墓碑前哭了好一阵子。   东风笑摇了摇头,却道:“只怕……确是如此。”   顾劼枫闻言一愣,四下士兵也皆是大惊,有几个人还道是她要发难,赶忙攥了盾刀。   东风笑却全然不在意,低声道:“我,恐怕是死了一回的人了,我不曾确认,那黄土下是否有着我的白骨铁甲,可我……确是死了一回的了。”   顾劼枫抬手拦了一旁一脸惊惧的兵士,看着她一脸淡然,颦眉道:“怎么回事?”   东风笑咬了咬唇,答道:“鼓城周遭的情形你也是看见了的,如今的南乔国大将军墨久,一年之前,披着铁甲军的军甲,化名‘楚墨’,带伤潜入了血缨军,唬住了我们全军——呵,也有我,最开始,还是我……救下的他。” 第上:君念北013 ‘北狩’   顾劼枫闻言噤了声,知道她心中对此应是满满的愧疚与哀痛。   她咬唇,沉了口气,又道:“后来我才明白,丰帅的独女丰彩儿早便同他勾结,设计他进入、扎根于血缨军,这从头到尾就是密谋好的,终于,在他入营一年之后,一次晚宴上,彩儿在酒里下了迷药,墨久趁机……全歼血缨军,我,就是最后,被他亲手用黑云刀斩心而亡的。”   顾劼枫一攥刀,道:“前些日子,探子来报,说是丰彩儿成了南乔国的大将军夫人,我还不肯信,丰帅为国为民,身死疆场,他的女儿怎会是这样……”   东风笑却道:“不错,我本也无法理解,可那日她同墨久立在我面前,告诉我,这便是我们当初对丰帅见死不救的下场……”   她苦笑一声,又道:“见死不救?丰帅于我等,如同长辈,如同父兄,真真是重于泰山,若是那日能救下他,每一个人,都会是万死不辞,可恨那敌军不止十倍于我军,纵是能强行冲杀而入,也是出不来的,我们如何能救,我又岂能眼睁睁看着弟兄们去送命……”   顾劼枫闻言一愣,凝眉道:“确是如此,若换做是我,也断不会救。”   二人入了主营营帐,顾劼枫抬手一比,二人便落了座。   东风笑又道:“后来我再醒来,便在苍鹭之巅了,苍鹭之王告知于我,说是一种千年一遇的奇花救了我的性命,那花儿现在也是不见了,我也瞧不分明,只知道如今我还活着,若是还有什么不同,就是昔日里那些刀伤和疤痕都不见了。”   顾劼枫闻言倒是一笑,想着这氛围太过沉闷,调笑道:“你这傻丫头,终究也是傻,那些疤痕没有了,岂不是好事?女孩子非要带着一身疤,怎么嫁人啊?”   东风笑却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我十岁入军,十四为将,这疤痕便是我的军功。”   顾劼枫面色便凝重了起来,点头道:“我是十二入军,十五才有了起色,十六岁干到了副帅,确是能理解你的心思,不过,凡事终归要往好处里想,少些疤痕,对身体也好些,更何况,你不是还有血缨枪吗?”说着,他抬手指向那随风而扬的长缨。   东风笑挑挑眉,不置可否,又道:“我那日也瞧见了自己的墓碑,那字迹分明是颜歌的——才想起来血缨军还有些人手,大概一万有余,应是随着楚肃和颜歌呢,他们若是从西北部来过,你可遇见过他们?”   顾劼枫颔首道:“却是见过,那些日子他们也听说了血缨军的变故,听说是急匆匆地同韩帅道了别,便带兵赶回来了,可是还是晚了,只能先收拾了残骸,然后又向东去处理敌军留下的残兵了,我也派了一支兵去随着他们,一会儿也替你传个信罢。”   东风笑听他如此说,也知他派兵前去是想保护血缨军的最后一些人力,正要开口,便只听他笑道:“你若是对阿枫都言谢,我可要怀疑你是不是笑笑了。”   东风笑只得硬生生咽了那个‘谢’字,随手取了个杯子,在手中把玩起来。   顾劼枫却继续絮絮叨叨:“本来这几日我也打算给陛下发个具体的消息,关于血缨军的,可……国都罄城这些天竟被南乔刘能率军破了,丛健带着陛下北迁,消息阻隔,我也发不出去。”   丛健正是破甲军的主帅,可顾劼枫却只是轻蔑地称他的原名,连一个‘帅’字都舍不得加,说来也是,丛健掌握着破甲军半数以上的兵力,不仅不敌那异国而来的刘能,最后还被人家打得损兵折将,元气大伤,被逼得离开了国都,连皇上都要跟着离都,这可是自古以来北倾皇帝第一次‘北狩’,北倾的颜面,真真都被他败光了。   东风笑一愣,颦眉道:“那你为何还在此处,不前去支援都城?” 第上:君念北014 歃血为誓   顾劼枫念及此,也不禁一脸不平:“之前都城危急时我便请命了,可丛健偏说让我在此守住越城一代,也给国家留个营地!荒谬,不战而先谋其败,竟连退路都想好了,真是可笑!”   东风笑叹口气,顾劼枫性子本就急切,虽是他这般说,却也不能说丛健的做法全无道理,这越城一代终究也是要守着的,这国家的土地,应当是处处都尽力保全,不然,以后怕是会捉襟见肘,半壁江山。   她咬了咬唇,忽道:“听说这附近有一处名将祠,里面供奉着当初昭烈帝定天下的五位名将,你可知在哪里?我这便去。”   顾劼枫失笑,这丫头才坐了没一会儿,便又闲不住地往外跑,回道:“这怎会不知,你也不知消停着会儿,话说,我记得你也不信邪啊。”   东风笑挑了挑眉,随手抓起一旁盘里的物什便丢了过去:“少废话,带我去便是。”   顾劼枫抬手一抓,也知她没使什么气力,赔笑道:“好好好,这便带着你去。”   这名将祠昔日里曾被风水先生说做是‘阴宅’,因此平日里也没有人来,这门外栽着榆杨柳树,门内尽是一片阴冷,似是入了门,这温度便降下了一截,倒还有个虔诚的守门的老爷子,他往往会说这名将祠乃是精忠之地,觉得阴冷是因为祠堂石头发寒的缘故。可这究竟是为何,也无人说得清楚。   东风笑和顾劼枫一前一后入了祠堂,身后的几位兵士列成一队,眉目间尽是庄重。   祠堂里自是没有灯的,也没有暖意,真真是一阵虚寒,五个巨大的、漆黑的武将像立在正对门的、以及门两侧的墙壁前,皆是举刀挥枪,张牙舞爪。   顾劼枫依旧是不明所以,抬眸看着面前的铁甲女子,高傲不屈地仰着头,看向那壁前的像,那武将铜铃一般巨大的眼睛很是骇人。   却见前面的东风笑,‘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哪怕这地面一片冰凉。   他看见她取出短匕来,自行取血,歃血起誓:   “血缨军副帅东风笑在此起誓!五年之内,必将恢复山河,手刃敌将墨久,惩治叛徒丰彩儿,为我血缨弟兄们复仇!若是不成,甘受百般酷刑,车裂而亡!”   这等毒誓,比那五雷轰顶的瞬间消亡更为可怕,众兵士闻言,皆是身形一震,默然低头,也跪在了地上。   顾劼枫闻言咬了咬牙,竟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拔刀取血,亦是歃血为誓:“破甲军副帅顾劼枫在此起誓!五年之内,必将收复罄都,驱逐南蛮,除佞臣小人,重振我破甲雄风!若是不成,也甘受百般酷刑,车裂而亡!”   几日后,破甲军副营。   顾劼枫两手支在桌案上,瞧着面前已被勾画得密密麻麻的地图,眉头锁紧,东风笑立在一旁,看似漫不经心地问打量着这地形,手却攥紧成拳。   “笑,你看这一出,二十里之外,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了一支千人的蛮人骑兵,之前我们竟皆是浑然未觉,真是荒谬!”   东风笑颦了眉,待他说完,在地图上用手指比划着,道:“南乔人也非痴儿,一支千人左右的队伍,纵是再精锐,也撼动不了这副营不止十万的军队,如今其前来,无非是这几件事,一则是冲着城镇百姓,二则是冲着军中粮草,三则是散播些脏东西,四则,便是不往军营处硬碰硬,中途分散,当了线人。若是骑兵,这第四个可能性,倒是不大了。”   顾劼枫颔首道:“确是如此,若是营四周不再有能同它汇合的敌军,那此番便出不了这几条因素了。”   东风笑点点头:“不错,若是这军队战力强劲,如果能暗中过了副营,便是直逼国都了,如此代价,你我可是收受不起。”语罢,又抬手在图上一划:“你瞧,这里恰是一处荒野,过了此处,直到这副营之中,便都是平沙万里,那时我们再拦,动静也大,费力也大,便是事倍功半了。如今,估摸着他们还有些时间才能到这荒野,我们不妨派出二三百人的精兵,先行潜伏在那荒野里,趁其不备,放火惊马,逼退这千人。” 第上:君念北015 女将请命   顾劼枫却摇头:“二三百人,对付千人的队伍,未免也太过冒险。”   东风笑却坚持:“如今这副营虽说是十万有余,但除去伤病员,加上四下守卫的,能用的人员也不多,当务之急还是守好这里,若是擅自放松警惕,出了岔子,后果不堪设想;何况,若是人员再多,行军未免太过迟缓,时间架不住,也易让蛮人得了消息;如今便速速带人前去,恰可占天时地利,只要是精兵,人和便也失不了,自是有把握的。”   顾劼枫扭过头来盯着她,拿不定主意,的确,这一招虽好,可的确是不够稳妥,也需要死士上前,东风笑回眸看他一眼,又道:“我便带着二百兵士前往,你留在此处,且顾及好四周,仔细侦查,若是真有接应合围的南乔余党,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顾劼枫也知她复仇心切,拗不过她;若是想用职位压,她是血缨副帅,他是破甲副帅,还是同一级的,也是压不住。念及此,终于不甘心地点了点头,忙吩咐着人去挑兵备物品,降低此行的危险性。   东风笑则飞快地理好了装束,拿了她的血缨枪,领了个军令状,朝顾劼枫一拱手,随即脑后的长辫子凌厉一甩,转身便出了帐去。   几步行至那马儿面前,一手扶在腰际,一手攥着血缨,抬眸看着已经整好戎装的二百名将士,也不多言,只是一震手中的长枪,白刃映天光。   这二百个人见状,纷纷拔刀立盾,口中的‘杀’字满是士气。   好!真真是一支好兵!   东风笑扬唇一笑,手臂一挥,这一队兵士,便神不知、鬼不觉地踏上了荒野之战的前路。   一个时辰过去,那荒野丛中,草木掩映,一片凌乱,东风笑坐在地面上,身后一株褐黄色的半人高的植物恰好挡住了她的身形,此时,一个身材偏矮,但是甚为精悍的兵士疾步溜了过来,低声道:“副帅,一切都按您说的备好了,前方探子说,蛮子也快到了!”   东风笑闻言,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道:“甚好,四下先埋伏好,到时候待他们行至这片荒野中央,便点了火,待惊了马不成队伍便包抄,八九不离十了。”   那兵士‘诺’了声,又道:“副帅,可需小的差几个弟兄来护卫,您一人在此处,未免有些危险。”   东风笑心下也知他是将她看做那等寻常女子,虽知他是出于好心,却是全不在意:“此次本就二百个人,若是遣人来此,定有缺漏之处,不必了,你且去罢。”   那兵士见她这般坚持,也只得称是,简单一个军礼,匆忙转身离开了。   不一会子,似是天边隐雷,鸣声隆隆,正是敌军的骑兵到了,虽说是只有千人,但一人一骑,这阵仗也是有些骇人的,那一排人马在荒野前一停,便是黑压压的一片,乌云一般,真真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细看来,这一队人马停顿下来,秩序井然,也是个军纪严明、训练有素的队伍,那里面一个个兵士,也是那等膀大腰圆的精壮汉子,东风笑心下暗道,这也许便是那蛮子精骑兵的一部分。   所谓‘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想必也就是如此了。   她不由得攥紧了手边的血缨枪,对方是精骑兵,而自己这里是临时组建的二百人的小队,确是有些冒险的。   也许是她复仇心切了,可她并不后悔她选择的路。   她依旧是扬了唇角,看向那边,一个‘铁’字红旗随风飞扬,那队伍第一排正中间,有一个肩甲带着狼牙刺,背上着着红披风,胯下高头汗血马的男子,身形魁梧,手中独持一柄大斧,在他身旁,一个身形较他略显瘦小的男子此时正侧着头,跟他说着些什么。   她挑挑眉,心下也明白,委实不过是谈论些是否要绕道而行的事情,不过她也并不担心他们绕路而走。   而那中间的男子也侧过头去,二人简单交谈了几句,便见着那中间男子一挥大斧,如此,方才那响雷一般的动静便又开始了。 第上:君念北016 挥枪斩旗   草障后,东风笑脸上笑意更浓,她瞧了瞧血缨枪,又抬眸看了过去——那先一排人马,已经入了荒野了。   她也知对方是骑兵,而如今他们这二百人已将寥寥几匹马儿拴在了远处,若是寻常时候,沾不了半分好处,可如今,山火待起,除了入口处,其余三方皆备下了绊马索,骑马是好是坏,还真是难以衡量。   终于,伴着那隆隆的马蹄声,那头阵终于行至了郊野中央的一处枯树处,那血红的旗帜格外耀眼,队伍正又先行,便见四下里火光骤现,噼噼啪啪,顺延着这些或干枯或还有些许绿意的草木,数条‘火龙’飞快地向中间蹿动着。   这些骑兵久经沙场,自是不怕这火势,只道是有人设了埋伏,但人数应不会很多,只等铁扎大人一声令下,便选择一个方向离开,或是直接冲杀,斩了敌人便好。   可这些马儿便没有这般冷静了,毕竟是畜生,总归还是怕火的,见那熊熊烈火呼啸而来,纷纷惊惧扬蹄,低声嘶鸣,有的甚至已经四散奔逃,有的被烧灼了,便上下颠簸着,直把那骑手颠得稳不下身形,只得慌忙抓紧缰绳,将身子贴近马背,手臂紧环马腹。   继而,只听‘噗通’几声,几个后排的兵士,已经被坐骑甩落下去。   随即,又是接连数声巨响,正是那四散奔逃的马儿,失足触了绊马索,于是连人带马皆是狠狠栽了跟头,周遭骑手见状,或努力拉拽,试图掌控缰绳,或干脆一跃下马,种种,这原本训练有素的队伍,经了接二连三的伏击,已失了平日的严整。   那领头大汉的汗血马倒是极好,临危不乱,虽也受了惊,可颠簸几下便听了主人的话,只见那大汉挥着大斧,四下吼着什么,可是将士们却已顾不上听了。   趁此机会,隐匿在草丛中的北倾兵士发足奔出,先是一路斩杀了那倒地的兵卒,随后又冲着那还是一片混乱的人马斩去。   东风笑也执起血缨枪,飞身而出,一路上,那血缨长枪飞快地转动着,过路溅血,好不潇洒,而她此来,也并不是冲着那小兵小将——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此次她出手,不过为着两样,一则是那旗帜,一则便是那骑着赤血的大汉。   只见她飞掠向前,脚在地上猛地一踏,随即凌空一跃,又探出腿去,准确地在一旁向她劈来的刀身上一踏,随即身形又是一偏,挥枪而去,一举便削了一截旗杆,只剩那半个旗帜在空中如枯叶般乱晃。   她身形一翻,落了地来,却丝毫没有停歇之意,瞧着一旁的将士又是一刀砍来,举枪便用力架住,那士兵气力极大,又是居高临下,她自是吃力无比,这一瞬间,便被制得蹲在地面上,招架片刻,便骤然一转狼枪,那血缨枪的狼刺一掠,竟准确地刺入了那马腹之中。   那马儿本就受了火惊,如今又遭了开膛破肚之灾,长嘶一声,前两蹄高高扬起,发了巅一般地抽搐,随即便要倒地,东风笑也终于能免于招架,从一旁执起一把刀来,向着方才那兵士便掷了过去,竟是一刀毙命。   她也不多停,转身便一枪断旗,看着那军旗飘摇而落,如同失了根的叶子;没了旗帜,便是失去了最明显的引领,南乔众人更是一片恐慌。   东风笑又是回臂一转枪,转身同赶来的敌兵过招,又刺了几人,一回眸,却见那边,一个明晃晃的巨斧在眼前一晃,正是那领队之人赶来了。   来得正好!她全无惧意,抬枪便扫他的赤血马。   可这赤血马毕竟是上等良驹,见她如此,不惊不惧,扬蹄一躲,竟还要回蹄蹬她。   东风笑也甚是清楚,若是被这强壮的畜生踹上一脚,恐怕会落下内伤,非死即残,赶忙侧身一躲,不想那边的大斧又骤然落下,她匆忙一仰身子,本想全身躲过,不想手臂外侧依旧是被生生割伤,好不凄惨。   东风笑定身后退几步,握紧了枪,也不顾及那伤口,心下暗道,这一人一马,当真是配合默契!   这男子的气力她也试探过了,若是硬拼,三个她也不可能比得过人家!   她眸中骤然闪过一丝冷光——气力小,不代表满盘皆输!   却见那魁梧的汉子已然策马而来,扬斧又劈了过来,东风笑见状一咬牙,抬枪一对,只听‘铮’的一声,虽是勉强挡住了,可手臂也是一阵酸麻。   那汉子却不似她这般狼狈,回手又是一斧,这一斧劈裂空气,带着虎虎风声,向着她的额头便狠狠斩来…… 第上:君念北017 大战铁扎   东风笑见状,身形骤然一屈,躲过那一斧,竟是俯低了身子直扫那赤血马的后腿,那马身形本就庞大,自然不够灵巧,只听一声凄惨的嘶鸣,与此同时,那后腿已然被她的狼枪生生扫出了白骨。   这狼枪本就不是寻常的枪,那枪头尽是狼刺,同狼牙棒的棒身倒是有几分相似,东风笑见那大汉一脸惊慌,一边砸下斧子来,一边犹豫着是否要飞身下马,却是依旧不肯放过那马,狼枪又是狠狠一扫,竟是向锯桌子腿儿一样生生锯断了那马儿的小腿。   只听一声巨响,那魁梧的赤血马如土委地,发出一声哀鸣,一对眼睛里满是痛苦,那大汉见着爱驹如此,也是断喝一声,顾不得方才这一下的痛,飞身而下,不料东风笑却是举枪一挑,硬生生穿过了他的左臂。   那大汉扫了这枪一眼,一愣,破声道:“血缨军已经覆灭,你是何人?”   东风笑冷笑一声,竟碰上一个知道的——她心下的仇恨更甚,也不答话,狠狠一捅,那大汉也回过神来,抬起右臂来狠狠将她的枪拽了出来,一发力便将她连人带枪甩落出去,又一捂自己鲜血喷涌的左臂,心下知道已经是半废了。   东风笑本就力气小,此番被他搡出去,也是狼狈不堪,踉跄后退,却是丝毫不加停顿,挥枪一舞,几枪便刺倒一个带伤来斩她的蛮子,随即向前疾跑而去,抬枪又是一刺,那大汉右手拿着战斧,也是杀红了眼,狠狠劈来,‘铛’的一声,声响震天。   东风笑见状,也知自己力气不足,毫不犹豫飞起一脚,向着那大汉的左臂又是狠狠一脚,此番踹得那大汉周身一个激灵,不由得后退数步,俯身喘着粗气。   “奶奶的!找死!”那大汉方站稳了身形,又是一声断喝,如同一只猛虎一般朝着东风笑扑了过来,东风笑的面上竟漾起一抹瘆人的冷笑,只见她脚在一旁的枯树干上狠狠一踩,随即身影一掠,转瞬间便跃到了那大汉斜后方,一枪下去,便要直取他后心。   那大汉已然扑上前去,一斧断了那枯树的树干,突觉身后一片刺痛,回身便是一斧,硬生生震开了那血缨枪,又是虎背熊腰立在那里喘着粗气。   东风笑一脸笑意,眸中尽是冷光,岂会给他喘息的机会?她抬臂转了枪,向着那大汉便冲了过去,那大汉见状一愣,侧了战斧,狠狠一削,回斧又劈,不料东风笑只是略微侧身,任凭那战斧刺破她的肩头,又斩断她一绺长发,倾身便冲着他的心口刺去。   大汉一愣,匆忙抬斧一挡,可他身形本就巨大,失了战马奔波许久,甚是费力,加上本就不习惯如此作战,真不似东风笑一般来去自如,且看他这一遭,那腿除了走跑,真真是成了摆设。   他心下也知大局已定,必输无疑,但想着对方人少,还想苦苦支撑,等人营救,于是一边抬斧劈下,一边小心地四下一瞧,这一瞧,却是满脸惊吓——他的精骑兵,此时已是万分狼狈,死的死,伤的伤,足足千人,如今抵抗的已是不足百人。   而北倾人虽是原本就少,状况却要好上很多,他叹息一声,自己已然挪不动步子,又看面前这丫头,依旧是傲然而立,挥枪生风,知道大势已去,只得‘噗通’一声,双膝跪在了东风笑面前,启口道:“我输了。”   他这一跪倒是惹人注目,那些顽强抵抗的南乔兵士本就是竭力向他靠来,如今见状,皆是失了斗志,死的死,降的降,好不凄惨。   东风笑抬手,唤了人来缚住他,忽而启口道:“若是骑兵,阁下真真是一等一的高手。”   那大汉苦笑,如今体力用尽,连起身都费力,看着面前这傲立的丫头,道:“看着阁下年不过二十,又是个丫头,不想竟这般厉害,是铁扎轻了敌。”   众人听他如此说,皆是一愣——南乔国甚是出名的大力将军铁扎,竟是这跪在副帅面前的大块头!   东风笑一笑,却不回报姓名,只是道:“阁下大名如雷贯耳,承让。”   又挥了挥手,让兵士们收拾残局,由他们架着铁扎下去了。   那铁扎只道是自己精疲力竭,却以为这一个身形纤瘦的女子还能支撑得住,他并不知道,待兵士们带着他远走,东风笑身形一晃,也是跌坐在地,这一路返营,都是凄惨地摊在马背上,好不狼狈…… 第上:君念北018 玉辞君   苍鹭山巅,月婉在一扇乌木门边肃立,终于鼓足勇气敲了敲门板。   “请进。”里面的声音冷冷清清,有礼却又疏离,正是玉辞。   月婉赶忙开了门进去,小心地抬眼一看,只见门内,玉辞披散着长发,手持墨笔,见她进来,瞧她一眼,沉声道:“何事?”   月婉一愣,有些拘谨地看了看王那俊美如画的眉眼,赶忙垂眸,恭敬道:“王,南乔国的乌查汶亲王携礼品求见,便在山脚处,说是想请王出山,在军中行医……”   玉辞闻言,不着痕迹地颦了颦眉。   南乔国已经猖獗至此了?这苍鹭山虽地处北倾西陲,但也确实是北倾的国土,他苍鹭之人,也是北倾的子民,如今,那南乔亲王乌查氏竟敢堂而皇之带着礼品前来,请他出山,真真是狂妄得很。   他复又低下头去,道:“替我回他便是,苍鹭世代隐逸,无意出山。”   月婉微微颔首,却是面露难色:“王,那位亲王阁下扬言,说是有朝中权贵向南乔皇帝引荐王,因此才前来叨扰,若是请不来,苍鹭山也不会好过……”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那一句几不可闻。   玉辞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忽而扬了唇,道:“让他自便吧,还有,让他帮忙带话给那位权贵,说玉辞不才,也无意功名利禄,他的目的,玉辞帮不上忙。”   说着又垂了眸,一笔一划地不知在写还是画。   月婉见状,心下也知王心意已决,只得颔首道:“是,王。”   她看了眼他冷冷清清的身影,只得转身离开了,将王的意思告知了前来汇报消息的门人。   门内,玉辞忽而停了笔,广袖一振,拢起那画卷来,别的瞧不清晰,却能见到,那画上,一抹如血的殷红,若隐若现……   半晌过去,山下的乌查汶闻讯,勃然大怒,他乃是现今南乔皇帝乌查礼的嫡亲弟弟,自小便被父皇、母妃和皇兄宠惯着长大,性格自然是飞扬跋扈,如今得了消息,他可是匆忙向陛下请命,大献殷勤,谁又想到,本应轻而易举的事情,他竟会有这样的遭遇?   “本王再问你一句,苍鹭之王可肯入我军行医?”他也顾不得让一旁的小厮喊话,干脆自己扯开喉咙,大声质问着。   “亲王阁下,王不允,苍鹭世代隐逸,无意出山,请亲王阁下自便。”那弟子站在山门里,拱手回道。   语毕,他也不瞧那亲王酱紫色的脸,施施然转身离开,一瞬间,这苍鹭山门周遭便是空无一人。   那乌查汶一愣,恨恨地盯着这山门,这苍鹭之人,竟留下这空无一人且四下敞开的山门来侮辱于他!他若是不进,岂不是给南乔皇族丢尽了颜面!   他一挥手,向着身后的甲士:“走,入山!无论如何,也要将苍鹭之王绑到朝廷!”   其后的甲士听到命令,齐声‘诺’了一声,整饬行装,便跟随着他上山去了。   乌查汶走在前面举刀一挥,这刀看上去明晃晃的,却是有刃无锋——分分明明是一把未开刃儿的刀。   一旁的随从见状,面露犹豫之色,只见他张了张口,终究还是硬生生将话语咽回了肚里——亲王大人本就不需什么才能,他显赫的身世,便足以保他一世无忧,偏偏他的脾气向来大,自也不肯去赶这风口浪尖。   声音震天,这一列人马浩浩荡荡冲上了毫无遮拦的苍鹭山……   另一边,南乔国黑云军军营,墨久俊眉紧锁立在那大营前,眸子里有几分焦急和震惊,他的手中紧紧攥着一个茶盏,这是方才丰彩儿送来让他喝下的——他可是上火一下午了。   方才潜在郊野的人传书而来,说是大力将军铁扎所带领的精骑兵半路遭到了围堵,未能通过越城,如此,若是赶往北倾国的国都方向,怕是不可能的了。   如今不知消息是真是假,他身为新任南乔国大将军,都已立在营前等候消息了。   毕竟,若是这一支骑兵能神不知鬼不觉通过那里驻扎的北倾国破甲军副营,之后便毫无阻碍,可以直接却协助刘能的军队,弥补刘能刺北军骑兵不足的短板,方便其对战那边守卫北倾皇帝的破甲军,如此一来,占领北倾国将会是轻而易举。   正在此时,只听一声嘹亮的“报——”   随即,便见不远处,几个营内巡逻的兵士,架着一个伤痕累累的兵士匆忙往这边赶来。   墨久一愣,举步上前,抬手招呼人来包扎,见那兵士的袖上有一个零落残破的‘铁’字,也能判断出,恐怕正是铁扎的部下——可如今,这兵士竟是连坐骑都丢了,心下暗道一声不妙,垂眸问那兵士道:“什么情况?铁扎将军和精骑兵都如何了?” 第上:君念北019 她死了   那士兵面上全是血,声音也分外虚弱:“……回将军……骑兵一千……怕是,只剩下小的一人……”   墨久闻言一怔愣,手臂一抖,一发力,骤然将那杯盏狠狠掷到地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好!全军覆没!还是千人一起,直接赔了性命!   之前自己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说是在副营之前要分兵而行,以免被人整个吞了,可如今,瞧瞧!不肯分兵,整个没了!   周围兵士见他满面愤怒,吓得也不肯出声,那边,军队的随行医者匆忙带了药箱赶来,忙活了起来,墨久咬了咬牙,又问道:“在何处遭劫?”   那兵士痛得发出了一声呻吟,又颤颤巍巍地说道:“在……距北倾破甲军大概十里处……一处荒野里……对方……大概有一……二百人。”   墨久闻言,拳头紧握,青筋暴起:“一二百人?全歼了千人的骑兵?何人领队?”   心下又暗自骂着铁扎有勇无谋,那一大片荒野他也隐约有个印象,既是骑兵,便不应贸然穿行而过,为何不选择绕道而行?!   那兵士止不住地呻吟,看来伤是极为重的,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着:“标下……未能看清,只看到……一个红缨枪的女将……同铁扎将军……过招许久,最后,将军……竟跪下……降了……”   墨久闻言,紧攥成拳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张开来,按在他腰间的黑云战刀上——投降了?!若是那铁扎在此,真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不禁让人家一二百人全歼了千人大军,自己也连半分骨气都没有,废物!   可同时,他心下也莫名发虚——铁扎的功夫他是清楚的,单是那一身蛮力气,就十分难对付,抡起战斧来更是虎虎生风,如今,竟败在一个女子手下,还是未战到最后便降了……   他明了,那破甲军用的应当是破甲长刀,而如今这个用红缨枪的女子,究竟是……   他骤然间瞪大了眼睛,那个突然间进入他脑海中的名字让他身形一震。   是了,血缨军中,武功如此的女将,应当只有她——可是,她明明已经死了!还是他,用腰际的这柄黑云长刀,亲手斩了她的心窝,她可是当场毙命!   她不可能活下来,绝不可能!   可是纵使他如此确切,心里依旧在发慌,他不知道这是为何——他想起了前一年里,那个在战场上刚强无比,挥枪生风,回了营中,又对他温柔似水,眸光如月华的女子。   若不是因为她知晓了那秘密,他又岂会愿意取她性命?   叹口气,也不再多问,他面色显出几分苍白,向兵士们挥了挥手,转身回了营内。   主营里是暖融融的、一片祥和。   一个粉面桃花,媚眼含波的女子,正俯身坐在一旁的桌案旁,手中执着针线,小心翼翼地缝着一件亵衣,显得娇弱美丽,温柔娴雅,正是丰彩儿。   墨久见状,身形微微一滞,却是不言,依旧举步向前,坐到了主营正中的将军椅上,身子向一侧一斜,竟像是瘫在椅子里了,他随手拿起一个杯子,眯着眼睛,把玩了一会儿,忽然一用力,将这杯子狠狠掷在地面上,眸中暗渊潜涌。   ‘啪嚓’一声脆响,丰彩儿也被吓得身形一震,手一抖,针便刺破了手指,她慌忙抬起头来,一对美目里满是惊恐和疑惑,看向那边的墨久。   却见墨久面色带着几分苍白,又有着一种莫名的愤怒,靠在那椅子上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之感。   她也顾不得手了,匆忙搁下了衣服针线,起身走上前去,半跪在他腿边,抬起玉臂来,轻轻抚着他的胸膛,声音里尽是温柔:“久哥哥怎么了,怎的气成这样?”   墨久见状,手臂一绕,竟将她拉到自己怀中,他的唇角苍白,声音低沉,掩饰去了他那几丝发抖的意味,他附在她耳畔问道:“她死了,对不对?你也是亲眼看见的……她死了。”   丰彩儿闻言,聪明如她,心下已知墨久所说之人便是东风笑——这女子,也是她心头大患!足足一年了,她心中始终有一个疑团,墨久心中所爱,究竟是她,还是那东风笑!   不过,东风笑死了,这是她亲眼所见,她本是相信,那一个死人,断不可能同自己相比了,谁知今日,墨久竟又提起了她来。   她颦了颦眉,低声道:“是啊,她死了,黑云战刀刺入心口,血流如注,当时已经验过的,已经死了。”   东风笑!   她不禁想起过去的那一年,她的目光日日随着她的久哥哥,可他,无论东风笑是去饮马,还是去视察,还是出去做什么任务,他都几乎寸步不离,她嫉妒得想要发疯,后来她知道,久哥哥竟想生擒东风笑,不肯杀她,心下便更加恼怒了——东风笑,我岂容你存活至今?!   语毕,又轻声问道:“怎的了,久哥哥?怎么又想起她来了?”   她问得轻声细语,心中却充盈了莫名的心酸苦涩。 第上:君念北020 将军夫人   墨久摇了摇头,搂着佳人的手臂又紧了紧,声音低沉依旧:“今日铁扎率的千人精骑兵被北倾一二百人给全歼了,地方的将领,便是一个手执红缨枪的女子,她和铁扎过招,终究使得铁扎跪地降了。”   丰彩儿闻言,眸中也闪过一丝惊讶,又匆忙掩饰,抬起手来抚着他的面颊:“久哥哥近日太累了,尽是多想,北倾军里用红缨枪的女将军又不止她一个,何况她的死亡,我们都是亲眼见着的……怎会是她呢?”   不管是人是鬼,她可都不希望是东风笑。   墨久闻言,眸光沉了沉,不知他是放松,还是失望,他忽而侧眸,看见了丰彩儿白玉一般的手上的那一处小小的伤口,正是刚才她用针失手刺破的,他微微一扬唇,执住她的手,放在口中,用舌头轻轻舔着她的伤口。   丰彩儿只觉手上已是痛感全无,一下又一下地发痒,也不禁美目含笑,半分嗔怪半分呢喃:“久哥哥,人家划破了手,你还尽是使坏。”   墨久却笑,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彩儿美得很,美人带香,这手都香得很。”   丰彩儿闻言,佯怒,轻轻撇了撇粉唇,依旧蜷在他怀中,又是满面笑意,忽而又道:“对了,久哥哥,我这些日子联系到外公了,恩,我最开始跟你说过他的。”   墨久看似漫不经心道:“外公?你母亲的……”   丰彩儿点头,她母亲早逝,外公却一向疼爱她,这些年来北倾南部都是一片混乱,而她的外公便是雄踞一方的恶霸,当年,丰毅便是为了稳住他,才同他的女儿成婚,并因此有了丰彩儿,如今,丰彩儿同她的外公,也依旧有着密切的联系。   “彩儿瞧着,那破甲副营横亘在那北部,久哥哥一时半会儿也不好下手,因此暗中联系了外公,他答应说会替我们出手,给副营弄些麻烦,我想着,若是有什么事情,他也应当是可以做的了得。”   墨久闻言,只是一笑,抬手抚了抚她柔软的头发,笑道:“你这丫头,怎么尽是想着这些,我墨久既是娶你作将军夫人,又岂会是让你来费这么多心思的,只要你安康快乐,便足够了。”   他一言一行极尽温柔,话语里尽是绵绵情意,丰彩儿闻言,面上愈发红了,顺从地伏在他胸口,经他这番挑逗,也便忘了那东风笑的事了——对呢,她的久哥哥本就是她的,那东风笑,才是个后来者哩。   墨久垂眸看着她,那一对俊秀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莫名的色彩。   昔日相逢花下醉,黑云血缨不同归……   荒漠之上,平沙千里。   白日里,还时不时的有几只雁儿飞过,如今夜幕降下,月明星稀,清辉暗洒,却丝毫不显温暖——这边疆的荒漠里,只有一片荒凉。   东风笑一手执着血缨枪,一手拽着马儿的缰绳,在这一片看似无边无际的大漠里穿行,形只影单,如同一只在夜里独行的野狼。   她的铁甲上溅了不少鲜血,今日,是她亲自去破甲副营传信的日子,这信息甚为重要,竟是要副帅亲自护送,而果真,这一路上,也遭了不少拦阻,可谓一番波折,如今,终于挨到了返程之时。   她一路打马向前,一路的奔波身体已然快到了极限,可如今她所能做的只有紧攥这血缨枪——就像把握这自己的生命一样。   忽然间,她看见前方的树丛里,竟又飞快地蹿出几个身影来,那些人身法不错,手中拿着长刀——想必便是那南乔黑云军之人了,她扬了扬唇,呵,真真是不肯留她性命,这一路上,可是没完没了了!   她狠狠一咬唇角,架马而前,却见其中一人凌空而起,挥刀斩下,那刀刃上的寒芒直袭人眼,顾不得畏惧,挥起血缨狼枪便是一刺,那人赶忙挥刀一挡,东风笑反手一转长枪,直袭那人的脖颈,竟也能取其性命。   她一收枪,回身又是一刺,向着方才冲到自己马前的男子发了力,谁知那男子身形一侧躲了过去,却似不怕疼一般,狠狠地抓住了她血缨枪的前端。   东风笑一愣,随即回手一抽,却发现,如今力气远远不足的自己,竟是难以拽回枪来,可除了血缨枪,这一路上带得暗器都已用完,一对双剑也在半路刺人时丢了,如今身上怕是只有一个近身短匕了,如何对付这等敌人?   她咬了咬牙,继续拼力往回拽着血缨枪,不料一旁,另一个男子突然一跃而起,作势像是要横向一劈——这可真能将人劈成两截! 第上:君念北021 与郎归   东风笑正要放枪而躲,却突然听见‘呲——’的一声,正是有人在那黑云军将士的身后,将他拦腰斩作了两段。随即,又是几声刀劈之响,转眼间,便看到一旁的几个黑云将士,包括那个抓着自己枪的壮汉,都已被人用刀数斩毙命。   东风笑一愣,收回枪来,却听不远处的黑暗里,一个声音里尽是温柔,那声音之中,带着几丝若隐若现的心疼:“副帅,奔波了一日,你……也是累了。”   她闻言心间一亮,抬眸,看着他走上前来,轻声唤着他,语气里,有一种莫名的欢喜:“楚墨?你怎么来了!”   楚墨举步走上前来,俊秀的眉眼间尽是笑意,他抬手将破甲战刀收在了腰际,抬起手臂来,轻轻抚摸着她的战马,看着她,眸中闪过一丝心疼:“瞧你一个人去,放心不下——副帅,你受了不少伤。”   东风笑摇了摇头,收了枪俯下身来,而他也恰恰抬起头来,只见他抬起温热宽厚的手来,轻轻捧住了她的头,双唇相接的瞬间,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属于他的温度……   她甘愿收了枪,因为哪怕是凄冷的寒夜,只要有他在,她便觉得心安。   清浅的一吻,她抬起头,一对如水的眸子里掩不去疲惫,却是含笑看着他,而楚墨也是一扬薄唇,飞身上马,坐在她身后,向前探出手臂去拽住缰绳,侧头在她耳畔,轻声道:“副帅,我来吧,你靠着我,便歇歇罢。”   东风笑闻言一笑,侧过头去靠在他的胸膛上,只觉得那冰凉的铁甲也透出了温暖来,忽而低声道:“我今日去破甲副营,一着急,也忘了同阿枫说你的事了,哎,信我,下次我若是去,一定同他说,让你早些回去,去看你的弟兄们。”   楚墨闻言,轻笑一声,侧过头来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很轻:“我方才逃出来那一阵,日日想着回去,可如今,见着了副帅,却是舍不得了,副帅,楚墨……可不可以留在血缨,陪着你?”   东风笑听得真切,心下起了一丝戏谑,调笑道:“你这傻瓜,回去可是做你的都尉,在我这血缨军,便只是个小卒子……”话虽如此,不过在她心里,军官卒子,皆是她最亲的弟兄,并无什么不同,更谈不上轻视。   楚墨闻言,倔强地摇了摇头,他长发垂下一绺来,便在她面庞周遭轻晃着,她只觉毛茸茸的,甚是有趣,抬手便抓了来,惹得他又是一声轻笑。   “都尉还是步卒,这都无所谓,都是杀敌陷阵嘛……副帅……”他忽而降低了声音,伏在她耳畔,那声音几不可闻:“我放不下你,我想……留在这里……”   她闻言心下微动,犹豫了一下,终于点头道:“……那,我便再留你一阵子,到时候,等副营来了人,我们再做计议。”凡事按规矩,她是血缨副帅,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又岂能占着破甲的兵士不放手呢?   她听见身后的楚墨有些失落地轻叹一声,暗自扬了扬唇,只觉得他傻的可爱,侧过头去,轻轻吻了吻他那一绺长发:“楚墨,我十岁从军,十四为帅,不少人说,我在这军中,也算是逍遥自在了,可是,我总觉得……”   楚墨闻言一愣,微微低下头去,静静听着她念叨。   “纵是戎马半生,占尽凤光,像我这样的军中女子,估计……也是注定孤独终老,无人倾心。”   楚墨轻轻咬了咬唇,不错,戎马半生,自不是那等养尊处优的美娇娘了,身上尽是伤疤,怕是更会惹得夫家嫌弃,一代铁血女将,你只能瞧见她的红缨,却瞧不见她的鲜血……   他低了低头,轻轻吻着她的耳廓:“副帅,有我。”   他的声音很轻,落入她心间一波池水,却漾起了涟漪。   她一笑,抬起手来,探至他面庞前方,任凭他吻着自己的指尖。   是呵,楚墨,有你,足矣。   马蹄哒哒,前方,正是那血缨军的营垒,从那幽幽的一点光亮,待二人走进,竟骤然变成了熊熊烈火!   东风笑一愣,她分明听见里弟兄们在营内痛苦的、扭曲的呼号声,呻吟声!   她看见丰彩儿一袭白衣立在营前,眉眼之中,尽是心满意足的笑意!   这一切,为何会这样?!   她身形一震,翻身便要跃下马去,不料身后的楚墨却猛地伸出手去,紧紧环住了她的腰身,力量的悬殊使得她无法挣脱。   “嘶……”他毫不犹豫地,一刀便刺入了她的脊背,这一瞬间,疼痛之感让她周身麻木。   一刀斩心,楚墨,你还真是,毫不留情…… 第上:君念北022 第二次‘死亡’   在这一瞬间,东风笑只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身子一个栽歪,便惨兮兮地跌下了马去,分外狼狈。   口中已经有温热的血液滴滴答答地流淌,周身都随着心口剧烈地抽痛着,她只觉疼痛到了麻木,却依旧不忘紧紧攥住自己的血缨枪。   借着惨白的月光,她看见楚墨狞笑着低头看着她,那姿态,分明是胜利者的姿态。   那姿态,好似在告诉她——东风笑,瞧瞧你,输得多么狼狈!   是啊,楚墨,你赢了!   毕竟再厉害的手段,也不过玩弄、揉捏他人的内心!   她忍着从后心到胸口的剧痛,周身不住地颤抖,挣扎着想要支起身子来;而楚墨心下明白,方才那一刀,已经直穿她的心——她是活不成的。   只见他纵身一跃,下了马来,举步便向着丰彩儿走去,一边走,一边张开了自己修长有力的手臂。   而丰彩儿见状,美目含笑,也三步两步向着他迎了上去,想要撞入他温暖的怀中……   东风笑只觉意识已经逐渐模糊,可依旧不肯如此了结,她紧紧攥住血缨枪,用尽了身上的全部力量,一发力,长枪脱手,向着楚墨的后心急速飞去。   那血色的缨子随风飞扬,分外耀眼,她看着那血缨狼枪穿过了楚墨的胸膛,鲜血喷涌……   一个激灵,东风笑骤然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抬起手臂来拂去额头上的冷汗,忽然又一愣,却见一旁,顾劼枫紧紧地抓着血缨枪另一侧的枪杆,黑着脸瞧着他,东风笑这才低头,却见自己的另一只手,竟死死地抓着血缨枪不放,方才,也许真的失手刺了出去……   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松开手来,心下依旧在回味着那个梦。   在那梦里,她又死了一次。   梦里的一次,现实的一次,竟都这般真实,这般痛楚。   她倒觉得,梦里的那一次,虽然未能被一击毙命,反倒更让她舒服——至少,她用那残喘之机,杀了她心心念念的仇人。   头脑之中,忽然响起那一句冷冰冰的话语:“且随我回去,冰蛊花开了千年,因你而谢,若是被你这般浪费,不值。”   她不禁苦笑,却被一旁的顾劼枫启口打断:“你这笑笑,睡个觉,竟还要伤人了。”   她一愣,瞪大了眼睛,扭过头去瞧着他,顾劼枫见状,不禁笑出声来:“你可知,方才大夫给你包扎伤口,可是着实被你吓了一大跳。”   如今自己新落的伤口都已包扎好了,东风笑慌忙四下瞧了瞧,却又听顾劼枫启口道:“不必瞧了,多亏破甲顾副帅舍身挡了上来,才阻止了你滥杀无辜……”   东风笑闻言松了口气,也不由得白了他一眼,定了定神,又道:“铁扎那边怎么样了?”   顾劼枫闻言,吊儿郎当地斜靠在榻上,手中不知从何处拔了一株草儿,在手中把玩着,只听他笑道:“你若不提,我还险些忘了;呵,你说,那么一个大块头,不愧是南乔军赫赫有名的大力将军……”   东风笑瞥他一眼,自顾自扥着头发,等待下文。   “现在全营将士可都知道了,你这丫头先是斩了旗,再单挑逼降了铁扎;嗬,我说你也是快嫁不出了啊,你看你看,那么个大块头,都能被你打成那副样子……”顾劼枫叼了那株草儿来,嘟囔着有点含糊不清。   东风笑翻了个白眼,道:“随我去的弟兄们都如何了?还有,那铁扎究竟怎样了?”   顾劼枫咬着那草茎,看似懒散地掰了掰手指,道:“随你去了二百人,如今剩下了一百零二人,唔,也算是以一当十了;那铁扎虽是降了,可终究也不肯出力,吃白饭的,就是那左臂被你的狼枪刺得太惨,估摸着是要废了。”   东风笑点点头,眼中也不免闪过一丝黯然——二百人,剩了一百零二人,虽说算是全歼了千人的骑兵,但这战死的九十八个弟兄,也真真是英雄好汉,临行时还听着那一声声高昂的‘杀!’,如今,可惜刀枪无眼,沙场无情……   顾劼枫也知她是经历了一次生死,对战场伤亡看得愈发重了,却也不点破,只是道:“大夫说你虽落了不少伤口,可终究也都是轻伤,不妨事,等休息好了,便随人去瞧瞧你那手下败将;我便在校场里练兵耍刀,你若是闲暇,去比武也好。”   东风笑闻言点了点头,侧头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血缨枪,道:“好。”   心下却依旧在回忆那个梦。   当初,除了最后的结局,一切,都与梦中如出一辙,楚墨和丰彩儿织得网很密,那一次,是楚墨用甜言蜜语,哄得她留下他;后来,副营来了一队人,这楚墨不知怎的,竟唬得血缨一群将士请命,要留下他;后来,又赶上了南乔军情……于是,楚墨返回破甲之事,便被一拖再拖,直到血缨覆灭……   呵,哪里是什么楚墨,他,分明叫墨久…… 第上:君念北023 南国亲王   南乔营中,火盆里火光烈烈,火星噼啪。   墨久身体微侧,支着手臂坐在火盆前,那火苗映在他那俊美的眸中,显得神秘而又英武。   只见他宽肩窄腰,身着漆黑的战甲,眉头紧锁,他身后,丰彩儿瞧着他俊朗的背影,目光却始终离不开他手中攥着的那块儿玉佩——她记得清清楚楚,当初,她可是亲眼看着东风笑把这块儿玉佩予了他……   而此时,墨久的脑海里,也回忆起了那年那月……   那是越城以南的山坡上,正值春日,东风沉醉,绿草如茵,他斜靠在山坡上,那一处的坡度刚刚好,只是仰了一小会儿,便是迷迷糊糊的,困劲儿已经上来了。   他抬手,轻轻摸了摸带在身侧的长刀,虽不是昔日里用惯了的黑云长刀,可这破甲刀也是一顶一的坚固,每一个军中之人,几乎都是视刀枪如性命。   那阳光很耀眼,他微微眯起眼睛,享受着这融融的暖意。   却忽然被人从身后轻轻抚弄着头发。他一笑——这血缨军中,唯一一个来去能不让他察觉的人,只有她了。   扬了扬唇角,轻唤一声:“副帅……”   东风笑唇一勾,侧坐在他后方的坡上,半支着身子,忽而手腕一转,随即把手臂向前一探,伸到他面庞的上方。   墨久一愣,凝眸瞧着她手中的玉佩,莹莹的,均匀柔和,真真是快好玉。   东风笑心中起了几丝调笑,缓缓地拿着这玉佩降下,让这流苏在他面颊上来回飘扬飞掠,墨久只觉面颊上一片轻痒和温暖。   忽然伸出手去,执了她的手,放在唇边吻着。   他凤眸微闭,不瞧那玉佩,只是吻着她的手。   东风笑却笑:“怎么,送你个玉佩,还不稀罕?”   当初,墨久依旧执着她的手不肯放,声音轻得好似呢喃:“有你便够了,要不要这玉佩,反倒不重要了……”   他知道,东风笑以玉佩予他,无非是想着,以后要将他送回破甲营中,他明了,也不肯。   “墨帅!”突然,一个传信的兵卒疾步跑了过来,饶是这天气尚寒,他也是满头大汗。   墨久被他打断了思绪,微微颦眉,沉声道:“怎么?如此惊慌?”   那卒子匆忙行了礼,道:“墨帅,方才西边传来消息,说是乌查汶亲王受陛下之命前往苍鹭山请苍鹭玉辞君出山从军行医,不想未曾见到玉辞君,硬闯上山,结果不知为何狼狈而归,正向军里传信,说要请兵围攻苍鹭……”   一边说,一边将手中封好的书信向前呈递着。   墨久闻言,也知这卒子手中拿的便是那乌查汶送来的求助信件,却是一扬手,抢了那书信来,顺手扔到火盆里,道:“攻?不可能!他以为苍鹭山是什么地方?若是说攻就能攻下,其在两国边境又岂会屹立不倒?可笑!他怎么不让我出兵,把古月也一并攻了!”   那信件着了滚烫的火苗,须臾之间便化作了灰烬,一旁,那卒子见状,吓得面如土色,忙道:“墨帅!使不得!这可是……”   墨久瞥了他一眼,面色不怿:“他以为这是儿戏!派柳善带上二百精骑兵,带足粮草伤药,再带上三位军医,速去他那里便是;亲王若是还有什么要求,还望先请示陛下,再请陛下降旨,否则,恕墨久拒不从命。”   那卒子闻言面上满是为难,本就满是尘土的脸憋得通红,正张了口想要多说,却见墨久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他犹豫了一下,也知道墨帅素日里说一不二的性子,便也只得行礼离开。   墨久依旧拿着方才那玉佩,坐在火盆旁一言未发,目光灼灼,不知是火光映的,还是眸中原本的颜色,他身上漆黑的战甲显出几分冷狠来。   这个乌查汶,不学无术,还总是这般颐指气使,肆意妄为!   这苍鹭山上尽是世所罕见药花药草,所谓是药三分毒,旁人若是无苍鹭门人引领,怕是连半山腰都到不了,便要当场毙命,而他如今,自己带兵硬闯也罢,竟还要拽上他去,真真是荒谬!   陛下也是,日日宠着这同母的弟弟,那鲁王乌查封虽是神神叨叨的,可之前也是好心劝诫,说莫要让乌查汶这般行事,非要弄出大事来,陛下不信,如今,他看着,也是八九不离十!   他定了定神,依旧斜坐在那火盆前,倏忽间,一对玉手却轻盈地搭上他的战甲,又抬起来替他轻轻揉着太阳穴。   他身后,丰彩儿轻声细语,缓缓道来:“怎么?久哥哥,怎么这一阵子这么烦躁……那亲王大人所做所为虽有不妥,可他好歹也是当朝亲王,陛下的亲弟弟,太后娘娘的心肝儿,你这般不给他留颜面,也不知会惹出什么事端……” 第上:君念北024 公子如玉   墨久闻言定了定神,她白嫩的手指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揉着,格外舒服。   他颦了颦眉,却也承认,自打知道铁扎败降,自己的确是太过烦躁了,也不知是因为铁扎,还是因为那全军覆没,还是因为那本应亡故的人。   忽而一挥手,起身行至那边的地图旁,颔首,在上面细细比划着。   一旁,丰彩儿愣了愣,垂首立在一侧,凝眸瞧着自家夫君俊秀的眉眼,心下终于添了几分笑意——每每瞧见他这般认真,都觉得他的样貌,真真是世间无双。   那边,方才守门的侍卫得了他那一挥手的指示,已然将几位军中将领唤了来,那几个人皆是一袭战甲,如今列成一队,恭恭敬敬地往帐里走着,见了墨久,齐齐地拱手行礼,齐道一声:“墨帅!”   墨久闻言,终于抬眸,瞧了他们一眼,随即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过来,那几人便散开来,到这地图前围成了一圈,也细细瞧着那地形图,可惜这图本就是零零落落得到的,并不完整,更谈不上精致——也难免,毕竟,这是人家北倾土地的图纸。   墨久在上面大致比划着,忽而抬首。眸中光亮熠熠:“整顿军备,后日进军!”   那几位将领闻言,皆是拱手,齐声称是,丰彩儿立在一旁,看着他们又是匆忙忙起了路线的安排,只是静静立着,并不多言。   ——她又非是什么巾帼女将,心中所期盼成为的,不过是一个温婉女子,在郎君心上,在画眉镜前,在浣纱溪畔。   可既是在鸳鸯桥头见到了墨久,她便也愿随着他海角天涯,南征北战。   除了那东风笑,日日替他行炊补衣,也是她现下的知足。   东风笑……   她咬了咬唇角,又想起了之前种种。   终于又放松一般地挥挥手——何必计较,东风笑委实不过是久哥哥的一枚棋子,何况,随着她的死亡,也已成为可悲的弃子,又何必同一个死人计较?!   苍鹭山之巅,白雪未尽。   玉辞君一袭青白相间的衣裳,立在那山巅,任凭狂风肆意扬起他如墨的长发,久久不言,也是一动不动。   “王……南乔亲王乌查汶的军队,已经自行撤退了。”他身后,月婉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免不得用衣袖挡了一下风雪,沉声汇报着情况。   玉辞闻言,依旧是向北望去,似是要望穿风雪和层云:“如此,甚好;不过这乌查汶,并非是什么安生人,想必,还会有些动作。”   月婉闻言,听他说得平平淡淡,心里却暗自发慌,忙压低了声音,战战兢兢:“王,容月婉说句不当说的……那乌查汶亲王可是南乔皇帝的亲弟弟,更是南乔王后的心头肉,平日里甚是受宠……如今,王这般待他,恐怕他……”   说道此处,她自知将要失言,赶忙噤了声。   声音虽小,玉辞却听得一清二楚,轻笑道:“我苍鹭本属北倾,这南乔亲王,肆意闯入而不知收敛,本就是逾矩,何况他南乔的礼法、皇室,干苍鹭何事?何况,我苍鹭山攻不攻得下,心中自有算计,多说无益。”   月婉闻言噤了声,唯唯诺诺地应了几声。   这周遭又安静了下来,白茫茫的一片,她面前的男子青丝泼墨,立在那山巅宛如谪仙,她脑中忽然想起三年前,她唯一的一次,偶然看见他血饲冰蛊花的场景。   那时的他面如璞玉,长发低垂,他低着头,一手执着匕首,一手受着,任凭那殷红的鲜血自他白瓷一般的手臂上流下。   这应是痛的,她想。   可他面上平静无波,他只是静静立在那里,以血代水饲那冰蛊花。   也是从那时起,她恨上了那传说之中的千年奇花。   ——饶是这花儿再神奇,再金贵,也配不得他用血浇灌这么长的时间。   如此想着,她在这风雪中点了点头,忽而轻声道:“王……”   玉辞闻言,依旧是不曾回头:“何事?”   月婉咬了咬唇角,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王,这山顶天寒,王也不应在此太久了……”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王是谪仙一般的人儿,雄厚的内力让他能肆意立在这山巅——这种人儿,又岂会是她能够揣测的?   玉辞只是启口道:“无妨,你先回去便是。”   月婉闻言一愣,努力思量着,他的话语里有没有丝毫关心的意味,却也不敢多想,颔首称是,行礼离开了。   这苍鹭山之巅,风雪呼啸依旧…… 第上:君念北025 被迫留守   破甲军副营,清晨,角声彻天。   营旁的一处小树林里,寒光一闪,不少枝叶悉悉索索落了下来,随即,只见东风笑一袭练武服,绑了个高马尾,英姿飒爽,从林中走了出来,腰间束着双剑,手中执着血缨枪,小树林外侧,顾劼枫蹲在地上,嘴里叼了根草儿,看似懒散,手臂却仅仅握着那破甲天刀。   东风笑低头看了他一眼,眸光一闪,反手收了枪:“怎么了,阿枫?”   顾劼枫抬眸看了她一眼,满是英武之气的眉眼里带几分笑意,唇角却笑意全无:“你可真是精——笑笑,线人来报,墨久那边,今日好像要拔营进军,向着这边来了。”   东风笑闻言,眉一敛:“他是要硬碰硬?”   “纵是硬碰硬,哪怕损失大些,如果他真能破了我这副营,你想,一路北上,正好可以同刘能的军队接应——这样一来,北倾便……”   “不可能。”东风笑不容他多说,便冷声打断。   她缓和了一下语气,又道:“这消息可是准确的?”   顾劼枫晃了晃嘴中叼着的草儿,凝眸思量了一下,沉声道:“八九不离十。”   东风笑闻言,抬手拽了他一侧的肩甲,扥着他便往主营走,顾劼枫一个没留神,失了重心,趔趄着几步跟上:“你先莫急,我已部署妥当,那些将领们都将要出发了。”   停了步子,东风笑干脆放开他的肩甲,眸光在他面上扫过:“你在忽悠我?故意的?”   顾劼枫摇了摇头,抬手指向远方——一队人马已经出发。   东风笑气得简直想跺脚,又扫他一眼,道:“阿枫,你不肯让我去?”   顾劼枫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吹了个口哨,他的坐骑乘风便撒着欢儿跑了过来,他也不说话,翻身便跃上了马背,低头瞧着面色发黑的东风笑。   “笑笑,我知道你恨墨久,急着杀他复仇,可凡事也不可操之过急。如今你的伤还未全好,体力也没有那么理想,这次瞒着你,就是因为你不应当去。”   他没有昔日里的嬉皮笑脸,面上尽是严肃,双臂拽着缰绳,乘风在她面前跺着步子。   东风笑咽了口气,又道:“那好……我留在营中,能做什么?”   顾劼枫抬手打了个响指,道:“今日留在这儿的兵士不会很多,保不准墨久会有什么动作,这守营之事,便要靠你了,我已将事情交代给副官苏文,他便在你帐前候着,你去问他便是。”   他身后,马蹄隆隆。   东风笑看着那边漫起的黄沙,点了点头,无可奈何地瞧他一眼:“那你便去罢,当心;这副营,我自会守好。”   顾劼枫闻言,一手拽着缰绳,一手向她挥了挥,转过身去:“笑笑,颜歌和楚肃今晚便会到了,若有变故,也不妨里应外合……”   里应外合,内外夹击……东风笑心中了然,点了点头,挥手,瞧着他策马离开了。   遥遥地,能瞧见,这破甲军兵分两路,各自沿着不同的路途,向南而去……   “吁——”   一声止了马儿,一个南乔兵卒带着一个伤兵,匆忙赶到了墨久面前:“墨帅!”   墨久点了点头,低头看了看这个伤兵,眸中闪过一丝光:“他怎么样?”   那兵卒答道:“回墨帅,就是腿脚不灵便,动弹不得。除此之外,无妨。”   墨久点了点头,又道:“备的那一支五百人的小队,可好了?”   “回墨帅,都备好了。”那兵卒低眉垂眼。   “你们按安排走小路去那破甲副营,烧毁粮草,制造混乱……并且,让他去瞧一瞧,究竟哪一个人,才是那日胜了铁扎的女将军。”墨久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交代着。   这兵卒忙应了声,行礼,又带着那伤兵疾驰而去。   此时,墨久身后的马车上,那低垂的帘子忽而被轻轻撩起,一只纤纤玉手从中轻轻探了出来,随即,便是一声温软化骨的唤声:“久哥哥……”   墨久闻声一愣,不着痕迹地颦了颦眉,却又转过头去展开了笑颜,他的身后,那天空是一片澈蓝,几片浮云肆意游走,如同大家挥毫泼墨一般。   丰彩儿小心地侧了半个身子,撩开了帘子,轻声问道:“久哥哥,方才怎么了?彩儿听着你有些紧张呢……”   她想说的自然不是紧张,而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女将领。   墨久闻言,只是扬唇笑了笑:“彩儿莫怕,只是要处理一下破甲营里的人,这样也方便我们向前进军——放心,我自会照顾好你。”   他这话说得毫不避讳,也未压低声音,丰彩儿虽是已嫁给了他,可听他这般说,也不免面色潮红,周遭的兵士们见状也兀自扭了头,略显尴尬地和同伴东拉西扯。   一路黄沙漫漫,南乔的大军一步一步,向前迫近…… 第上:君念北026 袭营   几日后。   天边的霞色渐去,夜色初降,东风笑只身立在破甲副营前,身着战甲,手执长枪。   如今这副营内外一片静寂,可却也如角声震天。   也许,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前方,一个士卒匆忙跑了过来,拱手行礼:“报告副帅,线人来报,敌军在十里外出没,四五百人,忽然没了踪迹。”   东风笑点了点头,道:“继续,小心搜查,看看有没有什么动静。”   她扬了扬唇,若是有踪迹,才是怪事——这副营虽是走了不少人,可留守之人也绝对算不得少,以区区四五百人的力量,若是躲也不躲,来硬碰硬,才不正常哩。   东风笑明白,墨久的心思深沉得紧,如今只派这么点人来,绝不是让他们来送命的,想必,应当是来做些手脚的。   为何而来?   细想来,这目的,怕是一则于营,一则于粮,想断了破甲军的后路——索性人数较少,尚难成夹击之势,不过弄些混乱,已是绰绰有余。   东风笑念此回了头来,挥手唤来一旁候着的兵士,道:“让守卫的兵士加强戒严,守好营中剩余粮草,另派二百兵士潜伏左右,若是放进来了,便困住他们,瓮中捉鳖。”   她停了停,又道:“营西北靠着山中密林,估摸着,他们若是偷袭,也会从那边如,便让那部分的兵士抽一部分,潜在四下,等把这些人放进来,再围上。”   那兵士一愣,道:“副帅,若是四五百人的队伍……是不是太过冒险?”   东风笑瞧他一眼:“这是我北倾的营地,不是他南乔随意撒野的地方,他若敢来撞,便不能放任一个回去,反之,若是让它摸清了这边情况,熟了地形,如此过失,弥补不起。”   若未猜错,南乔于北倾,北倾于南乔,互相的地图皆是残破不齐的,双方需要谨慎的,也是守紧地形,莫要给人摸清了去。   那兵士闻言,身形一顿,忙道:“属下……思虑不周,这便去安排。”   东风笑点点头,扭过头来,望向天边,霞光如火,浮云似练,她攥紧了手中的血缨枪。   ——纵是那晚霞殷红如血,她也不会让其沾染这副营分毫。   几个时辰过去。   这营内已是平静不再,一对南乔的兵士果真从那个缺口潜入了北倾的破甲副营中,须臾间,这营内便是一片喊杀震天。   东风笑骑着马,手执长枪,已然赶到了粮仓一侧,眸中闪过一丝狠厉,看向不远处挥舞的火把,忽而腾出手来,那手臂一扬,只听‘唆——’的一声,远处,为首南乔兵士手中的火把,便被那短匕硬生生截成了两半,落地而熄。   那汉子一愣,随即手臂一栏,示意身后众人且止,又警觉地四下瞧着。   呵,不错,真是冲着粮草来的,断我后营?   墨久,这一招,倒是不错!   东风笑一扬唇角,从一旁飞快地取出一个火把来,对空一挥,刹那间,周围潜身的北倾兵士悉数杀出,向着那些南乔兵士包抄而去。   南乔将士大惊,只见领头将士骤然抓过一旁的一条火把,同那冲上前来的兵士厮杀了起来,可虽是勇猛,毕竟人数尚寡,不一会儿,便变成了以一敌二,好不狼狈。   只见他忽然手臂一震,干脆舍了那火把,向着一旁的粮草上一掷,虽然这火把经他挥舞了许久,火苗已然小了许多,可依旧引燃了粮草,自己则一个恍惚,被北倾兵士一击斩杀。   东风笑便在不远处,见状一愣。却是猛然攥了拳,一挥手,让人先去用沙土灭了那火苗,继而一拽缰绳,策马而前。   南乔的军队深入敌营,虽说是为了粮草,可未免也太过冒险——如今,这南乔的队伍已经散了,这种远不能说是‘谨慎’的作为,丝毫不像是墨久的手笔。   她凝了眉——难不成,此番,他还有别的目的?   不远处,三个南乔兵士带着一个伤兵。   为首的一个兵士面上蒙着黑布巾,肩头架着伤兵,另二人也是骁勇非常,杀出了一条血路来,只听那兵士喘着粗气,一边跑,一边扭头道:“你看,你看,那边那个女子,是不是那天战胜铁扎的人?!”   这伤兵闻言,咬了牙看向那边,凝眉瞧了瞧,道:“瞧着身形面貌,算是……八九不离十了。”   这兵士点了点头,转身将伤兵留给剩下二人,一挥那黑云战刀,翻身便跃上了一旁一匹受惊的马,一路砍杀,不是后退,却是向着东风笑冲了过去。   东风笑见状,眯了眯眼睛,挥手一转长枪,也是不肯示弱,挥枪而前。   血缨枪,黑云刀,转瞬之间,便是一声巨响。   那兵士一回手,执刀又是一扫,向着东风笑的颈项处袭了去,东风笑见状,一手拽着马鞍,身体一仰躲了过去,竟还一脚踹上了对方的马腹。   那马儿嘶了一声,不免退了几步,东风笑却趁机一挑长枪,向着那男子袭去——这一枪,却不为取他性命,极为精确的,那枪头恰恰挑开了他面上的布巾。   东风笑瞧了过去,见了他的面容,竟是不由自主地一愣…… 第上:君念北027 重逢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后来墨久身边,那个亦步亦趋的兵士!   当初她识得‘楚墨’不久,便是他,屡屡牵红线,频频动手脚……   事到如今,才知道他并非什么糊涂和事老,分分明明,便是墨久和丰彩儿早日安插在血缨军中的奸细!   好大的一盘棋!   东风笑狠狠咬了牙,心下也知道,这厮应当是认出她来了,反手便一抡长枪,想要一击取了他的性命。   孰知这男子在同她交手一次后,便完全失去了方才策马冲来的拼劲,狠狠一拽缰绳,回了马去便要逃跑——东风笑见此,心中已经大概明了:   这男子,当初是墨久安插在血缨军之中的奸细,如今,又是被派来探查她身份的探子!   墨久啊墨久,你好精明!   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我东风笑一条活路,用尽手段,想要置我于死地!   如今才明白,这便是你口中的‘海角天涯’!   东风笑一手紧攥血缨枪,一手拽了缰绳,双腿在马腹一夹,策马追去,一路上舞枪挡去那袭来的黑云长刀,眸子里染了几分血色。   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个南乔兵卒活着回到南乔军中!   转瞬间,那兵卒已经策马跑到了营地里一处空旷地带,在跑上几步,应当便能到达那门口了,以他的功夫,想来突破出去,也算不得难。   东风笑一咬牙,正要摸向腰间,却意识到,方才那短匕已经被她掷出,如今,除非扔枪而出,恐怕是一时半会儿擒不住他了。   看着那厮在门口处长刀一挥,拦开了一行将士,东风笑狠狠颦了眉,攥起血缨枪,手臂一用力,便要掷向前去……   血缨枪长而笨重,她气力又不比男儿,本是不适合投掷这长枪的。   若是扔了出去,还未刺死那人,她便只有肉搏了。   念及此,她及时地停下了手,依旧策马追逐。   眼看那人已经冲出了门口,她心下愈发焦急,却见前方的树丛里,一行铁甲兵士,骤然出现,包围而来。   为首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将领,那男子身材修长而不失健硕,眉目之间满是刚毅英武之气,那女子长得虽不是倾国倾城,但也漂亮灵动得紧,面目之上,也若隐若现带着几分英气。都道是女子属阴,这女子的阳刚之美却丝毫不输男儿。   他们的手中,都是红缨如血的烈烈长枪。   那女子见了这策马飞驰的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冷狠,攥着枪,便要策马来杀他,而一旁的男子却一拦手臂挡了她,自己一挥长枪冲上前来。   东风笑也并未因此停下步子,依旧是策马飞驰,恰好和这长缨男子前后包抄了这敌军的兵士,不出三个回合,便是两枪直刺,那敌军兵士身上被戳了两个孔,鲜血直流,半死不活地倒下马去。   东风笑这才松了口气,这厮,总算不会跑回那黑云军,将这副营之中的消息告诉墨久了。   那长缨男子一笑,一挥手,招呼兵士们带着这敌兵下去,瞧见那方才被他拦在身后的丫头也匆忙策马赶了上来,向东风笑拱手道:“副帅!末将楚肃、颜歌来晚了!”   东风笑看着这风尘仆仆的二人,这昔日的军中伙伴,鼻子一酸,却是硬生生忍去了泪水,道:“不晚!刚刚好!”   语罢她回了头去,看向对面的将士们,依稀,都是她熟悉的面孔。   她血缨军的弟兄们!   听着那后面的人们齐声唤一声:“副帅!”声音震天,东风笑眼眶一红,却是举头望天,看向那飘游的流云,不肯落下泪来,终于回了头,举起枪来,凌厉地当空一挥。   楚肃拧了眉头,紧紧攥着手中的血缨枪,嘴唇紧抿,他分明是一个宁愿流血,也不肯流泪的汉子,他咬了咬牙,又一挥手,吩咐弟兄们围上这边的出口,若遇敌兵,刀下不留!   身后的将士们诺了,动作迅速依旧。   这是她的兵啊!   东风笑凝眸看着他们,从十岁入军,直到十七岁覆营,昔日情景,这些好弟兄,那一场场大战,那战歌,那号角,那枪,那血……历历在目。   她又是一挥血缨枪,虎虎生风。   颜歌见状,眸子已然通红,狠狠咬了嘴唇,侧过马来,喉咙哽咽说不出话来,只能抬起手来,拍着东风笑的肩甲。   东风笑回眸来瞧向她,举起手来,同她击掌,方才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听颜歌哑着嗓子:“笑笑,你不必说了……你还活着,这便够了……”   她不在意她为何而死,为何而活,不在意她是人是鬼。   她只记得,当初她泪水决堤,亲手葬下笑笑的时候,心中的绝望和崩溃。   是呵,她的挚友,回来,便好。 第上:君念北028 受伤而归   次日上午,破甲军副营里。   前天当晚那一战可谓是大获全胜,敌方总共五百人,除了活捉不到百人,其余敌兵,皆已命丧刀下。   那被东风笑和楚肃合力擒住的敌兵命也算大,经二人各刺一枪,竟还未死,血缨军众人都对这厮或多或少有几分眼熟,见了他,都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可无奈他也许会知道一些墨久军的机密,也只能忍气吞声。   东风笑早已和楚肃颜歌交代了经由,此番,安置好了血缨军的弟兄们,三人正坐在帐中,几上的茶已然凉了,可三人皆是不曾估计喝上一口。   “楚墨那厮,哼,一副好皮囊,处处当好人,谁曾料到他的心这般黑!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早知当初,我第一次见着他,就该一枪剜了他那猪油蒙了的心!”颜歌面色涨得通红,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一边说,一边双手成拳,在桌案上砸着,‘啪、啪’作响。   楚肃见状,叹口气,颦着眉,抿着薄唇,侧过身去,用宽厚的大手抓住她的手腕。   颜歌却是不依不饶:“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东风笑嘴角漾起了一个苦涩的弧度,沉声道:“也怪我,当初……”   颜歌牟足了力气甩开楚肃,又是狠狠一拍桌子:“笑笑,你的错,你的错?你想想他当时那副嘴脸!想想丰彩儿那一副虚伪的面目!想想那个装作兵卒的奸细!这分分明明是个圈套——一个迷惑了我们全营的圈套!不仅仅是你,也是我,他,接触过这三个人,或者更多人的每一个人!”   东风笑敛了那一丝苦笑,只是狠狠咬着唇角。   一旁,楚肃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本还在心中……引他为知己,副帅可曾记着,副帅后来要送他回破甲的时候,便是末将,带着众位弟兄,恳请副帅,留下他来……”   颜歌闻言也低了头:“没错,我——颜歌,也曾经给你们牵过线,我当时觉得——如果你们真的能在一起,也算是,美满了。”   东风笑听着这二人开始争先恐后地自责反思,叹了口气,道:“你们又何必自讨苦吃,各人心中有杆秤,足矣……但是,这耻辱,这仇恨,确是在我们每一个人肩头……”   颜歌闻言,颔首,低下了头,楚肃咬了咬牙,道:“等到一会子,我们出去,和弟兄们说说,吧。”   东风笑点点头,正要张口说个时候,便听见外面一阵嘈杂,随即,只见一个卒子匆匆忙忙跑进营来,行礼道:“报告副帅,两路军队都已回来了!”   东风笑一敛眉,当即立起身来,道:“这么快?!”   掰着手指算来,自顾劼枫在那日清晨同她道别,才不到五日,来来回回,竟会这般快?   她一颦眉,向着楚肃、颜歌一挥手,随即举步向帐外走去,后面二人也匆忙跟上。   却见营口出,顾劼枫所领的一队人马已经归来了,阵仗虽是依旧,那将旗也束得好好的,可东风笑一眼便看了出来,最前方的白色良驹上,顾劼枫的身形有些摇晃。   她一愣,挥手叫了军医,两步上前,也不顾什么礼节,抬手拽了顾劼枫的马儿,扭头对一旁的副将,以及身后的楚肃道:“且去安置好弟兄们,我有急事同顾帅说。”   那二人闻言称是,赶忙叫着领头的兵士们,带着人马去安顿了。   东风笑抬头瞧了一眼顾劼枫,回身一挥手,颜歌会意,赶忙上前拽了马儿,东风笑这才伸手扶住顾劼枫的左臂,将他扶下马来。   “你这厮,没事吧。”东风笑扶着他的手臂,一边走,一边沉声说着。   顾劼枫的脸色有些发白,咬了牙摇了摇头,忽而说道:“不妨事,方才还有几里,半路冲出来了个敌兵,冲到我面前来,我劈了他,右臂也被他的兵刃划伤……”   东风笑回头让颜歌再去叫军医,让其速速来主帐,又回过手臂来架住顾劼枫。   她咬了咬唇,她岂会不明白,阿枫如此作为,为的便是军心。   若是领兵的主将受伤,势必会军心大乱,行军甚至都可能被迫停止,她不敢想那或许沾着毒的一刀砍在手臂上究竟有多疼,但她知道,当时的阿枫别无选择,只有一个‘忍’字。   “阿枫……你倒真是,沉……”她半架着他,不忘嘲讽,怕那兵刃上有毒,怕他睡过去——也许,便是一睡不起。   “笑笑,还是不是好兄弟了……架着我堂堂顾帅,走这……两步路,你…都不肯。”顾劼枫扬了扬唇,那一字一句分明是从牙缝之中挤出来的。   东风笑继续架着他,直到一旁的兵士们跑上前来,架住顾劼枫,带入营去,才算了结。 第上:君念北029 相救   已然入了冬,苍鹭山之北,大雪纷飞。   这苍鹭山雄伟峻拔,长峰齐天,山上尽是那珍奇草药、毒药,奇景亦是不少,然而那些苍鹭周遭的游民,从不敢踏上这苍鹭山,只怕到不了半山腰,便丢了性命。   苍鹭本有三处奇观,一则是那千年冰蛊,二则是那终年不冻的、自山峰下至山脚的泉水,三则是那四下飞扬的鹅毛飘雪,不过常人所知,大多是后二者罢了。   这雪是常见的,壮美的,如今便说说这山泉,名曰‘九龙泉’,这泉水由上而下,有一个主路,附有四条分支,每个分支又各自分做了两脉,其泉势汹涌,边岸犬牙差互,又似那古木枝干一般,大有盘虬卧龙之感,故取名‘九龙’。   这泉水可谓上竞流云,下入泽川,都道那幽泉乃是苍鹭之巅的雪水,清冽无比,明净如练,可这只是传言,究其根本,却是无人可知。   这一日,依旧是风雪漫漫。   半山腰处,雪已然是半停,那山涧之旁,奇异的草木在雪中开得艳丽依旧,远远瞧去,带着几分惊悚骇人。   苍鹭山蚕娘乃是个年方二八的小姑娘,长得分外温婉,一对黑葡萄一般的眸子在眼眶里转着,薄薄的唇轻抿,她着一身淡粉色的采药裳,手上戴着冰丝手套,今日又轮到她来这北侧采药了,她一路左右瞧着,跨在左臂上的药篮里,已经盛了一半草药。   她小心地拿出帕子来,拂去额头细密的汗珠,又收好这帕子,继续走着。   她虽是年龄不大,可在药理上颇有灵性,偏又行事稳妥,故而深受器重。   又走了几步,停在那花木繁盛处,阳光耀眼得紧,她低下头去免得刺眼,却在这一瞬间,被那边的一处闪光耀花了眼。   她一愣,那远处的东西,像是甲片,像是鱼鳞,一片漆黑,却又光滑无比。   走近几步,又凝眸去瞧,却见一旁的空当里,隐隐约约地露出了一袭铁甲,映着明媚的日光竟是分外耀眼。   她一愣,偏头又看,却是吓得不轻——那一旁,分分明明是殷红的血色。   她身形一颤,心下没了主意,跨在手臂上的篮子都轻轻颤抖着,她攥紧了粉拳,心下一片忐忑——苍鹭虽是世代行医之地,可她自幼生在这清净之所,极少见兵士,极少见伤病,便是有,也会被师兄弟师姐妹拦了去,她只需采药熬药。   如今,她能猜出来,面前的男子,分明是受了不轻的伤。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举步上前,忽而又一停,她想起了前些日子南乔亲王大肆闯山之事,她不知道面前仰倒的铁甲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咬了咬牙,暗道一句,救死扶伤,医者本分,终于颤着身形走上前去。   却见面前的草丛里,一个铁甲的男子倒在地面上,身上虽是着了坚硬的铁甲,却依旧有不少划伤流血的伤痕,他紧闭着双眸,可手中却依旧紧紧握着一把长刀。   蚕娘看见那明晃晃的刀,身形一颤,她想起前些日子,听师姐师妹说,那袭山的兵士,有一些带着长刀,有一些带着长矛……   这男子身形强壮伟岸,也让她心头产生了几丝畏惧,不知究竟当不当救他……   几个时辰过去。   苍鹭殿中,蚕娘坐在榻旁,在一旁的矮几上小心翼翼地调着药。   一旁,师姐周雯一边掰着手指,一边低声嘟囔着:“这人也是厉害,那天乌查汶闯山,走了没两步便有伤亡,被山中的奇花异草吓回去了,这人居然能一身是伤,忍着痛,自北岸一路上到半山腰——呵,倒真是个铁血汉子。”   蚕娘小心翼翼地调着药,闻言向榻上瞧了一眼,这男子面貌甚是刚毅,嘴唇偏厚,显得分外成熟,眉毛笔挺,更是英气十足,如此的面貌,难怪会是这般的铁血汉子。   她先是没作声,继而抬头看了一眼师姐,道:“我瞧着这男子体格健壮得很,就怕是……那日闯山的那一伙人……”   周雯撇撇嘴,道:“你这丫头尽是多想,是又如何?王还在呢,只要王在,再壮的汉子来了,我们也不必怕。”   蚕娘点点头,继续低下头忙活着。   后面,周雯叹口气,道:“已无性命之忧了,你若是不怕他,我便先出去一趟,将此事先告知月婉姐姐,烦她告诉王罢。”也是无可奈何,玉辞君虽是山中之王,可是平日里极少现身,寻常门人平日里顶多能隐隐约约听见他浩渺的琴声,如此而已。   就连主事的月婉,平日里也不常见他,可虽说如此,有事情,依旧要通过她禀告。   蚕娘不着痕迹地颦了颦眉,道:“蚕娘不怕,师姐快去罢。” 第上:君念北030 请君出山   蚕娘继续小心地调着药,忙了一会子,又小心而又费力地扶起面前的男子,端起药碗来喂给他喝,手边置着个帕子,生怕那药液沿着嘴角流出来。   一会子,她又探出那药勺去,却见面前的男子猛然睁开眼来,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与狠厉,只是在这一瞬间,便是一拳向着她砸了过来。   蚕娘委实不曾料到,一个手臂上伤口刚刚包扎好,受伤方醒的男子,怎么会有这般凌厉的拳风,迅捷的反应,一个激灵,本就武功不佳的她只来得及向后一闪,却是失了重心,‘啪嚓’一声跌坐在地,那药碗也翻了。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蚕娘扶着跌痛了的腰背,咬着牙,眼圈发红,低声说道。   上来就是一拳,这人也太过不讲理了。   她分明还救了他啊,怎的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拳。   那男子见状一愣,犹豫地瞧了瞧四周,瞧了瞧自己,又瞧了瞧面前着跌坐在地的小姑娘,面色微微一红,便要起身来扶她:“抱歉,在下……”   蚕娘却已自力更生站起身来,扶了他肩膀让他不必起身,道:“不必多说,我猜你怕是军中之人,警觉一些也是正常,如此,也便罢了。”   她本就是宽心之人,瞧见他面有悔意,又要带伤起身来扶她,心里便也一软。   听那男子又说着抱歉,四下张望的眸中又满是惊讶和疑虑,蚕娘再度开口,道:“不必瞧了,这便是苍鹭山中,不知阁下是何人?为何会来到此处?”   男子闻言,面色一喜,忙抱拳道:“在下乃是北倾破甲军副营袁奇,此次前来,便是受命来到这苍鹭,请苍鹭之王出山,去军中行医。不料一路上磕磕碰碰,倒在了半路,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必会竭力相报,不知姑娘名姓?”   蚕娘闻言,听着不是南乔之人,便沉了口气,回过身去一边弄着汤药,一边道:“我不过是这苍鹭山的一个小丫头罢了,名叫蚕娘,医者救死扶伤,也不需你如何报答;只盼……只盼你莫要乱了这苍鹭山……”   袁奇闻言,怔愣着点点头,看着面前身形娇小的女子俯首煎药,面颊红红的像是山中的果子,抿了抿唇,道:“在下此来,绝不是为着祸乱这苍鹭天山,只是……南蛮入侵,国都沦丧,军中事急,几年了,军中的医者也是越来越少,所以,顾帅派袁某前来,便是为着求些先生回军,并非,并非是想为难苍鹭。”   蚕娘听着那后几句话,眸光一沉,熬药的手一停,轻声道:“我明了了,但是,容蚕娘说句不当说的,王素来性子淡漠,行踪不定,不喜聒噪,想必袁大哥也听过前些日子的事端,须知,请他出山,真真是难上加难……”   袁奇一愣,攥了拳,忽道:“袁某便是不信,堂堂苍鹭之王会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那南蛮乃是入侵的异族,北倾则是苍鹭的所在,应与不应,岂可相提并论?!”   蚕娘忙回过头去,却见他剑眉陡立,面上分明是掩饰不去的怒意,忙道:“袁大哥误会蚕娘了,蚕娘言下之意,并非是国家是非,而是王性情冷淡,以及,这苍鹭山,百年不变的条令。”   “那便烦请姑娘,带袁某去见苍鹭之王,请他亲自定夺是否下山随军。”袁奇也不在意那手臂上的伤口,依然冲着蚕娘一抱拳。   蚕娘那一对水灵的眸子盯了他一会子,忽而叹口气,道:“袁大哥既是如此坚持,那蚕娘便托人去请命,只是袁大哥也当注意着手臂上的伤口,莫要让其再裂开才是。”说着,她将刚又熬好的药递给他,回头瞧了一眼门旁的守卫,向他点了点头,转身便要离开。   “……多谢姑娘了。”身后,袁奇的声音低沉而又雄厚。   蚕娘停了步子,却只是须臾,便又举步离开。   救他的人是她,最清楚他究竟是何等状况的人,也是她;她了然,他一路冲上那半山腰,身上被草叶割破,被石块划伤,被毒虫咬嗜,怕是不下数十处,苍鹭山不少东西毒性猛烈,他这一路自也中了不少毒,有的,竟已巧合到能够两毒相攻……   方才,就在她探查他的手臂时,惊讶地发现,他那一条牢牢握住长刀的手臂满是伤口冻疮,整条胳膊,几乎是一片青紫……   她生在苍鹭,长在苍鹭,并不能完全理解他的心思和作为,但此情此景,竟带给她一种莫名的震撼,她心中暗暗地想着:她要帮他。 第上:君念北031 他的心   破甲军副营处,冬季已至,帐外飘雪。   非是深冬,加之副营驻地方位,如今的雪,还不是鹅毛纷飞。   帐中,那火盆里已然点了火,在那里熊熊烧着,虽说如今的天气没有这般冷,可是顾劼枫伤得不轻,又需卸了那厚甲处理伤口,东风笑便随手点了火来。   此时,她正支着一条手臂,托腮坐在桌案边,是不是斜过眼去,看着先生给顾劼枫包扎他手臂上那骇人的伤口,不着痕迹地咬了咬唇角。   她看着顾劼枫面色惨白,虽还能强忍着不吼出声来,她却也能猜到这究竟是何等的痛苦——也不知那敌兵究竟是如何刺得他,竟会弄成这般模样。   半晌过去,瞧见军医终于开始收拾东西,打算起身离开,这才几步赶上前去,向着军医恭恭敬敬一拱手:“谢过先生。”   军医刘先生两鬓皆已斑白,见状回抱了一拳,道:“副帅不必如此客气。”这才转身离开。   东风笑扭头瞧了瞧这老人伛偻的背影,忽而泛起一丝心酸。   这边虽是天暖,可入了冬,也甩不开寒意,刘先生医者仁心,年过花甲仍随军而行,虽是惹人赞叹,却也让人担心,他的身子挨不挨得住行军的生活。   她忽又攥了攥拳——是了,军中医者短缺,以至于花甲老人,也需留在这军中。   她忙招呼来了一旁的侍卫,让他去安排给老人家帐里备了柴火。   这才扭过头来,看着坐在榻上的顾劼枫,这厮此时还没有披好甲衣,裸露出一小部分胸膛和那一条受伤的、刚刚包扎好的手臂,他的肌肉分外结实,凹凸有致,隐隐露出来的小半个锁骨都分外结实——他早已不是那纨绔少爷的模样。   顾劼枫察觉到她的目光,忽而一扬唇,道:“笑笑,你这泼皮无赖,本帅连衣物都不曾穿好,你便瞧起来没完了——这么喜欢占便宜?”   东风笑闻言,毫不犹豫地赏了他一个白眼,却也不扭头,抱住双臂,依旧毫不介意地瞅着他:“这就算占便宜?你这不还裹着衣裳呢吗?也就露了这么点——阿枫你也真够敏感的。”   她停了停,又细细打量了他一番,一勾唇,挑眉道:“不过瞧着也算过得去,你也终于不是那种小白脸了。”   顾劼枫见她一脸调笑,一字一句尽是耍无赖,也不知扭头闪避,心下又气又好笑,竟要忘了手臂上的疼痛,笑道:“你这还不算占便宜?那你倒说说,这算什么?”   东风笑挑挑眉,一脸玩世不恭:“我留在这是怕你受伤有事,你自己扒下衣服来给我看,我都没说你怎么样,你倒说起我来了。不过,你也不必羞怯——放心,我并不在意。”语罢,又挑了挑眉。   顾劼枫闻言一笑,这丫头无理取闹起来也是真不讲理,简直是噎得他无话可说。   可心中也明白,调笑归调笑,若不是她这种豪放的、毫不矜持的性格,而是动不动就脸红害羞,在这几乎尽是男子的军营里,她是绝不可能留下的。   “哎,笑笑,帮我把火熄了罢,这屋里干热得紧。”他忽而不知从何处寻了一个草叶来,习惯性地叼在嘴里晃了晃,依旧是不穿好衣服,便翘起一条腿来卧在榻上。   东风笑瞥他一眼,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又不嫌冷,是怕你穿不好衣服冷才点的火。”   顾劼枫晃了晃口中的草叶,挑眉道:“我堂堂男儿,位居副帅,怎么会嫌这点冷,笑笑,笑笑?你快点帮我去熄了罢。”   东风笑经他叫了两声才回过头去瞥他一眼,终于点了点头,走上前去熄了火,心下却也知道,这一带柴火得来算不得容易,这里对用柴点火的时节恐怕也有明令,阿枫如此做,恐怕便是为了军纪严明……   暗自咬了咬唇角,熄了火走到榻边,从一旁撩起个毯子,却不马上给他盖上,而是一手拿了毯子,一手轻轻抚上他手臂上的绷带,俯下身去细细瞧着,又探出手指来轻轻碰了碰,倒也终于确定下来——原本那把兵刃,怕是沾了毒的。   若是阿枫不强忍痛苦赶回军营,而是当即停下处理伤口,恐怕那南乔潜伏的兵士便会围上前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她咬了咬牙,这才抬起头来,顺手将那毯子盖在他的手臂上。   顾劼枫见状,抬眸瞧她一眼,正要开口讥她,却听她沉声道:“阿枫,你前两日,可曾见到南乔大将军墨久了?”   顾劼枫闻言吞回了想说的话,转了转眼睛:“遇见了,双方交兵,恰好碰上他那一路。”   东风笑点了点头,后退几步靠在墙上,轻声道:“那日你骑马跑了,我才想起来忘记告诉你一件事,如今想着,真怕误了事……”   她定了定神,忽又启口道:“墨久的心脏,生在他胸膛的右侧,莫要……刺错了方位。” 第上:君念北032 死缠烂打   顾劼枫闻言一愣,却见她面上全无表情,既无狠厉,也无哀戚,更无不忍,平平淡淡如若白水,只是颔首道:“你也不必后悔,我们此番拦截是必行之势,也在他们意料之中,并无机会近他的身,也就谈不及误事。”   东风笑颔首:“那好,以后,可别忘了……”   说着,她晃了晃手指,转身离开了这营帐,顾劼枫凝眸看去,却觉得她的背影在夕阳斜映下,竟显得愈发瘦削……   “玉辞君阁下,您……当真不肯随在下去破甲军营?”袁奇攥紧了双拳,这一句话几乎是从口中挤出来的。   在他前方,玉辞一袭青白相间的衣袍,墨色的长发披散,一条手臂拢在身后,显得身形清瘦修长,他闻言,终于回过头来,瞧了袁奇一眼,沉声道:“非是性命攸关之局,苍鹭世代隐逸,此乃门法,还望见谅。”   他说得平平淡淡,那玉石一般的眸子里波澜不惊。   袁奇一愣,心下愈发焦急,他也知那南乔乌查汶亲王带兵而来都未能请这苍鹭之王出山,可是他想着,苍鹭山,毕竟也是北倾的国土,玉辞君,毕竟也是北倾的子民。   “玉辞君阁下,苍鹭地处北倾西陲,可也着实属于北倾,阁下于北倾,乃是子民,如今国家危急,阁下为何……”他依旧坚持着,他看得出面前的苍鹭之王气度不凡、深不可测,可他哪怕是颤着身子,也要说出这一番话。   他要提醒这玉辞君,他是北倾的子民!   明如玉辞,又岂会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可他依旧是不急不躁,只是转身行至一旁的桌案一侧,一拂广袖,随即,不知是从那桌案上执起了什么物什,他垂眸瞧了一眼,便将那拿起,袁奇见状一愣——那分明是一张的圣旨,在阳光之下却并不在那般晃眼,显然,这道圣旨,已然有些时候了。   “这是……”他踟蹰地低声说着。   一旁的侍从上前,双手执了这圣旨递给他来。   袁奇双手颤抖,便要起身,却听那边,玉辞的声音传来,他分明就在不远处,声音却有一番虚无缥缈:“不必如此的,这道旨意,二百年有余了,乃是当初的毅文帝颁给当时的苍鹭之王——玉卿君的。”   袁奇闻言,这才打消了跪迎的心思,只是恭敬地站起身来,双手接过,低头细细读着。   “如之所言,苍鹭地处北倾西陲,受命守这一席之地,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出山;一来,是防那南蛮入侵,而来,是护周遭百姓周全。”玉辞的声音,依旧是平淡如水。   袁奇垂眸瞧着这道圣旨,看见那上面的字迹隐隐有干涸的血色,也明白这道圣旨的轻重分量——分分明明,便是先帝亲书,他心中的踟蹰更甚,双手捧起,交还了圣旨,唇又张开来:“袁某明白,可是,先生,如今……”   他犹豫了一下,又闭了口,不久又张开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言明。   国都沦丧,敌骑肆虐,血缨军覆灭,西北军危急,破甲军二分……如今副营里,其他尚好,就是军中医者寥寥,且大多是病弱贫老之人,论其年纪体格,随军而行,皆属不易,可这乱世之中,医者本就稀少,若不求助于苍鹭,再过一阵子,军队又当如何挨过这祸乱?   玉辞依旧立在那里,也知他犹豫之事,轻叹一口气,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将军不必犹豫,圣旨诚重,若想破之,便请再来一道圣旨,圣旨到,玉辞必将领旨出山。”   袁奇闻言,抬眸瞧了瞧他,拧了眉毛,却又无可奈何地展开。   立在他面前的玉辞君长身玉立,眉眼无风,身形映着天光,简直便是惊世的天人,红尘的谪仙,可是他的淡漠和冷静,却让他难以开口。   他要如何才能说出口,如今国都沦丧,皇上被主和主降的奸臣控制,被迫‘北狩’,想得到此圣旨,可谓难上加难。   玉辞看他一眼,又道:“听蚕娘说,将军为国为民,一路过来,被山上草木伤着不少,玉辞在此先行道个歉了,将军伤得不轻,不妨再在这里多留些时日,养好伤再离开罢。”   如此说着,心下又觉得,恐怕这袁将军是不肯留的。   正要再说,却见袁奇拱手道:“多谢玉辞君,袁某,恭敬不如从命!”   玉辞一愣,心下奇怪,也不多言,只是侧过头去,道:“蚕娘也不必再躲在门后了,袁将军已然应下了,既是你救下的他,这几日,便由你带些人手照顾他罢。”   蚕娘本以为自己在门后藏得极好,如今被一语道破,身子一颤,却也马上现出身来,垂首行礼道:“是……王。”   可是苍鹭众人不曾料到,袁奇的留下,另有原因…… 第上:君念北033 长跪门前   “袁大哥……求求你、求求你了,你起来吧……”   苍鹭宫的主殿门前,大雪纷飞,这几日天气寒冷,真可谓滴水成冰。   地面一片冰冷,袁奇却低头跪在这门前,刚毅的眉毛紧蹙,嘴唇紧抿,蚕娘立在他身旁,眼眶发红,一边启口劝着他,一边匆忙拿出伞来撑在他上空。   “姑娘请回吧,袁某……愿为此事,竭尽性命。”袁奇咬着牙答道。   今日的天气极冷,饶是他个铁血汉子,也被冻得不住打颤。   又一阵冷风吹来,蚕娘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不顾自己身形瘦弱,依旧立在他身旁,撑着那纸伞坚持着,纸伞之上,一支栀子花晕染得恰好。   “袁大哥,不成,不成……今日天气这么冷,你的伤又未好,你这分明是……”蚕娘说着便噤了声,声音带了几分哽咽。   自她识得他,他便是一副不要命的样子,心心念念,无所不用,便是要请王出山……   她知道这是他的执念,虽然她想不分明,可她却的的确确被震撼着。   “若是以我一命,能请得先生出山,哪怕是死在此处,袁某也死而无憾。”袁奇依旧跪在地面上,高大的身影在这风雪里,第一次显得如此衰弱、不堪一击。   “袁大哥……”蚕娘咬了咬唇,只觉得自己也被这冷风吹得不住颤抖。   不知是不是听见了她声音里的颤抖,袁奇回首瞧她一眼,定了定神,道:“姑娘请先回吧,袁奇这几日,若是请不动先生,不死不休。”   蚕娘闻言瞪大了眼睛,眼眶红红的,面颊也被冻得一片通红,这模样很是狼狈,却也有几分说不出的可爱。   依旧坚持地立在那里陪着他、为他打着山,不肯离开,却忽而听见他启口,许是因为寒冷,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颤,但除不去的是那一份入骨的坚毅。   “我入军有十年了,入军约摸六年便赶上了南蛮叛乱,如今,南蛮攻占了国都罄城,血缨军被重创,几乎覆灭;西北军被牵制,脱不开身;破甲军被分作两份,主帅一力求和,带着殿下四下逃窜,丢尽天家颜面;若要我和副帅去求得陛下降旨,怕是难上加难。   “可如今,战乱几年,军中的医者愈来愈少,剩下的,虽是尽职尽责,但也多是贫老之士,行军寒苦,也不知能撑到几时……   “如今,袁某纵使是命亡于此,若能请得玉辞君出山入军行医,便算是以己之命,救得了千万弟兄们的性命,此命,足矣。”   蚕娘立在他身后,听着他一字一句,缓缓地说着,这字句融入她心中,竟是不觉得冷了。   她突然想对他说,我随你回去,可好?   张开了口,却又踟蹰地闭上,是啊,她,只是个采药煎药的丫头,对于伤痛百病,哪有那般精通?   只怕随他回去,也无大用,甚至只是个负累罢了……   只能立在他身后,无声地陪着他。   黑云军营中。   “久哥哥,天不早了,怎还在忙碌呢?”丰彩儿一袭淡紫色的长衣,衣料轻薄却不失温暖,乌发成髻,左侧携了一支白玉簪,右侧置了两钗,一则是玛瑙胜华,一则是花芯胜华,错落有致而不显反复累赘,垂下的长发上带着那碧云珠和翡翠石,显得分外娇美。   她手中执着茶盏,嗅着那溢出的香气,分明是冬季最益的黑茶熟普洱。   这也是墨久素来最爱的茶。   她莲步轻移向前走着,脑海之中却浮现出昔日场景。   那时她立在营帐前面,她的久哥哥坐在营帐里的一边,用一手支着头,长发半束,错落地垂下,显得慵懒却又俊美,惹得她好想走上前去。   可惜……   “楚墨楚墨,你看我弄来了什么?!”   她一个怔愣,却见一旁,东风笑手里端着个茶盏,风风火火闯进了营帐去。   丰彩儿嘴边闪过一丝讥诮——从未见过如此端茶的女子,真真是个泼妇,倒是多亏这东风笑内力厚,武功好,这茶水才不会溢出淋她一身。   也好,免得久哥哥还要走上前来,用帕子替她擦干净。   丰彩儿不情愿地把身形向帐外闪了闪,依旧是执着地张着耳朵听着屋内的动静。   首先入耳的,是墨久的一声轻笑:“副帅,天这么冷,怎么弄来熟普洱了?”   又听见屋内,东风笑放下茶盏和血缨枪的声音,随即,好像又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猜你喜欢。”东风笑的声音轻佻而又随意。   可丰彩儿却知道,这岂会是猜的,分明是上次领兵入城,墨久夸了一句酒馆里的黑普洱茶,想必,当时东风笑同她一样,都细细地记了下来。   她听见这句话,终于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侧过头去向屋内瞧去,却见到屋内,东风笑斜坐在椅子上,墨久在她面前俯下身去,微微闭着他那俊美的眸子,他的睫毛很长,在面颊上落下了不深不浅的阴影,显出几分朦胧,他唇角带笑,吻着东风笑的额头…… 第上:君念北034 逃避   丰彩儿心里一紧,纤瘦的手臂一颤,双拳紧紧攥起,她好像举步入屋将这二人拽开,可如今却只能在心里一遍一遍对自己说:   不可以,你不可以进去……   泪水在眼眶里转悠,她不敢再看下去,只能回过身来,瘦削的肩膀颤抖几下,犹豫地缓缓转身离开——既是如此,倒是不如不看。   手中端着的茶盏因着她的情感变化轻晃一下,丰彩儿这才回过神来,一边端稳了茶盏,一边看向那在营帐一侧,颦眉而立的隽逸男子。   不知为何,她方才唤了他一声,他却并未搭话。   丰彩儿不着痕迹地一颦眉,心下思量着——难不成,他是在等,那天清晨那个带着伤兵的士兵?   她并非是痴人,那日虽是被他一句话敷衍了过去,可她分明听见了‘那日胜了铁扎的女将军’这几个字——当初他是不是对东风笑动了真情?如今……他是不是还想着她?   她咬了咬牙,在桌案上放下茶盏,继而将手拢在袖中,暗自攥紧了拳头。   看着他那执着的身影,只觉心中一片酸涩。   “久哥哥?”她又唤了他一声,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   东风笑已经死了,是他亲手杀的,是你亲眼看见的!   何况探子早已来报,说那天回归了一小队血缨军,亲眼看见一个女将抱着东风笑的尸身痛哭了好一阵子才葬下!   东风笑,她死了!   墨久这才听见她的唤声,回过头来瞧着她,严肃的脸颊上终于漾起一抹笑,衬得一对桃花眼柔和了不少:“怎么了,彩儿?”   丰彩儿眨了眨那对水灵的大眼睛,娇嗔道:“久哥哥想什么呢?不理彩儿也便罢了,竟连你昔日里最欢喜的熟普洱都不理了,真真是过分。”   墨久闻言,唇角一勾,那弧度分外柔和,抬手握了她的手,眼里却不瞧她,只是盯着那边的那盏黑茶,若有所思。   不知为何,自从那日那女将军的事,他的脑海中,就总是浮现那个人的身影,以及,他和她,过往的种种故事……   他微微颦了颦眉,将自己拽回现实来,伸手面上显出几丝疲惫之色,走上前去,沉默着执起那杯盏,清浅地呷了一口茶。   “久哥哥……”丰彩儿见他这般疲惫、心不在焉,也是一愣,几步上前,匆忙伸出双臂去,抱住他的胳膊扶住他。   “久哥哥就是太累了,彩儿知道,这两日战事这般急,又被破甲军牵制得举步维艰,你心里急得很,可哪怕着急,也要注意着身子……还有,久哥哥若是嫌弃彩儿不会什么武功,留在军中拖累,彩儿便不一路随军了,这便选一处农家住下——方才彩儿已然想到此事了,那边的字条里便是久哥哥你应当注意的事,切莫亏待了自己……”她说得楚楚可怜,眼眶一红。   她心里明白,墨久心中算计的,十有八九便是东风笑之事,但是他对她过问此事又颇为忌惮,恐怕此时,他对她,已是生出几分厌烦的。   她本不想用花言巧语糊弄他,可是,她更不想他厌恶她。   墨久闻言,心中一软,回头过去搂了她的肩膀,一边替她擦拭着面上的泪水,一边轻声道:“彩儿,你这傻丫头,都想到哪里去了?”   他微微低了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那炽热的温度惹得她不由自主地身形轻颤,他却又一勾唇角,那弧度里分明是宠溺:“我何时说过彩儿拖累?彩儿一路操持,我自是心疼都来不及……何况我墨久身为你的丈夫,便是舍生忘死,也应当护你周全,若是将你丢在这荒山老林里,想着,我也不必再行军了。”   他的声音愈发得低了,最后,便似是一番呢喃。   丰彩儿听他这一番温柔得紧的情话,心头一暖,其余的念头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面颊微微一红,一缩肩倚在他怀里,道:“彩儿是瞧着久哥哥这阵子太累了……”   墨久一笑,道:“行军在外,累总是难免的,彩儿也不必多想了。”   丰彩儿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关于那‘女将军’的话题已然到了她咽喉,却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来——不论如何,自己都已经是久哥哥的正室夫人了,何必同那死人计较往事?   破甲军副营中,天气带着几分阴霾,所幸并未落雪。   黑云滚滚,沉浮当空,长风阵阵却没有凛冽的寒意,依旧是一番沉闷和压抑。   墨久军被暂时牵制,如今在休养生息,而破甲军自身也是伤痕累累,亦是无暇追击包抄。   军营里,角声骤响,划破天际,继而,在这军营之中,传来了整齐的吼声,震彻山河。   “斩杀敌将墨久,复我山河!”“惩治丰氏叛贼,雪耻越城!”…… 第上:君念北035 顾家少爷   “方才那一下子,全营的将士都停下手中的活瞧着你们血缨军呢,笑笑,真有你们的。”   瞧见东风笑一手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手攥着血缨枪,脸上微红,喘着气从那片空地上走过来,顾劼枫终于在不远处的地面上站起身来,口中叼着根草,说着,还作势击了击掌。   东风笑闻言,又回头瞧了一眼远处已经开始操练的自家弟兄们,咬了咬唇,从口中挤出四个字:“其恨入骨。”   顾劼枫一愣,凝了眉,继而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恨意再重,包袱再沉,如今也当埋在心里,有朝一日,收复山河,骑踏南蛮,才能复仇。”   东风笑不言,那一对盈盈的眸子瞧着,看着,那一杆杆长枪在黑云下挥舞,长缨如血。   “楚肃和颜歌还在那边?你就闲下来了?”半晌过去,顾劼枫不知何时又蹲在了地上,薄唇处吊儿郎当叼着根草,悠悠问道。   东风笑这才回过神来,扫他一眼,颔首:“算是吧。”   顾劼枫晃了晃口中的草,扬手打了个响指:“要不随我去逛逛这破甲军营,自打上次你打赢了铁扎,他们可都上赶着要瞧瞧你哩。”   东风笑翻了个白眼,只觉得这营中兵士们应当是已经把自己传为了一个母老虎,却也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二人便顺着这草场和校场的空地一路溜达。   “我瞧着你上次听心疼那老先生的,还特意让兵士给他添了柴。”顾劼枫忽而冒出一句。   东风笑攥着血缨枪,颦了颦眉:“我也知这军中柴木不足,这一代得来也并非那么容易,可我若没猜错,这军中医者已然寥寥,又多是病弱之士,若不多加优待,恐怕……”   “我并非是说你此为不妥,不错,战乱数年,医者短缺得紧,确是该多加照顾,也是保众人的性命,可问题在于,若只是如此,无异于扬汤止沸,来日,医者匮乏依旧会越来越严重。”顾劼枫拧了眉头,一字一句。   东风笑点了点头,常人皆道这军营中只需军官兵士,却忽视了随军医者的重要性,孰不知,那一人行医,或可救上千人的性命。   “前些日子,我派袁奇去了苍鹭山,要去那里请苍鹭之王玉辞君出山,来军中行医,可袁奇至今未归;听你说,你曾与他有一面之缘,不知你意下如何?”   东风笑闻言,身形一滞,她的确同顾劼枫说过玉辞君在苍鹭之巅救下她之事,不过好歹也是顾及面子,并未提及自己嗜血调笑之事,经他如此一问,头脑之中忽而又忆起了那几日的场景,不禁怔愣。   “这里是苍鹭山,你的身体还禁不住这般吹,先随我回去吧。”   “如今你这体力,纵是我不拦你,你也走不远的,何况……这血,你难道不想要?”   “千年冰蛊花若是这般被你浪费了,实在可惜——不到五日,我玉辞绝不放人。”   “我只是为着那千年冰蛊,将军莫要辜负了它。”   ……   那一袭如墨的青丝在她头脑中飞扬,直到顾劼枫扭过头来,用征询的目光看向她,她才回过神来,咧嘴一笑掩了尴尬,道:“我也说不清,那人挺倔强的,他若不肯,估计谁也请不动他,我当时心急复仇,本是不肯留在那里,便是被他强留下的。”   顾劼枫咬了咬唇,道:“一则是苍鹭,一则是古月,这二座山名扬天下,却都是倔得很,整日缩在那山里,一步都不肯出来,唉。”   东风笑毫不犹豫赏了他个白眼,挑了挑眉:“南陲顾家湾的大少爷,是不是忘了您身旁这位就是古月人士?”   顾劼枫闻言侧头瞧她一眼,扬唇一笑:“你那古月山都封山了,我可就瞧见一个你。”   东风笑瞥他一眼,也不顾他的嘲弄,继续说着:“其实我小的时候,也曾经去过苍鹭山,在那里也认识了些人……”   正说着,却听前方一处空地里,吵吵嚷嚷好不热闹,东风笑闻声噤了口,同顾劼枫换了个眼色,二人便小心翼翼举步上前——毕竟,两位副帅也不好直接参与这等小纷争。   藏身于一旁的帐后,却见前方,原本的空地里,围了一群小孩子,正是前些日子顾劼枫在东部的峦地带回来的小孩子,带他们回来在军中练着兵,也算是扩充军营。   “这些孩子当初都是流离失所,也寻不到父母,个个面黄肌瘦,战乱搞得他们直要丢了性命,我瞧着可怜,便顺手带回来了。”顾劼枫叼在口中的草晃了晃,轻描淡写。   东风笑一转眼睛,调笑道:“呦,顾氏风流倜傥的大少爷可是出了名的,怎的进了城也不向寻常时候逛个窑子,倒关注起这些孩子来了。” 第上:君念北036 傻孩儿   此话不假,顾劼枫虽家族雄厚,人也机灵,可打小就是个玩世不恭的大少爷,小小年纪便不安分,偏偏又生得俊美漂亮,便是更易扎花惹草,惹出是非了。他家里的长辈怕他败坏家业,便将他丢到了军营里历练。   顾劼枫撇撇嘴:“如今世道这么乱,那有窑子给爷逛?再说……若真是去了,以后喜欢的姑娘怕是就瞧不上爷了。”   他的后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一对桃花眼依旧盯着前面那些小孩。   东风笑闻言,戏谑地一勾唇,抬手拍了拍他的肩甲,笑道:“呦呦,几个月不见,阿枫都有心上人了啊?!哎不错,到时候也介绍给我认识认识,我也好跟她抖搂抖搂你的种种陋习……”   顾劼枫回头瞧她一眼,看着她铁甲映光,忽而启口道:“不用,她都……”   然而,不等他说完,便看着前方的那群小孩里,一个光头小男孩忽而撒腿就跑,其余小孩有的从地面上拾起石子来投他,有的拿着木棍什么的跑去追着打他。   一边打,一边还叫嚷着——‘小傻子’。   东风笑凝眉瞧着他们,哪还顾得上旁边正要侃侃而谈的顾劼枫。   只见一个个头比那‘小傻子’高上不少的小男孩儿几步跑上前去,一把揪住那小孩儿破烂的衣领,开始了一番拳打脚踢。   周遭小孩儿起着哄,忽而,却见那‘小傻子’反手砸出一拳去,直向着那大个儿男孩砸去,竟是一下子便将他的眼睛印成了青紫色。   “唷,这小傻子还会还手了!”周遭孩子又发出了惊叫声。   那大个头的孩子经着一下,也是一惊,面庞都憋成了酱紫色,又开始对那‘傻孩子’拳打脚踢,那‘傻孩子’伤痕累累,可却依旧是咬着牙,顽强地同他对抗。   “我晓得这个傻孩子,连话都说不清,那边那个打他的高个孩子是孩子王,比他大了有两三岁了,这孩子每次被打,也不知道哭,就是顽强抵抗,可惜了,如今力量悬殊,打不过。”顾劼枫瞧她看得认真,便随口解说着。   东风笑一敛眉,回眸瞧他:“你知道这么多?”   顾劼枫点了点头:“知道啊,毕竟是我捡回来的,那大个孩子叫薛明,我已经收他做小徒弟了,算个苗子。”   东风笑挑了挑眉:“你这厮,便知道收这种徒弟,以大欺小,我可不欢喜。”   顾劼枫一笑:“优胜劣汰,弱肉强食,很正常。”   东风笑不再多说,凝眉又瞧了过去,却见那边,两个孩子打得难舍难分,拳风挥舞间难分伯仲,那大个孩子既是能被阿枫看中,想必也不是庸碌之辈,可这小傻孩年纪尚小,便能与之相较,谁优谁劣,恐怕尚待思量。   他还太小,还需要一个空间让他去生长。   那边,那大孩子觉得吃力,只听他大吼一声,便将那群孩子招呼过来,要一同揍那小傻孩,东风笑一愣,扭头一瞧,却见顾劼枫托腮而看,丝毫没有要介入的意思。   她咬了咬牙,就准他看中那大孩子,不准她看中这小傻孩?   她偏就想收个徒弟哩。   三步两步冲上前去,翻手挥起那血缨枪,朝着一旁斜立的坚盾便是狠狠一扫。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只是片刻间,那边的孩子们便齐齐停下了动作。   薛明一撒手,也放开了小傻孩,抹着汗水走到一旁喘着粗气,小傻孩半伏在地上,鼻青脸肿,却是一声不吭。   “军营里是你们胡闹的地方?”东风笑将那血缨枪在地面上一顿。   那薛明抬头看着她,理直气壮:“这小傻子偷吃粮食!我们要教训教训他!”   东风笑失笑,饶是那些成年的兵士,都不敢这么大声地冲她吼叫;顾劼枫收的这小徒弟,真真是和他一模一样——怪不得他瞧着对眼。   那边,‘小傻子’闻言,咿咿呀呀地开始辩驳:“那……那本…来就是是我的,他们…让…不我吃…饿……”   一旁,那薛明又吼一声:“他是个傻子,尽说胡话,姨姨莫听他的。”一旁,那群孩子也在附和着他。   东风笑闻言一拧眉,且不说这薛明话中错漏百出、自相矛盾,单是他这一声‘姨姨’,就惹得她满心的不爽,这孩子,瞧着她有那么老?!   也无意同他说那傻子怎会撒谎胡言之流的,东风笑一抬手边的血缨枪,举步行至那‘小傻子’面前,竟探出枪去,只道一声:“起来。”   那‘小傻子’闻言,抬眸怯怯地瞧了她一眼,继而又明白她的意思,便伸出手去要扶着这长枪起来,不料,刚瞧见那枪就手臂一缩,怔愣着不敢上前。 第上:君念北037 师父   东风笑一挑眉,饶是她瞧一眼也知道——这孩子怕的是那血缨枪上的血!   她也知,不仅是这孩子,连着周遭这几个孩子,见了这枪都趔趄着后退了。   却也不言,只是依旧探着枪,道一声:“起来。”   若是一个兵士会怕那染了敌血的武器,他又能有什么出息?!   那‘小傻子’盯着那血缨枪又瞧了许久,忽然伸手一抓那枪头,手臂一用力,这便立起身来。   东风笑手攥着血缨枪的这边,自能感觉到这小男孩的力量,心中又多了几分赞许,终于收了枪,俯下身去,沉声问道:“你姓甚名谁?可想学枪?”   那‘小傻子’迷迷糊糊地看着她,终于说道:“我…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傻孩儿。”   东风笑闻言不轻不重点点头:“你若欢喜,便叫着傻孩儿,若是日后有喜欢的名字,便告诉我,可愿随我学枪?”   那‘小傻子’又看了看她,许是瞧着她身形纤瘦,有些迟疑:“他,他的师父是顾帅哩……”   东风笑翻了个白眼,这孩子,真傻假傻,倒是懂攀比啊!   一旁藏着的顾劼枫终于忍不住笑了,叼着根草叶便走出来了,一手摸了摸放在一旁的盾,另一手按住腰间的长刀。   薛明见他来了,赶忙满脸笑容,跑上前去,道:“师父,师父,徒儿见过师父!师父,方才那个姨姨用枪打师父给小明的盾呢……”   顾劼枫笑得险些岔了气,道:“我瞧着了,瞧着了……可我可惹不起她,哈哈,这可是个母老虎……哈哈哈……”说着,捂着肚子就开始笑。   东风笑闻言,拎起枪来,翻手就是一个横劈,顾劼枫反应也不慢,抬盾就是一挡。   只听‘咚——’的一声,枪盾相击发出了一声巨响,二者之间直要火光一闪。   顾劼枫匆忙甩了盾后退几步,弯着腰陪笑道:“得得得,笑笑你停手,小明你听着啊,这个——姐姐,是血缨军的副帅东风笑,就是前些日子单枪匹马打败后面那个块头的,姐姐。”   薛明闻言一愣,扭过头去战战兢兢地瞧着东风笑,那傻孩儿也懵懵懂懂地看向她。   东风笑黑了黑脸,低头又问那傻孩儿道:“你,可愿随我学枪?”   傻孩儿重重点了点头,道:“恩!谢…副帅。”   这句话也算利索了,东风笑点了点头,挥手道:“以后叫师父便好,现在,先去西边的武器营里拿把长枪去罢,然后向那边看兵的姐姐说一声,便报我的名字就好。”   那傻孩儿闻言愣了愣,终于抱了拳,道:“是,师父!”说着转了身,飞也似的跑了。   苍鹭山上,依旧是风雪肆虐。   屋中,柴火燃得正旺,袁奇面色苍白卧在榻上,蚕娘的唇角也无血色,跪在榻边,一手拿了个空药碗,一手颤颤巍巍地,轻抚着他的面庞。   这袁奇真真是个铁血汉子,为了请玉辞君出山,竟不顾中毒、伤口未好,在冰天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才终于不支晕厥。   她盯着他的眉毛看,有棱有角,刚毅得紧,就跟他这个人一样。   身后,师姐周雯见状叹口气,低声道:“真是条汉子,那么冷的天,常人连门都不肯出,他却足足跪了三天三夜,还带着一身伤病……”   蚕娘不语,只是埋下头去,瘦削的肩膀轻微地颤动着。   周雯兀自摇了摇头,低声道:“蚕娘,本就是你救下他,又何必如此,给自己下套呢?”   蚕娘依旧是不语,半晌抬起头来,转过身去开始熬药,一边熬,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只因那一纸圣旨……只因那一纸圣旨,他连命也要赔上……”   周雯倚在门边,看着那药炉腾起的热气,也嗅到了这屋中苦涩的滋味,她看了看那边眼泪涟涟的蚕娘,又望向那榻上的男子。   一会子,忽而低声叫了声:“哎!蚕娘……他醒了!”   蚕娘闻声一愣,匆忙转过身去,险些打翻了一旁的药炉,扑到榻前,看着袁奇,却见他睫毛微微抖了抖,随即终于张开眼来,赶忙问道:“袁大哥,你可好些了?”   袁奇定了定神,瞧向她,默然点了点头,半晌,冒出一句:“多谢姑娘……可惜,袁奇没用,倒是拖累姑娘了……”   蚕娘听他如此说,只觉心里一酸,眸里忍着泪水拼命摇头。   相顾无言,可她知道,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放弃。   就在这时,只听那门上响起了敲门声,继而,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蚕娘回过头去,却见月婉微前倾着身子走进屋来,又侧过身去瞧向她身后,那里,白色的衣袂微扬…… 第上:君念北038 玉辞出山   正是这苍鹭之王,玉辞。   依旧是不曾束发,依旧是衣冠怒马,依旧是面若瓷玉,依旧是眉眼如画。   他负手立在门前,终于举步走了进来,蚕娘见状一个怔愣,匆忙起身行礼,道一声:“王。”   玉辞轻轻浅浅瞧她一眼,也不多言,只是瞧向那榻上挣扎着要起身的袁奇:“将军不必起身了,玉辞只有一问,将军此来,可是不死不休?”   袁奇闻言一愣,靠在榻边,身体还没什么力气,却依旧重重点了点头。   玉辞叹口气,凝眸瞧着面前的男子,脑海中,却莫名地闪过一句话……   “职责所在,万死不辞!”   随风而扬的墨发,殷红似血的长缨,白日映光的铁甲!   他想起那个在雪地里出现的女子,想起了她的血缨枪,想起了她唇角的笑意,想起了她那声“美人儿”,想起了她那句……   “定不毁了你的千年冰蛊。”   那一缕血缨还被他好生收着,只是他知道,这世上再无血缨军,也不知她去向何方。   沉默了许久,这屋里无风也无言。   “将军在外,可是为着君命?”   “非是君命,为着是天下苍生,黎民百姓!”   他看了看面前的男子,以命相搏,分分明明是逼他抗旨而行,想必,他心中所念,也非是那君命、军令,而是那军营中的将士,山河间的百姓。   一旁,蚕娘忽而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面上,眸中含泪:“王,容蚕娘一言,若是王不肯去,便请允许蚕娘,虽将军入军行医吧!”   玉辞低首瞧着她,亦是不言,眸中却是光华莫测,忽而,他终于点了点头,面朝向袁奇,沉声道:“那好,我便领些门人,随你回军罢。”   此言一出,四下一片哗然。   众人皆知,玉辞君自幼及长,虽知天下事,却恪守门规,不曾出山一步。   袁奇身形猛地一震,抬起头来,瞪眼问道:“玉辞君此言当真?”   玉辞扫他一眼,面上无波无澜,声音也是一番平淡:“当真。”   袁奇一愣,继而颤着身形伏在榻上,竟分外实诚地向着玉辞叩头:“袁奇,多谢先生!”   玉辞垂眸瞧着他,向前走上几步,抬手扶了他肩膀,示意他不必如此,他回过头去,挥手对月婉道:“你同周雯先分头去置备行装罢。”   那二人匆忙称是,而蚕娘也终于立起身来,绞着袖子立在二人身后。   这屋中只剩三人,玉辞立在塌前,忽而启口,声音却是轻得几不可闻:   “血缨军,如今怎样了?”   袁奇一愣,未曾料到这隐世的苍鹭之王竟还知道血缨军的存在,忙问道:“先生说的是什么?”   血缨军大体已然覆灭,如今,只有寥寥万人,玉辞君为何会这般问?   玉辞微微颦了颦眉,摇首道:“没什么。”说着,他回了身去,道:“阁下不妨先在敝处歇歇,若是心急,我去唤些门人,今日……便随着出发罢。”   袁奇闻言怔愣了,踉跄着下了床,冲着他远去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   几个时辰过去,苍鹭山之巅,玉辞临风而立,在他的手背上,立着一只展翅的,周身乌黑的苍鹰,山巅的风吹得肆意,他任凭狂风飞掠过他的长发,拂起他的袖子,这苍鹭之王从不束发,松松散散的,也自是有一番隽逸之美。   月婉匿身与一棵苍翠的寒松后,忽而现身出来,行礼道:“王,一切皆已备好了。”   玉辞一扬广袖,便见那苍鹰凌风而起,展翅翱翔,直指青天,须臾之间,便飞得杳无影踪了,玉辞这才回过头来,面庞上光影分明:“便好,那便走罢。”   月婉行了礼,却是有一番迟疑,她的王,将近二十年,未曾下山,在她心中,他便是那出尘的谪仙,她不愿让那俗世的污垢沾染他一分一毫,何况……   “王,您可记得夫人曾交代过,唯有您不离开这苍鹭山,他才不会……”   她刚刚启口便对上玉辞的目光,犹豫了一下噤了声,忽而又道:   “王,月婉求您了,由月婉带人下山,您便请留在苍鹭吧!”   玉辞垂眸敲了敲她,唇角微微一扬:“我会怕他,以至于寸步难行?不必。”   月婉瞧见他的笑,心里一个恍惚,这大概是她第一次见到王的笑,可惜,事已至此,王不知为何竟变更了念想,她又能如何?   又是一旬过去,所幸,破甲黑云皆是休养生息,无力出战。   破甲军副营里。   今日虽是天寒,日头却是极盛的,明灿灿的甚是耀眼。   “嗬——”   东风笑扬起长枪,对着前方一个厚实的木桩便是一个斜劈,只是一下,便只听‘嚓’的一声巨响,那木盾和声而断,断口处那纹路参差而又粗糙。 第上:君念北039 大将穆远   一旁的傻孩儿,早已看得愣了神,见东风笑收了手,竟也知从一旁拿了水袋来,屁颠屁颠地跑上前去送水。   东风笑一笑,心道这小子实也不傻,接过水袋来仰头便喝了个畅快,忽而指了指一旁的另一个木桩,道:“今日你便用那个罢,不论多久,不论多少下,学着我方才的招式,将它劈开便好。”   傻孩儿闻言,看了看那边的木桩,一对眼睛瞪得更大了,惹得蹲在一旁叼草玩的顾劼枫都不禁掩嘴而笑。   他犹豫了一下,却也不退缩,依旧是像模像样抱了抱拳:“是…师父!”   东风笑点了点头,收了枪,行至一旁去,瞧见顾劼枫依旧蹲在地面上笑,手臂向前一探,竟拎着他的领子将他往起拽。   “哎哎,笑笑你松手,我自己起、自己起……”顾劼枫满脸堆笑,麻利地站起身来,依旧不忘晃了晃叼在口中的草儿。   “什么事?”东风笑放开他的领子,低头抚了抚血缨枪,心不在焉。   “笑笑,方才来信说朝廷来人了,据说还来了个大将,看来是血缨军的新安排下来了,我这是来叫你去后旨的。”顾劼枫定了定身形,难得一脸严肃。   东风笑闻言一急:“那你不早说,圣旨事大,岂能这般耽搁?”   顾劼枫忙在前引了路,道:“也不必急,人还未到,过了这一会子,去了应当是刚刚好。”   东风笑也知他本就是个大少爷脾气,也不多说,跟着他疾步便赶了过去。   “……原忠武将军穆远为血缨军主帅,原血缨军副帅东风笑为血缨军副帅,黎勇补任副帅,楚肃为中郎将,颜歌为中郎将……”   那来此的公公念了一长串的人名,语罢,众人谢了隆恩,接了旨意来。   那新任的血缨军主帅穆远,宽肩窄腰,眉目英武而又不失俊美,在那一站便似一株傲立的松,待公公走了,大大方方一拱手,道:“诸位,穆远初来乍到,承此众人,先行问好了!”   颜歌瞧了瞧他,虽也和众人一同回拱了手,可显然是面色不怿。   楚肃和东风笑都察觉到一旁的颜歌不对劲,只见楚肃默不作声地,小心地拽了拽颜歌的衣摆,而东风笑也知这丫头是对穆远直接任主帅不满,许是又为她不平,用手臂轻轻碰了碰她,继而朝向穆远,拱手道:“穆将军的事情我听说过,当年芦城一战,单骑闯敌营,勇救世子,年龄虽是只有二十出头,可也比我要大上不少,以您为主帅,笑心悦诚服。”   穆远的面上虽是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是也显现出几丝笑意,回抱拳道:“早便听说血缨有一位女将军,巾帼红颜,却可抵男儿之勇,最善斩敌旗,破其气势,性子也是豪迈,今日真真是佩服,定不负所望。”   颜歌这才回了神情,这几人又简单交谈几句,倒也不难察觉,这穆远虽是木讷,但也不失善良严正,他原是那虽着陛下的将领,如今不知为何,竟也跑到这处来了。   一旁,顾劼枫也带了破甲军的数位将领,跑来同穆远问好。   “圣上有旨,道是破甲血缨皆受重创,如今既也在一处,便暂不分兵,以彼之将领为我方将领,血缨现状,穆远也知一二,这些天,怕是要拖累顾帅了,还请海涵!”穆远向着顾劼枫拱手。   顾劼枫一笑:“穆帅此言差矣,虽是不同军,却是一国一家,不仅是合兵,也是一条心,何谈拖累二字?何况,血缨诸位各个英豪,劼枫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有什么怨言?”说着,也回了一礼。   几下交谈,当晚,两营共炊过后,穆远和顾劼枫,竟还专程去喝了个酩酊大醉。   夜沉如水。   东风笑倚在顾劼枫所居的营帐外,手里把玩着一块儿斑斓的石头,忽而抬起头来,瞧着他晃晃悠悠地往这边走。   她将那石头揣回袖里,几步上前扶住他手臂,道:“穆帅呢?怎就你一人?”   顾劼枫摇摇晃晃,经她一扶,倒是像有了支撑,歪歪斜斜:“怎么,你这笑笑……难不成今晚,本帅还要同他一起睡不成……”   东风笑只觉肩膀一沉,回过神去,却见顾劼枫已然将头靠在她肩上,面色由于醉酒显得微红,一对好看的桃花眼朦朦胧胧瞧着她,她一愣,继而挑挑眉:“随你,你要想,我也不拦着,只是你能不能有点骨气,靠着我一个姑娘家的算什么?!”   顾劼枫也知她是调笑,二人兄弟这么些年,岂会在意这等事,依旧由她扶着:“我酒量比他大……哈哈,他可是醉趴下了,我……我还能自己走回来。” 第上:君念北040 醉酒   东风笑闻言不答,只是低头凑近了他去,鼻尖方近了他额头,便闻到一股酒香,这香气让她忽而想起了十三岁那年初见阿枫的情景,那时的他一袭浅绿色的衣袍,眉眼俊秀得紧,斜仰在枝桠上,手里拿着个酒坛,喝得醉醺醺的,两条修长的腿在枝桠旁乱晃。   那时的他还完全是个大少爷脾气,见了她,随手从一旁丢了个酒坛过去,眉眼含笑:   “丫头,来,陪爷喝两口。”   当初的她离开古月还不算久,满满的豪侠义气,一身的古月功夫,纵是确会喝酒,又岂会容他言语戏弄?一抬腿,竟用锃亮的马靴一踹,颠起那落下的酒坛,复又接在手中,转了一转,扬唇道:“谁来陪你喝?当是你陪我喝才对。”   这语气里,满满是挑衅。   当时树上的顾劼枫喝得歪歪扭扭,瞧见她功夫不错,抬手打个响指,却道:“你这丫头这般凶,小心长大……可要嫁不出去的……”   瞧见她在树下晃着那酒坛只要摔到地上,又抛来个媚眼,赔笑道:   “罢罢罢,莫要摔了那好酒,且喝来尝尝,就当是,爷陪你喝。”   东风笑回过神来,看了看倚在她肩头的迷迷糊糊的阿枫,只觉的世事多变,忽又道:“都道是酒后吐真言,你二人喝成这样,也当说了不少。”   她扶着顾劼枫进了帐,将他扶至榻上,唤来侍从来,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顾劼枫却抬手摇了摇,那侍从便又退了出去。   “酒后真言,不错,一来二去,我也明了了,穆远会来此,是因为直言应当出兵,顶撞了大臣周力,后来莫名其妙,便离开了陛下……笑笑,我不多言,你也明白……”   东风笑摇了摇头,不是不明,却是叹息,有的时候,真正坏事的,非是外患,却是内忧。   “能守便守,我们不在圣上身边,多说也是无益。”东风笑立起身来行至塌前,垂眸瞧着懒懒散散的他,如今的他面色微红,发丝凌乱,迷迷糊糊半睁着眼卧在榻上。   “以后,少喝点酒。”她难得的冲他说了句好话。   顾劼枫闻言扬了扬唇角,此番又像极了当年的顾氏少爷,眉眼俊秀,风流倜傥,一挥广袖便是惊鸿,温言细语羞了女儿。   东风笑移开目光,又道:“你好生歇着罢,我去叫侍从来,明日还要出去巡逻,改日再聊吧。”说着,朝他挥挥手,便要转身。   谁知顾劼枫却迷迷糊糊拽住她的手,口中的话语含糊不清。   她感觉到他将她的手牵到唇边,他唇角滚烫的温度惹得她身形一滞。   “笑笑……”她听不清他在嘟囔什么,只能听见他唤她的名字。   东风笑低下头看着他那束起的墨发,朦胧的醉眼,一个怔愣,不着痕迹地咬了咬唇,终于将手抽了回来,手臂却禁不住轻轻地抖着。   顾劼枫也抬起眸子来瞧着她,他的眸子是极好看的,军中数年也磨不去那骨子里的俊美,依稀是当年那个惊艳南城的顾家少爷。   “阿枫,你……早点歇息。”东风笑对上他那莫名的、她读不懂的目光,只觉得如今的阿枫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阿枫,那个每每嘲讽她不矜持、嫁不出去的阿枫。   说罢,她后退几步,转身便跑。   隐隐地,却听见身后,顾劼枫的声音很轻。   “不管过去怎样,你回来便好……”   次日,东风笑起了个大早,不待那军营角声起,便执了血缨枪,配了短匕和双剑,骑着一匹黑色的战马,披着朝霞前去巡逻。   其实这巡逻之事,本是不需堂堂副帅亲自出马,可如今,两军僵持了太久,风险本就不小,南蛮奸诈,若不严加防范,只怕要吃不小的亏。   所幸,这一路上并无太大的坎坷。   到了南乔营前她小心翼翼下了马,却看到那大营前,一个熟悉的身影,只见他一袭银甲,负手而立。   正是墨久。   东风笑咬了咬唇,心心念念,不过是要杀了他,哪怕是同归于尽,也是在所不惜。   她看着他的发丝在风中飞扬,一对眸子看向远方,面上瞧不出表情。   这距离用不得短匕或双剑,若想杀他,唯有挥枪上前,可先先发制敌,斩了他,然后……再被那一众南乔的兵将斩杀,或是俘虏。   那临死前的一幕幕在她头脑之中重现,她咬住唇角只要出血,手中紧紧攥了血缨枪。   乱我北倾,屠我血缨,杀我弟兄,占地为营!   真真是其狠入骨! 第上:君念北041 他   那一瞬间,头脑发热,她简直要挥枪而出。   耳边,却忽而响起一句冷冰冰的话……   “我只是为着那千年冰蛊,将军莫要辜负了它。”   她身形骤然一滞,定了定身形,四下瞧着,却是空无一人。   罢了,我答应过你,不负你千年冰蛊……   傍晚,东风笑一路磕磕绊绊,总算回了营,那马儿方踏入营中,东风笑便想起了昨晚顾劼枫的所作所为,只觉各种尴尬,略一思量,栓好了马儿便举步跑向西边的穆远营帐汇报情况——他本就是她的直属上司,如此也是妥当。   何况,同他说了,他应当也会告知顾劼枫的。   “这么说,你一路上统共斩了五个敌兵?”穆远听完她叙述,颦眉想了一会子,终于启口问道。   东风笑颔首:“不错,五个,我瞧见了五个,一个也没放过,顺手还从一匹马上搜出了一个小信筒。”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圆柱形的墨绿色物什递上前去。   穆远伸手接过来,取出一瞧,半晌过去,颦了眉又递给她:“看来三日后,又不安生了。”   东风笑垂眸一瞧,虽不惊乱,但也是颦眉,咬了咬牙,道:“若是运气好,所有的敌方信使都被我斩杀,想来这边的线人还未得到消息,我们也可先发制人。”   穆远颔首:“如此也好,我今晚便先同破甲营商议一下,明日角声起时,再唤来将领们,一同商议罢。”他停了一下,又问道:“那些尸首可都处理好了?”   五个人,至少一匹马,就她一个丫头家,怕是困难。   “褪了军甲和长刀,埋得严实,并无破绽。”东风笑拱手。   穆远的眸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颔首道:“辛苦你了,去歇息罢。”   行了礼,走出这军帐,东风笑心里也不免对穆远起了几丝敬佩,明明才二十出头,说话做事,一言一行,竟能如此宽和谨慎,又不失厚道,真是个厉害人物,加上他那赫赫的战绩,以他为主将,她也算是心悦诚服。   她伸了个懒腰,面向西侧瞧着天边的夕阳,本想看那霞光如火,却忽而身形一顿。   只见那边,军营一角的桂树旁,一袭玄衣乱了晚霞。   那男子身形修长,临风而立,三千青丝肆意披散,在那风中隽逸如泼墨,他对风扬起长袖,任由清风入怀,只见那边,一只苍鹰展翅飞来,宽广的翅膀一扑,便落在了他抬起的手臂上。   她看着他立在那里,看着那苍鹰又飞起,只觉这一切真真是如梦似幻。   手中的血缨枪晃了晃,那枪杆触上了她的手臂,微痛,这一瞬间,她意识到此时非梦。   却见他忽而回过头来,那如画的面庞上仿佛漾起一抹笑。   她回过神来,举步赶了上去,却不待他启唇言语,便探出手臂去,竟硬生生地将他按在那桂树的树干上,骤然间的力道不小,玉辞索性卸了力气,斜靠在那树干上。   东风笑一扬唇角,腾出一只手来,撩开他那颈项旁的衣襟,侧过头去,瞧见他那白皙如瓷的脖颈上,往日经她咬的疤痕虽已浅了不少,但仍是依稀可见,她一笑,侧脸埋过头去。   玉辞见她如此,感受着她的呼吸在他颈项里落下的热气,心下也是了然,抬起一条手臂来,施施然拦在她身边,微微垂了凤眸瞧向她,仿佛是做好了准备迎接那一番撕咬。   孰知,东风笑伏在他胸膛上,只觉那里一片温暖,却只是覆上唇去,清浅地吻着他的颈项,随即,又探出舌尖,一下一下地轻轻舔着他突出的、硬朗的喉结。   玉辞只觉得此番,颈项上不是剧痛,却是轻痒,也知这丫头并不需要他的血,只是调笑、戏弄于他,可是头脑中一闪念,依旧是靠在那树干上,任由她摆弄。   只听东风笑轻笑一声,又侧过头去,咬了他一绺长发,复又抬起头来,微微眯起眼睛来瞧着他,笑道:“美人儿,你可是来寻本将军的?”   她本是古月之人,岂会不知那苍鹭不得出山的明令?   如今也毫不矜持,张口便会如此问他。   她那脸蛋本就精致得紧,盈盈的眸子里仿佛有一泓泉,此时映着那天边的红霞,更是一番不可方物。   玉辞一愣,也不加挣扎,任凭她按着自己的胸口,咬着自己的长发,只是不着痕迹地偏过头去,沉声道:“不过是为着国家,还有……那冰蛊花。”   东风笑见他这别扭的模样,一勾唇,抬起手臂来,撩开他的发,轻轻触碰着他颈项上那处伤疤,啧啧地说一声:“可惜。”   不料玉辞却收回手臂来,伸手指着她的小臂,垂下眸子来:“这伤是怎么回事?” 第上:君念北042 包扎   东风笑闻言一愣,这才回过神来瞧向自己的手臂——果真,小臂上的铁甲被划开来,里面的皮肉也破了,便流出血来,乍一看血淋淋的也是骇人——想来是方才和先和那三个兵再和那两个兵硬碰硬落了伤,一路紧张也没察觉到,这会子才觉着疼了。   “哎,你这一说我才发现。”东风笑眨了眨眼,又伸出另一只手去要触碰。   玉辞瞧她一眼,抬手抓了她那要凑上去的手,沉声道:“别碰,随我去包扎吧。”   她任由他牵着她往营帐里走,他垂着眸子忙这忙那准备给她包扎,她则在一旁,用无事的手臂托着腮,大大咧咧:“美人儿,小磕小碰都是常事啦,我想起来了,今天最后碰见的那个骑兵有个大斧子,特别扎眼,想来就是那时候不小心被他砍着了吧,不过好在这铁甲还好,不然,估摸着胳膊也得……”   她还未说出来那后几个字,口中便被他塞了个药丸。   “少说话,安生等我包扎。”玉辞瞥她一眼,垂了眸子来,抬手给她包扎着手臂。   东风笑含着那药丸,只觉苦得要死,简直就是说不出话来,匆忙用上下牙咬了,一点也舍不得用舌头触碰,就这般尴尬地‘叼’着这药丸。   玉辞抬眸瞧她一眼,叹口气,沉声道:“且吞下去,冰蛊花性寒,如今又要到冬天,这药丸是暖身子的,以后也该按时吃着。”   东风笑艰难地点了点头,将那药丸囫囵吞了下去,正愁眉苦脸,又被他塞过来一个糖丸,便含在口中一下一下地舔着,吃了那药丸,这糖丸显得格外甜。她一边嘬着糖丸,一边低头看着他,看他一头长发悠悠的垂下,映着那如玉的面庞如白月光。   玉辞给她包扎好了伤口,抬眸瞧着她这副模样,竟不由得一勾唇角。   东风笑才意识到有些丢人,这才恋恋不舍地将那糖丸一口吞下,正启口要叫一声美人儿,却只听帐外,忽有人唤了一声:“王。”   待那人进了帐来,一瞧,正是月婉,此时她带着个小药箱,匆匆忙忙,见了东风笑,一个愣神,又笑道:“笑笑,你也在这里?”   东风笑点了点头:“我本是血缨军之人,如今血缨破甲同营,便在此处了。”   月婉一笑:“真真是有缘之人,在哪儿都能见着,怎么,方才是来找王聊聊?”   “她手臂有伤,来包扎。”一旁,玉辞忽而启口,言简意赅。   月婉忙回过神来,道:“月婉疏忽,王,已经听您的命令,去向原来军中的医者问询了,那常见的病症都记好了,都收在这个匣子里了。”   玉辞颔首道:“辛苦了,放在这边便好。”   月婉循言而行,东风笑见这边二位医者忙忙碌碌,正巧自己也在外跑了一天,也是困了,便拱手告辞了。   那帐外的夜空很黑,但天边的星一闪一闪的,尽是暖意。   次日清晨,号角吹彻。   破甲血缨军营里,将领们立为两队,严整得紧。   穆远、顾劼枫、东风笑、房湛和破甲军的另一位副帅王督立在那地图前,指指画画。   “那南乔密信上的言语若是不差,想来便是这两条路,大概在今晚,便会行军入万狮岭,从后绕过,妄图包抄大营。”顾劼枫手中拿着一个短棍,比比划划。   穆远颔首:“不错,西有万狮岭,东有景明湖,去此数里,这两处草木繁盛得紧,想来便是要分兵从此绕过。”   “既是如此,我们不妨设兵于此二处,出其不意,堵截敌军。”王督也在那两侧图纸上指画着,他对这两处都甚为熟悉,何处有草木屏障都一清二楚。   “也好,不若如此,分别各选二人带兵,伏兵于这两处,便在今晚到明日清晨,若是有南乔军进入,便加以阻击,想来南乔行兵在外,之前也受重创,想来此次受阻便至少会安生一阵子。”顾劼枫抬起头来,看向其他四位。   众人颔首,穆远瞧了瞧那地图,手指向那万狮岭,方说一句:“那好,我……”便被东风笑打断:“穆帅乃是军中唯一的主将,又初来此处,这万狮岭地势险峻,风险也是不小,不如穆帅暂且留在营中守护,由末将代您前往。”   穆远闻言,颔首道:“那便劳烦了。”   一旁,王督也一拱手:“景明湖处地形繁复,末将家乡去此不远,故而较为熟悉,末将请命景明湖。”顾劼枫闻言颔首:“顾某同王兄配合多时,不曾失手,如今大敌当前,顾某便也请命景明湖,同他照应。”   房湛末了也拱手道:“末将请命万狮岭。” 第上:君念北043 伏兵   穆远扫视这帐内一周,终于颔首道:“那便辛劳诸位了,在下必回竭力守营,如今还请顾帅同穆某去分配兵力,若无其他,辰时左右便各自出军。”   营帐后,东风笑理好了铁甲,万狮岭是何处,她可是一清二楚,那还是她十五岁的时候,在万狮岭上,一个敌兵执着大板斧砍她,她躲到一棵树后,那斧头落下,硬是劈开了那树,余风伤了她的肩胛,险些触及骨头。   易守难攻,丛林掩映着也瞧不太清东西,想必南乔军也是想明了这一点,所以铤而走险选择夜晚十分,虽是冒险,但也的确符合墨久的性格。   今日她在袖里拢了三处短匕,别了双剑,缚了长鞭,后背带了血缨枪,真可谓全副武装。   从自己营帐旁牵了踏风来,轻轻抚着它那漆黑的毛发,听着它叫得顺从。   这马儿极少叫,东风笑闻声一愣,回过头去,却见身后,玉辞拢着袖子走过来。   也是,这踏风本就是苍鹭山的马,自然是识得他的。   东风笑瞅着他抬手轻轻地抚着那马儿的额头,不禁笑道:“怎的,美人儿来送我?”   玉辞瞧她一眼,心下兀自翻个白眼,真不知她是如何次次说得如此露骨的,却道:“军中行医,只是来给你送药。”   说着,不由分说取出个药丸来,东风笑一瞧,正是昨日那个极苦极苦的药,后退两步道:“不、不吃,谢先生美意,笑今日行军,便不吃了。”   玉辞瞧她一眼,平平淡淡启口道:“请谨遵医嘱。”   那边,房湛已然牵了马,那一队已上了路,房湛在门旁扬了扬马鞭,高声唤着她。   东风笑回头看了一眼那边,正要回身上马,想着也能躲过这么苦的药,不想刚回过头来,便被塞了个药丸,苦不堪言。   “你、玉辞,你……”   却见玉辞唇角一勾,翻手又弄出了个糖丸,待她上了马去,抬手递给她。   东风笑垂眼瞧着他,忽而倾身上前,不用手接,却是用口直接咬了那糖丸,顺道用舌头一舔他指尖,眯起眼睛笑得狡黠。   玉辞见状叹口气,一对凤眸扫她一眼,只道:“快去罢。”   东风笑一牵缰绳掉过头去,忽又侧过头来一笑:“放心,美人儿,定不毁你千年冰蛊。”   队伍虽是带上了好几日的口粮,但东风笑暗自估摸着最多是两日,之后她才明白,是自己低估了万狮岭,故而预料失实,实际上,等这一队回来时,五日已过……   “房大哥,你听这声音,是不是来人了?”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这万狮岭里雾气弥漫,一片朦胧。   一旁,房湛匍匐在地,将耳朵贴于地面上,半晌颔首道:“不错,应当是来人了,听着这声音不小,隆隆如雷,想必便是南乔军。”   东风笑点点头,支起身子来做了个手势,示意周遭埋伏的将士们做好准备。   本来南乔军路径此处便是半路得来,对于南桥如何分兵,穆远和顾劼枫也拿不出明确的说法,只能按常理分析,景明湖相对辽阔,应当是人数更多一些,因此在兵力安排上也有了偏仄。   “笑笑,稍安勿躁,等那边的主帅刚刚进入到下面的正中央,我们再动手,否则若是敌方人多,容易打草惊蛇,得不偿失。”一旁,房湛又压低了声音说着。   东风笑点了点头,眯起眼睛来朝下看去,却见那边,黑压压的人群渐近,将旗飘飞,那两副旗上,一则是‘南’字,一则,是‘墨’字。   东风笑见状,身形一震。   凝眸瞧向那边的军队之首,那一袭银甲映光,直刺她的眼。   ——真真是冤家路窄,墨久,苍天何意,竟让我又在此处逢着你。   攥紧了血缨枪,那手臂的颤抖她自己都未察觉。   忽而,瞧见墨久的坐骑已然走至了那个既定的圈中,大军已至,地面隆隆,东风笑咬了唇角,只见一旁,房湛陡然支起身子,一挥手臂——“放剑!”   弓弩手早已备好,便只待这一声令下,须臾之间,万箭齐发,向着那大军射去。   骤然之间,那路上的南乔兵士皆是混乱,墨久一扬盾,黑云刀一挥,斩开了袭来的箭矢,心下也明了,如今应当是走漏了消息,以至于北倾在此设伏。   一咬牙,冷声道:“稳住!步兵上岩,斩兵取地!”   那南乔的兵士闻言照行,不一会儿,在箭雨之中,那一排南乔兵士便架着长刀扶壁而上,那不少兵士甚为健硕,竟能单臂悬刀支撑,一旁,还能挂盾挡箭。   房湛见状一愣,心下也暗自佩服这墨久,临危不乱,指挥得当,却也马上一挥手臂道:“步兵,拦!” 第上:君念北044 昔日相爱今相杀   北倾步兵也冲上前去,挥起刀枪同那爬上来的南乔兵对砍,场面好不壮观。   如此僵持,南乔兵士自是讨不到什么优势,半晌过去,只见墨久扬刀挥开一支利剑,继而一振手臂,随即,南乔的弓弩手也纷纷拔出箭矢,向上射来。   “挡!”   北倾这边纷纷支了盾,一时间,流箭四下窜飞,有南乔至北倾的,也有北倾至南乔的。   东风笑略一直起身子,隔过那盾护看去,墨久果真是不简单,功夫了得,为将也了得,若不取他性命,今日别提什么逼退或是歼灭敌军,恐怕自身也得留命于此!   一会子便撑不住了,这边北倾也派了一支兵士跃下坡去同他们厮杀。   战事依旧是吃紧,短短须臾,尸体乱丛,赤血长流。   直到天已正午。   忽而,只听耳边‘呲——’的一声,随即,便是房湛一声闷哼,东风笑一个痴愣扭过头去,却见那边,房湛已然被乱箭刺穿了肩胛,鲜血涌出,瞧见他吃痛地捂住伤口,她匆忙撕了一块衣袖给他扎上,继而狠狠咬了唇,冷眼瞧向那山路下熟悉的身影——可惜,他依旧是冷静而又从容。   东风笑攥拳在身侧一擂,她知道,这样下去,绝不可行!   默默攥紧了手中的长枪,意欲一跃而下,房湛却忽而按了伤口,向着东风笑,咬着牙:“笑笑,若是能破敌将,便上前去,这边我还撑得住。”   东风笑一回眸,瞧着下面的战况,又瞧了瞧身后的滚石,咬了咬牙,忽道:“房大哥,你便在此,指挥着弟兄们向下滚石,便冲着那银甲将军!我且下去斩他,擒贼先擒王!”   房湛闻言身形一震:“你在下面,我们怎的滚石?”   东风笑一挑鬓边的一绺儿长发,一对眸子盯着一旁虬劲的巨木,莫名地扬起唇角:“此地虽是易守难攻,可没有动作,迟早也要被攻下,到时候弟兄们皆要葬在这山沟里,房大哥不需多言,我自有分寸。”   房湛叹口气,道一声‘保重’,赶忙指挥了去,东风笑从腰间抽出那长鞭来,凌空一甩,纵身而下。   将士们也分以两路,一路砍杀那些往上飞窜的敌军,一路则开始向下滚石。   这一路乱箭纷飞,既有南乔的箭,也有己方的箭,正所谓刀枪无眼,皆需挡下。   东风笑一手拽着长鞭,一手挥着血缨枪,那长鞭的另一侧已被她缚在了古树的枝桠上,此番便是要借力跃下。   那边的弓弩手自也意识到此事,那流箭成簇向她涌来。   东风笑只得单手转枪挡去流箭,忽而那长鞭上的狼牙刺忽而割断了枝桠,脱了力,离了支撑,她便向下落去。   一个飞来的流箭擦过她的手臂,一片生疼,可她哪里还顾得上这般多。   一脚踹翻一个骑兵,借力一跃,举枪便朝着那马上的银甲将军刺去,血缨映光。   那山上的滚石也落了,南乔军一时也满是狼狈,应付不来,墨久方举刀斩向这袭来之人,却不由得猛地一愣……   这眉这眼这气势,这长枪,分分明明便是她!   这一愣神竟是不及格挡,匆忙举刀,却依旧被她的长枪划过了肩胛,他一拽缰绳,居高临下凝眉瞧着她,只是一瞬,却仿佛千百年。   东风笑的眸子里带着几丝狰狞,她孰知他的功夫和马术,以及,周遭终究是南乔兵多,趁着他仍旧痴愣着端详,猛地一扬长鞭,竟用方才套出枝桠的圈,牢牢套住了他坐骑的马头。   她的鞭上带刺,那马儿叫得凄惨,便被她狠狠往那一侧拽去,四条马腿都在颤抖。   东风笑回首斩了流箭,想着一侧的陡坡一个用力,那马儿吃痛,竟被拽得一个趔趄,栽栽歪歪,口中尽是哀嚎,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往旁边迈步了。   东风笑轻‘啧’一声,也知这马儿有灵性,不肯让主人跌下坡去。   墨久此番也回过神来,只见他徒然张了张口,终究又将话语生生咽回,抬起长刀,准确地拦下了她那向着他胸膛的一枪,反手又是斜劈,却被她举枪接下。   东风笑的眸子里尽是冷光,挥枪又劈,却忽听天边一声巨响,如若炸雷——   并非是滚石,而是那瓢泼大雨,顷刻降下,她咬了咬唇,任凭那雨水在瞬间将她淋成透湿,这雨滴汇集如柱,哪怕墨久就在她面前,她也瞧不清他的面容。   却是不肯停手,挥枪便是横扫,墨久见状一侧身子,为躲这一击,只得翻身跃下马去,抬眸一瞧便是那陡峭的山坡。   东风笑见状,自也不再管他那饱受她折磨的坐骑,丢开了长鞭来,凌空一跃便翻过马去,举枪便刺,那红缨在雨中分外扎眼。   墨久一个回身,虽也觉得这一侧的山坡颇为骇人,但也举枪挡下。   伴着那如覆盆一般的雨声,乒乒乓乓,黑云刀和血缨枪剧烈地碰撞的声音依旧响亮非常。   二人的功夫本就不分上下,如今,哪怕是大雨倾盆,也打得难舍难分,身上虽都无什么大的伤口,但四下里皆是划痕。   东风笑知道,杀了他,便是复仇,索性忘了那昔日的事情,一心杀他。   墨久略显被动,却也挥着那黑云刀不容她前进分毫。   忽而,只听一旁隆隆的响声,愈发得大了,此番却不是雷电轰鸣,而是滚石降下。   东风笑正袭上前去,一手拿枪架着他的刀,一手摸出短匕来,已然刺入他的腰,鲜血喷涌,听见墨久闷哼一声,正僵持着,便见一旁的马儿忽而毫无反抗能力地向二人方向一倒,随即,只听‘砰’的一声,那滚石竟撞了马,又向前滚这,还连带着他二人一同撞下了陡坡去。   这雨本就下得人头脑昏沉,如今落下坡去,更是一番天旋地转。   东风笑隐约嗅到一股血腥味,也不知是他腰间的血还是一路滚下被割破的伤口流出的血。   不知打了几个滚,那马儿在半路已是死了,他二人倒是幸运,虽是马撞得他们,那马肉却也给他们当了许久的肉盾,待他二人落到崖下,并未有性命之忧。   东风笑迷迷糊糊睁开眼来,只觉得周身一片温暖,正下意识地想要在冷雨里一缩,却是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来,却发现这一路上,墨久竟伸出手臂来将她护在怀里,因此她身上虽是疼痛,但是磕碰并无那般多。   她一愣,抬眸对上那对熟悉而又俊美的眸子,突然想到从前的自己,分分明明是不肯伤他分毫的,可惜随着那一刀,那一年里的楚墨死了,东风笑也死了。   她一咬唇,继而手中一用力,拔出那短匕来,从他的怀抱中挣扎出来,立起身子来趔趄着后退了几步。   抬首一瞧,发现那血缨枪和黑云刀落在那马儿的尸体旁,依旧架在一起,仿佛仍在较劲。   东风笑匆忙从腰间抽出双剑来,比了招式,气喘吁吁地瞧着他,但身上的几处伤口钻心的疼,站着都要不稳。   她在那里稳着身形,却见墨久一手支着地面,摇摇晃晃也站了起来,俊朗的面庞上线条似是柔和了几分,那本是分外惑人的桃花眼里闪着几丝光,她听见他启口道:“真的是你——笑……东风笑?”   东风笑闻言,心里莫名一酸,可那一晚又撞入头脑之中,她狰狞着一扬唇,向他狠狠吼着:“东风笑?!哪还有什么东风笑,东风笑早就被你一刀砍死了!”   墨久身形一滞,站稳了身子,抽出腰间的短刀比着她:“那你是谁?!”   东风笑只觉方才跌得浑身生疼,又觉得既是墨久将她护在怀里,她的状况应当比他还要强一些,何况他腰间还中了她一刀,想来她还能占些优势。   她稳住身形,却不回答他的话,在雨中,一字一句,撕心裂肺:“血缨共炊,残月当空,酒里的麻药,勾结的男女,暗地的阴谋,狠狠斩下的黑云刀,一刀斩心,她岂会不死!”   她听见对面的墨久不再言语,仇恨入骨,一挥双剑便冲上前去,向着他右侧的胸膛狠狠刺去。   墨久一愣,她分明是向右刺的,这世上知道他心脏位置的能有几人?不说别人,便是那堂堂将军夫人丰彩儿,也是不知的。   他挥了短刀挡住,眉眼之间染上了一丝莫名的色彩。   二人都无什么气力了,她是勉强出招,墨久也是匆忙招架,就这般在雨中打了一阵子,东风笑忽而抬手压住他的肩膀,向那地面一按,谁知他却一回手揽了她的肩膀,那突然袭来温暖惹得她周身一颤。   也是没了力气,他搂着她仰在地上,双臂紧紧抱住她。   “你是……笑笑……”和着那雨声,她听见他附在她耳畔沉声说着,眼眶忽而有些湿润。   她不知这是为何,许是为了那个已死的东风笑罢。   狠狠咬了唇,他怀中的温暖分明格外熟悉。   她没有回了手臂抱住他,若不是那冰蛊花,便没有如今的她,她记得他当初搂着丰彩儿在那烈火烧灼的军营之中狞笑着向她走来,她记得他毫不留情地举起黑云长刀一刀斩下!   她知道他正用唇吻着她的鬓角,那口中喃喃的似乎是一句‘对不起’。   墨久啊墨久,对不起又有何用?   那雨似是浇在她心上,一片凄凉。   她狠狠咬了牙,暗自握住了手中的剑来,手臂抖了抖,继而狠狠刺下。   泪水和着那雨水留下,她只觉得这剑已然捅进了他心中,模模糊糊地,却见那坡上的山石随着这大雨滚下,可惜了,她也没有力气了……   罢了,反正,他,应当也死了…… 第上:君念北045 美人血   东风笑再醒来时,周身一片酸痛。   她感觉自己周身冰凉,一只温暖的大手抚在她额头上,分外温暖,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去,将那手臂一把抱住,忽而却听见耳边传来了一声轻叹。   等她睁开眼,对上的却是玉辞那一对俊秀的凤眸。   周身无力她也动弹不得,低头瞧见自己仅仅抱着他的手臂,终于松开来,只是兀自启了唇:“美……人儿……”   玉辞叹口气,垂眸瞧着她,摸了摸她的额头,他长长的头发在她面庞上晃悠,惹得她脸庞微微发痒,她也能猜到自己的额头冰凉,因为她觉得他的手滚烫。   “美人儿……”依旧是低声叫唤着。   玉辞回眸瞧瞧她,也知她不安分,听她嗓子沙沙哑哑的,侧过身去拿了一杯热水来,扶着她的头给她喂进去,低声说着:“别乱动,有内伤,肋骨还断了一根。”   门旁的侍卫听见声音,已经匆忙跑去叫人来了,玉辞扶着她又躺下,也不多言,一袭玄衣坐在她榻边,手里还在调药。   东风笑瞅见他冷着脸不搭理她,伸出手去拽着他长衫的袖边,如今她惨兮兮的也用不上力气,一下一下地拽着也是可怜兮兮的。   玉辞感觉到如此,偏过头去看着她,忽而抬起手来,一边给她掖好被她甩开了一些的衾被,一边低声道:“我同你说过,如今你体寒,现在伤又未全好,便别折腾了。”   东风笑也觉得身上各种酸疼,抓着他的袖子不放手:“几天……了?”   玉辞闻言颦眉:“自你那日出去,已然有七日了。”   “那,万狮岭……”   不待东风笑多问,便见那营帐忽而被撩开,继而,顾劼枫、颜歌、楚肃,还有包扎着一侧肩膀的房湛便匆匆忙忙赶了进来,他们身后,穆远等人随即而入。   “笑笑你这死丫头!”顾劼枫三步两步跑到塌前,却也知道她断了肋骨,不敢乱动,想要发火却连床都不敢砸,只能兀自跺了跺脚。   颜歌扑上前来,到她面前也迟疑了一下,终于蹲在塌前,扒着边沿,眼眶都红了:“笑笑……我还说你刚回来,怎么能……”   东风笑抬手抓了她的手,看了看一旁气哼哼的阿枫,忽而问道:“万狮岭,可是守住了?”   房湛立在一旁,从面上挤出一丝笑来:“损失惨重,但是敌方伤亡更重,终究……也是守住了。”   东风笑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们如何发现的我?墨久,他……”   房湛摇摇头:“笑笑,我后来也知,你是想同墨久同归于尽……”   此言一出,屋中人皆是一震,一旁的玉辞调药的手一滞,继而又恢复了正常,顾劼枫咬了咬牙,只能兀自在地上跺着脚。   “也多亏你,自打墨久被你带下陡坡去,南乔失了主将,既是无人指挥,士气受损,大有涣散之势,当时大雨倾盆,那山坡土质不好,尽是往下滑,人都立不住脚,多亏如此,我们才有机会扳回局面……”   东风笑却不想听这解释,攥了拳:“我在他腰上刺了一刀,在他胸膛上又捅了一剑,他死了吗?!他死了吗?!”   此番说着,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仿佛又希望他死,又希望他没死。   房湛摇摇头,看见东风笑在床板上擂了一拳,继续说着:“后来两方为了将领都急火火地跑下崖去了,那时你和那墨久都在泥里不省人事,他钳着你肩膀,你拿剑捅入他胸膛,看样子是之前扭打过,周遭水都红了,当时也不知道是死是活,那边一个管事的就同我说,要不各自去救,互不干涉,我便也应下了。   “这两日传来消息,说是他险被一刀刺了心,重伤不醒,倒是还没死……”   东风笑听他说完,心里也是五味杂陈,是了,他们发现的时候,他钳着她的肩膀,她拿剑捅入他胸膛……   墨久啊墨久,你当初究竟是抱,还是,也想借机杀我?   耳边依稀想起了他那句朦朦胧胧的‘对不起’。   她卸了力气,瘫在床上,只是睁着眼睛四下瞧着,穆远见状叹口气,走上前来,低头说着:“先好生养伤,你已经尽力了,现在一切安好,南乔也要退兵了,人活着,也不能只想着复仇,还是……当向前看着。”   东风笑点了点头,却见穆远又回头对玉辞道:“那便劳烦先生了。”   玉辞瞥了一眼东风笑,只是摇首道:“穆帅言重,分内之事。”   穆远冲他拱了拱手,又嘱咐东风笑好生歇息,便匆忙离开了,也知不怪他,如今营里伤亡不轻,需他料理的事也绝不会少。   那边顾劼枫见他急匆匆离开也终于停止了愣神,两步跑到床边,盯着她咬牙切齿:“你若……你若是再为着这上辈子的事情寻死觅活,我、我便寻个笼子锁住你……也免得你天天想着和那墨久同归于尽……”   东风笑再醒来,已然是清晨。   应当是外面嘹亮的号角惊醒了她,只觉得好像小时候懒床,听了角声才匆忙爬起来,到了训练场还忙着绑辫子——那时候战乱还轻,只是边疆闹点小事罢了,那时的日子是真真清闲。   她动了动身子,只觉得周身虽还是疼痛,但较之前,已然好了很多,咬了咬牙,用手臂一撑想支起身子来,不想方才一动弹,一袭玄衣便在门口出现。   她愣在原地,瞧着玉辞手里端着一个盛盘,盘里的药碗让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玉辞瞧见她醒了,放下盛盘抚了抚袖子,走上前来探出手来抚着她的额头,半晌叹口气:“你因着冰蛊复生,体内生寒,一病便压不住了;若是他人当是发烧,换了你,却是发寒……偏就那天还淋了雨。”   东风笑闻言一勾唇,笑道:“美人儿,我命大。”   玉辞沉了眸子,低头瞧着她,忽道:“命大?为了跟人同归于尽,连命都不要了,好不容易捡回来,便算命大?”   东风笑闭了嘴不出声,小心地扫了一眼一旁那药碗,却听他轻叹一声,俯下身去,抬手便要扶起她来,可东风笑虽是病着,也不老实,竟张口咬了他的头发,嘟囔着:“那东西,一定要喝?”   玉辞被她咬了一绺头发,却依旧冷着脸:“暖身子的,必须喝。”   东风笑挑挑眉,单是在这边闻着也能知道——那东西里肯定搁了不少姜,闻起来又辣又苦,却也只能悻悻地松开他的头发,用舌头舔了舔唇角。   玉辞瞧她一眼,从一旁拿了那药碗来,一勺一勺地喂药给她,东风笑手臂一动便痛,他又是个男人,她躲也躲不过,只能愁眉苦脸地咽下去。   方才喝完这一碗,便见玉辞不知又从何处取出一个小药罐,又要从里面取东西出来。   东风笑本就是古月人士,岂会不识得那药罐上苍鹭山的标识,可是以她打小的经验——凡是苍鹭的药,就没有让人好受的!   玉辞闻言,手里动作一停,仿佛是思量了许久,终于收了瓶子,回身立在她面前。   东风笑一愣,却见他忽而撩开颈项边那如墨的长发,倾身下来,缓缓凑近她,他的身上有一种若隐若现的的香气,莫名地撩人,她痴愣的须臾间,他那脖颈便已摆在了她面前,皮肤白皙如瓷如玉,那筋骨分明而又硬朗,喉结上下动着,惹得她又是一愣。   他并不多言,她却能分分明明地感觉到他周身温暖的气息,也能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要她从他的颈项上取血。   他的血,正是暖她身子的良药。   她心里起了一丝玩味,也不顾着疼,探出手臂去环住他那宽肩,见他又顺从地放低了身子,唇角不禁一勾,却是探出唇去,附在他温热的耳后,嗅着他的发香,继而自他的耳后一路顺延,贴着他的颈项,一路吻到他的颈窝,他依旧是一动不动,而她,半晌终于笑出声来,咬了他一绺头发,轻声道:“美人儿,我……还是喝药吧。”   玉辞一愣,也知她不曾张口咬他,待她松开手臂,定了定神便直起身来。   “美人儿,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方才转过身去,便听她这样一句话。   回过头去,却见她唇角带笑闭眸仰在榻上,面上写着憔悴却也好看得紧。   又背对着她,声音一片平淡:“不过是为着那千年冰蛊。”   说着,举步便往外走去,却听身后又冒出一句:“那千年冰蛊……如今便在我身体里。”   他唇角不着痕迹地一扬,声音却冷冰冰的:“顾帅托我告知你,今日凌晨方得了消息,墨久重伤,依旧未醒,南乔黑云军一片混乱,已然撤军了,明晚是营里的庆功宴,若无其他,五日后便会只留一队人马,其他人便要赶往都城了——你若是不想被丢下,便好好养伤。”   语罢,也不待她回话,拂袖而去。   东风笑卧在榻上瞧了那门口一会子,也不做声。   黑云军里,丰彩儿绞着帕子坐在床榻边,双眼无神。   墨久至今都不曾醒来,她第一次知道他的心脏竟是在右胸,如今那里赫然是一处骇人的伤疤,那日兵将们去救主帅的时候,她也匆忙赶了过去,可是由于身体因此被拦在陡坡之上,只能低头瞧去,当她看到他的时候,敌方的女将军手持短剑刺入他的胸膛,鲜血染红了周遭的水,可是他的短刀却被他攥在手里,他用手臂搂着那个刺他的人。   那个女子,又是何人呢? 第上:君念北046 幽涧琴声   那时丰彩儿看不清那女子的样貌,只能痴愣着迎接受伤不醒的他,大雨滂沱她却抛了伞,任凭雨湿了轻衫。   “夫人,方才传来朝廷的命令,令将军明日带军启程,返回朝中。”那边,一个副官匆忙跑来,向她行礼说着。   丰彩儿回过神来,半晌木然地点了点头,朝廷之命不可违,她听墨久说过许多次。   那兵卒得了她的示意匆忙离了帐,丰彩儿则转过身去,伸出手来,在他那俊秀的脸庞上描画着他的眉眼。   久哥哥,你醒来可好,彩儿,什么都不问了……   “对不起……”丰彩儿闻言一愣,瞧向一旁的墨久,却见他依旧紧闭着眸子,只是口中喃喃,她痴愣在原地,却听见他又断断续续的一句:“笑笑……”   丰彩儿兀自攥了拳头,伏在榻上,泪水决堤……   “今日线人已传来消息,南乔黑云军苦拖不起,已经带军回营了。”斜月当空,王督副帅在火前一举酒杯,继而一口干了那杯酒。   “好!”一旁,穆远赞了一声,站起身来瞧向篝火旁的诸位,手中的杯盏盛满了酒。   “第一杯酒,敬我北倾,敬陛下,早日驱除南蛮,一统河山!”他一敬酒杯,继而仰头饮尽了这杯酒,诸位将领、兵士们见状也起身,纷纷干了这烈酒。   “第二杯酒,敬我守卫战中牺牲的弟兄们,逝者安息,佑护北倾!”说着,依旧是干脆利落地干了这杯酒。   “第三杯酒,敬在座的各位,敬你们誓死搏杀,逼退敌军,汗马功劳!”穆远执着酒盏,四下敬了,又是一仰而尽。   “第四杯酒,敬陪伴我们的医者,你们不畏严寒,妙手回春!”   火光烈烈,这营里是一片热闹,美酒、羊肉的香气四溢。   东风笑坐在一旁的篝火边上,她本是应坐到中央的篝火旁的,可是伤还未好全,饮不了多少酒水,也不敢吃太多肉,便索性坐在了这里,颜歌坐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盯着她,生怕她有个闪失。   “副帅,穆某来敬你,敬你巾帼不让须眉,力保万狮岭!”忽而,只见穆远一袭铁甲走上前来,抬起酒盏来敬她。   东风笑一扬唇,站起身来也执了杯子,笑道:“分内之事,不许挂怀,多谢穆大哥惦念!”   正想一饮而尽,一旁的顾劼枫却闪出身来,笑道:“伤还未好,便容顾某替你干了这杯罢。”说着,也不容她多言,举起酒杯来便一饮而尽。   东风笑瞧他一眼,道一声谢,却也举起杯子来,多多少少喝了一口,虽是不敢干了,但这情义可分毫不少。   一旁,房湛也站出身来,眸中闪亮亮的,若说谁人最知那日情景,当是非他莫属了,若不是东风笑挥枪而下,如今情景怕是无人能料。   “笑笑不必饮酒,此番,便是房某人敬你,敬你救命之恩,斩将之能!”说着,又是一饮而尽。   东风笑也抬了杯子:“我在那陡坡下,房大哥救我性命,虽是喝不得酒,但此恩必谢!”说着,扬起杯子,虽只是饮上几口,但是真诚满满。   敬酒的人络绎不绝,一旁,颜歌便将她拦在一旁,只由她说话,酒便替她干了。   终于过了那敬酒的风波,东风笑坐在篝火旁,和颜歌一同撕着羊腿。   “我听着方大哥说,三日后行军,要留下一队人,好像楚肃请命要留下。”东风笑扯下一块肉来,还未张口,一边瞧着一边问道。   这羊肉烤得极好,香气四溢,又恰到火候,鲜有烤糊了的痕迹。   颜歌闻言,眸光一沉,手中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低声道:“是呢,他说要留下来给王督副帅打下手,其实……我也知道,按规矩,我们二人总得留下一个,他是觉得这边天干,我又爱咳嗽,便要他留下……”   东风笑闻言一愣,瞧着那羊腿也顾不得下嘴,只是听她继续说着。   “遇见他之前我疯得很,直想四海为家,血战八方,后来在常云遇见他,便觉得有他的地方便是家……”颜歌一边嘟囔,一边狠狠撕着羊腿。   “我真想变成他那帽子上的毛……不,或是那腰带扣,他总也不会丢,笑笑,我……”   正说着,却见不远处,楚肃举步走过来,想着东风笑一拱手,随即拽着颜歌便走开了。   东风笑唇角微微一扬,说不出心里是开心还是酸楚。   山河沦陷,非我所愿。   张开口来咬着那羊腿,用牙齿叼住那肉往下撕。   “你身子还弱,肠胃还虚,这羊肉虽是热性的,但也不当多吃。”一旁,冷冷清清的声音忽而响起,东风笑一愣,回过头去看向她身旁忽而冒出来的白衣人,搁下手中的羊腿,又从前面撕着肉,却听他叹口气:“我吃过了。”   东风笑兀自停了手,其实心里还蛮想看一看,他吃羊的时候会是何等模样。   回过头去却见他已然递出了个帕子给她,不禁扬唇一笑。   自小摸滚爬打,身子好得本就快,加上玉辞总给她弄些药丸药汤,到了行军那日,东风笑的身子已是大好了,挥了两下血缨枪,同留守的人们作别,便随着大队伍上了路。   北都在北,本就天寒,一路走过去,本应是越来越冷的,可他们运气算是不错的,赶上冬日已尽,初春方至,天气也是愈发得暖和了。   大家都是心急国都,行军便也是极快,如今歇脚于一处山区的中部盆地里,天气更是暖融融的,东风笑钻入帐子只一会子便觉得周身一片闷热,思量了一下想起自己也曾来过此处,若未记错,营帐以东便应有一处溪流,清凉得紧,拿定了注意,披了甲衣,搁了血缨枪,本想只带着短匕和一对双剑跑了过去,后又一想,未带血缨枪总觉得不舒服,可又觉得不需,因此又在腰间别了个收好的倒刺鞭,权当添几分安心罢。   天色虽是晚了,但溪流处晚风习习,映着月光也能看见溪底的石头,水声泠泠,分外空灵,东风笑坐在溪边的一块石头上,倚着一旁的树干,只觉惬意非常。   上一次来这溪水边,是她当年前往万狮岭的路上,依稀记得旁边村落里有一个老婆婆做的穰穰糕特别好吃,又香又甜,那日她替他们除了跑进院子里的黄鼠狼,那老婆婆便硬塞给她许多,那味道她至今记得。   她还记得那老婆婆额头上的褶子,一笑便开了花,记得她粗糙却又瘦小的手,记得她口中絮絮叨叨的故事:“我本也有个小孙女哟,若是还在,应也有你这么大了……”   她当时扑闪着眼睛问那小姑娘哪里去了,那老婆婆的声音仿佛是歌谣。   “庆帝三年山贼入,掠去我那丫头祭了天……   高高柱儿边上绑,道是……   道是那神仙尝着,汤味儿鲜……”   她吓得面色发白,却见那老婆婆面上老泪浑浊。   “吾儿枉死媳妇跑,只留枯柴家中歇……”   东风笑靠着这树干,想着那歌谣,如今那老婆婆若还活着,想来也近了耄耋之年,只是不知,这几年战乱非常,无儿无女,寡居在家的她,还能不能挨过这么多年的风雪……   正思量,却听不远处,泠泠的琴声启了弦。   张开眸子向那边望去,却见那边的男子墨发披散,青丝上月色点缀,双眸微闭,长袖微扬,正坐在不远处的溪岸处抚琴;饶是那红尘入晦,却依旧宛若谪仙。   东风笑一扬唇角,自身畔捡了块小石子,朝着他扔了过去。   玉辞一扬手,琴声便止了,云袖在空中一掠便抓了那石子,可只是片刻间,眉眼旁就是一痒,他回眸过去,面瞧见东风笑那一对乌黑如墨的眸子笑吟吟地瞧着他。   “美人儿,这一带还不安分,这么乱跑,可是不妥。”她一勾唇角,离他近了,吻着他那一头柔顺的长发愈发得香了,她顺手挑起他一绺头发,放在面前,不知是在嗅着,还是在吻着。   玉辞见状一愣,可忽又响起那日房湛口中的话:“笑笑,我后来也知,你是想同墨久同归于尽……”   她想要跟那个上一世害死她的男子同归于尽,竟不惜一同滚下那陡坡去,呵,当真是忘了当初她所做出的承诺?   那一遍又一遍的,定不毁你千年冰蛊……   他不着痕迹地颦了颦眉。   继而身形往一旁移了移,带着几丝莫名的疏离。   东风笑一愣,头脑里倒也想不清他为什么有些排斥,回身坐在那石头上,一手撩着他头发,一手在他的琴弦上随意摆弄,却是‘叮、叮、咚、咚’不成个调子。   “美人儿,你怎么会来这里?”她凝眸瞧着这琴弦,忽而启口唤他。   玉辞侧过头来扫她一眼,她手中拽着他的头发有几分痛,只得往她身边挪了挪,却依旧是抿着薄唇不答话。   “美人儿?”她依旧摆弄着琴弦,又唤了他一声。   玉辞抬眸瞧她一眼,却见寒光突然一闪,转瞬间,只听‘当’的一声,便见着东风笑左手执着一把剑,向后一支,硬生生接下了一柄袭来的大刀。   东风笑心下暗道一声不妙,此番大晚上跑出来竟遭了袭,手上的动作却也毫不减慢,只是眨眼间便翻身一跃,双剑舞起,转瞬间便斩了那袭击之人。   她放了手,低眸瞧上一眼,低声道:“山贼。”   她可还披着甲衣哩,真真是不明白,如今的山贼难不成都快饿死了,竟连军队都敢抢。   东风笑四下一瞧,收了剑,回身拽过玉辞来便往那密林之中跑去,直到寻到一出隐秘的山洞才停下脚步,拉着他躲进去,方松了口气。 第上:君念北047 玉辞的真面目   玉辞拂了拂长袖,抬眸瞧着她那略显紧张的脸色,一对墨眸却静得像那无波的湖面。   “那只是一个小啰啰,”东风笑立在洞口四下望着,忽而又低声说着:“四下山贼不少,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不知道这些山贼为何而来,但她知道,如今他二人若想回营,怕是难上加难了。   玉辞在她身后颔了颔首,拢在袖中的手不知执了什么东西。   东风笑瞧了一瞧,却回过身来,靠近他几步,眸子含笑俯身瞧着他,忽而轻佻地一勾唇角:“美人儿,你放心,就算你总是给本帅喝这般苦的药,本帅……也是会保护你的。”   玉辞闻言偏过头去不由着她调笑,将眉眼匿去阴影里不瞧着她,却觉得额上忽而一暖,仿佛有一处柔软的东西掠过,他一愣,再回头看向她去,却见她已然立在了洞口,身形瘦削却又倔强,手里执着剑,虽不是她那血缨枪,却依旧英姿飒爽。   他叹口气,继而唇角微微一扬,若是如此,那他便呆在她身后守着,也好。   远处脚踩草木的声音‘沙沙’作响,东风笑闻声身形倏地一闪,便匿在这山洞里,手中紧紧攥着那双剑,微微偏过头去,经由那草木盯着外面的情形。   “老大,四儿的尸首便是在不远处那溪边瞧见的,一击毙命,那边的弟兄也没给信儿——这一带肯定藏了人,算着时辰,跑不远的!”一个汉子急吼吼的声音忽而响起。   “王虎带着他们队已经赶去包抄军营了,我们也不能多耽搁,这可是头儿交代的。”又一个声音较为低沉,想来八成就是前一人口中的‘老大’。   “大哥,我们就是一群山贼,非跟人家甲兵杠上,怼不过吧。”一旁,又是一人发话,那调调颇像一个泼皮无赖,他话音刚落,便听见又一个声音响起:   “你是怼不过,头儿可是怼得过,我听人说过,头儿派人在这一带撒了网,连村民都换了,就等着堵那一群铁甲黑壳。”   那‘老大’终于受够了他们的聒噪,终于压低声音道:“住口,莫惊了人。”   这嘈杂声便消停了,初春乍暖,这山野里也还没什么小虫,一片寂静之中只有那忽来的风声打搅。   东风笑在阴影之中咬了咬唇角,听着这声音,来人当有十个了。   四下挑动翻动草木的声音响起,想来是这些人正在四下搜寻着。   东风笑手向身侧一摸,取了一个短匕出来,听见那边声响愈发得近了,半蹲下身去,借着月光细细瞧着。   却见外面,一个光头山贼侧过头去看着那边一个长髯大汉,指向这边的山洞,咧嘴笑道:“大哥,大哥你瞧,这边有个山洞哩!”   那长髯汉子一拧眉,喝道:“尽知道瞎嚷嚷,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搜!”   瞧着那几个人逼上前来,东风笑手臂飞快的一抖,转瞬间那手中的短匕便已出了手,只听‘嗖——’的一声,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边的长髯汉子便已扑地而亡——这一刀正中心窝,一击毙命。   周遭山贼见老大须臾之间倒地,大骇,这林中本是幽暗安静,忽而又刮起一阵微风,那草木晃动的声音也惹得他们一片惊悸,一旁的光头汉子已然红了眼,身形飞快移动着,朝着这山洞吼了一声:“谁?!给爷爷我出来!别在里面当缩头乌龟!”   “你好生待着。”东风笑回眸,低声嘱咐了一句,随即一勾唇,回身一跃,那倒刺的长鞭也随之挥了出去,只见血光一闪,那光头汉子已然踉跄着跌坐在了一旁的树木上,胸前被那长鞭劈出一溜血印,奄奄一息。   东风笑的身影泛着冷光,在那空地里稳住身形,手中的鞭子抡起生风,饶是那七八个山贼逼上前来也不显劣势,依旧是挥鞭而战。   玉辞在山洞里瞧着那洞外的响动,手臂拢在袖中,眉头锁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自然明白,她本是古月之人,古月功夫身法灵活,上树窜天都是常事,可如今她寸步不肯离开这洞口,若是有人凑近,必会被她一击毙命……   垂眸一笑,这丫头,也是有心啊。   却见外面,东风笑收拾得也快,一会子的功夫,四下便歪歪斜斜倒的都是山贼,她手里执着剑和长鞭,白刃映天光,那月光洒在她身上,更是有一番英姿飒爽。   她听了一会子风声便回过头来朝着这洞口走去,身上溅了血,可毕竟是以一敌十,又奋力守着那洞口,许还有些轻伤,但是这对于十岁从军的她来说早已不算什么。   玉辞瞧见她的身影却是一愣——只见她身后,那光头大汉忽而举着大刀,亡命扑了上来,挥起刀来,便向着她的后心砍去……   ‘嗤——’的一声,东风笑只觉得身旁有一阵风刮过,随即,便只听‘噗通’一声,她回过头去,便见着那光头山贼已然扑地而亡。   匆忙又扭过头去瞧向玉辞,却见他正垂眸理着袖子,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清模样,方才他杀人用的‘凶器’想来已被他拢入了袖中。   她一低头,却见那散落在一旁的大刀已然被硬生生斩断了,不由得一愣,抬起头来瞧着他正要开口,却听他低声道:“应当顾着身后——功夫再好,也不应这般大意。”   东风笑偏过头去瞧向他的袖口,想瞧瞧他究竟用的是何物,可一来二去也没瞧见,只得笑道:“放心,定不毁你千年冰蛊。”   此言一出,玉辞眸光一闪便扭过头去,心中又想起她干的那寻死觅活的事。   东风笑举步追了上去,一把拽住他头发逼着他停下步子来,撇撇嘴,调笑道:“早知你这般厉害,便不保护你了。”   玉辞回眸瞧她一眼,又转了头去,沉声说了句:“意外罢了。”   东风笑依旧拽着他那又黑又直的头发,难得颦了眉:“那边去不得了,听方才这一伙子人说,那边还有山贼,看来这一片是他们原本的底盘,还安全些……美人儿,要么,我们回营?”   玉辞任由她拽着头发,随着她往回走去,却道:“是当回营,可是听他们所说,如今怕是会有大批山贼赶往那里,山贼功夫虽不怎么样,可汇集起来也不好对付,你我只二人,若是就这么冲回去,要么是躲着不出,要么便是冲上去寻死。”   依旧是冷静非常,不愧是他玉辞。   东风笑闻言倒也松开他的头发,拎着那鞭子在地上一抽,恨恨道:“那能如何,看着这一群山贼乱了大营吗?也不知他们哪里来的胆子!更何况如今……国难当头,他们竟是来劫兵!”   玉辞在一旁,抬头看着天边的月,仿佛在重复她的话:“不错,山贼本是不敢劫官兵,可是这伙山贼,为此可是筹备已久。”   东风笑一愣,忽而明白了过来,凝眉道:“若是……如此想来,那山贼头子想必已经赶到了大营旁边,若能杀了他,这一伙山贼就不会聚合起来去围攻大营。”   大营旁,顾劼枫带着兵和那从东边突来的山贼正面杠着,穆远已带了人在西边处理,房湛则守着南边,忽而,只见首北的袁奇匆匆忙忙跑了过来:“顾帅,有一群山贼不要命了一般,挥着火把冲着那粮仓便过去了……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顾劼枫闻言一惊,忙道:“你从我这再抽一支队伍,速去增援,粮食绝不可有闪失!”   他挥刀斩了一旁扑上来的一人,咬牙切齿:“奶奶的!这荒山野岭的!真冲着粮仓去了!若是丢了,连补给都没有!”   忽而一咬牙,冲一旁副官道:“再叫一支队伍,随着他去!”   他本是瞧不起那山贼的,其实也不仅是他,凡是这军中之人,对这无组织无纪律的赖头兵心里都带着几丝不屑,可今日这些山贼显然是有备而来,先是今晚,有不少士兵闹起了病,继而军营周遭便起了火,随即他从未见过的大规模的山贼便在夜深之时往这营里扑,手里的兵器闪闪发光皆不是寻常山贼手中的破烂物什。   他明白,此番,是被人算计了。   东风笑和玉辞已然赶了过来,此时正匿身于那草木之后,看着火光冲天。   东风笑兀自咬了唇角——她不喜欢火光,不喜欢这种冲天的围营之火,总觉得在这一片烈火之中,那个熟悉的身影又会走出来……   定了定神,暗自告诉自己她是来救营的副帅。   凝眸看了过去,却见那边,火光的不远处,一个须发皆白,眉目英武的老者正拄着拐杖立在一旁,仿佛是冷眼旁观,在他前方,一个身材壮硕的大汉由一群山贼簇拥着,手里还执着一柄大板斧。   东风笑凝了眉,一旁,玉辞却忽然伸出手来捂住了她的口鼻。   东风笑一愣,随即,便见白雾冲天而起,笼罩了这一片天地,霎时间,茫茫如雪野。   头脑之中只一个想法——完了。   她任由玉辞捂着她的口鼻,心中念着那军中的弟兄们。   这东西不知是何物,她稍稍吸入一点,竟便会头脑昏沉,可她至少还有玉辞捂住口鼻,那军中的其他人呢?   朦朦胧胧间瞧着前方的将士和山贼皆是缓缓倒下,心中也慌乱也疑惑——究竟是这伙山贼丧心病狂,连自家弟兄也不肯放过,还是说……这东西,本就不是毒药?   可这一切由不得她多想,倏忽之间,意识也渐渐消失着…… 第上:君念北048 分开   眼前一片漆黑,死气沉沉,东风笑努力地支撑着意志,却阻挡不住它渐渐沉沦……   四下仿佛在逐渐冰冻,隐隐觉得,若是给悉数冻上,怕是逃不出来了。   一番挣扎之后,忽而察觉到一丝温润柔滑,覆在她唇上,分外暖和,她贪婪地吸取着那里的温暖,隐隐觉得唇角又触到了一个细小的、玉石一般坚硬的物什,可她头脑昏沉自也来不及细想,过了一会子,仿佛从那寒冰之中挣扎而出,却依旧疲于睁开眼睛,只是窝在一片温暖里沉沉睡去。   天色已明,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落下来,初春已至,草木已点染上了那番盎然的葱翠,甚是喜人,可这本应的一片温暖与祥和之中,却潜藏着太多诡异与危险。   东风笑是被那泉声惊醒的,她一个激灵睁开眼来,却见到墨色的长发在眼前晃晃悠悠,那深邃的颜色让她莫名地心安,她伸手去触碰,那乌黑的发丝如同丝绸一般柔软顺滑。   周遭很香,却又不觉刺鼻,她抬起眸来,便对上玉辞那黑曜石一般的眼眸,才发现自己被他抱在怀里,东风笑一愣,松开他的头发,支起身子来打量着他,瞧着他面色无恙,却依旧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可无碍?”   玉辞摇摇头,见她起身便松开手来:“无碍。”   东风笑颦了颦眉,也不深究,她的命是他救的,她饮过他的血,她知道他的好,她不去猜疑他,也不肯猜疑他;只是在头脑中暗自摸清了如今的方位,她怔愣着望向营地的方向,忽而喃喃道:“昨晚那是什么毒……如今,他们都怎么样了?”   玉辞摇了摇头,见她的手已抚上了腰际的双剑,道:“我摇头不是指他们,他们还躺在那里,并无异状——但是,昨晚那并非是毒,而是一种蛊。”   东风笑一愣,蛊?她本是古月之人,古月地处南部,她也听过蛊事,可是据说炼蛊之人百年之前便没了踪迹,如今这一伙偏北部的山贼,怎能拿到蛊呢?   何况,若是蛊的话,她分明也是中蛊之人,为何他们还在躺着,而她却已经醒了?   忽而想起了昨晚自己的那个梦,那感觉分外真实,可是抬眸瞧了瞧面前谪仙一般的人儿,她又兀自闭了口。   “也不是那种传说中的蛊,只是若是细算,算不得毒,应算是蛊。”玉辞眸中闪过一丝异色,依旧做着解释。   “我不管那是毒还是蛊,我只想知道,怎么能解?!”东风笑攥了他的袖子,她不懂药理,不懂毒,更不懂蛊,她也不想现在学习,她只想救人。   阿枫,颜歌,房大哥,穆帅,月婉,傻孩儿……   他们,都在里面啊。   玉辞叹口气,沉声道:“这蛊无解,也不需解,那些山贼许是考虑着还有自家弟兄,用的剂量算是轻的了,再过上几天,想来便会自动消失,不这几日,他们若是能一直沉睡,也是好事,就怕中途,挨了奸邪之人的操纵。”   东风笑兀自攥了拳,发足便往那边赶去,玉辞见状便也跟上,却见那原本的营地出,里面的人四下倒着,营地之外围了一圈山贼。   那营地外东北侧站着些人,一则是昨晚那前呼后拥的大汉,一则,是那白发苍苍的老者,老者依旧立在那些人身后,而那大汉则同身边的手下交谈着什么。   “昨晚也是他们,想必便是头子。”东风笑低声说着。   玉辞颦了颦眉,心道此事蹊跷,半晌点了点头轻声应了。   东风笑咬了咬唇,忽道:“美人儿,那你可会施蛊?”   玉辞闻言摇头,一脸无奈:“百年之前苍鹭便只剩药宗,我自是不会,何况,炼蛊非是一时可成,除非有成蛊,不然我们是动不了他们的,更何况,蛊不识人,你我便是施蛊,者蛊也会殃及营中众人。”   东风笑噤了声,只觉如今这一丝希望形同鸡肋。   “美人儿……要不……”半晌,她忽而咬了咬唇角,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踟蹰。   玉辞侧过头来瞧着她,依他对她的理解,做事方面,她是全然不顾及风险,一心为着结果的,沉声道:“你说罢。”   东风笑道:“你瞧那边,以及昨晚,那大汉前呼后拥,想来怕是此事的主事,而那边那个老者,虽是一直立在他们身后,仿佛不被重视,可自始至终也是安然无恙,我猜测,那老人应当也是这伙山贼的重要人物,保不准也知道些事……不若这样,我一会儿冲上去引开那一伙儿人,你便趁机上前劫下那老者。”   玉辞闻言颦眉,看来这东风笑依旧是只当他是个文弱大夫,竟自行领了个风险那么大的事情,叹口气,又瞧了瞧那边,终于道:“也对,如今再等下去,只怕夜长梦多,罢了,我去引开那伙人,你去趁机劫走那老者,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抑或拿他做个要挟。”   他忽又抬手指向北边的山脉:“我昨日查明了,那边有一处村落,若是事成,便在那村口的大榕树后会面,可好?”   东风笑曾来过这一带,自也知晓那大榕树,闻言点头道:“那好,就在大榕树。”   一个怔愣,却见玉辞丢给她一副耳塞,已然拂袖起身,启步离开,她忽而咬了咬唇,低声道:“美人儿……小心点。”   玉辞脚步一滞却不曾回头,隐约间,她仿佛听见他说了一声:   “你也是……”   须臾之间,从那南方,隐隐传来的抚琴之声。   那一阵淙淙的琴音骤然倾泻而出,仿佛日光一般流畅而又自然,叮叮泠泠,如山涧之间幽泉潺潺,这琴声优美却又浩渺,竟是在转瞬之间环绕了这片田地,仿佛这不是战乱纷争的营地,只是清泉盘流的林间。   一只苍鹰悄无声息地扑腾了一下翅膀,落在了不远处的枯枝上,乌黑的毛发被那朝霞镀上了一层金色,残忍而又神秘。   这琴音听似美妙,实则杀机四伏,东风笑心下忽而了然,带上他予了她的耳塞,边向那丛林后方遁走而去。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当真是妙。   孰知,却是一等一的夺命曲。   待她赶到那几人身后时,只见那些人已然痛苦地捂住了头,那汉子带着人,匆忙循声赶去,东风笑一颦眉,心中忽而一个抽痛,可事已至此,计策是她想的,她还有什么退路?   见那老者褐衣长髯,依旧立在那里,大有一番仙风道骨,她骤然间抽出腰间的长鞭,用手臂飞快地一抡,结出一个圈套,忽而又一用力,将那绳索掷出,须臾间便套出了那老者。   正用力往回拽着这绳索,却忽而察觉不对,这绳索竟在逐渐变松,她一拧眉,明白过来——那老者是将内力灌注到绳索之上,既想要自行松绑,又想要以内力伤她。   她飞快地一扥,那原本倒着的狼牙刺便骤然翻了过来,径直刺入了那老者的身体,察觉到那气息一滞,她趁机将这长鞭向回猛扥,忽而一跃而起,脚在一旁的树干上猛然一踩借了力,便向丛林深处逃去。   那剩下的几个山贼似乎方察觉到异状,竟是飞快地赶了上来,东风笑一咬牙,将那长鞭在树木的高枝上一栓,飞身跃下。   想来那老者若不想从高树上跌下来,便不会震开那绳索。   白刃映天光,鲜血随风扬,她念及时间,双剑挥舞间飞快料理了那几个追来的山贼,方才定下神来,便觉得背后冷风一掠,一个分外坚硬的东西向她袭来,她在被触及的那一瞬间便翻身而起,可饶是这浅浅一下,也觉得身后的骨骼一片酸疼。   待她终于稳住身形抬眸瞧去,却见那老者身上带着血,依旧是仙风道骨立在那里,手里执着一个长长的拐杖,那拐杖谈不上直,弯弯曲曲歪歪扭扭,可她猜着,方才这老者便是用此物袭击的她。   “小姑娘,武功不错……”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惊得东风笑一个痴愣——她面前的老者并未张口,此番,正是那传说之中的腹语术。   心下没底,却只是扬唇一笑:“前辈谬赞,晚辈此来,不过是想请前辈去走一趟,不知行不行的方便。”   这老者瞧着她年纪轻轻却身法诡异,一袭甲衣说话却带着江湖中人的味道,一笑:“为何而请?”   东风笑闻言一敛眉:“前辈瞧着我这副打扮,岂会不知为何而请?”   “想让我、或是以我为要挟,放了他们?”那苍老的声音里带着几丝讥讽。   也是在这一瞬间,东风笑意识到,恐怕这个老者才是那脚一跺地颤三颤的山贼头子,她咬了咬唇,心下只能庆幸是自己碰上了他。   那老者瞧向那边的营地,那黑压压的倒地的人群,冷笑道:“岂会如你所愿。”   东风笑一咬牙,骤然举起那双剑,凌空一挥,飞身杀上前去,挥剑便是横劈,那老者见状,木杖自下而上,骤然一挑,力道极大,一举挑开了她的剑,回杖而来,蓄了力向她面部击去,东风笑见状一个仰身,手臂在地面一支,腿骤然一抬,向着他的下颚狠狠蹬去,那老者木杖一转便扫向她的膝盖,东风笑一转,长靴之底竟探出刀来,双腿一弯,向着他的胸膛便狠狠踢去…… 第上:君念北049 雨里寒夜   那老者匆忙后退几步躲了过去,却是拿着这拐杖在地面上猛地一顿,只听‘砰’的一声,竟用内力将这地面砸出个浅坑来,如此看来,且不说他内力雄厚,便是那木杖也是上等木料所制,前前后后的竟未被他的内力震碎。   东风笑匆匆跃起,落下时却是单膝跪地,一口血已然从口中喷了出来。   这厮真真是个怪物!   她逃得算快,却依旧被那内力的余波震到,此时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好不狼狈,单膝跪地,无论怎么用力也头晕眼花站不起身来。   那老者一笑,举步晃悠到她面前,缓缓抬起拐杖来,比着她的额头……   忽听‘嗖——’的一声,一支短匕便已然从她手中打着转极速飞出,转瞬之间,便听一声闷哼,只见那老者也踉跄着后退几步,手臂颤抖地捂住胸口——那一支短匕不偏不倚,恰好刺在他心窝。   东风笑见状,咧开唇角笑得狰狞,抓紧了剑来,有些费力地撑起身子来,复又举起了双剑——我东风笑岂会被你这般轻易地打败?!   她也知自己手臂略有脱力,方才那一下虽是想要刺入他的心窝,一击毙命,可是恐怕却偏了些,力道也不够,不足以致命,也不顾及什么身形,挥着双剑向恶虎一般扑了上去。   那老者身形晃了晃,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抬着手臂接她的剑,东风笑却俯身袭他下盘,不想一脚狠踹上了他的腿,那老者吃痛地后跌,却又腾出那只捂住伤口的手来拽住她的腿,力道虽是不足,却也狠狠地将她甩落出去。   东风笑只觉身子一轻,随即便撞在一棵树上,巨大的冲击力将那树上的细枝和叶片悉数震下,待她落在地上,那枝叶落了她一身,东风笑只觉周身都要散架,捂住口喷出血来。   手臂也开始颤抖,可如今,不杀了他,她就会死!   勉强蓄了力气握紧那剑插在地面上,复又摇晃着立起身来,她身形本就瘦削,如此一看更是弱不禁风,看向对面那老者也是摇晃着靠在树上,她忽而笑得狰狞——我是受了内伤,可你也好不到那里去!   挥了剑又扑上前去,周身酸疼,却依旧凌厉地如同一阵风。   也许此时的她除了心里那一股劲儿已然不剩下别的东西了,可她打定了主意,此番是逃不掉了,可便是死,她也要拉上这人陪葬!   双剑也只剩了一个,长鞭挂在树上,短匕也用完了,她用那仅剩的一把剑斩了上去,却被他抬杖挡下,她抓着剑,他执着杖狠狠较劲,她却忽而腾出一只手来,骤然成拳,对着他的伤口便是一拳。   那老者一口血喷出来,反手成掌便击向她的手臂,东风笑见状竟一俯身子任凭他那木杖砸空,挥起剑来便砍他的手掌,只听‘呲——’的一声,东风笑手臂震得发麻,直麻到骨骼里,那老者的手上也被刺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可东风笑却依旧不肯懈怠,   一把拽下头上的玉簪来,向着他的咽喉刺去,那长发混乱地披散下去,衬着她满脸血污狰狞的脸,简直就是恶鬼一般。   那老者身形向那后面的树上猛地一震躲了过去,见她又回手刺来,另一只手又抬起木杖又来击她的头,东风笑一愣,如今抬剑阻挡怕是来不及了……   忽而,只听‘啪’的一声,二人同时一愣,忽见一个东西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套住那老者的颈项——细看来,竟是方才的长鞭。   正是那老者一震树干,将那脆弱的树枝终于震碎,这鞭子便落了下来。   东风笑却飞快地拽住那鞭子勒住他的脖子,那老者只觉咽喉一扼,随即浑身剧烈地痉挛起来,‘啪嗒’一声,那木杖也脱了手,可他却依旧困兽犹斗般地击打着她。   东风笑任由他垂死挣扎,死也不肯撒手,用尽全身力气拽着那长鞭,如今那长鞭已是麻绳一般,可勒死他也是足以了。   过了一会子,只见那老者终于身子一软,随即便顺着树干滑了下来,周身无力,如土委地,双眼也翻了白,东风笑生怕有诈,依旧是不敢撒手,却也是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她的铁甲上满是鲜血,脸颊上也是,头发乱蓬蓬的,那发带早就不知在何时断了,而后那独力支撑的发簪又被她拔了下来作短匕用,更是乱七八糟,都说那绝代佳人散发是一番疲倦之美,到她这,硬生生的变成了疯癫与狼狈。   她喘了一会子,却又不敢耽搁,颤着手向前一探那老者的鼻息,又一把脉,知道他是真的死了,终于卸了力气,可此处又非是久留之地,只是歇息了片刻,便又挣扎着立起身来,用长鞭托着那尸身,趔趄着往那老榕树处赶去。   黄昏时分。   东风笑坐在那老榕树后的一处破旧木屋里,门外的雨淅淅沥沥,还夹杂着雪片,这大概是今年的第一场雨,却是算不得春雨的,都道春雨贵如油,可如今落了雨,却是愈发得冷了。   那老者的尸身还被她用那烂绳子一般的长鞭绑着,就放置在她身旁,一路拖过来,身首已快分离了,可她也顾不得这般多了,也顾不得瘆得慌,饶是洗一把她那血迹斑斑的脸都是不肯的了,如今的她只是草草包扎了伤口,便倚在那墙壁上。   她赶过来也有一阵子了,方才还支撑着身子跑到远处的山上,用叶子盛了些山果和水来,说是山果,可也委实不过是一些火棘和远未成熟的枇杷果,好在水还算清冽;奇怪的是,来来去去,皆不曾见着人影出入——这村子大概是荒芜了罢。   可她分分明明还记得以前这村子里的婆婆,叫卖的商贩,奔跑的儿童……   也顾不得这许多,她支着眼皮不肯睡,缓缓挪到门口处望向那村口——他怎的还不来?   这老者身手不俗,那边几个壮汉也不知是何等状况,可笑的是,她竟连玉辞的身手都不清楚,如此一想,心下愈发没底了,可是如今纵是爬、她也动弹不了几步了,于是只能撑着眼皮守在门前等待着。   门外的雨经风一吹,斜斜地洒在她面上,不是那杏花微雨,却是彻骨的凉,她蓬头垢面地倚着那里也不再动弹,方才许是有了内伤,很痛很痛。   不知不觉地闭了眼睛,梦里是古月的清溪,古月的繁花,还有她的家。   可惜她回不去了,当初她只道是古月山将要封了,可父亲还欠着北倾陛下救命的恩情,不知如何报还,她偏又武功出色,日日打架打抱不平,净是受罚,瞧着爹爹愁眉不展的,便说是自己不甘山上寂寞,拓印了几本功夫便下山了。   ——却是再也未回去过。   忽而,一只温热的手掌探过来,轻轻抚弄着她的脸庞,似是在替她拂去那脸上的雨水和未净的血水,东风笑一个激灵,竟反手比出了原本那老者的手杖,抬眸一瞧才停下手来,微微眯起眼睛来,嘴角一扬,竟是不曾有过的柔和:“美人儿,你回来了。”   此时玉辞也周身是伤口和殷红的血,闻言眉目间闪过一丝光,随即脚步有些踉跄着入了屋,抬眸一看,便瞧到那老者身首几乎分离地惨死在地上,那白花花的胡子上尽是鲜血,他凝眸瞧着,半晌蹲身下去竟探出手去把这老者的脉。   东风笑见他身形一滞,只是一勾唇:“此番,躺在此处的若不是他,便是我了。”   玉辞闻言回头来瞧向她,口中却硬生生被她塞了串火棘果,才想起来自昨晚至今也是水米未进,抬眸瞧向她那惨兮兮的脸,忽而抬手理着她乱蓬蓬如稻草一般的头发:“你可还好?”   东风笑眸光一闪,正要点头,却被他执了手去摸脉,半晌,只见他从袖中取出了一壶药,倒出来予了她:“有内伤,磕碰你也包扎得草率。”   早知如此便不应同她换,是他想错了,他并未想到那老者竟是如此厉害,虽说那几个人也不好对付,但至少是多个人,多耽搁一会儿,也不致有这般重的内伤。   “你不也是……”东风笑将那药丸攥在手里端详,手臂都颤抖着,却依旧笑着瞧他。   玉辞一愣,垂了眸子,单膝着地轻声向前瞧着她:“我不妨事。”   东风笑颦了颦眉,抬手抚着他的唇角,他的唇色微微发白,唇边还染着血。   玉辞轻叹口气,复又从壶中取出了个药丸,张口吞了下去,回眸见她终于吞了药,这才收了瓶子来,他确是有内伤,可这也是他自幼及长第一次吃药。   东风笑身子向后一斜倚在那墙板上,听着屋外的雨声闭上眼:“那边怎么样了?”   玉辞回过头去打量着这老者的尸身,压低了声音:“都处理了,留了个啰啰问事,才知道……这老者竟是这山贼头子,名叫刘纹豹,自幼悍勇,万夫难挡,是我判断错了,若是按你之前说的……”   “我乐意。”东风笑不由他继续说,闭着眼睛勾起唇。   “只是不知,分明是山贼头子,听着也像是他一手安排此事,为何身边连一个紧随着的侍从都没有,甚是奇怪……这地方,怕是有什么隐情……”她喃喃道。   玉辞回眸瞧她一眼,定了定神继续说:“确是蹊跷,可如今重点是救营,这老者死了,那汉子名叫刘藏,是他的侄子,也死了,山下的那伙山贼应是没有头子了,如今四下的山贼已经散了不少,那营地处还有蛊,他们也不敢接近,也算是安全的。”   东风笑颔首:“今夜下一场雨,明日那蛊就散得快些了罢?”   “差不多,今晚应是安全的,明早他们应当就快醒了,我们便带着他的头下去,我进营地去瞧瞧,你就先在外面等着。”玉辞背对着她,低下身去抚弄着地面上那麻绳一般的长鞭。   “好。”   这一夜,她隐隐听着四下有轻微的碰撞声,可是周身尽是酸疼,也睁不开眼来…… 第上:君念北050 军入罄都   次日她醒来,又是一片安宁,她瞧了一眼身旁的玉辞,却见他依旧面色如常,但是唇角却微微有些发白,她抬手想要触碰他的面颊,却又意识到不妥,只得半途停下。   “美人儿,你……”   玉辞却兀自扭过头去,她只能瞧见他的青丝在晨光里轻晃,瞧不见他的神情。   “不妨事,收拾收拾,一会子便走罢。”   他的声音淡漠依旧,她也只得咽回了想说的话语,二人收拾了一二,便下了山去。   到达营地的时候,里面的一些将士已然醒了,东风笑一眼便瞧到顾劼枫扬刀斩了一个扑上前去的山贼,终于卸下了那一身紧张。   她单手提起那刘纹豹的头颅,从一旁接过个长刀来将之拴在营口,如今营中的弟兄们并未悉数醒来,军队还不可同这伙山贼硬杠,好在,瞧见首领的头颅已然被挂在了门口,那伙山贼僵持了一会子,便也散去。   二人都觉此事蹊跷,可是昨日为了活命,二人分别杀了那刘纹豹和刘藏,如今怕是也没有知道内幕的人了。   这日终于归了营,东风笑坐在帐里摸着血缨枪,只觉得这几日的故事恍然若梦。   门外,只听一个甜甜的声音响起:“东风姐姐。”   她不曾听过这声音,却依旧道了一声请进,便见一个约摸十岁的小丫头,头上盘着两个髻,用长盘端着一碗药便走进屋来,见了她就张口笑了:“东风姐姐,师父让我给你送药来呢。”   东风笑一愣,看着她放下盘来,才问道:“你是谁,你师父又是谁?”   那小女孩一袭紫衣,大大的眼睛扑闪扑闪,笑道:“我叫著意,是苍鹭山来的,我的师父是玉辞君;不过现在他正在营里忙着看前些日子的蛊,脱不开身,所以提前交代我来给姐姐送药。”   东风笑闻言嘴角扬起一抹笑:“那便麻烦你了。”她看向那碗药,听见著意应了一声,再回头看去,那女孩便已跑出营去,没了踪影。   上前几步嗅了嗅——又是那暖身子的、极苦的药。   队伍在这一带又逗留了几日,可所做也不过是清理那些作乱的山贼,四下的村落里早就混乱无比了,逛上许久才能瞧见一处有炊的人家。   军中也只有寥寥几个人心中觉得此次的事情有蹊跷,可是行军紧急,是绝对不可能为着这些山贼多加逗留的,因此也算是不了了之了。   无人可知,此事掀起风波不小,后而又看似轻巧地揭过,仿佛惹不起什么波澜,可是,却分分明明在这土地上,埋下了危险的种子……   大军加紧赶路,终于在一个多月后到达了早已沦陷的罄城——昔日的罄都。   此时,再过一周,便是新年了,可这都城里竟无丝毫的热闹。   在东风笑的记忆里,罄都她只来过一次,那年她只有十岁,带着爹爹交予她的书信和金令牌到那金碧辉煌的皇宫里,去面见那高高在上的天子。   她对皇宫的印象也不深,陛下待她是和蔼可亲的,一旁的太子殿下很是温和,皇后娘娘她只见过一眼,是个大美人儿,可她板着脸连个微笑都没有。   对这都城的其他印象,便是那街巷的热闹,人们的热情厚道,以及那一条美食街上分外可口的小吃,这罄都原是分外繁华的,其外围的山脉盛产玉,以至于历代北倾皇帝都会傲然称这都城为——‘玉罄’。   可如今,一去快八年,如今的罄都沦丧久矣,伤痕累累。   大军在入城之时便遭到了流寇的阻拦,待打得差不多了,城门将开,便见着一群饥民从一旁的树丛里忽而闪现,疯了一般地涌向那城门。   “这……”顾劼枫见状大惊,一对眸子瞪得分外大,盯着那些衣衫褴褛的饥民,此时他们哑着嗓子,挥着棍棒,打着赤脚,各个瘦的都仿佛只剩下骨头了,那眼中直要泛出绿光来,便在军前,在城门前叫嚷着,分外嘈杂。   穆远立在一旁,眼中却尽是沉静——他本就从都城而来,对这情况,知晓,却是无能为力;铁甲大军停了步子,肃穆地瞧着那些疯狂的饥民。   “穆帅……”一旁,房湛颦了颦眉,看向穆远,见他面色如常,却不知他攥紧的拳。   “下令,驱逐饥民,入城。”穆远的声音冰冷如铁。   “穆帅,这……不能这样,这都是活生生的人命,不放他们进去,他们就会饿死在城外!随后,就会有疫病铺天盖地地袭来!”一旁的颜歌一愣,继而扯开嗓子吼着,眼眶都红了。   一旁的东风笑咬了咬唇,抬手拽住了颜歌,见她红了眼,也知她是挨过饿,看不得如此。   “你以为,如今的罄都,还是昔日的罄都?张灯结彩,好不热闹?”穆远立在那里,抬头看着那高高的城墙,忽而启口道。   颜歌一愣,却听他雄浑的声音再度响起。   “罄都早就沦陷了,如今里面尽是流离失所的饥民,今日放这些饥民进去,势必更加混乱,活下来的人只会更少!罄都外郊还有草木可以啃食,一旦圈在这城里,他们饿极了怕是只能吃人了!   “皇宫里的太监都饿死街头了,兜里揣着银子却没人卖给他粮食……自家只能在犄角旮旯里藏些粮食,看家护院全靠拳头……”穆远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着。   颜歌低下头去,一旁房湛已经安排了人去驱逐饥民。   一旁,顾劼枫深深埋了头,忽而恶狠狠地低吼一声:“丛健……这就是你干的好事……为一己之私,忍弃百姓于水火!”   若是昔日不知,谁人能说这本是那舞袖玲珑的罄都?   沿着这一干二净的道路走着,那石缝间的草儿都被人拔了去,这街上本是一片安静,可曾经这分明是那最为繁华的街区。   他们能看见那街道上仰面陈着的饿殍,能看见骨瘦如柴卧在地上的饥民,还有偶尔的几声吵闹,那多半便是谁抢了谁家的粮食,便不要命一般的争抢。   队伍行进着,忽见前方一个牌匾晃晃悠悠,最终如死鱼一般坠在了地面上,那牌匾上沾了不少灰尘,可细细瞧着,也能瞧出‘春月楼’的字样来——这本是一处青楼。   东风笑兀自咬了咬唇角,瞥了一眼一旁的顾劼枫,却见他也恰好瞧着她。   “笑笑,你那日还说,我怎的也不逛窑子了……”他压低了声音,却无半分调笑之意。   东风笑低了头不再看他,只觉得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悲凉,埋头走着,七拐八绕,终于到了驻军之地,却也是不能再荒凉了。   穆远看着那片土地,叹口气便下达了命令,身后,东风笑却听他暗自说着:“看来,只能安排将士们……去种些吃的了。”她才意识到,如今,这城里怕是补给不起了。   收拾了一阵子,扎了营,房湛袁奇跑去安排兵士们种粮食了,颜歌带着蚕娘和著意几位在军里串着,看看军中有没有水土不服之事,而穆远、顾劼枫、东风笑则着了普通的练武服带着几个兵士跑入主城去探查情况,穆远想着这城中饿死不少人,便又叫上了玉辞、月婉和几位苍鹭弟子。   “穆帅,不曾同京都的兆尹联系吗?怎的一路也不见个人影。”东风笑颦了颦眉想了一会子,忽而问道。   这句话如同炸雷一般,众人闻言一愣,也抬眸瞧向穆远,却见穆远锁着眉头:“不错,京都兆尹的府邸……之前,被京都的侠义盟给端了。”   “端了?好歹也是官府中人,怎会被那些江湖之士整的这般狼狈……”月婉不禁惊道。   “端了……倒也不见得是坏事。”一旁东风笑却沉声说着。   顾劼枫闻言也颔首道:“不错,若都是丛健那档子狗官,端了便端了,我估摸着,如今的侠义盟端了宅邸却未端衙门,想来便是瞧不上那兆尹了,这等日子,多少人谁还有心思盼着个飞黄腾达?多半也就想着安生活着,有口饭吃。”   东风笑知他是大少爷出身,如今听他这般说,心里也是微诧,却也多了几分赞许:“我赞同,来的路上,瞧到了施粥的摊子,虽然瞧见我们便匆匆撤了,但是还是能看清那上面的字是‘侠义’二字,估摸着便是侠义盟的人。”   他二人自那日顾劼枫醉酒之后,相处便添了几分别扭,往往是有他没她,有她没他,可二人毕竟是要好的哥们儿,又都是爽快人,更重要的是如今国难当头共相为谋,渐渐的便也没心思在意那晚的尴尬事了。   “侠义盟是正是邪犹未可知,先不要妄加判断。”穆远沉声道,忽又颔首:“不过我也得了信,太子殿下会选个兆尹过来,应当便是这两天的事,但愿他能刚正不阿,心肠仁慈,一同拯救这城中的危局。”   “如此便好。”顾劼枫压低了声音。   “的确是需要个兆尹,这城中,恐怕还有南蛮留下的兵,我们进了城来,他们恐怕也会知晓了。”东风笑压低了声音,四下瞧着,却瞧到路边一个靠在门边的饿殍,一咬唇,也不再多说。   那边几人颔首,这一路上瞧见饿死的人已然记不清是几个了,虽都是不曾相识的人,可是瞧见那街头尸身横陈,也是凄凉。   “穆帅,城中饿殍不少,当提防些疫病才是。”一旁,玉辞终于启口说着。   穆远闻言点点头:“先生说的不错,如今城中混乱,经不起那疫病折腾了。”   “罄都恰好四区,苍鹭在此也恰有四人,不若便一人一区,选些久病、伤痛或是人丁众多的宅院去瞧瞧,若是些小病,便顺手替人医了罢。”玉辞回头瞧着那三个弟子,沉声交代,复又瞧向穆远:“穆帅,如此可好?”   穆远颔首:“劳烦先生了,可众位先生终究是医者,城中纷乱,难免危险,恰好穆某这也有五位兵士,便随着去罢。”   玉辞一拢袖子拱手道:“谢过。”   穆远回眸瞧了一眼顾劼枫:“如今人也先散开,顾帅可肯随我去一趟那衙门?”   据说那衙门口如今有不少侠义盟的人,穆远想着二人便化作普通侠士去探探虚实。   顾劼枫会意,颔首道:“荣幸之至。”复又瞧向东风笑:“笑笑呢,不若一同去?”   他可还记得最初见到东风笑她那满身的侠气,若是由她来装,想来能毫无破绽罢。 第上:君念北051 饿殍   相交数年,东风笑又岂会不懂他动的是什么心思,挑眉:“你们二人一则是血缨,一则是破甲,足矣,叫上我去作甚?何况,堂堂苍鹭之王在都城之中行医,这般草率,若是有什么差池,我们可担待不起,你二人跑了,我自要随着他。”   穆远闻言不禁一笑:“倒是笑笑这女孩子心细,我还真是疏忽了,如此便好。”   顾劼枫口中也不知从哪又叼了根草,只是往日叼的是鲜草,在这边只能叼的着,闻言晃了晃口中的草叶,便算是同意。   东风笑一笑,瞧着那二人带着个兵将转身走了,又瞧着月婉几个人也匆忙离开,抬手拽了玉辞的一绺头发:“走呀,美人儿,要不要本帅给你提药箱?”   玉辞黑了黑脸,扭头道:“不必。”抬腿便走。   一旁那兵士见这气氛诡异,犯了难,却见东风笑扭过头来瞧着他,正色道:“如今种地正急,你且先回去,同颜歌校尉禀报一声,便去帮个忙罢。”   那兵士匆忙颔首,行了个礼,脚底抹油一般地走了。   罄城是个好地方,这一个个街区方方正正的甚是喜人,行走起来也不易迷路。   方从一家矮屋里出来,便见着那家门口倒着一个饿殍,连头骨都露出来了,瞧着甚是骇人,东风笑一愣,面上虽无惊异之色但是依旧向后退了几步,却见一旁,玉辞俯下身来,竟凝眸瞧着那饿殍,半晌直起身来,垂眸道:“无碍。”   他的意思是,并非是死于疫病。   东风笑勉强点了点头,同他一同往前走着,忽而问道:“那家的老婆婆,可还能活?”   玉辞拂了拂袖子,瞧她一眼也不多言,东风笑心里已是了然,抚上了腰间的剑也不说话。   忽而,听见前方的巷子里,幽幽地传来了歌声。   “伸手摸姐小腿儿,勿得拨来勿得开,伸手摸姐小足儿,小足细细上兄肩……”   这歌词编在曲儿中不易听出来,可东风笑来过京城,又在军营之中待过这么多年,虽然那些弟兄瞧她是个女孩子每每瞧见她就换了话题,可她东风笑毕竟和那风流倜傥的顾家少爷顾劼枫成了好兄弟,这曲儿《十八摸》也是见怪不怪,只是心中暗道:此番怕是来了个泼皮。   倒是一旁玉辞听了这曲调颦了眉,他本是抚琴之人,却不曾接触过这等曲儿,调子虽不是空灵,但也自有一番欢畅自在,半晌启口要问东风笑,却被她狠狠一眼瞪了过来。   “嘿,丫头,只戳在那里攥剑柄……算什么本事,来来来,瞧过来,本公子在这儿呢。”这声音分外清澈,带着几分醉意,乍一听,真真和当年的顾劼枫一个脾性——和如今的顾劼枫倒是差别大了。   东风笑闻言,侧头向上一瞧,却见那棵不剩多少叶子的树上,一个蓝色衣衫的男子翘着一条腿仰在那枝桠上,手中掂着个酒葫芦,喝得酩酊大醉。   手在剑柄上一按,她一敛眉:“你是什么人?”   那男子一抛酒葫芦,复又接在手中,笑道:“一个酗酒之人罢了,此来也无意拦路,只是想带着二位去瞧个东西……”   “二位,可有兴趣?”他张了张朦胧的醉眼,唇角勾起一抹笑。   东风笑抬头对上他那闪着狡黠的眸子,忽而一扬唇:“有,阁下不妨下来说。”   那男子闻言一愣,继而抬手将那酒葫芦收好,身影一掠便从那树上落了地,方一回头,便只觉一团黑影从天而落,‘刷’地一声,一个长鞭系着环便套在了他的颈项之上。   东风笑执着长鞭的另一头,挑眉道:“那便请阁下带路吧。”   这男子闻言低了头,伸出手来浮动着那绳索,薄唇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看着那鞭上另一侧敛着的倒刺,却是毫不畏惧:“姑娘如此,可是想将在下牵回家去?”   东风笑闻言颦了颦眉,这男子冷静调笑,丝毫不显畏惧之色,若不是亡命之徒,想必便是武功颇深,因此能对那些倒刺视若无睹。   “也好,看来是姑娘细心,念着在下醉了酒,担心在下摔着,在下……多谢姑娘了。”这男子一垂眸,竟又拿出那酒葫芦来在手里转悠着。   东风笑扭头瞧了瞧一旁的玉辞,却见他瞧了瞧那蓝衣公子,继而冲她点了点头。   便‘牵’着那蓝衣公子一路走,也听他晃晃悠悠地唱了一路的《十八摸》,东风笑听得撇嘴,未曾听过的玉辞听着听着也知道是什么曲儿了。   那男子停脚的地方是一处荒地,地上连草根儿都没有了,一片灰黄甚是荒芜,空地上三五成群地坐着衣衫褴褛的饥民,皆是骨瘦如柴,那胳膊腿的肘处明显的突出出来,甚是骇人。   见这边来了几个衣冠姣好的人,那些人皆是眼冒绿光,不要命一般地扑了上来。   饶是东风笑见过战场上的千军万马,也被这场面震慑得不轻,方一愣,便见着前方的蓝衣男子朝着那些人挥挥手:“他们……是好人。”   那些饥民闻言停下步子来,眼神竟是瞬间黯淡了下来,精神也有些萎靡了,又瞧了瞧他三人,这才转身,又坐回原处去。   东风笑咬了咬唇,心中寻思着,若是这蓝衣人方才不出手阻拦,恐怕那些人真的会冲上前来扒了他们煮汤喝。   却听那蓝衣人手臂向远处一指,只见一个角落里倒着不少人,皆是了无生机:“我瞧着先生颇通医术,可否帮冉某瞧瞧,那些人可是染了疫病?”   玉辞闻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掠了一眼,颔首道:“便好。”说着便举步施施然向那边走去,东风笑一愣,拽了他的袖子,真怕他细皮嫩肉地跑过去,再被人家给吃了。   玉辞被她扥得身形一滞,回过头来,唇角的弧度若隐若现:“不妨事。”   “姑娘莫拦着他,若是拦着,在下便不拦着那边的饥民了。”那蓝衣公子掂了掂酒葫芦,乐颠颠地说着,眸中精光一闪。   东风笑闻言冷笑:“你若不拦着那边的饥民,我定会让你身首分离!”   玉辞叹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举步便向那处走去了。   这蓝衣公子晃了晃头,也是冷笑:“我本以为从南部战场赶回的官兵是救民水火的好人……今日才知,竟也是一群狗官,可笑,真真是天下的乌鸦一般黑!”   东风笑闻言一愣,心里泛起几丝委屈,却定了神道:“你是何人?”   那公子瞥她一眼,抬手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写了字迹的尘土斑斑的布,那上面,大的乃是二字——‘施粥’,小的也是二字——‘侠义’。   东风笑瞧着那布心中了然,口中低声念叨着:“侠义盟?”不想自己本不随着穆帅他们去,也终究会碰上他们。   那公子颔首:“正是侠义盟。   “自五年前朝廷动荡,京中侠士成立侠义盟,直到去年罄都城破,狗官当道,侠义盟一举端了那狗官的宅邸,在城中施粥行善,直至今日。”   “你可知端掉朝廷命官的宅邸,该当何罪?”东风笑一敛眉,冷声道。   “姑娘,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王法可还存在于这罄都?!那狗官一意求和,自开城门,如今这城中的蛮子还未除尽,只恨那狗官的家眷还有剩余在逃,未能除尽,若是……”   “原京都兆尹一意求和确是荒唐,可侠义盟乱了衙门,又做了什么事?施施粥,抓抓流寇?如今又非荒年,无人组织百姓回归开垦,只是乞讨争抢乃至陈尸街头,这便是对的?!只顾及江湖义气,不顾及规矩秩序,你这侠义盟,难不成要世世代代施给他们粥喝?!”东风笑不由他继续说,四下环顾,冷哼。   那男子闻言一愣,继而面有怒容,忽又硬生生咽下了话语,说着:“……所言,确是有几分对的。”   正当这时,只见玉辞拂袖走来,着一袭白衣在黄沙漫漫里显得有几分突兀,却见他站定身子,摇了摇头:“应是误食了那病马肉,虽是无疫病,但是气息奄奄已不可能救回了,公子若是不介意,待他们死后,便予一场火葬,至于性命,且恕在下无能为力。”   那蓝衣公子苦笑:“劳烦先生了,冉某此次,本就是想让先生帮瞧着些疫事,他们救不回来的,在下本就知晓,那日他们确是捡了南蛮的一匹病死马,饿急了眼便烤着吃了,几日后便不行了,天命如此,实在难为。”   东风笑闻言,心下不免也觉得凄凉,这哪里是罄都?!分分明明便是人间地狱。   “冉某也知二位并非是寻常的侠士,此番请二位前来,便是盼着二位能同侠义盟联手,救救这里百姓,在下冉飞鹰,若是去麻花胡同的侠义盟分部寻在下,用这个号牌便好。”说着,蓝衣男子递了个牌子给她,上面端端正正写着‘冉’字。   东风笑和玉辞路过衙门的时候,本想顺带着瞧一眼穆远和顾劼枫,不想,遥遥的,却听见那边一片聒噪,疾步上前,才见着穆远蹲着身子,手臂护着一个小女孩,身上似是落了些伤,而顾劼枫则立在一旁操着刀,那边立着几个侠士,双方剑拔弩张,氛围满是压抑和紧张…… 第上:君念北052 铁血柔情   那小女孩约摸十岁,此时被穆远护在怀里,满脸是泪,还在低声啜泣着。   东风笑和玉辞互相瞧了一眼,便举步走上前去。   “怎么回事?”她四下环顾,忽而启口问道,一手按着鞭,一手抚着剑。   穆远咬了咬牙没有说话,一旁顾劼枫却启口道:“这丫头是前都城兆尹家的孙女,她家就剩她一人了,他们想要斩草除根。”   一旁为首的黑衣男子举着刀冷笑:“狗官的种,一个也不能留,便是他将蛮子放进城来,才将城中弄成这副模样!这样的人,岂配留后?!”   “她还是个孩子……”一旁,穆远压低了声音,咬牙说道。   “这城中枉死的,千千万万,有多少孩子?!比她大的,比她小的,同她年纪相仿的!她不该死,他们就该死了?!”那黑衣人冷笑依旧。   “今日你这几人若不肯交出这丫头,便给她陪葬去吧!”   顾劼枫冷笑一声:“侠义盟,这就是你们行侠仗义的侠义盟?!城中流寇肆虐你们不肯管,偏偏拽住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倒是聪明,知道柿子捡着软的捏!”   “你!”那黑衣男子闻言眉头一拧,断喝一声,挥刀便劈了过去。   顾劼枫见状一愣,侠义盟是正是邪犹未可知,如今若是动起手来刀枪无眼,以后的事情可是不好说了,正犹豫着,却见那黑影一闪,转瞬之间,便见那黑衣男子的刀已经被长鞭牢牢缚住。   “你同他们是一伙的?”那黑衣人一颦眉,回过头去瞪着东风笑,面色不善。   东风笑下意识地一抬手将玉辞向身后一拦,冷笑道:“无所谓一伙不一伙,这孩子又决定不了生在谁家,这又并非是她的过错,阁下便要痛下杀手,也肯道这侠义二字?”   那黑衣人闻言,猛地一挥刀挣脱了那长鞭,那力气似是猛虎一般,飞身便朝着这边扑了过来,东风笑也顾及着侠义盟不肯伤他,只是抬剑虚挡,却见他身形一闪向着一旁的玉辞扬刀砍去,东风笑一愣,如此的方位她动不了手,只能抬起手臂来便去挡刀,谁知那一刀斩下,既无血光,也是全无痛感。   回眸看去,竟是玉辞用两指稳稳夹住了那长刀。   “你这丫头,可知刀枪无眼,竟要用手臂来挡。”玉辞侧过头去附在她耳畔,轻声说着,那一对凤眸是她未曾见过的媚眼如丝。   说着,他手指一动,竟生生用内力将那长刀震作三段,转瞬间,手中只捏着一个小小的刀片,裂开的痕迹竟是分外齐整,他把玩着那刀片,继而抬眸瞧向那面如土色的黑衣男子。   那黑衣男子咽了咽口水,看着面前的白衣男子只觉背后冷汗直冒,半晌回过头去,一挥手:“走,来日方长!”   玉辞扬唇一笑,顺手丢了那刀片,瞧着那群人疾步离开,便同东风笑上前去瞧那小丫头。   方才有那黑压压一群人的遮挡,那穆帅等人自也瞧不着这边的动静,只道是这二人已经唬走了那伙人,几个人松口气,便要带着那小女孩先回营去。   小女孩却立在衙门前不肯走,抽抽噎噎,她的亲人都被他们杀掉了,如今只她一人。   众人闻言噤了声,半晌,忽见穆远俯身下去,用那有力的手臂将她抱至肩头,用那握刀握得满是茧子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替她擦着眼泪。   “哥哥,谢谢你……”小女孩扑闪着大眼睛看着他那刚毅的眉毛,两只白嫩的小手触碰着穆远的大手。   “我的祖父不到三十便死在了边疆,我的父亲在我五岁那年带着十七岁的哥哥在沂水一带守卫,被俘自尽,之后母亲殉情,祖母拉扯我到十岁,撒手人寰……”众人一路往营地赶去,只听穆远一字一句,低声说着。   “今年我二十一,在朝中受了排挤被外放至此,算起来,孤身一人,十年有余矣。   “祖父倒在了战场上,父亲倒在了战场上,哥哥也倒在了战场上,如今我依旧握着这战刀……小姑娘,人生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人要往前看,天空总是会亮的。”   祖父倒在了战场上,父亲倒在了战场上,哥哥也倒在了战场上,如今我依旧握着这战刀……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还?   东风笑闻言兀自咬了唇低下头去,她十七岁那年死过一回了,下一次会是何时呢?人生苦短,他们挥枪而战,军营里多少弟兄死活迈不过二十的坎儿?   之前的一刀斩心,后来和墨久在陡坡下厮打,再后来,在那树林里,和山贼头子拼命一战,皆是生死边缘……   可若还有机会,她多想再会古月一趟,看看父母,看看打小的姐妹,看看盛开的繁花……   “以后这孩子,便留在营中吧。”   入了营,穆远测过头去看了看那小女孩,忽而冒出一句。   东风笑心下一笑,穆帅平日里不苟言笑,今朝逢着这小女孩,竟是显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温柔善良,这一来,也算是铁血柔情了罢。   众人皆颔首,却听一旁,玉辞抬眸瞧了一眼那孩子,忽而平平淡淡启口道:“这孩子若是有兴趣,不妨随着在下去学些医术。”   穆远闻言,侧过头去看向那孩子,却见她瞧着玉辞瞪大了眼睛:“这个大姐姐好漂亮啊。”   一旁的东风笑和顾劼枫闻言,皆是暗自背过身去偷笑,却听身后穆远勉强忍笑说着:“兰若,这位不是大姐姐,是大哥哥。”   兰若‘噢’了一声,依旧盯着玉辞瞧着,却听玉辞沉声说着:“你若是愿意,今后叫师父便是,你可愿随我学些医术?”   兰若犹豫了一下,忽而郑重地点头道:“兰若愿意,谢谢师父。”说着便由穆远放下来,竟朝着玉辞拜了三拜——一瞧便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懂礼得紧,只可惜时运不济。   “美人儿,你可真好看,都被人家孩子瞧成姐姐了。”末了,军营边上,东风笑打量着玉辞披散的长发,惑人的凤眸,忽而掩唇笑道,她瞧着他那柔滑甚于女子的头发,每每都想冲上前去将那绸缎一般的青丝覆在面上嗅着香气,可是想了想,终究还是安安生生的。   玉辞闻言,回眸瞥她一眼,又扭过头去背对她翻了个白眼。   “不过,美人儿……”东风笑讨好地凑上前来,侧过头去想看着他的脸。   玉辞黑了黑脸终于转过头来,看她唇角上扬,弧度恰好,终于启口道:“何事?”   “今日才知道……你竟然真的这般厉害,哎哎,早知如此,我之前就不……”   不等她说完,便见玉辞瞧她一眼,随即一拂袖子便转身离开了。   “哎,美人儿……”东风笑看了看他的背影,兀自笑笑,却也不敢追上前去,索性靠着一旁的枯树坐下,瞧向天边如火的晚霞。   玉辞撩开帘子入了帐,回味着她方才调笑的话,心里竟泛起了一丝莫名的委屈……   “早知如此,我之前就不……”   就不怎样了呢?   他颦了颦眉,随手抽了一本医书翻着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他虽不喜欢她拦在他身前,却喜欢她拦在他身前时,眸中闪过的那丝在意。   只怕她这份在意也是子虚乌有,委实不过是因为她将他当作了一个文弱的医者……   那边,东风笑靠着前方营帐处,兰若小心翼翼地扒着帐篷边,瞧着那边撸起袖子来看着田地耕种的穆远,穆远久经沙场,那健壮的手臂上深一道浅一道皆是昔日里落下的疤痕,分外骇人,却也是卓卓功勋,东风笑瞧着兰若战战兢兢的模样,也知她是怕那疤痕。   忽而一扬唇,立起身来,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轻巧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兰若经她这一拍,瘦小的身形一抖,猛地转过身来,瞧见东风笑,眨眨眼睛:“啊,你是那个帅气的大姐姐……我白天见着你了呢。”   东风笑一笑,蹲下身子来瞧着她,说道:“我叫东风笑,那边你的穆大哥在瞧着他们种田呢,现在找不了他,不若我带着你去寻个小伙伴陪你玩?”   兰若闻言眸子一亮点了头,便随着东风笑往西边走去。   可惜方走到一个帐子门口,便见着薛明匆匆忙忙跑了出来,见了东风笑急道:“副帅!傻孩儿不见了!”   东风笑闻言一拧眉:“不见了,为何?”   “今日营外传消息说穆帅、副帅一行人被那侠义盟的人给劫了,他也不知是怎的,带了枪傻乎乎地便往外冲……至今,至今都没回来。”薛明也是急匆匆的。   东风笑咬了唇:“可还有其他线索?”   如今这城里兵荒马乱人如草芥,这时候一个小孩子跑出去也太过危险了。   “没有了,只知道他自南门钻出去了。”   东风笑兀自跺了跺脚,忽而对薛明说:“你今日便陪着这个小姐姐好好玩,若是有丝毫闪失,我便将你和你师父一并处理了;尤其注意不许出这营地去,安安生生在这边待着。”   薛明见她满面怒意话又放得这般狠,忙不迭地哈腰称是,引着兰若便跑了,东风笑一敛眉,心下明白不能擅自出营,便回身去寻穆远,穆远不在,便又去找顾劼枫。   “私自跑出去了?”顾劼枫本是坐在一旁擦着那破甲长刀,闻言停了手,叼在口中的草叶晃了晃,凝眉瞧着她。   东风笑颔首:“确是不见了,还是你那徒儿告诉我的,如今这兵荒马乱的,若是真出了营……” 第上:君念北053 巷战   顾劼枫闻言,收了刀站起身来,口中的草叶也搁到一边去了,道:“小明是嚣张了些,但这种事也不敢开玩笑,可罄都不小,那孩子也不知道我们白日里去了哪里,我们自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若是找寻起来,怕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东风笑闻言狠狠咬了咬唇,攥紧了血缨枪,那孩子分明是为着他们才跑出去的。   “军纪如山,纵是寻回他来了,他也免不了要挨板子。”顾劼枫立在那里,半晌又冒出一句来:“不过我很庆幸,至少你没有私自跑出去寻他。”   东风笑瞧他一眼,从牙缝之中挤出几个字来:“他是为了去寻我们……”   顾劼枫摇了摇头:“若是去寻,肯定要抽一支队伍去,笑笑,你可知,若是如此,又会平添多少伤亡?人命关天,军令如山,你别怪我……”   东风笑咬了咬牙,低下头去,半晌,踟蹰道:“事实即是如此,我岂会不知道,又岂会怪你,只想若是我当初并未收他为徒……”   她不是圣人,也不能违反军纪,兵荒马乱之中,绝不可能人人都救下,这道理,她明了。   “收他为徒并非是你的过错,而是你难得一见的好心。”顾劼枫侧头抚着刀,兀自纠正。   东风笑闻言,抬眸狠狠瞪他一眼:“如今都这番光景了,你还顾着调笑。”   “我在想,那孩子野得很,并且气力本就不小,经你教了,身手进步很大,此番逃出去还带着长枪,倒也不一定有那般危险……如今,既然我们不可能派兵出去寻他,你在这里干着急也是无用,倒不如去随着穆帅他们种田,亦或是去校场练武。”顾劼枫轻描淡写。   东风笑闻言噤了声,半晌,终于启口道:“那好,我便去寻穆帅他们罢。”   正举步要走,却见一个兵卒疾步冲入营中,行了礼便禀报道:   “报!顾帅!方才章校尉已带人查清,时近新年,街巷的流寇和蛮子的残兵活动也更加频繁了,方才在锣鼓巷又出了一场混战,好像是一群饥民、蛮子,还有几个侠义盟的人,以及几个守着家门的平民,瞧见的时候已经死了三个人了,还有红灯街和秣鱼巷,还有……”   这兵士汇报得滔滔不绝,手中还拿着张地图,念着。   顾劼枫闻言一愣,如今到了年关,寻常人家家里平日再不济,如今也依照习俗想着过个好年,那些饥民、蛮子饿了许久,想来便是瞅准了家家户户准备的档口下手了,这注定不会是一个平平安安的年。   “图给我,不必念了。”东风笑启口说着,如此念下去毫无意义,干脆几步上前拿了图一看,一瞧,那上面标画得好不热闹,不由得颦了眉。   顾劼枫便也走上前来,瞧着这图,秀眉一颦:“真真是乱了套,想来接下来的日子也不会安生,今晚……估摸着也不必睡了。”   次日凌晨。   玉辞、月婉、蚕娘等人等在营中,身边尽是药箱、药物和绷带。   “怎的还不回来……哎,此番不是只跟些街头混混怼上,应当是速战速决,如今,都这么久了……”一旁,蚕娘手里绞着帕子,喃喃道。   “你这话也不对,虽说都是些个混混、侠士,但是他们对这都城的巷子要熟悉得多,并且他们的那些功夫,想必也是将士们不曾遇见过的。”月婉闻言扭过头来瞧着她,低声说着。   兰若扒着营帐边小心翼翼地向外望着,天渐渐的也亮了。   “师父,月姐姐,他们回来了!”她忽而叫了一声,随即举步便往外面跑去。   “穆哥哥!”   走在队伍最前方的穆远闻声低头一瞧,却见兰若抬着头,矮小的身形在地上落了一小截漆黑的影子,可她的眸子却分外明亮,他一笑,可是手臂受了轻伤,今日不能将她抱到肩头。   “随我回帐里去,这阵子乱,切莫往外跑。”他说着,平日里总是一副严肃,如今想要做出个温柔一点的神情,竟是倍觉费力。   “穆帅,伤到哪里了?”一个苍鹭弟子迎上前来,瞧见穆远手臂上的血,匆忙拿了东西处理起来,后面的兵士们也渐渐来了。   这地方经了一晚的安静,又忙碌了起来。   “顾帅和东风姐姐……怎么不见了?”忙碌了许久,著意忽而抬头,四下环顾了一圈。   周遭人一静,另一边,袁奇忽道:“最初好像是……往春月楼那个方向去了。”   “这二人皆是识大体的人,那地方如今也破得很,何况笑笑一个女子,可不会对那种地方感兴趣。”颜歌立起身来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   “正因为如今去那里的都是富庶之人,所以那地方才会不简单,比如……”   正在此时,只听外面吼了一声:“来个人来个人!胳膊都快断了!”   正是东风笑。   一旁,顾劼枫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先别顾着叫,小心着点。”   玉辞闻声一愣,同穆远一同出了营帐,却见顾劼枫背着东风笑慢慢地往回走,顾劼枫走得一瘸一拐地,因为身上落了伤,还伤着了腿;东风笑一条手臂绕着他的脖颈,另一条手臂瞧不出什么力气,却是血手模糊,这二人便慢慢往回挪。   “这……”穆远咬了咬牙,想不明白怎的一个伤了腿的会背着一个伤了胳膊的。   玉辞几步上前,示意顾劼枫放下东风笑,扶着她瞧她的胳膊,低声道:“有麻药。”   东风笑松口气:“嗨,阿枫你走得真慢,可算回来了,我都快睡过去了。”   顾劼枫在一旁由人扶着往营里去瞧腿,闻言停下步子回了头,咬牙切齿:“笑笑你这白眼狼,给人打成那副惨样子,若不是爷我恰巧路过救下你来,还替你挨了一刀,你现在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众人见着昔日里两位威风凛凛的副帅都成了这副样子,生怕听多了招惹,都蔫不悄走了,只有几个人留下,仍立在那里瞧着。   东风笑一挑眉:“怎么就叫我给人打成那副惨样子,分明……”   顾劼枫高傲地一扭头,入了营帐医腿去了,东风笑见状挑挑眉,也不多言,只是靠着玉辞任由他摆弄着药物给她处理那伤痕累累的胳膊。   “堂堂副帅,打个巷战竟都能伤成这副样子……”玉辞倾身向前,一边为她包扎着伤口,一边在她耳畔轻声说着。   “嘶——”东风笑闻言,也不辩驳,只是夸张地倒抽一口凉气。   玉辞抬起头来,瞥她一眼,依旧是面无表情,低声道:“不会痛。”   东风笑一愣,浑身的酸麻劲儿早已退却了,却依旧是感觉不到他用药带来的痛——虽是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却也只能认了,不由得翻了翻白眼,自认作假失败。   玉辞继续低下头去,嘴角却微微一扬,显出一种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个傻丫头。   东风笑瞧见了这罕见的一瞬间,只觉得,她认得的玉辞,分分明明是两个玉辞,平日里在众人面前的他苍冷得如同世外的仙人,一举一动皆是不容玷污,鲜有启口之时,每每启口,便极少有错;可是她却总是瞧见他的另一面,当他在她面前,撩起那墨色的长发诱她留下,当他双指夹碎了刀刃,附在她耳畔轻启薄唇,当他方才那唇角一扬……种种种种,此时的他,散发着一种分外惑人的气息,每每接近,便美得让人窒息。   东风笑心下想着,忽又觉得冤枉了,皆说她是打个巷战便伤成了这样,脸还往哪里搁呢?忽而启口,语气里依旧是一番开朗豪迈:“我今日在锣鼓巷里清场,有三四个贼人恰好在那里,这些人只识些武功,就是有些蛮力气,若只是如此,也不难对付。”   “可我刚拔出血缨枪,就听见一旁屋里传出了压抑的哭声,竟有一对娃娃在里面,更糟的是那些贼人也听见了,这几个渣滓竟跑进屋里拿娃娃当挡箭牌,我为了护那个吓呆了的小丫头,这才挂了彩,挨了人家一刀,才知道那刀上竟给人家搁了药,一会子,手臂便麻木,动弹不得了。”   一旁的兰若闻言叹口气,东风笑却笑:“这些娃娃还小,胆子弱些,跑得慢些,也不怪他们,只是我武艺还不到家,心思又太简单,才弄得个捉襟见肘。”   穆远立在一旁,道:“如今怎样了?”   东风笑一愣,扭头瞧向那伤口,玉辞处理得极快,如今已然包扎得差不多了,虽然手臂上的伤口依旧有痛感,但是相较之前,已然好了很多。   “不妨事了,小伤而已,过上一会子应当就能活动了。”她瞧了瞧,自行估摸着,这条手臂是左臂,也不需摸枪,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玉辞抬眸瞧她一眼,轻轻颦眉却不再说话。   “我瞧着伤得不轻,不必急,什么时候好,什么时候再往外跑,其余时候,不妨在营中歇着,你这阵子受伤不少。”穆远沉声说着。   “多谢穆帅,那我这两日便换去那田地里监督罢,等来日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往外跑。”   “如今因着是年关,所以那边乱,过去这阵子应当也好了,不必急。” 第上:君念北054 私生子   军营的空地处,兰若执着个红绳,在手里翻着,忽而见着月婉一步一步往回走来,左臂挎着一个提篮,右臂则显得分外奇怪,她一惊,穆哥哥可是说过,她们这些不习武的人,尤其是弱女子,是切不可私自出营去的,月婉姐姐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正站起身来要叫出声,却见月婉身后,一个男子蓬头垢面,拽着她右侧的衣袖,傻笑着跟着她,兰若见状一愣,张着口说不出话来,却见月婉冲着拦路的兵士们尴尬笑笑:“他只是个痴傻人,要随我回来,路上还救了我一命,我会好好看着他,定不出差池。”   月婉平日里负责包扎医病,待人又平和,那几个兵士平日里也受过她照顾,此番再拒绝,也是说不出口来,无奈军令如山,踟蹰了一下,便道:“且容我们先去寻个话,若是同意了,定会让您进去。”   月婉本也不是那等飞扬跋扈的人儿,如此一听,便也应下,看着其中一个兵士疾步跑走。   “笑笑,我瞧着你,分分明明是对傻人感兴趣,那傻孩儿也是你收的,这次来个傻人,又是你给应下的。”顾劼枫坐在营帐里桌案一侧,晃了晃口中的草儿,调笑道。   东风笑和颜歌立在一旁,听见‘傻孩儿’的名字一愣,她分明嘱咐过,不必刻意寻找,但若是瞧到了傻孩儿,请将他带回这营帐中,孰知这几日下来,依旧是全无音信,她颦了颦眉,心不在焉:“唔,是了。”   顾劼枫也知她所想,心里道了自己一声不是,又道:“不提此事,明日便是除夕,折腾了一年,也是该安生了,过个好年吧——哪怕只有这一晚的安生。”   “过年,过年……如今这是什么时候,哪还有年可过?顶多,也就是也营里备些吃食,外面街市、烟花,想都不必想了,如今难以果腹,谁家还有余力置办这些东西,恐怕,连团圆都成了奢望……”颜歌在一旁低声说着,显不出几分高兴。   “你这,凡事不知往好处里想,哎,我那天还听着侠义盟的人说呢,要放烟火,也热闹热闹,总归也是个年。”顾劼枫撇撇嘴,低声说着。   “侠义盟的人放烟火,你也敢去瞧?真真是用性命去看一场烟火。”颜歌翻了个白眼。   眼瞧着这二人便要吵起来,东风笑便要启口,忽而,听着门外仿佛传来一声:“师父。”   身形一滞,她站起身来,转身便跑出了营帐,虽不知是不是幻觉,但方才那分明便是傻孩儿的声音!   营中二人见状,虽是不明所以,但也举步跟了出去。   却见营外,兵士们拦在营口,手里操持着兵器,那门外,黑压压地立着一群侠义盟的人,为首的一个男子一袭黑色的长衣,身形高大,站在那门口的两个兵士正中靠外,背着手,可那二位兵士都只是举着刀拦着他,不敢有其他动作。   东风笑见状放缓了步子,一扭头,却见穆远一袭铁甲,也从营帐中走了出来,也便定了神,那黑衣男子瞧见他们,依旧是不曾后退,只是拱手行礼,声如洪钟:“在下侠义盟盟主方骆,众位将军,今日前来,打搅了。”   穆远迈开长腿走至门口,拱手回礼,却不多言。   东风笑闻声心下一愣,真真是有傲气,见了主帅副帅,说话都好不显气短,还敢带人堵在这营口,她行至门前,示意那二位兵士放下刀来,抱拳道:“久闻侠义盟大名,今日才见着盟主,在下东风笑。”   那黑衣男子一笑:“我晓得你。”   东风笑一愣,抬起头来,却见黑衣男子身后不远处,那日的蓝衣男子负手而立,眉眼狡黠,她一愣,难不成是他说出的?不,他又是如何知晓自己身份的?   却见冉飞鹰冲她无辜地撇撇嘴,眸中有着惊异之气,她想着,应当便不是他说的。   正思量,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响亮的叫声:“师父!”   东风笑一愣,一转眼,却见傻孩儿已然提了长枪蹿上前来,方要冲过门去,便被那黑衣男子拽了领子:“飞鹰,看住他。”   冉飞鹰闻言眉眼一弯,扬唇一笑,几步上前来,一俯身,反手便将傻孩儿抱了起来,任凭他各种折腾也无济于事,还自顾自笑道:“小叶子,还踹,还踹,安生一点,也不嫌累?”   傻孩儿的气力本是不小,可是毕竟年纪不大,自然是逃不掉,只能任由他抓着,蔫蔫地:“师父,师父……”   东风笑的手不着痕迹地向腰侧一摸,沉声道:“却是为何?”   那黑衣男子一笑,回过头去,轻轻拍了拍傻孩儿的头,笑道:“这些天来,在下的孩子,可是多谢副帅帮着照料了。”   东风笑一怔——难不成又是一个‘墨久’?不可能,傻孩儿痴痴傻傻全无心机,怎会……   傻孩儿闻言,嚷嚷着:“谁是你的孩子?!我根本不识得你!”   却听那黑衣男子笑道:“你右手手腕上的这个半月疤,便是当年你出生不久,被杨家庄的掌事嬷嬷拿烙铁烫的,那厮本是想烫你的头,取了你的性命,这时你娘亲冲出来抢了你,才留了一命,不过当时一晃,还是烫着了手臂。”   “我方骆当年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侠士,接了个任务误闯杨家庄,险些被当做贼人杀了,却幸而遇见了你母亲,她是杨家的嫡长女,本是指腹为婚要嫁给刘家人的,她不曾见过刘家掌家人那侄儿,却莫名其妙救了我,还偷偷摸摸为我生了个孩子,便是你。”   东风笑闻言一愣,杨家她曾听过,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怎的杨府嫡女嫁给那刘家人,便只能嫁给家主的侄儿?   “那刘家家主只有一个宝贝女儿,死得又早,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侄儿身上,本来杨家想杀了我,杀了孩子,只当此事不曾发生,谁知,派人追杀我,又丢了这孩子,事情还是传出去了,那侄儿又跋扈,听闻这事自觉头上绿了,便要同杨家硬杠,那时他母亲没了孩子,我也被传成了死人,又遭逢这一出,便悬梁自尽了。”那黑衣男子继续说着,眸光一沉。   东风笑一愣,咬了咬唇不言语,道:“阁下此来,却是为何?”   那黑衣男一抬眸,瞧她一眼,半晌,口中冒出两个字来:“合作。”   “为何?”她咬了咬牙,不肯轻信,毕竟如今的军营也经不起折腾,何况,若是合作,早早便可同他们说了,拖到今日,又是为何?   “这营中之人乃是善官,非是狗官,同是为民,殊途同归。”方骆言简意赅。   东风笑迟疑了一下,却见一旁,穆远向营内一摆手臂:“那便先请进来,再作详谈。”   沂水以南,南乔国,平焦城中。   这两日,昏睡多日的墨久终于醒了过来,却依旧是浑浑噩噩没什么精神,丰彩儿端了一碗药往里屋走去,将其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复又坐在榻旁,看着他散乱的长发、苍白的面颊,以及,那微微睁开的双眼,她叹口气,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他的面颊,竟是一番吓人的滚烫。   “久哥哥……”她咬了咬唇角,低下头去用额头触碰着他的脸,那滚烫的温度惹得她一颤,心里却是愈发得心疼了。   “今天,怎么这么冷……我们不是…回到南乔了吗?”她听见墨久说着,声音很低很低。   久哥哥,哪里是天冷,彩儿只着一身半厚的长衫都不觉得冷,而你……   她抬起头来,匆匆忙忙又从一旁取了一床被褥,小心地覆在他身上,又四下给他压得紧实了些,抬眸瞧向他鲜有血色的唇,她一边伸手将他扶起来,一边低声道:“已经到了南乔了,是彩儿疏忽,这几日……确是…冷的……”   “你穿得好少,彩儿…也该注意着身子。”他忽而低声说着,她回身拿药碗的动作一滞,执了碗扭过头来,垂了眸子轻轻用勺儿搅和着药,掩去了那通红的眸子。   “恩,我一会便去添件。”她低声说着,生怕露出来哽咽的声音。   抬起手臂来,一勺一勺地喂着他。   墨久任由她喂着,迷迷糊糊间又失去了意识,忽而间,脑海中却浮现出上一次他受‘重伤’的场景,只不过,此时的他,仿佛是立在一侧,观察着‘他’和‘她’……   那一晚,墨久卧在繁茂的草丛里,紧紧咬着下唇,手里紧紧握着刀,左侧的胸口分外疼痛,撕裂一般,天色黑了,他强撑着不肯失去意识,因为如若失去了意识,便无法同来人明说,一旦被人发现,饶是周遭安插这几个人手,也更容易丢掉性命。   ‘墨久’看着自己倒在那里,看着他的眼皮愈发地沉了,忽而,‘嗒嗒’的马蹄声,便是这声响将当初的他从一片混沌之中拽了回来。   只听‘嗖——’的一声,只是须臾之间,长枪便比上了他的脖颈,那枪尖映着月光,闪着银白色的寒芒,他一愣,定下神来,却只听一旁,一个清脆却又有力的声音响起:“你是何人?”   他一惊,循声抬首,却见一个约摸十六、七岁的丫头,一袭铁甲,手执长枪,眉目标致而又美好,堪称佳人,但女子之柔美丝毫掩不去她眉间的英气。   正是她,东风笑。 第上:君念北055 初遇   墨久的胸口又开始剧烈地抽痛着,他庆幸她出现得这般早,如今,定要快些向她说明。   他咬了咬牙,费力地摸出了一个令牌,声音沙哑无力:“破……甲……”   东风笑闻言一愣,凑着月光瞧着他那令牌,她同顾劼枫本是极为熟识的,对这破甲军的令牌,也很是了解,自然是识得,只是几眼瞧清了关键,便认定了他的身份,她的眸光机警如狼,四下一望,继而反手收了枪,单膝跪在他面前,抬起手臂来扶住他。   “发生了什么事?伤到哪里了?”她压低声音说着。   墨久胸口绞痛,说不出话来,张了张口,唇角便流出血来,他的眼睛很漂亮,此时却没有什么神采,半睁半闭,虽还有些清醒,可几乎整个人的重量都由她承载着,东风笑见状咬了咬牙,看见他手臂颤巍巍地举起,指向左侧胸膛——那里也的确是一片殷红,心道不妙。   她只能应付简单的包扎,他若是伤着了心脉,等她带他回到营里,怕是尸体都凉了!   东风笑一急,忽而觉得手臂一沉,她回头看去,却见他已然一歪头陷入了晕厥,周身也全然卸了力气,脖颈歪得角度甚是不正常,全无生机,仿佛已然是个死人了;她方才扶着他的手臂力道不够,他整个人甚至在无力地向那另一侧滑去,那长长的睫毛覆下来,在面上落了深深的阴影,自唇角到脖颈处那一行鲜血分外鲜明,衬着皮肤愈发得苍白,她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却发现连鼻息都极其微弱。   东风笑狠狠抿了唇,手臂用了用力,复又扶他在臂弯里,她的手臂纤瘦却又有力。   此处去血缨副营数里,马儿的脚力再好,他怕是也撑不住。   只见她陡然间伸出手去,飞快地解开他左侧胸口处的铠甲,又小心翼翼地剥开那里面的衣衫,他胸膛上的肌肉分外紧致,那狰狞的伤口铺陈在上面愈显狰狞,这伤口是撕裂性的,瞧着骇人,血依旧在时不时往外冒,殷红的血趁着他的皮肤,愈发显得肤色苍白无力。   她的另一条手臂扶住他,只能单手处理,再怎么着急,也快不来。   而她每每触及的他伤口,想要取出刺在他胸膛处的那个刀片,虽说这刀片不宽,尚未刺到心脏,可是她每碰一下,他的身体都会不由自主地痉挛,她察觉到这刀片怕是伤了脉,飞快地点了他周遭的穴道,愈发小心翼翼。   ‘墨久’立在一旁,看着那时的她一手扶着他,手臂在轻微地发抖,脸色也是不好,额头上还隐隐地冒出了冷汗——她是怕他死掉,却也入了他的局。   他看着她轻轻抖着手臂取出了急救包扎的物什,又是要小心翼翼又想要提高速度,有些忙乱地,给他止血、处理胸膛的伤口,他看见她习惯性地咬紧了唇角,看着当初的自己不省人事地倒在她的臂弯里……   他不知当初的她,究竟是仅仅为了救人,还是已经对他动情,他只知道,如今他做着旁观之人,瞧着她匆匆忙忙地做着这一切,竟是莫名地心酸。   不一会儿,却见东风笑终于处理好了一切,她忽而又将耳朵贴在他胸膛上,细细听着,可是他的心脏在右侧,自是听不见心跳,她一急,抬起头来匆忙去探他鼻息,察觉到还有气息才松了口气;匆忙收了东西,又用足了力气架着他起来,那年她不过十六岁,却要用力架起已然十九岁的他,那是何等的费力?   ‘墨久’看着她就这么把他拖到马旁,腾出一只手来,摸着马儿颈上的鬃毛,那马儿乖顺地俯身,让她将他扶上去,稳稳伏在马背上,见着马儿直起身来,东风笑也飞身上马。   应当是顾虑到他的伤在胸口处,把再度撕裂,‘墨久’看着东风笑在那边有些费力地一手扶住他,另一手则执着长枪牵着缰绳,手臂用力,双腿一夹,策马而去,心中五味杂陈……   此时,丰彩儿坐在床前,药只为了一半,他却又沉沉睡去,她只能唤来个丫头端着药碗。一手执着帕子覆在他唇下,另一手用勺子去了汤药喂给他——这样是颇为费力的,可是她丝毫不肯让别的女人再碰自家夫君分毫。   方才喂完药擦把汗,忽听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只见一个小厮匆匆行至门口,行礼道:“禀告夫人,平焦城睿……”   “知道了。”丰彩儿不容他说完,便急匆匆打断道:“我这便去瞧。”   她抬手又轻轻抚摸着墨久瓷玉一般的面颊,替他掖好被子,终于站起身来,略一整理仪容,才朝着门外走去。   “夫人气色可是不好,怎么,将军还是没有恢复过来?”正厅里,一个男子一袭紫色银边勾勒的长袍,墨色的长发在头后简单地束着,他的眉眼妖异却又美丽,那一对眸子狭长有神,此时微微眯起,他面带戏谑地瞧着丰彩儿,竟盯得她毛骨悚然。   这个男子,美丽得如同罂粟花,魅惑得紧,却是毒花。   她瞧向他手边,发现并没有自己想要的那颗头颅,不由得颦了颦眉,启口道:“已然醒了,只是还不当下床活动。”   那男子勾起一侧唇角:“墨夫人,这都多少天了,您这府中的医者……真真是医术堪忧,依在下说,夫人不妨让在下去瞧瞧将军……”说着,已然站起身来,   丰彩儿闻言,身形猛地一颤,飞快上前几步,抬起手臂拦住他:“王爷请留步!”   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个危险的男人在自家夫君身上下蛊的。   那男子见状一笑,复又坐下,媚眼一挑,毫不介意地晃着手腕:“在下本也是心忧将军才想去瞧瞧,既然夫人怕在下扰了将军休息,那便不去了……”   他说着,忽而抬眸一看身形微微颤抖的丰彩儿,声音很轻:“夫人,不想在下在您看来……竟这般可怕……”   丰彩儿拢在袖中的手紧张地攥成了拳头,后背也出了整整一层细密的冷汗,听他这般说,匆忙掩饰,她尽量自然地扭过头去,笑道:“怎么会,睿王爷一向和善,只是将军这几日精神不好,妇人短见,不敢让您入屋拜访。”   她定了定神,又道:“还望王爷莫要见怪。”   那紫衣男子闻言一笑,摇首道:“夫人此言可是折煞玉竹了,岂敢怪罪夫人。”   这紫衣男子,便是南乔国皇帝亲封的异姓王爷——玉竹。   丰彩儿这才回过神来,挥退了四下的奴婢,自己也定了定神,坐在案旁,忽道:“王爷,容妇人问一句,夫人请您帮忙取的那颗头颅……何在?”   玉竹闻言,垂首呷了口茶,晃头道:“夫人只当是容易,可哪有这般容易……你可知,取不到她的头颅事小,那边发生的事情,可是多得多……”   丰彩儿一愣,隔了沂水,消息闭塞,她对这一切全然不知:“王爷请讲。”   “夫人节哀,尊祖父、尊舅父,皆被杀死,刘氏山贼再无掌舵人,已然散了,还请夫人节哀。”玉竹说着,面上却无沉痛,细节也不多言,一笔带过。   丰彩儿闻言,心下大骇大惊大恸,先是痴愣,继而周身抖得厉害,随即,只听‘噗通’一声,竟整个人从椅子上滑落下去。   玉竹叹口气,起身上前扶她到椅子上,立在一旁,瞧着她满脸是泪地、狼狈地喘息着,沉声道:“夫人请节哀。”   丰彩儿止不住地、一下一下地喘息着,眼泪一大滴一大滴地往下落,半晌才勉强稳了神,冷声道:“她没死,这一切……都是她做的?”   “那晚营中只二人意外离了营中,一则是她,一则是一位军中医者……夫人可是确定,这女子便是你心心念念、要杀之人?”玉竹晃了晃手中的杯盏,低声问道。   “不错,我派出线人几日,口中描述,是她无异!”丰彩儿冷声道。   最重要的,还有墨久在梦中喃喃的话语……   “夫人莫急,后一日,他二人为救大营,皆是伤痕累累,趁那月上柳梢,我本是上山欲取她性命,不想却被人硬生生拦下,狼狈而走,这才未能成事……”玉竹兀自垂着眸子,低声说着。   “那人是何人?”丰彩儿一凛秀眉,周身发抖。   “一个高人,我还奈何不了他……”玉竹抬头瞧她一眼,眼中的光芒一闪而过。   丰彩儿闻言,定了定身形,这东风笑身上屡出怪事,先是莫名‘复生’,又是有高人相助,竟连玉竹都惹不起这高人……   “那今后,王爷若是再遇上这高人,又能有几成胜算?”她绞着袖口上好的料子。   玉竹一笑:“若是下次,说是九成太少,说是十成,又有失谦虚。”   “此话可当真?”“自是当真。”   丰彩儿颦了眉,思量许久,终于低声道:“那王爷……可还肯同妇人合作?”   玉竹闻言,顺手搁回了杯盏,秀眉轻挑。   “合作?为何不可?只是不知,如今夫人还能用何物同我合作?”玉竹狡黠地一眯眼。 第上:君念北056 同心结   丰彩儿咬了咬牙:“王爷莫不是忘了?妇人的血,可是王爷曾提及多次的引蛊之物,王爷若是肯答应妇人,何时用血,交代便是,无论多少,妇人定会奉上……”   她本是高傲,难得低声下气,此番,怒极恨极,痴极怨极,才会出此下策。   她的血脉是世上的唯一,因为她的父亲。   据说当年丰氏的祖先曾同苍鹭山的蛊师一行结怨,为首的蛊师最终被丰氏杀死,可蛊师也在丰氏的血脉里种下了百蛊,丰氏祖先为了活命,请遍术士才获得了一块血玉——这血玉,便是保命的关键,代代相传,若非是血玉的拥有者,势必活不过三十岁,可惜,这血玉,只有一块,后来虽有传言,说是血玉被秘术分作数块,但终究是无从考证。   丰彩儿是幸运的,到她之前,在丰毅那一代,丰氏已然成为单传。   而她,便是丰氏的独苗。   她的血有着百蛊的侵染,如今,却也是上佳的引蛊之物。   玉竹闻言,眸子转了转,沉默了一会子,终于一笑:“夫人真真是大气女子,行事爽快,毫不拖沓!若是以夫人之尊,肯以血为盟,真真是玉竹的荣幸。那便一言为定,事不宜迟,不妨今日,你我便签下这协定……”   说着,他从袖中取了两份纸出来,一边各自描画着,一边道:“夫人可要当心着,这段日子,定要保持处子之身,切莫行房事,夫人若是不慎违约,你我的目的,便都不可能达到。”   丰彩儿颔首,执了笔来在玉竹早已备好的纸上签了字,心中虽明了他是蓄谋已久,但是也意欲独撞南墙!她一边抖着手签字,一边咬了牙,心下狠狠道:   东风笑!   夺我爱人,伤我夫君,害我父上,杀我尊祖,弑我舅父,此生此恨,深入骨髓,不共戴天!   这一世,我必算尽天机,以毒以蛊,刀枪棍棒,斧钺钩叉,以骨以血,以身以命,夺你所爱,杀你所系,灭你所属,谋你性命,取你头颅,以祭逝者,以安亡灵!   下一世,你若为江,我便为山,阻你奔流向前!你若为蛙,我便为井,让你难见青天!你若为兔,我便做狼,嚼你心肺脏肝!你若为鼠,我便做猫,让你寝食难安!   她狠狠咬了牙,身体发颤站起不来,只能拱手对玉竹道:“那便麻烦王爷了,请恕妇人不能起身相送了。”   说着便扬声招呼来了一个侍从,引他出去,玉竹闻言一笑,也知她是无意多言,回眸瞧她一眼:“夫人放心,定不负所望,夫人也请保重。”   说罢,长发一甩,举步离开,背影隽逸,那紫色的衣袍却如同无底的寒洞。   他身后,丰彩儿身形一软便摊在椅子上,绞手瞧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眼泪终于涌出,半晌,终于唤来侍卫,抬手指着对面,颤着唇瓣哑声道:“那一排的桌椅、茶具,都丢到火中去,烧个干净,地面也逐处燃火,换一层地皮便是。”   她的话语并无冷狠,却满是颤抖。   那侍卫闻言一惊,心下疑虑,夫人此番交代,并不像是厌恶,倒像恐惧,可也不敢怠慢,更不敢询问因由,只得匆忙应了。   而丰彩儿朱唇轻轻动了几下,心里依旧发慌——只盼这个男人,并未在这宅中施蛊……   门外,玉竹坐在马车上,微微闭着那一对秀美的眸子,唇上漾起一抹浅笑,忽而压低了声音,不知在同谁念叨着:   “真真是个愚蠢的女人,有了她,我那不听话的弟弟,便可被我玩弄于股掌之中了……呵,自然也要感谢,她用尽性命也想杀死的那个女子,那晚,我那弟弟若不是为着护她性命,又岂会被我种下那般厉害的蛊……”   那一晚他带着成蛊和短杖上了那山坡,榕树之后的小屋里透进一点月光。   他看见那矮屋一侧有他要杀的人,也察觉到周遭有他熟悉的气息,他一扬唇角,手中的短杖一挥,不由分说向着那女子的颈项刺去。   只听‘砰’的一声,玉竹眉眼含笑扭过头去,由那冰玉杖,瞧向那一旁冷着脸的少年。   “辞儿,数年未见,可是想哥哥了?”   玉辞并不理睬他,手臂一用力,便将他搡出数丈远,玉竹一笑:“还是不肯听话……哥哥又岂会害你?”   “你离开这里,我便收手,不取你性命。”玉辞冷冷清清冒出一句,眸光如剑。   玉竹摇摇头,几步上前,竟是不要命一般地凑近他:“怎么,辞儿在护着她?”   玉辞一声不吭,只是内力一震,又将他搡出去。   玉竹叹口气,手臂却骤然一转,那短杖瞬间脱手,竟是飞一般地朝着东风笑刺去,玉辞见状一愣,扬起玉杖便是一挥,生生将那短杖截成两段,那短杖便如离了水的鱼,‘啪’地一声落了地。   玉竹却是一笑,眸子里尽是狡黠,却忽而察觉到一股大力,转瞬间,竟被搡出老远,跌坐在地,一口血便从口中喷出,他捂了胸口,狼狈不堪却依旧在笑,踉跄起身,转身离开之前又瞧了一眼——月光之下,玉辞的唇边也泛起了殷红。   玉辞,你可知,此来,杀不杀她可有可无,但是,在你身上埋蛊,却是势在必行……   月上危楼,这本是一片苍凉的城中,竟也是烟花四散,分外好看。   只可惜,如今的罄城,早已办不起什么街市了,侠义盟的人、军中的人和城中还有些余力的人家为着过个喜庆年,自制或是买了些烟花,才点染了这凄冷的夜。   东风笑坐在已经被侠义盟和军营清场的罄都衙署的屋顶上,瞧着罄都的大街小巷——衙署乃是罄都除了皇宫以外最高的建筑,在这房顶上向下瞧去,可谓一览无余。   她看着穆远、顾劼枫、颜歌等人向那边的广场上跑去,那侠义盟的人们在另一边,也挤挤攘攘地走着,分外热闹,街道也热闹得紧,不少穷苦人、老百姓也跑上街来,看着那四下绽放的烟花。   这是一个热闹,而又温暖的夜。   甲兵和侠士还被安插在大街小巷,保不了全部,但是军中和侠义盟携手,也要保上这几日的太平,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这节日,便是那新的一年的开头。   东风笑却不曾下去,一来,她主动请缨,要守在这衙署的高顶,看着四下的将士,若有危险,即刻出兵;二来,她也想静一静,毕竟,过去的那一年,是她过得最为混乱的一年,在这一年里,她活过两条命,丢了一条,又获了一条;她遭受了最狠的背叛,最恶毒的谎言,也为曾经的疏忽,付出了最惨烈的代价。   但也经历的患难后的真情,战胜过强大的敌人,并且,还碰见了……   她正想着,却觉得这屋顶忽而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匆忙回过头去,却见自己心中正要念及的人,一袭玄衣,长发轻扬,拂了拂袖子,竟几步上了这屋顶。   痴愣了一下,方才想着,人便到了,真真是如梦似幻。   她瞧着他那俊秀的面庞,惑人的眉眼,天边一个烟火绽开,那一瞬间的明晦闪烁映着他的脸,显得愈发不真切,直到他侧过头来瞧她一眼,才回过神来,抬头看着那烟花的余烬,扬唇道:“美人儿,怎的,怕黑?”   话音落下,她看见他的唇角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但却如同一个漩涡,直要将她的心神吸入,美人儿——你真真是个妖精。   他不言,只是抬起头来瞧着一朵烟火点亮夜的黑,东风笑也回过头去,那烟火绽放在不远处的上空,那一瞬间的光华似是终生一现的昙花。   “不是黑,是冷。”   他似是在一旁说着什么,可是街道上的欢呼声太响亮,她未能听得明了。   扭过头去,正欲启口问他,却见一个红线编成的结出现在眼前,鲜红的色彩分外喜人,这结上有一大环,中部盘错得复杂而又紧密,左右对称着又有数个小环,下侧有着顺滑的流苏,流苏之上,一个白玉环系在那里,展开来,这结比手掌要略长一些。   玉辞手中执着这结递到她面前,东风笑凝眸瞧着这结,心下一片了然: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这结,不正是那同心结?   这才犹豫地伸出手去接过那花结来,垂了眸子细细瞧着,又抬眸瞧向一旁的玉辞,却只见他那飘散的长发随风而扬,他侧着脸,她瞧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瞧见他那长长的睫毛一下一下地扑闪。   突然想起当初自己离开苍鹭山的那晚,他黑袍月衫,坐在案旁,墨发未束,抚琴而奏,声如天籁,绕梁而鸣,可那身影却脱不去苍冷和寂寥。   那时,她好想撩他的发,吻他的额,红尘入晦,陪他一遭。   她攥紧了这结,正要启口,脑海里却又浮现了那日的场景,穆远抱着兰若,一字一句:   “我的祖父不到三十便死在了边疆,我的父亲在我五岁那年带着十七岁的哥哥在沂水一带守卫,被俘自尽,之后母亲殉情,祖母拉扯我到十岁,撒手人寰……”   她埋下头来,忽而又想起了当初墨久的一刀斩心——乱世,沙场,狼烟,今日且倾酒,难知明日欢,如今这一切,使得丢掉性命,变得那般简单。   若是她应允他,她又能做些什么?   她口口声声的说着‘定不毁你千年冰蛊’,可分明已经数次险些负他。   如此想着,莫名地,手不再攥紧,她竟也不敢再扭头看他——可昔日里,分明是怎么看也看不够。   半晌,忽而扭头道:“那边点了信号,我下去寻穆帅,你好生待着,切莫离开安全区域。”   玉辞不言,只是瞧着她身形一掠,飞一般地从后方下了去,玉辞回过头去瞧她一眼,方又瞧向她方才坐的地方,却不由得颦眉——方才他予她的同心结,停在那里,安然无恙。 第上:君念北057 毒井   几日后,太子殿下派来的新任兆尹终于匆匆而来,这兆尹名叫张驰,来的时候骑着一匹瘦驴,带着个小他约摸十岁的面黄肌瘦的媳妇,后面跟着一个随从,行礼简简单单,最多的不过是衣物干粮。   “也是当初被周力陷害的直谏之臣,我同他有过一面之缘。”穆远末了说道。   “如此说,当是个善官了。”颜歌思量着。   “张大人曾经在尧县当过县令,当时尧县赶上饥荒,他确是极为能干的。”   “如此便好,我们在罄都也耽搁了许久,罄都已救,可陛下还在佞臣手中,水深火热,我们这些日也当动身了。”顾劼枫掰着手指算日子,半晌说着。   罄都为都城,大军走了这边的安保也不应怠慢,何况军队在此还留了粮田,军中今后的补给全靠着它了,在此留军,势在必然。   “上次在越城副营,乃是破甲留了副将守营,如今,便当我血缨留罢。”穆远沉声道,思量一会子,又道:“我瞧着,笑笑和房湛相较,笑笑善攻,房湛善守,如今,便让房湛留在罄都守城,笑笑随军,可好?”说着回过头去看向他二位。   东风笑、房湛闻言,皆是抱拳道:“末将听令!”   后日,穆远同张驰已然商议好了,官员同侠义盟也算是成了个暂时的协定,傻孩儿毕竟是人家方骆的独子,军队也不好强要,因此傻孩儿哭闹了一番,终究还是留在了生父身边。   大军便浩浩荡荡地顺着来路离城了,一路上,城中的百姓皆是夹道而别,竟是哭声阵阵。   穆远走在队伍的正前绷着脸,顾劼枫和东风笑一左一右随在他身后,顾劼枫口里也不叼着叶子了,东风笑眼睛盯着前方,也不敢向两侧看。   行至城门口,那守城的兵卒正要开城,却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姐姐,哥哥!等一下!”   随后,周遭的兵士似是犹豫了一下,随后,东风笑只觉得有谁拽住了自己的袖口。   诧异地低下头去,却见正是那日自己救下的那两个孩子,那小女孩灰头土脸的,却伸出小手来拽住她的袖口,东风笑一笑,闪到一旁,不挡着大军行进,蹲下身子,问道:“小苗,怎么了?”   “姐姐,你们要走了吗?”那小女孩面上脏兮兮的,一对大眼睛分外明亮。   东风笑颔首:“该走了,北边还有南蛮子,我们需过去的。”   小苗却颤着手从衣服里摸出一个小信筒,那上面的标识在一瞬间映入东风笑的眼——她识得这个标识,同那日她劫下的南蛮信件的标识一模一样。   “小苗,怎么回事,你怎会有这东西?”东风笑咬了咬牙,手中执着这信筒,眸子紧紧盯着那上面的标识,不知是真是假。   “就是许多天前,大军刚刚入城,一个铁皮冲进俺家,要俺娘交出家中的粮食和贵重物什,俺家当时都快揭不开锅了,娘又病着,可她为了俺俩,用爹爹走时她自己备的药将那铁皮药死了,那铁皮倒在俺家门口,娘害怕惹了蛮子,便将他拖回屋来,后来阴差阳错寻着这东西,也不敢打开,后来,后来娘说,可能就是因为那个铁皮最后到了俺家附近,所以那边总也没个太平……”   东风笑咬了咬唇,垂眸看着这个信筒,只怕这里面真的有什么东西,忽而取出银子来递给小苗:“谢谢小苗,这东西许能救不少人的性命,姐姐谢谢你。”   小苗固执地将那银子往回塞:“姐姐救了俺们一家,这银子,俺娘说不能要……”   东风笑一扬唇,摸摸她的头:“别人的可不要,姐姐的便留着,带回去,给你娘买药,城里还乱,回去也要注意安全。”   只这一阵子,大军便要悉数出了城,东风笑赶忙别过小苗小壮,站起身来,见乡亲们拿着东西朝她过来,深深鞠了一躬,也不敢多留,挥挥手,回身便向前赶去。   穆远已然上了马,顺带着还带着兰若,许是因为境况相似罢,便是常人也能瞧出,他究竟有多疼惜这小女孩。   东风笑一跃上马,道一声:“穆帅。”便将这物什递上,交代着原因。   穆远一边听她说着,一边凝眸瞧着这信筒里的字条,半晌道:“若是这字条说的不错,当真有些麻烦。”   “末将估计,城中本有南蛮特地留下的兵士,而小苗一家碰上的,恐怕便是给那些兵士传信的兵卒。”东风笑凝眉道。   穆远颔首,依旧盯着那字条,顾劼枫却道:“穆帅可否说说,这字条上所述何事?”   穆远道:“一则是那南乔刘能军的驻军地点,我心中明了,这一带我也熟识,今日便由我带队罢,到了地方,再告知你们具体方位;另一则,便是关于羊城一带的水的问题,好巧不巧,就是这两日,南乔军设计要在井中下药,从而趁机包抄我们全军,特地告知他们的余兵,莫要喝错了水。”   顾劼枫和东风笑二人闻言会意,在这几条消息的‘催促’之下,大军加快了行程……   到达羊城一侧的郊外,已是傍晚,安好了营,夜幕便已降下。   “刘能大军便驻扎在去此约摸二十里的茉莉村以东,我本还想让大军一路过了羊城,了解了这地点,稳妥起见,还是留在此处的好——何况,大概便是从这里开始,一直到羊城之北,四下的井里也许都被动了手脚,且不说大军如何,便是这周遭百姓,逢上这等事,也是太过不幸,今晚瞧不清井水,今晚便去同先生们说,明日一到清晨时分,太阳将升未升,我们便分队派人出发,去测那井水。”   “穆帅英明,我这便去同玉辞君言明此事,只盼他能相助一二,若是可以,明早我便同他前往,也护得先生安全。”顾劼枫一抬手,得了应允,起身便出了营帐,倒是东风笑在一旁未做声。   “顾帅有心前往,不知穆帅作何打算?不若如此,末将明日便留在此处守营,以免营中不测。”东风笑瞧着顾劼枫风风火火跑了出去,拱手道。   穆远闻言一笑:“笑笑有心了,我正想着明日去四下瞧瞧,先随他二人去瞧井,再决定是探一下前往刘能军的路还是看一下周遭的百姓。”   “只是我听闻,笑笑同劼枫,本是极为要好的朋友,自我一来,不知为何便疏远了,听人言说也了解一二,便容我说句不当说的,在乱世里相互扶持,逆境处相互激励,如此甚好,若是戳破那层窗户纸,也无需尴尬,笑笑一向豪爽,这是我听闻的,如今这事上终于有几分扭捏了,也是正常,坦诚相待便好,莫要躲来躲去。”穆远在一旁呷口茶,棱角分明的脸上染了笑意,这一番话,便是痴傻人也听得明白——便是要牵红线的。   东风笑闻言一愣,虽不知穆帅是如何瞧出端倪来的,但是他是真真说错了,她同顾劼枫本是情同兄弟,那晚阿枫醉酒,虽是拽着她的手不放,她又匆忙抛开,可是几日后,二人心胸坦荡便也不再介意此事,她此番刻意不去虽然的确是显得‘小气’了,可也并非是为着顾劼枫——她是为着玉辞。   口口声声叫了他许久的美人儿,莫名其妙地便被他吸引,可是当他予她同心结,她才意识到一个分外悲凉的事实——她承诺不起。   乱世纷繁,红尘如晦,单是她自己的性命,她都无法给他一个承诺。   “穆帅有心了,阿枫同我,本就是兄弟情谊,有什么误会,也都不计较了,国事当前勿念私,何况若是躲,我也不肯躲他,还是由他躲我为好。”东风笑调笑道。   穆远一笑,心下会意,便不再谈。   次日,红日初升。   “这井水中确是有毒的。”玉辞手里拿着片看似寻常的叶子试着水,又道:“顾帅可曾听过一毒,名曰钩吻,若是误食,怕是会呼吸麻痹,虚脱复视,不过好在,南乔国人加入的量并不算多,若是不慎服用,应当也不会立即毙命。”   顾劼枫自是听过钩吻一毒,闻言一愣,咬牙狠狠道:“这蛮子,真真是丧尽天良!”   穆远立在一旁,也是颦了眉:“先生,不若再向前走走,瞧瞧那边是否有毒。”   玉辞颔首,众人便一路测了下来,谁知一连七八里,皆是如此,穆远叹口气:“看来这刘能也非泛泛之辈,此事他谋划久矣,这一带的水,我们是不能用了,一会子派人去周遭村镇也告知一下父老乡亲罢。”说着,摇了摇头。   玉辞闻言一笑,将那水瓢和叶子搁在井边,低头瞧着井中之水,道:“不必如此,南乔人想必也在周遭村镇安插了人手,若是我们挨家挨户的通知,也会让他们知晓,如此一来怕是会有其他麻烦,何况此毒可解,我回去便配些解药。”   穆远闻言心下一喜,忙道:“那便劳烦先生了。”   玉辞凝眉道:“穆帅不必客气,只是玉辞还有一言,既是南乔自知已往井中投毒,不妨将计就计。”   “先生请讲,如之奈何?” 第上:君念北058 引诱   “假意中毒,以此诱敌,包抄敌军。”玉辞沉声答道,又道:“坛者,酒坛也,然其内,酒也、水也,非饮者不可知也;与之相较,井者,毒井也,然其内,有毒、无毒,亦不可知。”   穆远会意,拱手道:“先生妙计,我们解了这毒,便是毫无作为,南乔之人迟早也会知晓,倒不如趁机减损其兵力,也能为以后攻破敌军奠基。”   玉辞回了一礼,面上依旧是平静异常,一旁的顾劼枫噤声听着,隐隐地察觉到,这个表面冷清非常的男子绝不一般。   几日后。   去营五里,乌云满天,一群铁甲兵士皆是气喘吁吁。   “停!一会子许是要下雨,我瞧着这边林子密,不妨先留下一避,走了许久,也当歇歇,这儿前面还有口井,正好讨口水喝!”袁奇带着兵,忽而一挥手臂,叫停了军队的前行。   众士兵齐声‘诺’了,便有几个兵拿了水桶上前打水,打好了水,便挨个人地给他们向水葫芦之中灌水,这一队兵士也是渴极累极,葫芦里又添了水,便迫不及待地张开口来往中灌去,便是那水四下溢出也是不加在意。   一会子,皆是饮足了水,便四下寻块儿空地歇息,兵士们自是知道这林子不安生,故而哪怕是交谈,也会压低声音。   忽而,只听着人群中传出‘呃——’的一声,便见一个兵士先是捂住腹部,复又捂住咽喉,随即,便在地上呕了起来,周遭人皆是一惊,几个兵士冲上前去,却见那兵士呕了一会子,身形便开始剧烈地抽搐,再然后,便了无生机地倒在地上,只有那不由自主的抽搐还在继续着。   那上前的兵士大惊,忙去探他的鼻息,袁奇在一旁低声喝问:“怎么回事?!”   “还活着,不知……”   还不待他说完,又有几个士兵开始呻吟,人三三两两地倒下、呕吐、抽搐。   “你们……”袁奇四下瞧着,面色甚是惊慌,忽而也捂了腹部,单膝跪在地上。   “将军……”一旁的兵士抽搐着,见状愈发惊慌。   “是……水……”   又过了一会儿,众皆倒地,忽听这丛林里传来了脚步声,密密麻麻,想必人是不少。   “这群愚蠢的北倾铁壳!见了水,只顾着喝,都不要性命,哈哈哈,刘帅果真神机妙算,这一下子,药倒了这么多人!”一个人高体壮的大汉里在队伍前面,哈哈大笑,声音震天。   “上去探探,死透了没?”他一挥手,身边的副官便匆忙跑上去,随意选了几个兵士探着鼻息,过了一会子,跑回来道:“回万帅,大部分都没了气儿,只有少数几个还断断续续有着,不过周身抽搐,不足为惧。”   那被称作‘万帅’的男子颔首:“此地去我营数里,地险林密,不宜久留,何况此毒乃是钩吻,他们如此饮水,见阎王只是时间问题——事不宜迟,我们现在便动手,上!卸甲,取令牌!”   此令一出,众位南乔兵士皆是飞身而前,向着这一地的‘尸身’动了手去。   这一大队方都冲入那空地,便听四下里一声嘹亮的‘杀——’   随即,便见一旁的草丛密林里,数位北倾兵士陡然蹿出,向着中间包抄而来,而此时,躺在地上的兵士竟也跃起,或是从地上举刀上刺,劈人胯下。   方才那一声‘杀——’,正是东风笑喊出来的。   此时她并未现出身来,而是匿身草丛间,伏在地面上,手里架着一柄小型弩弓,闭了一只眼睛细细地瞄准着……   那万帅一愣,大吼一声:“稳住!……”   可不待他说完,便听‘梭——’的一声,箭已出弦,竟是转瞬间便刺入了他的胸膛。   ‘唔!’那大汉闷哼一声,一手捂着胸口踉跄后退,另一手挥着刺北枪,挡开冲上来的北倾兵士,却是不及稳下身形,便见一个铁甲女将,红缨如血,飞身向他劈来——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时近傍晚,军营外,一个苍鹭弟子飞身奔回,叫着候在应忠德诸位医者。   人们赶忙撩开帘子出了帐,外面,已然淅淅沥沥地降下了小雨。   只见蚕娘几步跑上前去搀了袁奇带进帐来,却见他身上数出伤痕,鲜血流淌,一边处理包扎,一边急道:“这是怎么回事,袁大哥?”   一旁,兵士们也陆续归了营,医者们忙碌起来,不难瞧出来,今日的情形不容乐观,袁奇咬着牙:“本是按照计划进行,包抄那万姓副帅的全军,可是往回撤军的时候,许是那刘能察觉到了什么,派人拦截,我们过了长门,便逢着了截挡,后而又化作了追兵,一则是对方带了弓弩,从高处截射,二则是后面追兵紧随……”   周遭人皆是咬了牙,顾劼枫忽道:“笑笑呢?她……”   “副帅她……让我带兵先走,她殿后……”   顾劼枫闻言,眉头一拧,一步上前揪住袁奇的衣领:“袁奇,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以为她是个副帅,就能当那么多事!她还是个小女孩!你……”   袁奇身子一垮:“……我,我本也不肯……可是……副帅她踹了我的马腹……”   顾劼枫闻言,手臂一甩丢开他:“废物!”一旁蚕娘赶忙扶住袁奇,而袁奇则咬唇低了头。   顾劼枫立起身来扶了刀便往外走,也不顾那外面雨声瑟瑟,一旁,玉辞处理好一个伤员,眸光一闪,并未做声,只是站起身来,瞧向外面。   “劼枫,去不得。”穆远咬了咬牙,抬手拽了顾劼枫的手臂。   顾劼枫固执地将手臂往外拔,拽不过来,便操起刀来要砍。   “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会这么做!”穆远眼圈也红了,大吼一声,这是他未曾有过的失态,后面的兰若著意等人,听着他如此一吼,动作皆是一滞。   顾劼枫咬了牙别过头去,眼圈已然红了。   “她是怕敌军知晓大营的地点,须知,敌军总量,乃是数倍于我军!”穆远吼着,拽着他不放手,他穆远又岂会不想救人,可又岂能为了一人,让全营陷入危机。   顾劼枫闻言狠狠咬了唇角,另一条手臂竟丢了刀捂住脸,声音哽咽,却是吼出来的:“我不能让她再死一次了!不管她在乎的人是不是我!我不能干等着她再死一次!”   “穆帅,我求你,让我过去……我可以陪着她死……绝对不……”他忽而压低了声音,仿佛是要哭出来。   穆远叹口气,别过脸去也说不出话来,只是依旧不撒手——他不能任由顾劼枫去犯傻。   张口正要说,却忽而听见营帐外,一人的笑声分外爽朗,可这爽朗,却又分明带着几丝颤抖:“谁……要再死一次了……”   众人一愣,皆是惊得忘记了动弹,却见营帐外,一个女子骑着一匹黑马,一手执着血缨枪,一手牵着缰绳,仿佛还拿着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她的铁甲上尽是血水,肩头插着两支箭,周身伤痕累累,她的身影摇摇曳曳,晃晃悠悠,她的身后,还有几骑,也是狼狈不堪地跟上前来。   东风笑回头一望,苦笑,本是三十人随她殿后,最终逃回的,竟只有约摸十人。   看着那边的穆远和顾劼枫依旧瞪大眼睛瞧着她,一扬唇角,笑意里带着骄傲:   “他们、没……跟上来……”   说着,身形一晃,竟往马下栽了去。   她迷迷糊糊闭了眼,那一转念,只觉得若真是要死,堂堂副帅,跌下马摔死也是太过丢人;又一想,也罢,毕竟,是死在了自己的营中。   却是被人一把抱住,那人的怀抱熟悉又温暖。   一绺长发在她面前晃悠着,她扬了唇角,伏在他怀里,低低地叫了一声:“美人儿……”说罢竟还侧过头去,嗅着他怀里的味道,探出舌头来舔着他的发。   这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她是自私的。   分明给不了他承诺,却这么想陪着他,不想离开他。   玉辞颦了颦眉,两条手臂紧紧抱着她,他知道她没有什么力气了,如今她几乎是将全部的重量,都交予他承载——可惜,飘飘摇摇的依旧是轻的。   他今日一袭白衣宛若仙人,她则是铁甲染血,分外狼狈,她想着,如今她周身是血,怕是蹭了他一身,任由他搂着,低声道:“美人儿……弄脏你、衣服了……”   玉辞闻言心下一酸,侧过头去,用面颊贴着她的额头,她身上的血,都是她的血吗……   不敢再多加犹豫滞留,他抱着她转过身去,往营帐处走。   后面的人这才回过神来,医者和几位军官都涌了上来,帐中也备好了位置,有的看护,有的跑到后面去照料那几位弟兄,好不忙乱。   东风笑却忽而一笑,伸出左手来,用力一抛,只见两团毛球飞出,在地上咕噜了几圈才停稳,细看来,竟是两颗头颅——皆是瞪大了眼睛,张着口,头发蓬乱,青筋凸起,真真是死不瞑目一般,吓得月婉和蚕娘一众皆是后缩了几步。   穆远一愣,蹲下身便去拾,却听东风笑道:“一个是、万姓的副帅…一个、是裴姓……的都尉……”   穆远眼圈一红,正欲开口说话,却听‘当啷’一声,血缨枪,也落在了地上…… 第上:君念北059 一吻定情   外面的雨渐渐地停了,穆远和顾劼枫立在大营门口,瞧着远处的青山。   穆远凝着眉,顾劼枫手里攥着东风笑的血缨枪,目光呆滞一言不发。   “万逢带着三万人,许是逃回去了几个,但大部分被歼灭,副帅万逢被斩首;都尉裴策、罗宇奉命带两万人追击,裴策被斩首,两万人,大概一万被杀,未能跟上我军;我方,袁奇带一万人,东风笑、温辉带一万人,温辉被杀,校尉杨铁关、黄文死于乱箭和混战,一万兵士被杀。”穆远兀自念叨着,这一战,双方都是损失惨重。   顾劼枫闻言,回眸瞧他一眼,只是颔首,却不多言。   营帐内,东风笑迷迷糊糊张开眼来,平心而论,这一次,虽然中了两箭,又落了几处伤,但是伤得并不重,之所以归来的时候那般狼狈,委实不过是因着体力透支。   那个受了两箭的肩膀依旧酸疼,她抬起另一侧的手臂来揉了揉眼睛,才四下打量着,却是一眼瞧见了那一头乌黑的发。   抬手摸着那柔顺如丝绸的长发,她忽而想起自己栽下马来的那一瞬间,他的怀抱结实而又温暖,本是因为除夕那晚,有着些许的隔阂,她固执地不敢去瞧他,平日里有个小的磕碰,也自行去寻月婉,顺带着也同她聊得欢畅,算下来,竟已有八日不曾同他说过话——可是,他的怀抱,却在那一瞬间改变了这一切。   她拽着他的头发想着,本是在熬药的玉辞却已经回过头来,垂下眸子来瞧着她。   东风笑抬眼看着他,半晌启口:“美人儿,对不起……”   玉辞摇摇头,叹口气,忽而低下头来,用额头触碰着她的额头,他的额头温热,她也知道,是自己的额头比常人的要凉,正偏过头去要咬他的头发,他却已直起身来。   “还是凉。”他抬手抚着她额头,又道:“自己选罢。”   自己选,是药,还是血。   他丝毫没有在意她那一句对不起,而是一如既往地,如此温柔。   东风笑一扬唇,用那条完好的手臂支起身子来,半跪在榻上,竟是低下头去,一口咬了他的唇,探出双臂来搂住他的颈项,她低着头,不忍再咬,用朱唇轻轻吻着他温热的唇,而玉辞也不躲不拒,任凭她环着他的脖子,吻着他的唇,几乎将上半身的重量悉数交予了他,只是抬起手臂来扶住她的纤腰,怕她从榻上跌下来。   东风笑察觉到他的顺从和温柔,却是丝毫不加收敛,侧过头去,轻轻舔着他的鬓发,他的耳后,又一路向下,瞧准了他颈上那若有若无的疤痕,清浅地覆唇上去。   玉辞只觉得颈边一片轻痒,微微扬唇,心下也能猜到,她不会张口咬他。   忽而侧过头去,附在她耳畔,轻声道:“现在……肯要我吗?”   东风笑一笑,倚在他颈窝处,随手撩着他的长发:“美人儿,你若是哪日出门,碰上了个泼皮无赖,如之奈何?”她忽而眯了眯眼,笑得狡黠。   玉辞唇角一扬,薄唇凑近她的额头,他一启口,她便能察觉到温热的气息轻撞她的额、她的发。   “自然是……从了。”他轻声说着,最后那两个字,如同那春日的细雨。   东风笑一扬唇,又道:“如若,除了心意,她给不了你任何承诺,哪怕是自己的性命?”   玉辞用唇角轻轻蹭着她的额头:   “有心意便足矣——活着回来,我医你。”   东风笑颔首,倚着他,微微一笑。   活着回来,我医你……   这一战后,刘能军队折损不少,但主力尚存,可是刘能率军,不仅仅要对付这边的大军,还要考虑到另一边那保护着北倾天子的丛健大军,前后夹击的危险和时节的改变、南部兵士对气候的不甚适应,无奈之下,刘能大军只得暂且咽下这口气,休养生息,不兴大战,双方也因此进入了混战时期。   可惜丛健一方本就主和,自罄城来此‘北狩’,本就是一路的软弱被动,这一段时间里,任由穆远和顾劼枫二人分别以血缨和破甲请命,也未能使丛健答应配合他们的夹击之策。   派人千辛万苦送去信件,信使说是送到,可皆如石沉大海。   他们岂会不知,佞臣当道,浮云蔽日,陛下怕是连那信件的存在都不知晓。   转眼间,春日已深。   东风笑坐在桌案前,手里执着笔,思量着,自己是否要给陛下写上一封信,虽说穆远乃是血缨主将,她如此做,怕是有僭越之嫌,可是她暗暗想着,自己的这一封信,同他人的,是大大不同。   只因,虽是这世上鲜有人知,但她东风笑,分分明明便是陛下的亲侄女。   北倾的皇族为牧氏,之所以为‘牧’,似是因为北地天寒,当地百姓便是靠牧业发家,故取姓氏‘牧’字,当朝陛下名曰牧柏,太子名曰牧逸,而弋栖月的母亲,名曰牧婉。   牧婉乃是当朝陛下的亲妹妹,当初东风笑的父亲东风轩为了南北两国之事只身赴罄都,当初他不过是个空有一身功夫的毛头小子,也不懂人情世故,更不懂都城是非,费了一番周折才赶到皇城门口,却被侍从挡回,无法进入。   可他毕竟是武功卓绝,竟趁着月黑风高之际,借着宫内的一棵古树翻入宫中……   当时的北倾陛下还是太子,皇后为陛下生下一儿一女,一则是他,一则便是小他三岁的公主——牧婉。   那晚牧柏在东宫习字,牧婉方才被姨姨赠了一只玉镯,开开心心地跑去寻哥哥。   嬷嬷立在书房门口,见着她撒着欢儿跑来,摇了摇首:“公主,殿下还在习字哩,怕是一时半会儿不能陪公主玩的。”   牧婉闻言,一垂头,丧气地嘟囔道:“婉儿可是专门来寻哥哥的,为了甩掉那群丫鬟,费了不少力气,谁知哥哥竟是没空了……”   那嬷嬷也是看着他二人自幼及长,额头上的褶子笑开了花:“公主说得哪里话,皇后娘娘交代过,殿下位居储君,若是行事为人不及他人,便是给人落了话柄,行不得的;容老奴再多碎嘴一句,公主今已二八有余,再这般莽莽撞撞,不念及端庄仪态,怕是会遭陛下和娘娘管教的。”   牧婉闻言,只得颔首,嬷嬷自她幼年便在,瞧着慈眉善目,忠于母后,却是个一等一的严格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她沉了沉气,终于道:“谢嬷嬷指点,婉儿这便去后院等会儿哥哥罢,若是一会儿哥哥习完,劳烦嬷嬷通告婉儿一声。”   嬷嬷应下,行了礼,瞧着公主蹦跳着向后院跑去了,只觉得这丫头像个金丝雀儿,日日想着飞出这皇宫的牢笼,可是她又岂会知道,身为天家的公主,皇后娘娘唯一的女儿,只怕是,纵使是脱离了皇宫,也会进入另一个囚笼之中……   牧婉坐在那东宫后院的树下,方才经嬷嬷一番教诲,废了许久的劲,才把自己略显凌乱的头发打理好,此时正倚着树干,微风轻抚间分外惬意。   忽而,只听‘嗤——’的一声,一小截树枝竟是折断了来,不偏不倚恰好落到了她的头上,牧婉一愣,惊诧地抬头瞧去,可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继而,一堆杂乱的树叶、短枝便又落了下来,落了她满头满面,她分明废了好大力气才理好发,这一来,怕是又要被嘲讽训斥了,不知为何,她狠狠地瞧向上空,正要发难……   又是‘砰——’的一声轻响,竟又有一个半熟的果儿自那树上落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又弹起,落在了地面之上。   牧婉气急,方才也瞧清楚了,那一堆物什是打一处来的,她一咬牙,抬起腿来,狠狠地冲着那树干便来了一脚,只听‘砰’的一声,那树晃了晃,又是一堆物什落下,她是愈发得狼狈了。   “谁?下……”   不待她吼完这一句,便见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稳稳落地,竟是悄无声息,转瞬间,牧婉便被对方捂住了嘴巴,她气急败坏地发出‘吱唔’之声,可是抬眸一瞧,却发现对面的少年高她一头多,天黑瞧不清别的,但他那一对眼睛却分外清澈好看。   他的眼里闪着几丝无辜,似是在同她说:“不要出声。”   她看着他的眼睛,莫名地竟放松了戒备,也停止了无谓的挣扎,而他见状也松开手来,张了张口,终于轻声道:“抱歉,方才怕是吓到你了……”   方才他急着跳上树,也顾不得管树下有没有人,谁知竟会这般凑巧。   牧婉睁着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她自幼长在宫中,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除了父兄之外的正常男人,虽然,他还只是一个青涩的少年。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啊?这可是皇宫……”她似是配合他,压低了声音,心下想着,他会不会就是自己曾经听过的‘刺客’。   东风轩四下望了望,终于踟蹰道:“我……想见住在宫里的皇帝。”   因着自幼长在古月,他并不懂什么人情世故,也不知这些皇家礼法,而在牧婉看来,这个少年说话很是有趣,若是她这般说话,想必早就被母后和嬷嬷教导了。   “你若答应不伤我父皇,我想,我也许可以带你去见他。”牧婉颦了颦眉,又展颜一笑。   “但是,相应的,你要答应我,如果你做成了事,要带我出去,我想看看皇宫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她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又扬眉威胁道:“你若是不应,我不仅不会让你见到父皇,还会叫来侍卫抓你去大牢。”   东风轩颦了颦眉,便也应下,他未曾料到,在这宫中,一留便是一年…… 第上:君念北060 瘟疫   牧婉说到做到,真真带着他见到了皇上,虽是惊异于他的入宫方式,但是皇帝也并未深究——也是无心深究,毕竟当初的罄都,赶上了流寇的暴乱,城门禁封。   十几位江湖侠士带人堵在皇宫门口,同大内侍卫冷冷对峙。   他们来自羊城,那时的羊城人靠强抢、贩卖食盐暴富,但在牟取暴利的同时,又无法保证食盐的安全,朝廷颁下法令整治羊城,他们便召集人手围困皇宫。   上一代皇帝推行换将,削弱兵权和军队,导致积贫积弱,此时的朝廷禁卫军便如一潭死水,而守疆的军队一时又难以调回。   东风轩也被困在皇城中难以出去,直到有一天,他看见牧婉被披上了嫁衣,由丫鬟和嬷嬷随着,一步一步地走向长厅正中的、华美的花轿。   皇上坐在龙椅上,面上瞧不出表情,昔日里端庄的皇后禁不住掩了面,而那太子,站在阶下也垂了头去。   “听说文和公主要被陛下送出去,送给外面的那伙贼人,以平定人心,换取一时太平。”“听说那为首的已经有十三房太太了,公主乃是天家之女,怎能……”一旁的大臣们交头接耳,东风轩却兀自攥了拳。   他答应过她的,要带她出去看看。   后来,世人皆知,古月山东风轩,以一人之力破了皇宫外的流寇,自此,古月山也在江湖上再度扬名。   却鲜有人知,此事之后,北倾陛下最宠爱的女儿被皇室除去了名籍,自此,随着东风轩游离山川,终归古月,做了古月的夫人,而他们的二女儿,便是东风笑。   后来先帝崩,太子继位,而东风笑,便是当朝陛下的亲侄女。   不知她若是修书一封,能否传到陛下的手中,从而为两军合兵夹击带来希望?   方收了信,便见着颜歌匆匆忙忙冲入帐中,见着她,急道:“自打昨日那一阵子雨,今天早晨不知为何,兵士们都病怏怏的,像是害了病了,快走,穆帅他们都赶过去了!”   东风笑闻言一愣,将那信拢入袖中,匆匆忙忙随着她去了,却见一处空地上,许多兵士倒在地上,穆远和顾劼枫立在一旁,苍鹭众人也忙忙碌碌。   半晌,只见玉辞直起身来,低声道:“此番应当不是南乔军动的手脚,而是疫病。”   “疫病?既是瘟疫,为何会传入军中……”穆远在一旁低声道。   “春日盛疫,也是常事,这病怕是会传染的,而目前,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配出药来医好他们。”玉辞垂眸瞧着这些兵士,凝眉道。   众人闻言,面色皆是凝重起来,久久不言,这时,只见兰若匆匆跑过来,面色惊恐:“师父,穆哥哥,那边又有两个人开始咳血了……还有、还有一个小哥哥,好像不行了……”   瘟疫如虎,吞人性命,真真是不假。   顾劼枫咬了咬牙,忽而攥拳道:“隔离,所有害了病的兵士,都隔离在这一片,周围垒上石头,他人不得准许,不可出现在围栏五丈之内。”   阻挡不了患者的死亡,便阻挡患者的增加,虽说如此一来,患病之人的死亡率恐怕会大大提高,但是,在没有妥当的解决办法之前,恐怕也只能如此。   其他将领立在一旁,都选择了沉默,一声不吭,看着兵士们抬来石头围住那一块。   本就军情紧急,谁知还逢着这等事。   正在此时,忽听一声“报——”   一个兵卒飞快地跑来,行礼道:“报告将军,南乔营分出两支兵力来,各自五万人左右,一支向东,一支向西,行军极快,已经向着大营来了!”   穆远闻言,眉头一凛——这一切,太巧了!   攥了拳,定了定神,凝眉道:“刘丰,去营中调五万兵力,此次又我同顾帅亲自带兵迎击!东风笑,袁奇,颜歌,留营守备,处理瘟疫之事!”   众人称是,穆远又朝着玉辞一拱手:“瘟疫之事,还望先生相助!”   玉辞颔首:“我定尽力。”   穆远只顾上再一拱手,便同顾劼枫一同疾步离开了,只有将敌方阻拦在密林之前,才能有较高的胜算,可是军队人多便注定了行军速度的限制。   穆远和顾劼枫收拾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带军上了路,东风笑立在营口一侧望着那渐远的身影,兀自攥紧了血缨枪,有的时候,战乱便是说来就来,也许几个时辰过去,便会有万人丢掉性命,化作那战场上的冤魂。   一旁,颜歌几步跑到她身边,道:“笑笑,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五万人里,还有疫病……”   东风笑闻言一愣,不待她说完便摆了摆手,却是脊背发凉说不出话来。   “笑笑,你难道不觉得,这一切太巧了…军中疫病方才爆发,南乔国便出兵攻打,并且,不仅仅是想着我们,护驾的那一支,想必也遭到了攻击。”颜歌咬牙道。   “不错,一来,可能是他们做的手脚,若是如此,恐怕丛健主帅带的军中也闹了瘟疫;二来,可能瘟疫本就是偶然,乃是这一带、这个时节的问题,这样来说,水土不服情况更为严重的南乔军可能损失更重,因此会拼死一击,发兵而战。”   颜歌颔首:“算上已被隔离的,营中还有四万七千名兵士,可若是寻不到解决瘟疫的办法,人只会越来越少,战斗力也会越来越低,绝不能这般下去。”   东风笑闻言,咬了咬唇角:“颜歌,你同袁奇速去安排守营事项,军中医者们应当已经开始着手处理,我便去瞧瞧,前一阵子正赶上冬季,草木稀少,我估摸着,配药的草药都不见得够,我便去问问。”   营帐里,玉辞坐在桌案旁,手中执笔,凝眉在一张纸上写着些什么,半晌,画了一个圈,叹口气,抬手递给候在一旁的月婉道:“我画圈的这一味草药,在库里应当是丝毫不剩的,其他的,应当还充足,你们便先舍去这一味,用其他的,按上面的计量比例配,既要发给病中的,也要发给无事的人,还有,水莫要取井水,当取南边的溪水。”   月婉颔首称是,又听他道:“让兰若先去周遭采些草药,离着远些。”   苍鹭众人自小在苍鹭山长大,接触各种草药,因此基本上是不会染上瘟疫的,也好放心让他们去照顾,只是兰若年纪尚小,又是在罄都长大,需避着些。   月婉行了礼,执了东西正要退出去,却见东风笑急急忙忙冲进帐中,开口便要喊‘美人儿’,可瞧见月婉在,也便尴尬一笑,不再说话。   月婉从脸上挤出一抹笑,冲她点点头,垂了眸子便退了出去。   “美人儿,这瘟疫情况如何?”东风笑立在案边,低头瞧着他。   玉辞垂眸叹口气,如实交代:“抱歉,药物不是万能的,我的医术也不够精湛,那些病得重的,恐怕无能为力,如今怕是只能严加隔离;那些初得病的,还有办法。”   东风笑垂眸瞧着他用修长的手不住地揉着太阳穴,微闭着眸子一脸疲惫,便是听他说了一句‘抱歉’,却是根本不忍说他什么,咬了咬唇角,忽道:“冬季刚过,可是缺什么药材?”   玉辞抬眸瞧她一眼:“确是缺的,但是只一味,便是赤芍。”   东风笑颦眉,确是听过‘赤芍’此物,只是不知其形状模样罢了。   “若是有这一味药,想来药效会好上很多,患病之人的存活率也较高,我算着,如今已快至春末,这一带草坡、山地也较多,水量也算充足,若是运气好,应当是能采上一些,气候原因,这物什苍鹭一代几乎不生长,我也只在医书上瞧过,故而并无此物,如今,也需在这边采上一些。”玉辞说得平平淡淡,心下却暗自算着时间。   东风笑颔首:“不若我再叫上些兵士,同你一道去罢。”   玉辞摇首:“那些兵士是否易感染瘟疫,也说不清,到时候若是在外面,不好处理;你虽是体内有冰蛊,也不易感染,但是身为副帅,还是留着守营妥当——便我一人去,不妨事。”   东风笑摇头:“你一人去未免太过冒险,虽说是五万大军来向此处,而穆帅也带人拦截,但是南乔军在此判据已久,难以保证没有流寇,不成。”   正当这时,袁奇匆匆忙忙跑进帐子来,也顾不及行礼了,向着东风笑便道:“副帅,那边隔离区已有几个兵士确认死亡,尸体腐烂得极为迅速!我同颜歌估摸着,应当是火化为妙!”   一旁玉辞颔首道:“不错,火化为妥。”   东风笑回眸瞧他一眼,道:“你先在这等着我。”便跟着袁奇一路跑去处理那边的危局。   若是让那些尸体再散布瘟疫,这大营恐怕就完了!   身后,玉辞瞧着二人身形渐远,而营帐口的帘子也随风拂动着,外面的天空一片阴霾,他忽而拂了拂袖子,立起身来,转身从那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了一个大药囊,又有一个小铲,拢在袖里,仿佛是方才并未听见她那一句话,竟是几步上前,撩开帘子,举步便离开了营帐。 第上:君念北061 惊情   东风笑匆忙交代好事宜,告诉袁奇她要随着玉辞外出采药,又急急忙忙跑回营帐的时候,却发现那帐中早就没了玉辞的身影。   她一愣,撩了一眼那桌上也无其他物什,也知他是私自跑出去采药去了。   医者人心不错,可他真真是固执,分明是个医者,却偏要在这般混乱的情况下孤身一人跑去采药,她咬了咬唇角,抚了抚身上的装备——好在这几日紧张,皆是备齐了,便回身蹿出营帐去,跑到营口,拽住那兵士问道:“方才先生去了哪里?”   那兵士见她突然冲出,又分外焦急,先是一愣,继而忙道:“报告副帅,往那边的密林去了!”   东风笑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又想起方才他那一句“这一带草坡、山地也较多,水量也算充足”心下也算有了主意,一咬牙,拎起血缨枪,便向着那个方向跑去。   她瞧着那布满乌云的、阴霾的天空,又想起方才他坐在那桌案旁,用手指不住地揉着太阳穴,暗自念叨着,一定要尽快寻到他。   她一路跑着,竟连枪都忘了收,拎在手里急火火的。   这林子里据说出过不少事故,弄不准的人连方向都不好辨明,她一路上小心翼翼地记着路,却又不肯停下脚步来,丛林草木繁密,绕不过去或是绕着麻烦的,她便干脆一挥长枪斩开那些藤蔓枝桠。   天色愈发得暗了,乌云密布似是要落雨,天气也发寒,可她却丝毫不觉得凉,只觉心下如着了火一般焦急,见前方有一泓泉,一侧又是山坡,便围着四下转着,行了大半圈,却终于见着前方一处草坡上,玉辞蹲着身子在地上取着药,她看着他一袭玄衣,乌黑的长发随风轻扬,安然无恙,立在他身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也不往前走了,只是停在他身后歇着。   那边,玉辞忙活了一会儿,收了挖好的赤芍,却忽而停了手,唇角上扬的弧度显出几分无奈和温柔,他站起身来,回过头来瞧着她,道:“过来罢。”   东风笑一愣,这才收了枪,几步冲到他面前,任凭他用袖口给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却听他低声道:“我已说了,你不必担心,不妨事。”   东风笑闻言一咬牙,又上前半步,探出手去,手臂一勾,索性用两条纤瘦的手臂圈住他的腰,他的腰细瘦却又结实,她两条手臂一环,算是绰绰有余。   玉辞经她这一环,身形轻轻一颤,却又被她束缚着逃脱不开,只得笑道:“你既是都来了,我又岂能赶你走,这赤芍生得零落,采的不够,走,便去那边罢。”   急事当前也顾不得推诿谈究,东风笑瞧着天阴欲雨,便匆忙随着他往那边的坡去,玉辞一边挖着,一边指了一株给她,要取根系,东风笑颔首,便从腰间拔出短剑来,也匆忙开挖,思量着应当赶在下雨之前回去。   这阴霾的天陡然一亮,惨白得吓人,继而,天空又响起一声炸雷,本是挖得热火朝天的东风笑动作一滞,收了方才挖好的,竟将头贴在地面上细细听着,忽而一手拽住玉辞,带着他往一旁高坡上的草丛里去,又伏在地上细细听着。   “刘三哥,走到这里就快到北倾副营了。”一个兵士粗着嗓子吼了一句,继而便听另一个兵士压低了声音道:“小点声,这可不是撒野的地方,王参军派我二人来探个路,可莫要惹出什么事端来。”   脚步声愈发得近了,东风笑下意识地抬手一拦玉辞,又反手握住了血缨枪。   她不能让这二人活着回去,却也不能让他们后面的队伍发现亦或是大摇大摆冲击副营!   本是单膝跪在地面,此时她攥了枪,见那二人的身影闪现,恰恰过了他二人躲藏之处,腿一用力,飞身一跃便下了这坡去,长枪飞快地一转,靠边的兵士便被一枪毙命,另一个兵士一愣,而东风笑容不得他反应,又是一枪直刺而去,一击贯心。   索性将这二人的尸身留在此处,便作是对他们后面队伍的警醒,东风笑四下一望,忽听随着风声,似又有脚步声错杂而起,脚一踩地,长枪在坡上一挑,又跑到玉辞身旁。   “走,又有人来了!”   来时的路已是走不得的了,她拽了玉辞便往北方跑去,只愿那两具尸体能拖延些时间。   玉辞随着她跑着,回眸瞧向身后,却见遥遥地、的确有一队人影。   两人便一路跑着,雷声愈发得大了,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便落了下来,好在并不密集,但是有些经验的人都知晓,这样的雨点,雨须臾便会下大。   天色愈发晦暗,雨滴砸地的声音很响,身后似乎有脚步声,但是已然听不分明,二人只得一头砸入了前方的密林里,继续跑着。   这林子里是松树,乃是阴木之一,进去了,果真是发冷,跑了几步,东风笑忽而觉得身体被玉辞拽向前去,正痴愣着,只听‘扑簌’一声,这声轻响分外诡异,与此同时,只见模模糊糊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呈四方形,细看来,似乎是一张网。   “没有人,好像是之前设的。”玉辞拽着她的手臂,附在她耳畔低声说着,他察觉不到这周遭有其他人的气息,看她的反应,应是也未察觉到,但平心而论,他这般说,心中也是没底。   东风笑似是也明白他的想法,也不滞留,拽着他继续跑,如今雨点愈发得密集了,打在脸上都有些疼痛之感,真真是该找个洞口避一下雨。   玉辞却忽而拽了她,向着右侧跑去,本也是像个没头苍蝇一般疯跑,东风笑索性随着他去,七拐八绕,竟是真的见着了一个小洞口。   这洞口里是极为晦暗的,所幸地势较高,积水倒是少,可洞里也免不去潮湿,一些枝桠和叶子凌乱地散落在地面,看上去像是一个废弃的窝。   可眼下的情况也不容他们挑选,那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下来,真如投石一般;狼狈兮兮地跑了进去,二人皆是周身湿透了,可惜没有干柴无法生火,只能缩在一侧等着雨过去,东风笑四下望了望,看着玉辞依旧立在洞口,忽道:“美人儿,你怎么知道这里会有洞口?”   玉辞闻言,回眸看她一眼,继而转过身来,俯下身子,在她身旁坐下,随手替她抚弄着面颊上的树叶和雨水,这一举一动分外贤惠,忽而薄唇轻启,依旧是分外冷静:“依照这边的天气,这林子里应是可以有些大型野兽的,这边的地势高,那松树的形态也奇怪,显然这边应当会有兽类居住,自然便有洞。”   东风笑闻言,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枪,却见玉辞依旧不紧不慢:   “我们选的这个小一些,应当是不会碰上大猫、熊一流的,这种地势,也不会有蛇。”   东风笑颔首,抬眸瞧着洞外的雨,心下纠结了许久,忽而压低了声音:“你说方才那网……却是为何?”   玉辞摇首:“既是过来了,便不要多想。”   “可是那边可能有人还在追,可能还知道了我们的踪迹,我们一时半会儿又不能往回跑,若方才那网的落下乃是人为,事情便棘手了,若是落了雨将那网子震了下来,倒还好说。”   东风笑凝眉想着,若真是人为的,那可真真是个高手,那人也许便匿身一旁,也许便在那株松树上,却让她和玉辞都毫无察觉。   一回神瞧向玉辞,看着他那无波无澜的墨眸,忽而松了口气,却见他的颈上似是被松树枝划了一下,好在并未流血,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抚弄着他的颈项,她的手冰凉,他的皮肤温热,相触的瞬间,似是有一股暖流涌入她的周身,她看见那划痕横过他的颈动脉,分外鲜明,心中一惊,却见他垂眸一笑:“不妨事。”   她看着他的笑容,终于定了神,心下念叨着:自己是一袭铠甲相护,而他只是一袭玄衣,若是再过那密林,真是应当由她开路,方不至于出什么危险。   正想着,外面的雨渐渐小了,风声却是很乱,天也依旧阴霾,仿佛是黑夜,二人皆知,这小洞便如一个死胡同,只可避雨,不宜久留,互相瞧了一眼,便立起身来向外走去。   方出去几步,便见一个铁甲大汉举刀劈来,刀刃生风,东风笑察觉到了他的刀风,回手便是举枪一挡,只听‘当’的一声脆响,兵刃碰撞,声音震天。   她眸光一凛,僵持之际,抬腿便狠踹他胸部,她的鞋底本就带刺,这一脚飞去,那尖刃便破了那大汉的胸甲,剧烈的疼痛让那大汉也被搡出,却见东风笑趁机一个横扫,直取性命。   她方定了神,却听身后,也是兵器碰撞的声音,匆忙又回过头去,却见玉辞竟在同两个兵士过招,只见他忽而手腕一转,手中的冰玉杖一扬,便穿过了一个兵士的胸膛,东风笑趁机俯身一个扫枪,便将另一个疲于应对的兵士扫倒在地,又从上方向下狠刺结果了他。   阴霾的天气,淅淅沥沥的雨,诡异的丛林,四下的追兵,他二人皆是明白,此时,周遭的蛮子定是不少,与其呆在这里等死,倒不如再逃上一逃…… 第上:君念北062 中箭   天色依旧是一片阴霾,雨虽是小了不少,但是仍旧是滴滴答答,看样子,那满天的乌云似是在酝酿着又一场大雨。   二人在林中穿行着,一边跑,一边架着小心——不知从什么地方,又会冒出几个蛮子来。   这雨在天空中果然是蓄不住的,等二人急急地终于跑出了那片松林,看见前方是茵茵的草坡和绿地,还未来得及歇口气,那雨势便又大了来。   东风笑拂了一把面上的雨水,一边喘息一边道:“美人儿,你可还记得,应当如何回去?”   玉辞颦眉:“在入这松林之前,算是知晓,入了这松林,怕是不清楚了。”   说来也是,在这松林本就繁复茂密,地势也不明显,而四下总是窸窸窣窣的似有人追来,二人一会儿这个带着方向,一会儿那个带着方向,如今已是记不分明了。   瞧见前面有个高坡,索性加紧了不知藏匿到后面去,东风笑坐在坡下的一棵树下,勉强能挡个雨,好在如今也无雷电了,还算安全;她一边机警地四下望着,一边歇着气,敌方有一队兵士,恐怕怼是怼不过的,纵使怼得过,也太过冒险,如今这一路又消耗了太多体力,在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着找路,真真是死路一条了。   玉辞却不知从哪里走出来,坐在她身旁,抬手递给她几个山果:“好像没有人追来,先在此处休息一下罢。”   东风笑见他冷静非常,也算是定了定神,抓过山果来便抓紧时间吃着,生怕耽搁了时间再冒出几个人来。   玉辞却不紧不慢,吞了个山果,环顾四周,道:“既然已过了密林,想必附近会有村庄,如果能寻到户人家,我们便问个路,也好回去。”   “军营不方便说,便问问函水沟怎么走,能到那里,我便会走了。”东风笑颦眉道。   “便好,不必慌。”   二人歇了一会子,那雨又小了些,玉辞站起身来,四下瞧了瞧,只见方才的雨汇成了一泓溪流向一个方向流着,拽了东风笑:“沿着这条溪水,应当便会有人家。”   东风笑颔首,便随着他沿溪而跑,想来方才真真是草木皆兵——这一路下来并无追赶之人,方才的悉悉索索之声,恐怕便是松枝碰撞之声。   不知跑了多久,依旧是淫雨霏霏,天色未开,草木掩映下,终于能看见前方,似是有一个小小的院落,二人心下一喜,便疾步上前去。   离近了瞧,能看见,那院落一角,一个小孩蹲在地上,向着一个水坑,一手举着伞,一手不知在水坑中摆弄些什么,屋子里已升起炊烟来——如今,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   跑了半天,行了一路,终于碰上了个正常人家!   东风笑心下一喜,走到这院落门口,唤了一声:“有人吗?”   里面,只听一个汉子高声应着,分外热情:“诶!有人,什么事喂?”   “一路过来迷了路,来问个路,顺便讨口水喝!”东风笑高声回道,总算能松口气。   “诶!好嘞,都进来罢!这便收拾收拾!他娘——快招呼客人!”这屋子里的农夫分外热情,闻言便招呼着他们进去。   东风笑举步便要往里走,谁知玉辞却猛地一拽她的手臂,拉着她便往外跑去。   东风笑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得耳边风声一凛,不明所以,只知玉辞飞快地抬手将她拽入怀中,继而伏地一扑,随即,她耳边便只传来他一声压抑的闷哼。   她一愣,听他的反应,真怕他是受了什么伤,听着后方情形不对,飞快地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却见又是一支弩箭凌风飞来,同时,只见那农舍里有几个铁甲大汉持刀向二人迫近,她一急,先是挥起一枪斩开那弩箭,继而反手摸出了小型弩来,‘刷、刷’两箭,竟是罕有的精准,这两箭各自正中为首的两个铁甲大汉的头部,皆是一击毙命。   又搜寻着那射弩之人的踪迹,正巧对方又是一箭,她凝眉,却见那弄弩之人,竟是方才那个‘娃娃’——不,倒也不是娃娃,分明是个侏儒,矮小的身材,超常的力气!   挥枪斩了那箭,她看似是射向一个停在前排的兵士,却是骤然转了方向,那飞箭破空而去,直刺那弄弩的兵士,只见前方血花一绽——那射弩之人已仰面而亡。   她看见了那随后几人的迟疑,自己的身形也在抖——不是因为敌人,却是因为他。   匆忙回过头去,见玉辞已然立起身来,长发摇曳,依旧是波澜不惊,可他苍白的面色却惹得她心里一慌,几步上前,拽住他,便匆忙向着一侧跑去,玉辞也不曾放缓步伐,依旧是健步如飞,可她能听出他的喘息声带着几丝压抑,却掩饰不去那几分沉重,又想起方才的风声,心下已然知晓一二,一边责怪自己方才太过不小心了,着了敌人的道,还让他为此受伤,一边又发现雨愈发大了,想要尽快寻个山洞来。   东风笑根本不敢侧头瞧他,通过他牵着她的手臂,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在颤抖着,纵使他在压抑着,也能察觉得到——她难得地害怕,如果他因着她有个三长两短,她又该怎么办?   想着他方才寻找洞口的方式,这一路踉跄着冲入林中,终于寻到了一个洞口——这洞口地势较高,积水较少,空间相较方才的洞口也大些,她松了口气,扶着他走进去,外面的雨又是噼噼啪啪往下砸,而她也是前所未有地喜欢上了这么大的雨——这样,后面的人应当便不会追上来了。   咬了咬唇,东风笑终于敢去瞧他的情况,这洞里有几个半干不干的树枝,似是能生起火来,但现下情况她并不敢生火,只能借着外面的光和时不时出现的闪电瞧去——却一眼撞到刺在他脊背上的那支箭——位置近乎于后心,如今已流出血来,看得她心惊胆战。   她明了,这一箭,是替她挡下的。   此时,玉辞靠在石壁上,除了闪开了那箭刺入的地方,身子算是半卸了力气,面色煞白,他微微闭着眼眸,薄唇上少了几分血色,东风笑瞧他这副模样,自己的手臂都在发抖,一手匆忙将随身带的药物和绷带往外拽,一手颤抖着轻拍他苍白的脸:“美人儿……你……”   他的脸虽是一片煞白,但摸上去竟会发烫,她又是心里一惊。   却见玉辞睫毛微微颤动,眼眸又睁开了些许,轻轻摇头,声音很低:“不妨事……”   他说过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不妨事!可如今的状况,又岂会不妨事?!   东风笑咬了咬牙,那个弩箭并不是大型的,但是箭头发黑,她怀疑是染了毒的,但又不敢现在同他说,当务之急还是先将箭从他身体里取出来。   平日里她分明是替人取过箭的,可如今却是莫名地紧张,她伸出手去,颤着手,衣服浸湿只怕感染,她探手到他领口处,飞快地解开他的衣襟、剥开他的中衣,又小心地褪下他上身的衣物,可这并非易事,因为他后背中箭处的衣裳已经被那箭戳出一个洞来。   她沉了口气,跪在地上,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另一手将那箭矢从衣裳里绕出,那衣裳处已然染了殷红的血,靠近处又仿佛是焦黑,触目惊心。   半晌,终于将上衣悉数褪下,他平日里看着清瘦,可褪下衣物来,肌肉凹凸,分外紧致漂亮,衬着那硬朗分明的锁骨,那乌黑的发在他身前微微摇晃着,真真是不可方物,若是平日,以她无赖一般的脾性许还要好好欣赏一番,可今日却是毫无心情,她瞧着他闭眸垂首,唇若无色,心里便如刀剜。   东风笑的手抖着,从一旁抓起树枝来,摸出火石来费劲地想要点火,可不知是火石发潮还是她太过心急,来回数次才终于点着。   借着火光,她在他背后的伤口处封了几个穴道,看着那骇人的伤口出现在他白皙的背部,分外扎眼,箭矢周遭的血是黑色的,其他处则是一片殷红,恐怕便是毒,她触碰着他,方才他的身体还是滚烫,如今又在发寒,匆忙抽出短剑来消了毒,问他有没有麻药,见他摇头,不由得蹙眉。   没有麻药,可是毒箭总是要取出来的。   “忍着点,我尽量快。”犹豫了片刻,她咬牙说着,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手臂不去颤抖。   见玉辞微微点头,东风笑便抬起那短剑来,定神下了手去。   她用那消过毒的短剑在他的背上除着箭矢周遭的血肉,胆战心惊,她能察觉到,她每次一下手,他的身体便会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可他依旧紧紧咬着唇不肯出声。好在细看来,这箭刺入得并不深,若是不带毒,应当是极好处理的,她就这般一下又一下地处理着,心下恨不得他并未替她挡箭。   一会子过去,伤口四周清理得算是差不多,她一手扶住他的肩,一手扶着箭,小心翼翼地将那箭向外取,第一次用力,箭矢向外动了些许,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却依旧是一声不吭。   东风笑见状,眼圈都红了,她一直明白自己医术甚为粗糙,如今才后悔自己知之甚少。   咬了咬牙,手中继续用力,将那箭矢向外拽来…… 第上:君念北063 雪上一枝嵩   那箭矢离开他身体的一瞬间,饶是处理过了,那伤口周遭依旧有鲜血肆意溢出,玉辞的身体骤然一颤,继而,竟是轻微颤抖几下,便似是失了力气,身子软绵绵向一侧倒下。   东风笑已经,一手扶住他让他靠在一侧的石壁上,另一手匆忙从一旁摸了止血药来,上了药,又拿出绷带来,从他的后背绕到前侧的胸膛,几圈下来包扎完好,她咬了咬唇,看他双眸紧闭,面色苍白如纸,额上覆着一层细密的冷汗,身上也如是——方才取箭,怕是生生疼昏了过去。   可他一声不吭,真真不知是如何忍下来的。   匆忙给他覆上衣服,心下依旧想着那剑上的毒,瞧着他眼窝微微发黑,一慌,那箭矢,恐怕真是带毒的。   她第一次在心中后悔自己不怎么了解毒、药一事,只能抬手拍着他的面颊:“美人儿……醒醒……醒醒……”   可惜玉辞的身体已然全部卸了力,只是靠在那石壁上,他的额上有一层细密的冷汗,经由她的触碰竟顺势歪垂过头,身子也向那一侧滑下去,全然无力,东风笑看着这状况心里便如同燃了火,伸出手臂来抱住他,本想摇醒他。   可当她用手臂架住他的颈项,她发现他仰着颈项,头竟是失了力气下垂的,便只觉心里一抽,也不敢摇他,只能轻怕他未受伤的肩膀,哽咽着声音唤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东风笑才听见耳边传来一声轻哼,却是几不可闻。   她赶忙抬了头,一手抓起那支箭来探到他面前,急道:“美人儿,毒……”   玉辞的唇角漾起一抹笑,动了动头,用额头轻蹭她的手臂,半睁着眸子靠在她怀里,眼神一溜瞧了一眼那箭,见她这焦急的模样只是微微摇头:“不妨事,死不了……”说着,扬了扬唇,又闭了眼歪在她怀里。   可竟连笑容也没带着几分力气。   东风笑一急,抱住他的手臂一紧,眼框都红了:“美人儿……你别睡……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毒……”   玉辞摇了摇头,侧过头去,用薄唇轻轻吻了下她扶着他的手,扬唇轻笑:“告诉你……也不能出去找解药……便是找……现在也太难了,就不必说了,不妨事,死不了……”他的笑意散漫而又随性,语罢,悠悠然又靠着她闭了眼。   外面下着豆大的雨点,那些南蛮还不知在何处,他不能让她跑出去寻药,何况,这毒……   东风笑瞧着他煞白的脸色、漫不经心的话语,心如乱麻,却又疼得很——他是医者,她是将军,他救她多少次,她却无力救他这一次……   东风笑一咬牙,他分明知道这是什么毒,为何便不肯告诉她?甩开箭来抱住他,晃着他的身体,却又不敢过多用力,可他只是倚着她笑笑,不再睁眼瞧她,东风笑一急,狠狠道:“玉辞!你若是不说,我就返回那农庄去,和那群蛮子同归于尽……你说,这是什么毒……”   玉辞闻言,忽而睫毛颤了颤,手一动,拽着她的手臂不允,终于启口,唇角的笑意却满是无奈:“雪上一枝嵩。”   却是只说名字,不说解法,他说罢又闭了眼,靠在她肩上卸了力气。   东风笑闻言大骇,咬着唇紧紧抱住他,甚至想要伸手掐他——死不了?!分分明明是雪上一枝嵩,他还口口声声、散散漫漫地告诉她死不了?!   雪上一枝嵩乃是军中常见的毒之一,大毒,可致命,平日在军中,若是中了此毒,一般是用生甘草,绿豆一比四调配,再加水煎至一半,频服解毒,可如今,季节不到,物品难寻……她咬了咬牙,忽而想起多年前,丰毅主帅讲过的一个故事:   说是这罄都一带有一种微毒的绿蛇,甚是常见,花斑只在头顶,呈暗褐色,吊坠状,早年有一次他同一个兵士外出,那兵士遭了暗箭刺穿脚踝,箭上还带毒,便是雪上一枝嵩,当时寻不到药又回不了营,他情急之下斩了一条爬来的绿蛇,取胆而医,阴差阳错,竟也能救其性命。   她一咬牙,眼下也只有这一条路了,身形方才一动,便察觉他揽了她的腰身,伏在她肩窝低声道:“不要去……留在这,陪我就好……”   东风笑的眼泪终于‘啪嗒’一声落下来了,她抬手掰着他的手臂,恨恨道:“陪着你?你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死吗?你放开……放开……”   说罢,咬着牙便拽。   玉辞依旧揽着她的腰不肯放手,须知,如今出去寻不到解药,一不留神她还会赔了性命。   两个人便较着劲,谁也不肯放手。   可玉辞毕竟是受伤中毒,自然是禁不住她这般用力地掰,僵持了一会儿便被她拽开,他唇角漾起一抹苦笑,他微微抬眸看着她,眸子里的光芒可怜兮兮的,仿佛是一个要被丢弃的孩子,声音很低,还有几分沙哑:“笑笑……就留下……陪我罢。”   东风笑死命地摇头,扶他起来扯开他的衣襟,拆开了绷带便要先吸出些毒液来,不料她的唇刚刚凑近他的脊背,他便摇摇晃晃地将她一把甩开,玉辞紧颦了眉来,也顾不得自己裸着上身,回臂便将她抱在怀里,低声道:“别闹,这么做,你会死的……”   他的手臂很紧,她甚至怀疑这一抱他用尽了仅剩的所有力气。   她的脸触碰着他结实而又滚烫的胸膛,额头撞着他挺立的锁骨,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   玉辞,一样的毒,我会死,你为何不会?   这是什么道理?!   玉辞见她这般,身子向后一仰,索性紧靠在墙壁上,一动也不动,便是那伤口触着岩壁,冰凉疼痛,也不允她替他吸出毒液。东风笑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也知拽不开他,便勉强给他又弄好绷带,飞快地褪下战甲来覆在他身上,熄了这洞中的火把,理了理衣衫,拿了兵器,举步便往外跑去。   ——她要去斩蛇!   她察觉到他在她身后拽她的袖口,却是抬手甩开,只是低声道:“你再坚持一会儿……”,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她也知道,如今的他,方才甩开她、抵住墙便是用尽了力气,已经是不可能拦住她了。   好在,本是身形纤瘦的她,铁甲里套的不是中衣,而是一身黑色的练武服,如今夜色深了,倒也方便行动。   外面的雨已然停了,夜色深沉如墨,四下也许便是危机四伏……   东风笑在洞口留了个记号,一路丢着叶子,在树干上刻着符号,摸着黑、孤身一人踏上了斩蛇之路……   大营之中,颜歌在营口急得团团转。   “北侧出现的南蛮已经被处理掉了,不必担心了。”袁奇几步赶上前来。   颜歌狠狠一跺脚:“那有怎样!这么大的一个营,来那么几个人,本就没什么可发愁的!”   袁奇一愣,见她面色不怿,忙道:“出了什么事?!”   颜歌一咬牙,道:“方才雨那么大,探子说东侧的一块儿山崩了,也不知穆帅他们如何;还有,我方才才知道,笑笑随着先生出去寻找一味药,这么晚了都没回来,还恰好是向北方去了!还有、还有,你看看这疫病……”   袁奇闻言,面色如土,攥拳低了头:“怎会到这步田地……要不然、我派人出去寻他们……”   话一出口,心里也知不当,如今该向北寻、也该向东寻,更该守好大营,名义上说,这大营里还有四万多人,可实际上能让他们调动的还有多少?   颜歌不作声,袁奇也只得低下头来,眸子里满是黯然。   一处营帐里,月婉不住地转着圈,帐口蹲着一个俊秀的男子,此时忽而咧开嘴,冲她大声地笑着,月婉闻声回了神,端了个药碗走上前去,蹲下身便向他口中灌:“喝下去。”   这药是极苦的,那男子的五官缩成一团才把这药吞下肚去,可她刚刚拿开碗去,他便又咧嘴冲她傻笑,没心没肺。   月婉心下着了火一般,见状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便要敲他的头,可一想他本就是个傻子,没有什么过错,还帮过她,便只得停手,压低了声音:“俞策,你别笑了!”   那男子闻言,表情当真严肃了起来,身子又往角落缩了缩,四下看了看,半晌,傻乎乎地冲她说着:“月,早点,休息……”   月婉有些不耐烦地点点头,轻拍他的额头站起身来,收拾好物什也不休息,只是坐在桌案边,双眼依旧透过营帐的缝隙向外看去……   东风笑赶回洞口的时候,依旧是深夜,外面又开始淅淅沥沥落了雨。   此时的她浑身是血,一手提着血缨枪,枪上挂着四五条死掉的绿蛇,皆是头顶带褐色吊坠状斑纹的,她气喘吁吁到了洞口,头发早已是一片混乱,湿漉漉地贴在面上、额上,乍看来狼狈不堪,细看来凄惨不已。   那血倒是鲜有她的血——倒也不是因为蛇,而是因为路上逢着几个流寇,跑得急,又不知在哪里跌了一跤。   她将手探入洞口,摸索出一个半干的枝桠,点了火走进洞去,却见玉辞依旧歪着脖子靠在墙上,长发散乱地披着,身上依旧覆着她的铁甲,他紧闭着双眸,也没有什么声息,火光照着他苍白的脸,一呼一吸间,他的胸膛微微起伏——若不是如此,她还真会以为,他已经死了。 第上:君念北064 荒村   东风笑单膝跪地抚着他的脸,他满脸的憔悴让她心间如撕裂一般——她最初见到他的时候,在那苍鹭之巅,苍鹭之王光华万丈,在那山巅临风而立,一袭玄衣,一头墨发,眉眼倾城如画,分外耀眼,便如那世外的仙人。   可自打他逢着她,便向遭了劫一般,先是被她撕咬,随后离开苍鹭,抗旨出山,继而在寒苦的军中行医,提心吊胆,还屡屡同她涉身险境……   她颦了颦眉,不再多想,从怀中掏出水袋来——方才,她刚刚找了一处溪流盛满了水,先是扶着他的头喂他喝了口水,继而取出剑来,对着那五条蛇的尸身,飞快地取着蛇胆。   继而,一边从盔甲上斩了一片肩甲下来,用木棍支着,下面点着火,在甲片中放了少许蛇胆,又加了水,一边扶他过来,拆开他伤口上的绷带,将那蛇胆小心翼翼地在他的伤口处涂了一些。   这带毒的蛇胆内的胆汁一触到他的伤口便起了反应,东风笑察觉到,玉辞的身体在那一瞬间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东风笑咬了咬唇,忙又取了绷带给他包扎完好,那边还没有蒸好,索性双臂抱着他,却见他微微睁着眸子,见了她,唇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笑意。   “美人儿……”她低声唤着他,伸手给他覆上衣裳,他却攥了她的手放在心口,她的手一片冰凉,他的胸膛滚烫,她听见他低声说着:“回来、便好……”   她咬唇摇着头:“我不会让你死的。”   玉辞一笑,带着几分散漫和疲惫,忽而闭了凤眸:“你在便好。”   待那蛇胆终于煎好了,东风笑便撤了火把来待它晾成温热的。   玉辞躺在她膝上,依旧攥着她的左手在心口,他一呼一吸,轻微起伏却分外规律,左手触着他的胸膛,甚至还能感受到他心脏的跳动,这让她格外心安。   半晌总算把那蛇胆给他喂了下去,看着他蹙起的眉头也知这东西极苦,可待喝完,玉辞凝眸打量着一旁放置着的蛇胆,又执起来闻了闻,末了竟是扬唇一笑,轻声道:   “笑笑竟也知药理……这东西,倒是真能解毒。”   “嗯……这就好……”东风笑闻言松了口气,他这句话就像定心丸一般,她只是勾了勾唇角,抚弄着他那一头绸缎般的发,心下除去了紧张和焦躁,半晌低下头去,用冰凉的唇覆上他微热的额间。   次日一早。   许是昨日太累了,东风笑醒来时,天已大亮,她动了动,方才发现铁甲覆在她身上,而昨晚自己落下的伤口皆已被包扎完好。   她一愣,知道应当是玉辞所为,可四下瞧瞧却不见他人影。   正理了理衣襟和长发立起身来,便见那洞口处玄衣飞扬,正是玉辞回来了,见他手里执着水袋和野果,虽是面上憔悴依旧,可也面庞和薄唇也恢复些血色,不禁扬唇。   真真是个贤惠的美人儿。   玉辞见她醒了过来,依旧是浅浅淡淡放下东西来,低声道:“以后若是受了伤,要早些处理,莫要待其发了炎。”   东风笑低头瞧着他那一头柔顺的发,心中便如天空一般放晴。   “美人儿,你怎样?”她抬手抚着他的脸。   玉辞递给她个果子,唇角的弧度微小得不易察觉:“不妨事,那蛇胆是恰好有用。”   “唔。”   东风笑嚼着果子,几口便是一个,许久不曾吃饭了,忽而觉得几个野果也格外香甜,吃完了出去在溪流里洗了把手,顺便扯下块衣袖洗干净,又走回来立在他身后,取出绷带和蛇胆来:“美人儿,过来,昨天太潮,我给你换个绷带。”   昨天地面是湿的、衣服是湿的,连人都是湿漉漉的,只怕害了伤口。   玉辞闻言身形一滞,却是分外听话,顺从地撩开长发,解开外袍的衣襟,又将中衣褪下一半来,任由她摆弄,东风笑便抬手替他拆开绷带,打量了一会子伤口,拿那洗好的布料轻轻擦拭着一旁的血水、药水和胆液,小心翼翼。   而玉辞就静静地坐着,一声也不吭。   平心而论,她倒宁愿他会叫出声,或是喊痛,而不是闷着声直到痛昏过去。   她涂胆汁的瞬间他再度轻颤一下,却依旧是不吭声,东风笑咬了咬唇,便又飞快地替他包扎好,忽又伸手,透过绷带抚着他的伤疤,低声道:“美人儿的疤,总是因为我落下的。”   玉辞闻言一愣,也不拽上衣衫,只是一笑:“不妨事。”   东风笑不言语,只是抬手将他的衣衫往上拽,却忽听他启口道:   “笑笑,昨日,我若是成了个废人……”   东风笑眼眶一红,松开手去,把面颊紧贴在他滚烫的脊背上,双臂环着他的胸膛,玉辞身形一颤噤了口,却听她启口,低声说着:“那我也要。”   玉辞一笑,执了她的手臂扣在心口,任由她抱着。   羊城以东。   顾劼枫狠狠咬了牙,扭头对穆远道:“穆帅,昨日那边山崩了通行不得,我估摸着,这一仗打完,我们连反营的路都没了。”   穆远摇了摇头:“什么情况,若是范围不大,许还可以绕行,若是量不多,也可以移动一些,这样,这崩塌而下的山石恰也能成为一道‘天堑’,以后南蛮再来,想必也要费一番周折了。”   顾劼枫摇首:“崩塌不少,几乎是摊在那里了,恐怕是移不开的。若是绕,不知穆帅打算往南绕,还是往北绕?”   “北侧是密集的丛林,昨日我得了消息,说里面颇不太平,便算了。南部是平原,但是按照崩塌山的大小,若想绕过,怕是会有很长一段距离。”穆远算计着。   “北侧地势繁复,只怕有诈,若是依末将的说法,倒觉得不妨走南边。”顾劼枫道。   “若是真到那份上,便由南侧走,但是,我算计着,这一仗,只可赢,不可输。”   穆远定了定神,又道:“敌军兵分两路,一路攻丛健军,一路攻我等,丛健早已被这刘能逼到了此处,再加敌对,便是士气都是低迷的,我们应当做好十足的准备;如若我们处理不了这边的局面,北倾的军队对南乔军便没有丝毫的挟制,罄都以东这一带便都会成为其盘踞、储蓄粮食的地点,进而逼走陛下,直逼刚刚收复的罄都,而我们只有一处粮食的源地,又几乎是自产自销,粮仓已然不足了,如此一来,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因此,这一战,我们根本没有选择。”   顾劼枫闻言攥紧了腰间的刀:“穆帅所言甚是,此战必将竭力一搏!”   五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向着那边进发着,等待的,便是同南乔军对撞的一瞬。   “美人儿,昨日,你是怎么瞧出来,那户人家有问题的?”   二人一路沿着溪水走,此番是向西走着,想要寻到一户正常的人家,找到回去的路。   玉辞拂了拂袖子,低声道:“有三点:首先,是那个小孩,这么大的孩子,下着雨,打着伞在外面摆弄东西,而家中大人却在屋子里忙活,这样的家又不是雇得起小工的,此乃第一怪;你在门口喊话,那孩子却连头都不回,荒山野岭难见人烟,对外人竟是毫无好奇之心,此乃第二怪;最后,明显的,只你一人喊话,他家中墙壁又瞧不穿,他为何能喊出那‘都’字来?恐怕是事先摸清了你我的来路,亦或是本就是追逐之人,来此守株待兔。”   东风笑颔首,暗自佩服他的冷静和机警,真所谓泰山本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忽而抬手指向前方,却是压低了声音:“美人儿,你瞧,那边有个村落!”   玉辞凝眸一瞧,果然瞧见一排矮屋,遥遥地看去,也知是有些时候的了,若是这样的村落,里面倒更可能住些本地居民,相对安全。   “那便过去瞧瞧。”   走近那村落,便察觉到那村落分外压抑,又近了几步,便能听见若隐若现的哭声。   这哭声戚哀得很,似是女子的哭声,凄厉而又尖锐。   二人相互瞧了一眼,这才举步入了村口,却见村口一个残碑,由上至下只剩下一半,字迹也是模糊不清,心下疑惑更甚,又往前走,便见一个婆婆坐在自家门口掩面而泣,而这村子的其他人家,却几乎是毫无声响。   如此一来,只觉诡异。   东风笑咬了咬唇,一拦玉辞,举步走上前去,一手在袖中拢了刀,一手轻轻拍着这老婆婆的肩头,轻声道:“婆婆。”   玉辞也悄无声息地跟上前来,垂眸打量着。   这老婆婆的肩膀瘦削得很,几乎可以说是骨瘦如柴,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时不时地还会颤抖个几下,东风笑咬了咬牙,鼓起勇气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婆婆、婆婆。”   这老婆婆终于抬头瞧她一眼,这一眼却吓得东风笑身形轻微一颤——这老婆婆的眼睛里,竟然布满了血丝,一眼看去,仿佛她没有眼白。   “呃……您……”东风笑有些踟蹰,下意识地在袖中攥紧了匕首。   “有……什么事吗?”这老婆婆抹了抹面上的泪水,哑着嗓子问道。   “是这样的,昨日下雨冲了一段路,我想问您一下,函水沟如何走?”   岂知此话一出,那老婆婆只是摇头:“函水沟已经去不得了。”   东风笑一愣,却听玉辞道:“是因为……雨?”   那老婆婆颔首:“唉,昨晚弄出那么大声响,你们难道不知道么……昨晚雨太大,山给崩了,落了一半山石下来,横亘数里,甚是高耸,如今这两边已然隔绝,过不去了。”   东风笑闻言一攥拳——不想昨日一离营去,竟会被各种物什阻隔!   “那若是绕过那崩塌出到达函水沟,依您估摸着,应会有多长的路?”玉辞轻声问着。   “若是路上并无他事,想必……最少也要有十二三里。”这婆婆掰着手指估摸。 第上:君念北065 黑牢   “那这路,应当如何绕?”东风笑凝眉道。   那婆婆便颤着身形立起身来,正要指着北边的路交代给二人,便听着后方村口外的丛林,声响分外诡异,那婆婆身形一滞,咬牙道:“又是蛮子!你二人先进屋来,若是他们瞧不着人,便不敢闯入村子了!”   二人闻言不明所以,但是眼下还是保命要紧,见那婆婆飞快地拽开门,便闪身进去。   那婆婆也三两步躲入了屋中,安排二人坐下后,自己坐在一旁备着水,念叨着:“又来了,又来了……这村子都荒了也要来转转,哪里还有人啊……”   东风笑闻言身形一凛,这是个‘荒村’?整整一个村子,不见人劳作,只见到这么一个瘦弱的老婆婆坐在村口的屋外哭?!她定了定神,一面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一面道:“可是多谢婆婆了,那些蛮子便是讨厌得紧……不知婆婆为何哭泣?”   那婆婆瞧了眼东风笑身上的甲衣,道:“姑娘,瞧着你这装束,婆子也知你是好人,故而帮你二人进来,但以后若是出去,可不当穿着这外裳,婆子可给姑娘取个包袱来包上衣服,也免得出去再给人瞧着。”   东风笑闻言颔首,心下奇怪,但也不得不承认,若是去了甲衣,行动定是会容易得多。   那婆婆从一侧的木橱子里取了个野绿色的布包便予了她,东风笑伸手接过道谢,却并不马上换,那婆婆笑道:“姑娘可是未带换的衣物?”   东风笑摇首:“婆婆挂心,甲衣里面便是常服,褪下甲衣便可。”   心中还想着,这婆婆为何不回答她的问题,仿佛是刻意地回避。   “这本是一个三百多人的村子,算不得大,却也绝不小,日子本是和和乐乐的,我家也是,你们瞧,我家除了灶台和储物间,有两个大屋哩,一个是我和老头子的,一个是我儿子儿媳的,后来又添了小孙孙……”这婆婆念叨着。   东风笑四下瞧了瞧,的确,有不少物什,确是不像个婆婆用的。   顺带着瞧了一眼一旁的玉辞,却见他凝眉不知在想着什么。   “姑娘,不知你二人信不信个邪……那村口的石碑是用来镇村子的,没它可不行……可是后来它给断了,所以村子里的人就跟中了邪一般,先是离奇消失了不少人,后来赶上秋疫,死了不少……后来蛮子来了,又拉走不少,我的儿子便是消失了、老头子死了、儿媳妇那日出去看地,许是给蛮子拽去了,小孙孙昨日上午在屋子里也没有人影了……如今,就剩下我这老婆子了……”这婆婆说着便掩了面。   东风笑闻言,只觉此地不可久留,这婆婆也诡异得很,拢在袖中的手骤然一攥匕首,一个激灵想要起身,却被坐在她身旁的玉辞按住,东风笑一愣,却听见外面有几分嘈杂,似是有不少人操着南蛮口音大声嚷嚷。   “姑娘莫怕,这村子中了邪,便是蛮子也不敢贸然进入的。”那婆婆也听见了声音,只是摇首道,抬手给二人倒了茶水。   二人谢过,却都不喝一口,玉辞向门处一望,继而沉声道:“婆婆,其他户人家怎也没个声息?难不成这村子……”   “这村子,只剩下我这老骨头了。”那婆婆毫不避讳,又掩了面。   东风笑听着,心里愈发觉得不对劲,却听这婆婆又说:“这是因为中了邪……上天惩罚我这老骨头,让我一个人在这里老死……你们看那外面的残碑……那晚雷电劈了村口的古树,古树横倒下来、又失了火……我家老头子和儿子喊着要去救……可那里火光漫天的、去了哪里还有性命,我拦着,不允他们去……等到村里人来了,那石碑已经烂了,救不会来了。这都是我的过错……”   东风笑颦眉,却听那婆婆叹口气道:“那些蛮子不再周遭逛上两三日是不会离开的,你二人若是不嫌弃,便在这里留上几日,婆子也是许多日不曾同人说过话了。”   她说着摇了摇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那脊背愈发显得佝偻了。   她言辞凿凿,东风笑不知当不当信她,究竟是那南蛮危险,还是这村中莫名的‘虚玄’?   外面的吵嚷声继续着,也知是断然不可能出去的,东风笑抬眸瞧了一眼玉辞,却见他并不言语,只是执起桌案上的茶水轻呷一口。   东风笑会意,笑道:“婆婆若肯收留我二人几日,真真是劳烦了,多谢婆婆。”   那婆婆闻言回过身来,满脸的褶子似要绽开:“好、好!我便去收拾个屋子出来,一会子,再去备着晚饭。”   当晚,月黑风高。   窗外,雷锟电霍,乌云惨淡,天又落雨。   这荒村本就压抑死寂,如此一来,便更显死寂了。   东风笑合上屋门褪下甲衣来在那包裹里收好,仍不忘在腰间带上各种兵器,收拾完好,继而回眸瞧向一旁的玉辞。   “美人儿,你后背还有伤,今晚你睡床上,我打地铺。”她将包裹放在桌案上,低声道。   玉辞凝眉:“你还真打算在此处睡上一晚?”   “不然呢?外面还有响动……保不准便是南蛮之人,雨又这般大,现在跑出去,杂草丛生也认不清路,何况那边山还崩了,下着雨,保不准还会再崩塌,我们再跑下去,只会越跑越远,或是一不留神,害了性命。”东风笑咬唇。   “便是歇着,也不当在此处歇着,这婆婆家里甚是诡异,我瞧着这一带房屋甚矮,若是靠着轻功,应当勉强能翻越而过。我们不妨去其他的房舍里瞧瞧,此处不宜久留。”玉辞眸光一沉,压低了声音。   东风笑颔首,两人便往这屋子的门口走去,不料,一拽那木门的把手,便觉得这屋子一晃,东风笑一愣,飞快地松开手来,后退半步——方才那晃悠的一下,可是错觉?   玉辞颦了颦眉,将她向后一拦,上前轻轻触碰那把手,便觉得这屋子又轻晃一下,可惜这屋门是向内开的,若不碰这把手,怕是开不开门。   东风笑咬了咬唇角,反手抄起血缨枪,扭头对玉辞道:“退后。”   说罢,抬起枪来便要劈这木门,却忽而听见门外,那婆婆说道:“二位小心着些,那些蛮子好像进村子避雨了。”   东风笑身形一凛,只觉得愈发诡异,忽而心生一计,道:“婆婆,屋里的门把手坏了,可否请您帮着把门开开,这屋子里有些闷。”   那门外沉寂了一会子,只听那婆婆笑道:“好嘞,是婆子疏忽,这屋子许久不曾住人了,不想连把手都不好使了……”   说着,便见那门渐渐开了一条缝,可与此同时,这屋子也在剧烈地颤抖着。   东风笑只觉身子一晃,却被玉辞反手拽住,她一愣,抬头瞧着,忽而觉得事情不对,那门仍旧在渐渐打开,这屋子摇晃得更加厉害了,可是饶是这屋子再破,也并未崩塌……   东风笑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间终于想明白了,摇晃的本就不是这屋子,而是这屋子里,他二人脚下的这一块儿地面……   这屋子里的地面便陷了开,成一大坑,玉辞反手执了冰玉杖,在那大坑的周边狠狠一勾,另一条手臂紧紧抓着东风笑,却见那婆婆推门而入,笑得诡异:“小伙子,不要再困兽犹斗了……你这玉杖再好,也是会掉下去的。”   玉辞瞥她一眼,内力一震便将她狠狠搡了出去,只见那老婆婆趔趄后退几步,跌坐在地,嘴角已然带了血,笑得狰狞:“呵……北侧过了崩塌处,便是大湖,你们纵是绕,也只能难绕;如今,倒不若成全了我,去了部落里,看天命造化……”   玉辞一凛眉,眸中寒光骤现,运起内力,手杖一擎便飞身起跃,只听‘唆——’的一声轻响,便要凌空而起,那婆婆见状骇然,身形骤然向后一闪,猛地一拽门把手,似是要将其生生拽下来,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这一来,连这屋子都崩塌而下。   玉辞也顾不得那般多了,抬手一护东风笑,索性向下方的深坑落去。   东风笑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只觉手腕一阵酸疼,动弹不得,她咬了咬牙睁开眼来,却见眼前光线昏暗,只有远处的一个小窗子,隐隐地投入光来。   她一愣,随即想要支着手起来,反手抓枪,却发觉双手被绳索紧紧缚着,动弹不得。   她一咬牙,便要硬拽,却听着身后,传来一声:“别动。”   东风笑闻言便卸了力气,只觉得玉辞的手指抚上自己手腕的绳索,仿佛在轻轻地解着。   她打量着四周,隐隐约约瞧见那边有黑色的铁柱,均匀地立在一侧,仿佛是个铁牢,又瞧向另一边,察觉到这‘牢’里似乎还有两个人,看身形,似是一男一女。   忽而觉得玉辞的手指轻微地抖着,她一愣,抬头见他已然给她解开绳子,晃了晃手腕,道:“美人儿,你……”   不知为何,她借着光,竟瞧见他唇边带着几分血色。   玉辞未料到她起身这般快,匆忙抬袖掩了掩口,又是那句:“不妨事。”   东风笑一把拽开他的手,急道:“是不是伤口……”   玉辞摇首,转过身来自己拽下一侧衣襟,露出那绷带来,确是完好的,让她瞧了一眼,又拢好衣襟,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衣衫。   东风笑看着他的模样,想着他唇边的血,一把拽过他的手腕来,把双指置在上面,玉辞见状,垂眸叹了口气,也不做声,许久许久,东风笑咬了咬唇,从口中挤出几个字来:“美人儿……你的、内力呢?”   玉辞摇首:“我醒来的时候内力便被人封住了,你的手也被缚住了,应是有人刻意为之;我尝试着冲破,却是无能为力。”   东风笑一咬唇,四下瞧着,不知这是个什么鬼地方,却忽而听见身后传来笑声。   “哟,呵呵……一个好俊俏的小相公。” 第上:君念北066 以女为尊   东风笑一愣,骤然转过身去,抬手拦住玉辞,却见方才自己瞧见的那个躺倒的女子站起身来,这女子瞧着人高马大的甚是强壮,甚至比寻常男子都要强壮,全无女子的娇美之感。   这女子身上有不少灰尘,可细看来,衣裳的衣料倒像是名贵之物。   她斜睨了一眼纤瘦的东风笑,撇撇嘴:“你这厮又瘦又小的,还是速速闪开,别碍着我的眼。”又向着玉辞道:“小相公,待后日,你若肯随我,我便带你出牢,回了家中,休了我家正君,娶你为正室,可好?”   东风笑闻言一愣,摸不着头脑,她身后的玉辞虽是不言语,但心下也是诧异。   那身材高大的女子一甩手,活动了活动筋骨,狠狠道:“你二人究竟听没听见?!你,闪开,别碍事,我便饶你一命!”正是指着东风笑。   东风笑咬了咬唇,依旧不肯动弹,正僵持着,却听一旁,方才的男子也启口了:“甄家大家长若是不嫌……可否把贱下也带回去,作个小小的偏侍可好,贱下定会一心服侍大家长,绝不肆意滋事……”   那女子闻言回过头来,走过去掰了那男子的下巴,那男子则服服帖帖跪在地上,任由她有力的、宽厚的手执着他的下巴,半晌,只见这女子一甩袖:“哼,就你这姿色,也相当偏侍?当真以为甄府无人了?哼,也便当个奴,还算够格。”   那男子听见一个‘奴’字,周身一颤,却牙齿打颤道:“大家长若不嫌弃……若能、能当个奴…也是贱下的福分。”   那女子似是满意地颔首:“你虽全无姿色,但好歹也是个识礼节的,我便收了你,说罢,你姓甚名谁,是哪家的?”   那男子忙在地上磕了个响头:“贱下名叫阮阳,是阮家的三子,多谢大家长。”   那女子点点头,也不再理睬他,复又扭过头去对玉辞道:“怎么,小相公,可是想好了?你若是随我回去,便可做甄家正君,若是如此,除了烈汉秋的嫡子,你便是这城中最为尊贵的男子了。”   这一小段时间里,玉辞和东风笑都在头脑之中飞快地算计着,这二人的对话本是弄得他二人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玉辞闻言摇首:“谢阁下美意,在下并非此中人士。”   那女子闻言冷笑:“并非此中人士?!呵,你不随我出去,恐怕便要被烈汉秋选作世女的侧君备选之人,一个不慎,便永远不要想离开这黑牢……你无须说什么是与不是,只需说从或不从!”   此番,东风笑和玉辞也隐约明白了过来,在这个‘城’中,应当是男女地位完全颠倒,女子娶人,男子嫁人,家长便也是女人,对应外界的‘正室’,这里便是‘正君’。   玉辞摇首依旧:“阁下好意,在下心领。”   那女子闻言一甩手臂,竟是几步上前来,一抬手,动作飞快,竟将东风笑生生搡到了对面的墙上,抬手抓住玉辞的右手手腕,扫了一眼,笑道:“贞洁印子还在,便由不得你了。”   玉辞失了内力,便只能同她拼力气,谁知一动手,才察觉到这女子的力气出奇得大——甚至堪比外面男子力气的佼佼者!他趁她一疏忽拔出手臂来,反手便要取她穴道,不想这女子飞起一拳便拦下。   另一边,东风笑被生生甩到了墙面上,眼冒金星,忽而听见一旁的那个男子道:“我说公子喂,大家主瞧上你,那是你的福分,你一个男人,同大家主动手,能得到什么好处?须知,甄家可是出了名的力大无穷,代代城守总管……”   那男子絮絮叨叨的,东风笑喘口气从墙面上爬起来,估摸着:这女子真真是天生怪力,力气甚至不逊于铁扎,此番玉辞失了内力,定是无法同她相较!   她理了理领口,又听着一旁的男子瞧她一眼,嘲讽道:“你这女人,身板这么瘦,力气这么小,也好意思当女人?瞧瞧,大家长一掌便将你掴过来了吧?我劝你还是知难而退,莫要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东风笑瞧都不瞧他,只是冷哼一声看着那边,她知道玉辞本是内力雄厚,方才被封住,身体里定是有反应,应付这等怪物怕是凶多吉少。她本是摸向腰侧,一瞧那女子赤手空拳,便也不用武器,飞身便冲上前去,那女子察觉到了身后的声响,一个痴愣,忙反手狠狠拽住玉辞不让他脱逃,却只觉后心裂开一般地疼痛——正是被东风笑狠狠蹬了一腿。   她一愣,依旧拽着玉辞不肯放手,反手对着东风笑便是一掌,掌风骇人。   东风笑一个凌厉的仰身,继而一手撑地,飞起一脚便向她的下颌踹去,这女子匆忙向后一撤,不料东风笑已然回过身来,蹲地抡起一腿便扫她下盘,那女子见状,狠狠一脚踹开她,反手便是一掌砸下,不料此时,却见东风笑的身形从她手臂一侧闪过,继而,只觉得她抓住玉辞的手臂被人狠狠一击,筋骨裂开一般地疼痛,她下意识地松开手来,不料被身后的东风笑飞起一脚正中胸口,只这一瞬间,竟失了重心,身体趔趄着飞到墙边,在墙上一撞,惨兮兮吐了口血水出来。   东风笑瞧也不瞧她一眼,只是抬手擦着玉辞唇角的血,压低了声音:“没事没事,等会儿我们出去……想办法处理你的内力……”   见他点头,她又探出手去替他擦着额上的虚汗:“没事,只是被封住了而已,可以解开的,没问题的、我们搞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就可以解开……”   见他的眸子里满是温柔和淡然,她勉强勾了唇角:“……在此之前,本帅会保护你的。”   这丫头,此时此刻都忘不了调笑他一二,玉辞扬了扬唇,任由她摆弄。   却见那边,那女子踉跄着、摇晃着站起身来,凝眸瞧着东风笑,那模样,凶神恶煞,虎背熊腰的,有些骇人。   东风笑冷冷瞥她一眼,冷声道:“你听着,念你初犯,留你左臂。今后,若以左臂动他分毫,我便斩你左臂;右手伤他分毫,我便断你右手;以腿则膑,用足以刖,以言语则断舌,驱使他人伤他,我便让你生不如死!”   她大致已晓得这‘城’里是以女为尊,而玉辞又被封了内力,若是入乡随俗,她又岂能示弱,任由别的女子抢了他去?   方才一战,东风笑也已摸清,那女子虽是力大无穷,但是身法甚是差劲,灵活度也低得难以想象,似乎也不会应用内力,若是真想下手,她东风笑定能让她命丧此处。   那女子见她势如地狱修罗,身形一战栗,半晌拱手道:“阁下功夫卓绝,是甄某输了,公子既是阁下的人,在下自不会再轻薄于他。”   心下却想着,那公子手腕上为何还会有贞洁印子。   东风笑颔首,虽是听她这几句话觉得略有别扭,可是正所谓入乡随俗,也不多言,但瞧着女子的态度,也隐隐地察觉到,此处尚武之风倒是盛行。   “阁下谬赞,不过在下先有一言,向询问阁下,不知阁下可愿告知一二?”东风笑的话语依旧是冷冷的,面前的女子再客气,她也忘不了这厮方才的行径,也绝不会放松戒备!   那女子瞧她气质不凡又功夫奇佳,也猜测她非是寻常人,不好招惹,不当交恶,不若善待之,忙道:“阁下请讲,知无不言。”   东风笑道:“那便先行谢过阁下,一则,诚如公子方才所言,我二人并非此处之人,阁下可否告知,此处究竟为何处?二则,阁下非是寻常人,为何进了这牢狱?”   那女子闻言一愣,又马上回了神:“在下名为甄起,乃是甄家的家长,此处名曰东女城,又名鸾城,而这里,乃是鸾城的地下黑牢,因甄氏乃是城中除城主烈氏以外势力最强的家族,烈氏世女又荒唐蛮横,因此烈氏家长想要除掉我,以绝后患,故而会将我关在此处,许是三日后,若是我未能脱逃,便会被处死。”   东风笑颔首,忽而问道那角落里的男子:“你叫阮阳?又是为何会在此处?”   那男子闻言身形一震,见她凶神恶煞,战战兢兢道:“贱下……贱下曾去世女门外跪请其纳贱下为偏侍…如此,贱下便能讨些银子赎出被卖到藏花楼的兄长……”   ‘藏花楼’‘春月楼’是何场所,一听便知。   东风笑挑挑眉,转身又问那女子道:“你可知我二人是如何来到此处的?”   那女子一笑,道:“这城乃是隔绝之所,平日里,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可惜现在的城主溺爱世女烈伽儿,竟鬼迷心窍听了她的话,派人在外界设了机关,抓男女进来使得这城中人丁兴旺,可她若是想想便应当知道,外界纷扰比城中更甚,故而外界之人心思也更加深沉,若是来了个心思重的,整个城怕是都没了安宁!我便是为此同她起了争执,才被她投入狱中,意欲处死,而你二人,也是因此而来;不过,一般模样俊秀的公子,都会在审查之时被狱卒扣下,作为世女的侧君人选。”   东风笑闻言颔首,回首瞧了一眼那漆黑的栅栏…… 第上:君念北067 虎狼之盟   “我自然不甘心死得不明不白,虽说我年纪不大,但也不是任由那老狐狸宰割的,今晚狱卒送完饭后,直到到明日清晨,我的人就会来此探监,见我‘最后一面’,虽没什么把握,但也比坐以待毙强得多;阁下若肯同我合作,阁下事成离开之前,甄府定会为您提供便利。”甄起又说道。   东风笑闻言一笑,甄起话是这般说,但是绝不是这般简单,多半也是想利用她和玉辞去牟取权力,如此合作,便是虎狼之盟;不过她也无心管这般多了,如今四人相互知道了来头,便是一根线上的蚂蚱,本就是互惠互利,其它事情,不妨出去再说。   “如此甚好,一言为定。”   甄起闻言抬起手臂来,露出手掌,东风笑一笑,不着痕迹地将玉辞往身后一拦,几步上前,抬起手掌来同她对击三下,这东女城的女子果然大力非常,几下过去手臂微微发麻。   “阁下果真是个爽快人,甄某佩服!”甄起哈哈一笑,分外豪爽。   东风笑朝她一拱手道:“甄家主也是爽快人,在下姓北,单名一个笑字,方才承让。”   所谓北,因着她是北倾之臣。   二人一笑,东风笑又回过身去,不着痕迹地甩着略麻的手臂,心下却想着,方才刻意探视这女子的气息,真真是没有内力——若是城中这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不知晓内力之事,玉辞又是为何会被封住内力呢?   她凝了眉靠在墙壁上,又伸出手去轻轻抚弄着玉辞唇边的血,知道他依旧在自行尝试着冲开封禁,低声道:“美人儿,别再尝试了,待我们出去,我用内力给你试试。”   她定了定神,又道:“对了,方才说的那个‘贞洁什么’,给我瞧瞧。”   玉辞颔首,举起右手手腕给她,低声道:“便是这个,贞洁印子。”   给男人加贞洁,在外界看来真真是荒唐的,在这里却仿佛是必行之势。   东风笑执着他的手腕凝眉瞧着,小心翼翼地用手去碰,又听他低声道:“不妨事,不痛。”   她这才用了正常的力气,抚弄着他的手腕,这淡红色的字样在他白皙手腕上分外鲜明。   “甄家主,可否告知在下,这印子是从何而来?”她忽而启口问道。   甄起此时坐在墙边,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坐在一旁的阮阳,闻言回神道:“是一种水,在男孩儿三岁后便能给他灌入口中,以示贞洁,但是日后男子若是跟女子行了房事,再饮这水,便不会有印子了,故而称为‘贞洁印子’,人家再穷,也会给自家男孩儿灌这水,除非是打小想让孩子进藏花楼。”   说着,她随手掰过阮阳的手腕来,垂眸一扫:“诺,这厮也有。”   她本就气力大,这一下子显然是弄痛了阮阳,他却咬紧了唇不敢出声,眸子里尽是无辜。   甄起却浑然不觉,抬起另一只手来在他的手腕上比划着,道:“瞧你这倒是好水弄的,若是什么意外,而非正式行房事,应当掉不了,呵,你们家人倒真是用心。”   阮阳颦了颦眉,低声道:“贱下家里虽是困顿贫穷,但……也本是想让贱下和兄长嫁个好人家,孰知后来,家母将家中的物什都变卖了,带着另一个男子没了踪影,二位兄长为了贱下和家父,便进入了藏花楼……”   平心而论,虽然甄起说着阮阳是‘全无姿色’,但细看来,他真真是个样貌俊美的男子,就是身子很瘦,瞧着没什么力气——想来,是家境贫寒所制。   依照东女城这里的说法,甄起的作为,可谓毫不怜香惜玉。   甄起反手丢掉了阮阳的手臂,又抬手挑弄着他的下颌和面庞,仿佛是在打量玩物。   东风笑见状,虽是瞧见那阮阳可怜,但心下也没有几分同情心,只是用拢在袖中的手暗自攥了玉辞的手,二人靠墙坐着,她便斜着身子轻轻靠着他,侧过头去嗅他的发香。   玉辞扬了扬唇角,忽道:“那边——你的血缨枪。”   东风笑闻言一愣,方才醒来时,她本是想抓枪,可是手被缚着,后来形势严重,也未顾及,顺着他的手指瞧去,却见自己的那杆血缨枪,正好好地斜立在牢门外。   想必是狱卒瞧见这枪是利器,又不知该如何处理,故而只好先放在外面,相比之下,由于她带的双剑、长鞭和短匕都被她藏在衣着里,因此安然无恙。   她从腰间摸出长鞭来,在鞭子的远处套成环状,站起身来一抡鞭子,继而向外一甩,只听‘梭——’的一声,须臾之间,这环便套在了枪杆上——竟是大小刚刚好。   一旁甄起见状,心下诧异,一则是惊这女子功夫这般好,精确度奇高,二则是惊这女子如此了解那枪杆的大小,竟能一套恰好正中——细想来,这女子怕是既善肉搏,又善长鞭,又善长枪,也许还会擅长一些她不曾瞧见的兵器。   刀枪剑戟斧钺勾叉,如此多的兵器哩。   背后发寒的同时,甄起忽而扬唇——刚刚好,一个如此善武的女子,样貌也是上佳,恰好能接近那个‘机会’,若是能为她所用……   那边,东风笑抬手拽回了血缨枪,收了长鞭,坐在玉辞身旁,轻轻抚摸着枪杆,便是抚摸着失而复得的宝贝。   她想着,她同这血缨枪定是有缘分的,她死,带着它重生;她和铁扎大战,归来之时迷迷糊糊,血缨枪被缰绳挂着一路,不曾落下;她和墨久一同滚下陡坡,半路落了它,它却又被捡回来;她未带着它离营,营中人中了蛊,归来时,它还在;还有,这一次……   血缨枪,就如同她的生命。   她垂眸瞧着它,瞧着枪杆上的血色和划痕,瞧着那殷红的长缨,忽而取了一绺下来递给玉辞:“美人儿,用它编个同心结罢,你留着。”   玉辞见状一笑,抬手接过,修长的手指摆弄着,不一会儿,真真做了个结出来,他垂眸瞧了瞧,浅笑:“这可是血缨枪上的红缨,真愿意给我?”   “嗯,给你,但你绝不能丢。”东风笑颔首,分外郑重。   “卿以命许我,岂敢丢之弃之。”玉辞一扬唇,揣在怀中好生收着。   这牢房里便陷入了一片难得的安静,忽而间,只听走廊里隐隐约约传来了‘咚、咚、咚’的脚步声,东风笑反手便将血缨枪压在身边的草皮下面,另一只手紧紧拽着玉辞。   那脚步声愈发得响了,仿佛便是往这边来的,东风笑一手按着枪,单膝着地,身体微微前倾,一旁的甄起见状一笑,低声道:“莫急,不是时候,只是个来送饭的,从外面递进来。”   言下之意是,牢门开不了,她也不必急着动手。   东风笑会意,身子向后一仰,索性靠在墙上,倒是依旧一手按枪,一手拽着玉辞。   玉辞察觉她用力不小,回眸瞧瞧她,扬唇一笑:“不用紧张,我在。”   似是自打知道他被封了内力,而这里的各种人高马大的女子都会喊他‘俊俏小相公’甚至抢他的时候,她便开始格外小心,又成了当初只当他是个寻常大夫时,事事拦着他、护着他的那个血缨女帅。   不一会儿,一个人影果然闪了出来,是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身材健壮的女子,她端着一个托盘,提着一个食盒,瞧了瞧牢房里的众人,一言未发。将一侧的栅栏开了个横着的宽缝,先是将那托盘以及上面的四碗粥递了进去,恰好能搁在正对的桌案上,继而,又将食盒打开来,取了里面的菜,一盘一盘得搁置进来,这一系列的动作,愣是一言未发,办完事情,收拾好了食盒和托盘转身便走。   东风笑也看清楚了,这女子的腰间,并没有钥匙。   一旁,甄起站起身来活动了活动筋骨,道:“来来来,别瞅了,先吃饭,吃饱了好干事!”   另外三人闻言,这才往那桌案旁走去,这桌子好在是个长方形,有一侧能容下两人,众人便执了碗筷匆忙吃着,半晌,东风笑忽而听见甄起轻声笑道:“阁下果真是聪明人,知晓这饭食不会害你性命,不过,这是因着那侍女是我安插的人手,只能送个饭,指望她开门,定是不成的。”   东风笑举筷子加了个菜,笑道:“阁下哪里的话,这酒馆里,最难有作为的便是店长,最易有作为的,一则是厨子,一则是店小二。”   甄起一笑:“能得阁下相助,真乃甄某的福分。”   东风笑举起碗来便当做是敬她:“萍水相逢不相负,如此甚好,不生差池。”   甄起笑笑,二人便索性干了。   饭后,众人又各自回了原位歇息,忽而,那侍女又过了来,执着东西,隔过那围栏收拾着桌案,依旧是不发一言,却见甄起几步上前,忽而从案上执起一个酒壶道:“酒劲足了吗?”   那侍女闻言,依旧是施施然收拾着碗筷,忽而低声道:“酒劲不足药劲补。”   甄起一笑,道:“钥匙呢?”   那侍女俯下身子来合上那食盒的盖子,声音依旧是又轻又低:“三姐那里有一串,辨不清楚究竟哪个是。”   甄起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寒光:“不妨事,叫她速来,辨不清楚就加紧时间试!”   那侍女闻言称是,带着东西疾步离开。 第上:君念北068 越狱   过了一会子,只见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手中拿着一大串钥匙,足足有几十把,身后随着两个女子,疾步走了过来,见了甄起,左手在右肩一合行了礼,便拿起钥匙来,一把又一把地试着,一阵轻微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响了起来。   过了一会子,那女子额头上尽是冷汗,她的动作极快,这一会儿,便已试了有三分之二的钥匙,却依旧没有寻到合适的拿一把。   甄起的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拧了眉头,问道:“怎么回事?方才试的可是用力试了?那些都不成?”   那女子飞快地点了点头:“不成,确是不成。”   她手中剩余的钥匙愈发得少了,却依旧没有合适的。   东风笑凝了眉瞧着这一切,心下已然有了猜测——也许这本就是城主设的局,甄起做事做到了这一步,已然可以判她为越狱,逃不掉了。   可是,甄起若是被处死,剩下的三人,可是太冤了!   她眼睁睁瞧着那女子手中的最后一把钥匙毫无生机地垂下,骤然拽起血缨枪来,上前道:“你们扶住那边的柱子!甄起,你从外面取个斧子来,我们将这个锁从里面砸开!”   这牢狱的锁是硬木所制,外面有铁,里面却没有,相比之下,应是从里面更为容易。   “你疯了!若是将那些人招了过来,便是死路一条!”甄起吼道。   东风笑抬起血缨枪就是狠狠一劈:“死路一条!你以为这些钥匙为何没有合适的!现在你已经死死路一条!等一会儿他们过来,便坐实了这越狱的罪名!”   说着,又是狠狠一劈,那木锁剧烈地颤抖着。   甄起闻言,幡然醒悟,忙从外接过一个大斧来,牟足了力气向着那木锁劈去。   ‘当!’‘当!’‘当!’   两个人便轮番狠狠砍着,统共五下下来,便听见那锁‘啪!’的一声断了开来,分成几瓣落在地上,二人这才收手,匆忙推开门去,东风笑回首拽了玉辞,那阮阳也匆匆忙忙跟了出来。   “走!从这边出!”甄起低吼一声指了路,这一行人便往那边冲去。   半晌,只听为首的那个女子吼了一声:“不好,来人了!”   众人抬首瞧去,却见那前方的牢狱口,密密麻麻立的全是人,手里皆是操持着兵器,阵仗甚为骇人,而这边却只七个人,在东女城的人看来,便是那边有一群强壮的女子,这边却只有四个女子,其中一个,身材还甚是纤瘦。   不料此时,甄起扬唇一笑:“果真如此,烈汉秋!真真是个老狐狸!”   她挥起那大斧便向前冲去,随后三个女子也飞快地冲上前去,东风笑却立着不动,只是抬起血缨枪来,牢牢地护住——那三人若是冲的过去,便过去,若是不行,也一定能消耗那一堆人,如此,她便用这血缨枪开出一条血路来!   那阮阳似是知道东风笑绝不会护着他,战战兢兢便朝后跑,跑了几步又停下,犹犹豫豫。   玉辞凝眉瞧着前方,忽而低声道:“不妨事,那二人,分明是相互设局。”   东风笑闻言一愣,随即颔首,心下了然。   果然,不过一会子,听着周遭又是一顿吼声,东风笑猜着,应当是甄起派来的接应之人,她一扬眉,回过左臂去便要拽住玉辞,不料玉辞拂袖取了冰玉杖出来,道:“放心,封了内力,也不致如此不济。”   东风笑瞧他一眼,只得回过头去,一挥血缨枪,飞快地卷过了那一排人,血光四射。   到了前方,只见一片厮杀,正是甄起的人和城主的人在誓死搏斗,场面甚是混乱,东风笑四下环顾,却见这些人力气普遍都是不小,看来看去分外危险,她一边转枪一边抬首一望,瞧见身后的屋檐,骤然左臂一环扶住玉辞的腰,运了内力来,在扑过来的几个东女城兵士的刀上一踹跃起,继而又狠狠地一踹她的肩和头,借力一跃上了屋檐,这才松开手来,此时她面上全是血,一对亮晶晶的眸子如野狼一般机警。   她虽说是无意出手帮助甄起,但毕竟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眼下入了城主的局,若是耽搁得久了,真真是死路一条!东风笑一拧眉头,回身嘱咐了一句:“好生待着。”便飞快地一跃而下,凌空一刺。   玉辞立在屋檐上失笑——不过是被封了内力,怎的自己在她心里,又成了这般没用的了?   倒也符合她当初的那句话,若他成了个废人,她也要他。   一语成谶一般的感受,玉辞苦笑,如今内力被封了,确是下不去,只能在这里干等着。   过了一会子,城主的人便几乎都倒下了,有的困兽犹斗,但已不足为惧,甄起回头瞧了瞧自家的兵士,又朝着方才收了枪的东风笑一拱手:“谢过。”   东风笑道:“快走,莫要做人瓮中之鳖!”   甄起颔首,便领了人飞身向右侧跑去,东风笑长鞭一挥缚在屋檐一角,借力一挥上了去,拽住玉辞便沿着这屋檐随着她们跑,到了屋檐的末端,又环住他的腰一跃而下。   便这般跑了一路,一路上东风笑也发现,这城里无马,尽是驴子,而纵使是驴子,也不是常见的物什,恐怕只是属于富贵人家的,也许便是因此,甄起此来,虽是家中有驴子,但也不敢带着来骑。   不得不承认,这甄家大家长,还是有几分心机的。   也不知跑了多久,先是过了荒野,又是集市和院落,七拐八绕,终于寻到了一个大宅院的门口,上面牌匾的‘甄府’二字金光闪闪,甚是耀眼。   甄起靠着门终于松了口气:“呼,可是到了!”   也顾不得多喘息,她直起身子来,安排着众人和东风笑、玉辞速速进去。   东风笑瞧见到了‘甄府’,心下起了疑惑——这甄起既是潜逃,为何还要逃回原住所?犹豫了一下,意识到无他路可走,便也只得进去,正在此时,只听后面,一个男子的声音甚是微弱,还气喘吁吁:“大……家长……”   众人忙回过头去,才发现正是那早已被忘记了的阮阳,此时正扶着一侧的墙壁,周身无力仿佛是无骨之人,他喘着气,面色是苍白带惨红,一对漂亮的眼睛直要翻白。   甄起见状颦了眉,上前一拽他衣襟,喝道:“你跟来做甚!”   阮阳闻言,一边喘着气,一边委屈道:“大家主应了贱下……说是要收贱下为奴……”   甄起咬了咬牙,他这般说,她若还不允他进去,怕是要落人话柄,只得颔首,不耐烦地一挥手掌:“那还愣在这里作甚,还不快些进去!”   那阮阳闻言欣喜若狂,趔趄着便往门内跑:“贱下……不、奴谢谢妻主,谢谢妻主!”   众人瞧着他的狼狈模样,只当一场闹剧瞧着,一乐,便也匆忙进去了。   甄起足足分给玉辞、东风笑二人一个院子,院中有两间正屋、一个杂物间和一个小厨房,庭院不大但分外开阔,对着屋门的一侧种着木槿花,分外漂亮,入了屋子,里面的陈设除了那石桌外皆是木质,精致得很,床榻极大,晶帘掩映,撩开帘子,只见其上的被褥绵绵软软,枕头呈方形,上绣的是黄鹂啼柳。   不得不承认,这甄家真真是富贵人家,单是一个客房,便这般富丽堂皇。   东风笑又抬头四下瞧着,却见床头和床尾的中间处各自置了一个铁栓,瞧着像是锁链的衔接之处,可也想不分明,只怕是什么机关暗盒——可又一想,一个仓促安排的客房里怎会来得及备机关暗盒?何况纵使是备着,想来也不必这般明显。   正在此时,扣门声起,规律而又恭敬,东风笑道了声请进,便见一个侍从端着东西送入屋来,细瞧,正是供她换洗的衣物和一些洗漱用的物什,除此之外,还有个小盒,甚是精致,东风笑不晓得那是何物,瞧了瞧,心下估计着,多半是些香料、帕子之流,也不多问。   在外界多为女子作婢女,而此处的侍从,却是男子。   那小厮恭敬道:“大家主交代,请大人先收拾洗漱,歇息好,一会子会派人前来,请大人和公子去用晚膳,大家主说,大人便将此处当作自家便好,好好休养,事务再谈;大人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同小的说便是。”   东风笑颔首:“劳烦你了。”   其他事情倒无不明白的,她忽而挑挑眉,启口道:“倒无他事,只是有一事不明。”   那小厮本打算行礼离开,闻言忙定了身子:“大人请讲。”   东风笑抬手指向那边床榻上的铁栓:“你可知那是何物,为何置于榻上?”   那小厮循着她的手指看去,便是一愣,继而面上一红,犹豫了许久,才张了口:“这……大人若不知是何物,便请当个摆设,只是小心磕着碰着,小的敢用性命保证,此物绝非实名危险之物,大人不必思虑过重。”   东风笑闻言,似懂非懂,也不知他为何这般羞怯,可一想,既是没有危险,也不必斤斤计较,当个摆设便好,就颔首:“那多谢你,烦请再拿些包扎治伤的药来。”   这小厮匆忙点头,行礼离开了。 第上:君念北069 被封住的内力   在屋中收拾了一阵子,洗漱妥当,又换了身衣裳,执了那小厮拿来的药物和绷带,东风笑便匆忙推开门往邻屋去瞧玉辞,甄起给她备的是一袭白色的练武服,边角是银色的,想来这甄家家主也是真真聪明,连个衣服,都防备着她半夜从府中逃走。   她进门时,玉辞立在屋中,不知何时又随手制了把琴,此时正抚着琴板打算试试弦,东风笑明了,玉辞这厮,便是离不了琴,不论是在苍鹭山还是随军,无事便要弹琴,仿佛是上了瘾,许是对琴的‘执念’太深,竟对制琴都分外擅长了   她瞧见他一袭白衣坐在古琴前,墨色的长发肆意披散而下,隽逸美丽,上前便撩他的发,只觉得他这一头长发比寻常女子打理得都好,柔顺光滑,乌黑浓密。   玉辞两手压了弦,垂了凤眸任由她玩着自己的头发,半晌,才听她启口道:“美人儿,过来,先看看背上的伤,再由我试试,能不能解开你的内力。”   玉辞闻言颔首,待她松开手来,抬手便将那长发拢到身前,垂了眸子,探出手去便解开了外袍和中衣,缓缓地将上身的衣物褪下,那墨色的长发轻摇,从颈项、肩胛、胸膛,一路直到腰间,青丝披散错杂,朦胧若现,掩映着那一身分外紧致漂亮的肌肉、硬朗分明的筋骨愈发惑人,也衬得他的肤色愈发得白,东风笑只是浅浅掠了一眼,便只觉呼吸一滞。   许是之前太过紧张,纵是那时她亲手拽开他的衣裳,也顾不得欣赏,不料如今浅浅一眼,竟至于这般惊艳。   小心地瞥了一眼他颈项上、锁骨侧被她初次啃出来的疤痕,愈发觉得自己暴殄天物。   东风笑不着痕迹地在喉间咽了咽,撇开眼去走到他的伤口旁,抬起手来给他拆着绷带,她的手掠过他束着绷带的胸膛,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那一瞬间,东风笑自觉心下一乱,可玉辞却依旧安然无恙地坐在那里,丝毫不及她敏感。   东风笑心底忽而掠过一丝莫名地玩味,却也只得先收心对付他的伤口,却见那里虽是狰狞依旧,但已然没有了黑色的液体,启口道:“毒药似是除尽了,那便不加蛇胆的胆液了罢。”   玉辞坐在琴案前,微微垂着眸子任由她摆弄:“恩,不妨事。”   东风笑恨极了那三个字,闻言一边撇撇嘴,一边着手给他包扎,近日来这手法是愈发娴熟,只一会子便处理完好。忽而,眼神莫名地溜向他那修长细瘦、而又紧致有力的腰间,真真是鬼使神差,东风笑一挑眉,竟已探出手去抚上了他的腰侧,又向前一环,玩味地勾勒着他腰间硬朗的线条。   本是垂着眸子的玉辞只觉腰间微痒,察觉到时,身形骤然一颤,回过头去扫她一眼,却只瞧见她唇角的玩味,他回了头来,只觉得周身都微微发烫,半晌,觉得这丫头愈发肆无忌惮,终于咬紧了下唇,低声道:“停、停下……”   莫名地,竟连话都说不利落,却是无可奈何,只能兀自轻轻颦眉。   东风笑一扬唇,见他抬手要去拽她的手,左臂一环便扣住他的左手,右手则沿着他腰间的线条缓缓向上,察觉到他被她招惹得皮肤微微发烫,身形轻轻颤着,甚至连呼吸都带着几分莫名的沉重;东风笑能察觉到,许是被她挑弄得敏感,他在费力地压抑着这一切,却无异于白费力气,手停在他胸前,她终于狡黠地一勾唇,泄了力气放开他。   听见他在身旁的喘息声,瞧着他紧咬着下唇,东风笑挑挑眉。   美人儿,你若真想推开我,一开始便可,哪还会有现在这般狼狈?   玉辞见她放开泄了力气,微微垂了眸子只是轻轻喘着气,只觉得周身依旧发烫。   她忽而眸光一闪,只是在须臾之间,手腕又是一转,一手执了他的左手,一手执了他的右手,运了气,便将内力缓缓向他的经脉里泄去,她虽还是个未满十八岁的女子,但是少时出身古月,后又倾身军营,内力颇为雄厚,如此一传,也是丝毫不显势微。   内力流淌间、本是一片畅通无阻,肆意潜流,如同溪流奔腾,分外流畅,不显阻隔,她心下微喜,手腕再度暗自运力,想要趁势一举破开那莫名其妙的封禁,玉辞只觉得内力自她手间涌入自己的手指和腕中,流淌着,却似是快要到达那阻塞的一处。   忽然见,东风笑只觉他的经脉之中凭空出了一股阻力,仿佛溪流奔腾时逢着了巍峨不绝的高山,只是一瞬间,一个激荡,内力便被狠狠顶了回来,那是一种莫名的推力,竟搡得她后退几步,勉勉强强才稳住了身形。   本想送出的内力悉数回到了自己体内,激荡许久才恢复平静,她抹了一把额上的虚汗,心里想不分明——究竟是什么东西封住了他的内力,力道竟会这般强大!   不及多想,几步上前去,隔着那长琴俯下身去,瞧着玉辞抬手拂去唇边的血色。   “美人儿,我……”她咬了唇,如今他唇边的血真真是刺眼。   玉辞抬眸瞧她,眸子里依旧是满满的温柔,只是抬手擦拭着她额头的冷汗,笑道:“不妨事,我之前也试了许多次,看来这样是行不通的。”   他想着,之前自己倒是忘了,筋脉舒张之时更有利于内力流通,难不成她之前对他那番逗弄便是为此?不着痕迹地颦了颦眉,也不肯再多想。   屋子里一片沉默,东风笑瞧着他从从容容理好了衣襟和头发,走到一旁去倒了茶水,复又走来递给他。   玉辞一笑,接了杯盏过来,又是一声‘不妨事’,呷了口茶,发觉这丫头真真是不会弄茶,配出来的茶苦得不像样子,瞧见她微颦的眉,不禁一笑,抬手取了她的茶杯过来,便起身去收拾摆弄。   东风笑挑挑眉,随意坐下摆弄着他的琴弦,手下流出的乐音却不成调,声响还分外突兀,折腾了一会子,许是自己也听不下去了,便索性收手。   那边玉辞忍了笑意,忽而低声道:“笑笑,你可曾想过,这甄家家主和她口中的城主的关系?”   东风笑见他执了茶盏转身走来,抬手接过茶来便喝了一大口,心下也承认,确是他调的茶分外甘甜:“确是想过的,甄家家主自称是为着城主从外界取人之事被擒住,依我看来,恐怕不仅如此,她应是有野心的,若非如此,又何必拽上我二人回到此处?”   她看准了那甄起图谋不轨,但也不介意同其合作,毕竟所为合作便是各取所需,甄起意欲谋反,而她想要得到解除玉辞内力封禁的以及离开此处的方法,解铃还须系铃人,她迟早也要摸到城主身边,倒不如让甄起帮她一把。   瞧见对面玉辞颔首,她又道:“甄起意欲从狱中脱逃,故而派侍从在狱卒的酒菜里下毒,一则是为逃跑创造契机,二则是想要摸来钥匙,而城主一方也料到了此事,一则是派了人手守在门口,二则是将那钥匙都换成了假的,如此一来,便有了当初的情形。”   “但是甄起了解城主素来奸诈会安排伏兵,但恐怕未料到钥匙的事情,不过她又在监牢外安插了人手,于是我们离开牢狱后,便得到了接应,这也是为什么,甄起在面对城主手下兵士的时候敢冲上前去。”   玉辞呷了口茶,颔首。   “只是,我有两件事,至今想不分明。”东风笑咬唇,低声道。   “哦?何事?”   “一来,你我,甄起和阮阳并无相关,为何会被安排到一个牢房?二来,甄起既是逃难,本应悄无声息地寻个偏僻的处所,为何会大张旗鼓地逃回自家院子来?”东风笑颦眉。   “你我二人是为何,我说不分明,许是意外;那阮阳,想必是被安排在牢房里的,有没有关系,也不能轻易断言,但是你瞧他既是那般瘦弱,为何还能随着对他毫无情义可言的甄起,穿过重重混乱,一路赶着到这甄府前?至于这来甄府一事,我之前有个想法,许是因为这东女城城主乃是暗中擒住的甄家家主,因此,她正大光明回到这甄府也能让那城主无话可说,相反,若是无缘无故消失太久,而甄府之人又被悉数铲除调换,此事就真真全部落入了城主的掌控之中。”玉辞一边抚琴,一边压低了声音说着。   正在此时,只听房门口和隔壁房外传来了敲门声,还有小厮恭敬的话语:   “家主请二位大人去珍馐堂用晚膳。”   玉辞闻声一压弦,二人启口应了,收拾停当,便随着那小厮向着珍馐堂走去,平心而论,这甄府占地宽广,内部景致却丝毫不因面积的庞大而显得浮夸敷衍,一处一景,分外精致,细想来,竟像极了北倾国南部的园林,精美而又优雅。   而想起甄起那一副人高马大的模样,真真是难以将二者联系起来。   拐拐绕绕终于到了地方,只见那一处院落宽敞大气、富丽堂皇,里面灯光分外明亮,甄起一袭宝蓝色镶银饰的长裙,长发束起,别了一个金色的长簪,瞧上去也无那般虎背熊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健壮丰腴之美。   她身后,一个男子一袭黑白相间的衣袍,长发在头后束起,眉眼俊美,身形清瘦,服服帖帖地拢了袖子、垂首立着,这二人站在一起,强弱之分分外明显。 第上:君念北070 晚宴   “北笑阁下,今日之事,多谢了!”甄起见东风笑、玉辞二人走进,一拱手,迎上前来。   东风笑一拱手,笑道:“甄家主勇武有力,笑分外佩服,多谢家主相助,多谢家主款待!”   甄起一笑:“阁下哪里的话,真真是过谦了!”   又一笑,向着玉辞道:“公子真真是天人之姿,却是不知公子是何名姓?”   玉辞闻言,心下迟疑,想着不知这东女城对外界有多少了解,若是说出真实名姓,是否会出什么差错,却听东风笑已然笑道:“家主真真是对公子赞不绝口,公子名玉,璞玉的玉。”   玉辞听她如此说,也知这丫头早便想好了化名,便拱手道:“公子玉,多谢家主。”   甄起一笑,想多瞧他两眼,又碍于东风笑,便向玉辞一拱手,又笑道:“北笑阁下说笑了,可是嘲讽在下不务正业?”   东风笑和甄起相视一笑,甄起又道:“甄某今日设了薄酒,为二位接洗风尘!”   说着,一抬手做一‘请’的动作,东风笑一笑,也抬手相让,甄起复又引了路去。   入了屋,只听甄起向一旁的男子道:“沧儿,还不见过北笑阁下。”   说着,又向二人笑道:“这是甄某府中正君——傅沧,见笑了。”   语毕,只见那长袍男子双手拢在袖中举平至胸前以上几寸处,身形深深向前一弓,便是一个分外标准的礼:“敝下傅沧,见过北大人,玉公子。”   二人回了礼,东风笑也约摸瞧清楚了此处礼节,也依礼赞那正君‘眉目标致,举止妥当’几人简单攀谈数句,又让了让主座,方才落了座。   甄起挥了挥手,一旁的侍从们便行礼称是,菜肴便缓缓地端上桌来。   一个男侍在一旁执着一盏大酒杯,缓缓走上前来,甄起一笑:“不知二位可是善酒之人?”   东风笑一笑,她本是军营里的副帅,同那些铁血男儿拼酒便是常事,岂会不善酒?便笑道:“自是能喝的,只是玉公子平日里鲜少饮酒,家主可允他以茶代酒?”   甄起闻言一笑,道:“自是无妨,巧了,敝君也不善酒,那今日,便你我二人把酒言欢!”   东风笑一笑,见那男侍给甄起和她斟上酒,只是不着痕迹地地拽了拽玉辞的袖口。   玉辞心下自是明白东风笑的用意,她一口咬定他喝不得酒,便是担心甄起将她灌醉,从而诱使她做什么不轨之事,东风笑自是要留个后手。   东风笑掂了酒杯,轻轻一嗅,却觉得这酒比之那军中之酒,酒味稀薄,心下一时没底,只担心这酒里加了东西,而此时,甄起却已执起杯盏,敬道:“北阁下,先干为敬!”   东风笑也知没了退路,一拱手,便要举杯同她干了,却见一旁玉辞忽而抬手执了她的酒杯,她的力气不及他,竟被生生抢了过去,扭过头去,却见玉辞笑得清浅:“玉虽不善酒,但一来需感谢家主款待,二来也替笑笑饮上些许,以现殷勤之意,虽是干不了,但请家主莫要介意。”   东风笑扭头瞧着他,拢在袖中的手兀自攥紧——她明了,他这并非是敬酒,而是探毒,只盼着他能嗅出是否有毒,莫要靠尝的。   “能得公子敬酒,莫说是干不尽酒,便是公子一口不喝,也是在下的福分!哈哈,自是不介意,只是羡慕北阁下的福分,能得公子相伴,来,甄某这便干了!”   甄起的这一句话,引得东风笑一笑,心下揣摩着那句‘能得公子相伴’,可她却不知,许久之后,待她在想起这句话,心里竟满是凄凉落寞……   玉辞浅酌一口酒,复又将酒杯放下,五指渐渐展开。   东风笑瞧他一眼,心下一算计,‘五’的谐音便是‘无’,心下了然,执起酒盏来,向着甄起道:“笑岂敢怠慢了大家主,便干了这一杯,家主既已干了这一杯,请便便好。”   甄起一笑:“北阁下乃是英豪,敬阁下,自当一干为敬!”   二人便各自一干,末了,互相一呈杯盏,相视一笑。   菜肴丰盛,酒肉三巡,甄起已是微醉,而东风笑喝得虽不比她少,但是全无醉意,只是装得摇摇晃晃——毕竟,这酒相比外面的也太淡了。   想想最初在营帐外和弟兄们拼酒,三碗下去便觉眼前迷蒙颠倒!那酒,酒香四溢,便是隔着条巷子也能嗅得到!同其相比,今日这酒,简直是淡如白水!   忽见甄起一扬臂挥退了众人,须臾间,这屋内便只余座上四人,只见甄起摇晃着酒杯,低声道:“呵,饮得多了,也不及谈谈事情……想着二位初来城中,定是有不少事情想要了解,今日也无旁人,不妨便一说。”   东风笑瞧着她的模样,心下猜不透她是否是醉了,一笑,道:“这一路过来,城中甚是漂亮,风景不逊于外,只是于外有情,终归要回去,便是……回家一般。”   甄起又抿了口酒:“回去……自是要回去,谁敢拦着北阁下回家?”   东风笑道:“此处甚美,可笑也不知为何,玉公子自带来到此处,便觉得筋脉受阻,提不起力气来,故而也不敢让他饮酒,想知道为何会出现如此状况?”   白日里同这东女城的女子交手,东风笑早已摸清,这城中人对内力一窍不通,定是不知晓的,便索性不提,只说是‘筋脉受阻’。   甄起闻言微诧,又正了脸色:“此事甄某也曾听闻一二,明日我便寻个人让北阁下问问;不过,甄某估摸着,若是内部筋脉只是,恐怕便是城主手下之人所为的……此番玉公子被带到牢中,极有可能便是为着世女的侧君人选,一来二去,其原因,其手段,其解法,恐怕都在那城主和世女手中,北阁下不妨思虑一二。”   东风笑闻言颔首,心下也明白,这甄起也是聪明人,分分明明便是诱她去城主身边,但是其言论句句在理,此事多半是城主手下所为,她一笑,晃了晃酒杯,却是不说话。   甄起见状心下微慌,忙道:“北阁下若是对此事无意,我们也可寻其他出路。”   东风笑一笑:“家主多虑了,笑只是在想,那城主真真是个厉害人物,笑和玉公子都不曾见过她,更谈不上识得她,而她竟能将我二人撸至城中,还做了这般多的手脚,一想来,真真是自觉狼狈,也想着,这城主真是个有趣的人儿。”   甄起闻言苦笑道:“可不是么!便是如此,来来回回这几年,城主已抓来不少外界之人了,不瞒阁下,甄某的一位侧君便是外界之人,是甄某当初阴差阳错自牢狱外的街上捡回家中的,真真不知道,城主为何要这般做事。”   此言一出,只见甄起身旁的傅沧身形微微一滞,只见他微微颦眉,眸子里闪过一丝落寞,却又在须臾之间恢复了一片顺从与平静。   玉辞轻呷了一口茶水,心中揣摩着甄起的话语。   却听甄起继续说着:“我那侧君本还想跑回外面去,仿佛也是筋脉受阻,又寻不到办法,后来留在我府中,由我好好养着,便也安了心来,也不叫嚷着回去了,不过,甄某依稀记得,那时他日日奔走,夜不能寐,惦念的便是一个东西——只是这东西,不知北阁下是否知晓?”   东风笑摇首,依旧是一言不发瞧着她。   “便是‘圣水’,这‘圣水’并非是什么寻常的水,而是一种能够消除男子身上贞洁印子的水,据说只需一口,一个时辰之内便会除掉。”   东风笑颦眉道:“不是说这印子昭示贞洁,分外重要,为何还有人会想要除去它?”   甄起晃着酒杯,道:“传言只有那城主一脉才能碰着这水……因此我所知,也是传言,北阁下不妨便一听,据说这水一旦饮下,不管这男子还有没有贞洁印子,都能完全脱离昔日进入他体内的、让那印子出现的水的控制,自此,如果再给这男子饮下贞洁泉水,便可再度拥有贞洁印子——这样一来,在他人瞧着,便还是处子之身。”   说着,她随手拽过一旁傅沧的右手腕,拂开他的一截衣袖,笑道:“比如,你瞧他,贞洁印子已然没了,若是喝了圣水,再饮下贞洁泉水,那么在不知情的人瞧着,他便还是处子,还可以嫁予别人……”   她笑得毫无顾忌,一旁傅沧的眸子里却陡然闪过一丝失落,轻声道:“妻主……”   见甄起不理睬他,便只得兀自咬了唇,不再出声。   “你担心个什么,左右也碰不着这水。”甄起一挑眉,笑着瞥他一眼。   又道:“据说这水的配方,只有城主一脉有,我瞧着那时自家侧君的尽头,仿佛是有了这圣水,便能破除那等筋脉之事,但具体如何,我也瞧不明了,只是一说。”   东风笑闻言,笑道:“家主果真是爽快人,此言一出,笑如醍醐灌顶。”   甄起道:“可是不敢当,来,若不嫌弃,再干上一杯!”   东风笑一掂酒杯,二人相互一敬,二话不说便干了酒。   东风笑一眯眼,笑道:“笑说句不当说的……家主既是如此说,可否告知在下,如何能够进入那城主一处?” 第上:君念北071 枕边人的算计   甄起闻言心下暗喜,只道她引她许久,数杯下肚,终于有了效果,便道:“依甄某所知,后日便是这东女城的祭天大典,祭天大典之后还会有一场比武,这比武便是为着选出东女城的城中勇士,接受城主授予的徽章和奖赏;其后再间隔一日,便是城主选定的,为世女纳侧君的日子,也是在全城内的,若是近期,便只这两事了。”   甄起乃是甄家大家主,自然早已摸清,这一次的城中勇士的选拔过程,城主最为宠爱的长子烈澜会在幕后悄然观看,然后选择一人作为其妻主,不过甄起瞧着北笑和公子玉关系甚好,对此事,也便聪明地闭口不提。   东风笑暗自在心中合计着,若真是如此,兴许他二人还能及时赶回去。   又道:“那家主可知,如何能从此处离开,回到外界?”   甄起一笑,道:“此事且恕甄起全然不知晓,得知此事的,在这城中,怕是唯有城主大人和其寥寥手下;不过,若是要甄某说,着东女城所在,乃是一处大峡谷,抑或说是深渊,四面皆是高山峻岭,那山坡皆是陡壁,甄某到过此处外延,也知晓,若是想翻越那山脉,真真是难上加难。”   次日清晨。   东风笑从榻上醒来,心里依旧算计着昨晚之事。   最后喝着喝着,甄起便醉得趴在桌案上不省人事,口里一声一声地唤着:“吟儿。”终究被她的正君傅沧唤了侍从扶回屋中歇息,那傅沧也是个精干人儿,忙前忙后,当时的东风笑可谓略有醉意,为着不惹其生疑便歪歪斜斜地靠着玉辞,那傅沧询问一二,知晓了玉辞可扶她回去,竟也不忘派个侍从来引着路。   这傅沧为正君也是一等一的能干识理,瞧着模样也是上乘,不知那甄起为何这般不看重他,不仅今日张口便是‘休了正君’,便是醉了,口口声声喊的也是那‘吟儿’。   至于甄起这酒宴上的言论,东风笑只做是可信其中几点,不可全信,但具体的,也想不明了。   回过神来,东风笑收拾妥当便开了屋门走出去,昨日那小厮已然交代过,除非甄起设宴,不然则一日三餐都由侍从送来侍候着。   如今还无人来,说明时候还早,便是她在军中的习惯‘作祟’,一打开门,便见一片朝雾迷蒙,晨光熹微,那院落里的木槿花在朦胧之中自有一番动人。   玉辞的屋中还无响动,想来是不曾醒,东风笑也无意扰他,忽而一想,甄起给她送来的衣物尽是白色布料所制,便是为着牵制她晚上的行动——可如今,既是逢着一个大雾的清晨,却又成了好事。   因为这一带乃是峡谷之中,因此难免是早多大雾,夜色深沉,甄起的败笔便是过分自信,只顾虑其一,心起一计,东风笑飞身跃上一旁的高树,又在树干上一蹬,借力一跃,思量着昨日傅沧送甄起离开的方向,便在房檐上轻巧地跑着。   今日的雾真真是不小,可是恰好能作为她的掩护。   一路摸摸索索,索性这城中之人不知内力也不习轻功,意识不到有人能在屋檐上疾行。   这甄府虽是路径曲折,但是若是在房檐上走,确是要好上许多,不一会儿便到了那珍馐堂,她纵身一跃下到院中,复又朝着昨日傅沧送走甄起的方向跃上了另一个房顶。   她说不清甄起究竟在哪一处院落,只得四下环顾,却忽而瞧见,左前方一处院落的屋室,相较其他屋室,要华贵许多,心下一个算计,便往那边跑去,谁知,方才经过一个普普通通的房屋,便在屋顶上隐约听见屋中传来了一声:“吟儿……”   东风笑一愣,身形不由自主地一滞,继而悄声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择了一片屋顶的瓦片揭开了去,凝了眸向屋中望去。   可是不瞧则以,一瞧则胆战心惊——东风笑不由得手腕微晃,只想将这瓦片搁回,饶是她平日里竟干些‘泼皮’行径,见了这般情形,也不免红了脸——自然,她也终于明了,那床榻上的‘铁栓’,以及甄起送来的那个不曾被她碰过的小盒子,都是做什么用处的。   那屋中,一个男子长发散乱,身上只披了件薄薄中衣,那布料如轻纱,如蝉翼,那男子微微睁着眸子,齿咬下唇,手腕脚腕皆被链条缚住,分别拴在床头和床尾的铁栓上,整个人便离了榻,许是为了不让其太过费力,在其腰间又束了一条看着分外结实的红绳,一直吊到床榻之上,那男子便被牢牢地束缚在榻上,恐怕手腕脚腕也是酸疼的——他一动也不动。   床榻一旁,置着那个似曾相识的小盒子,此时已然开启,里面各色各式的物什分外精美。   有镶着金丝花纹的白玉石小尺、翡翠石和玛瑙石相互点缀的紫檀木制的手拍,手柄镶银的皮制短鞭,尖里映光的金针,束在轴上的银线,以及,一些小瓶小罐——绝不是什么香料。   东风笑瞧着那男子若隐若现的皮肤,匆忙移开眼去,却只听屋中又传来一句:“吟儿。”   正是甄起的声音,东风笑循声瞧去,却见甄起一袭黑衣,显得身形愈发高挑,正缓缓往床榻处走去。   那被束缚在榻上的男子闻言,终于启口,轻声道:“妻主……”   却见甄起几步上前,探出手来拽住那男子的下颌,将其狠狠掰了起来,饶是瞧一眼,都觉得很疼,再加上甄起的手劲,饶是东风笑在屋檐之上,也能瞧见,那男子的下颌已然红了一片。   “妻主……”那男子低吟一声,却是无法挣脱。   的确了,便是此时榻上被束缚的男子是铁扎那一等的,都不见得能挣脱得开,何况是这个看着就略显瘦弱的男子?   “我被城主那个老女人抓了进去……你为何不马上告知给傅沧或者老二老三?”甄起的声音冷冰冰的,低着头瞧着那男子,东风笑瞧不清她的表情。   “你是不是想等我死了,正好你现在还带着贞洁印子……呵,这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嫁给世女了,以后,就可以成为城主大人的正君!”甄起的话语里满是嘲讽,只听那男子咬着牙闷哼一声,想必是甄起又加重了手上力道。   “妻主……君下……”   “君下?你以为你这侧君,是你想得便得的?我告诉你,只要我愿意,便让你作一个卑贱的奴,只能受人蹂躏,遭人欺侮,如今你有的一切,都会统统消失!”甄起一声断喝。   那男子便噤了声不敢言语,只是闭了眼,压低了声音沉重地喘着气。   甄起见状,小臂一抖狠狠丢开他的下颌,那男子被束缚的身形也因此剧烈地颤抖了几下,却见甄起反手便拿起了那盒子里盘绕着的短鞭,打开来,瞧着也有一条手臂的长度,只见她恨恨地拽着那短鞭,忽而又启口道:   “昨日外面来了客人,你又暗中派人去探查……你以为,平日里倒酒的小厮被你换了,拿着鸳鸯壶,给对方倒的酒又平又淡,给我倒的酒浓稠扑鼻,我会没有察觉?!”   那男子不出声,屋檐上的东风笑却一惊——不想昨日的‘薄酒’,竟有着一番因由。   “柳长吟……你又是想随了世女,又是想回到外面……算计颠倒,委实不过是不肯留在我处!柳长吟,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平日里我可曾亏待过你半分,你竟处处钻营设计,欲设我于危急之地,真真将我这甄府,视作人间地狱?!”甄起低吼着,声音里尽是愤怒和委屈。   那被唤作‘柳长吟’男子闻言,抬眸瞧她,眸子里光芒闪了闪,启了唇,却终究是未说出话来。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甄起一振手臂,长鞭一挥,只是眨眼之间,柳长吟身上便多了一条红痕,纵是隔着纱衣也隐约可见。   “……唔……”他紧紧咬了唇,疼得周身都在颤抖。   可是甄起不肯停手,扬起长鞭来,‘啪!’又是一声,仿佛比方才那一声还响了许多。   又是一声分外压抑的闷哼,此番,束缚着柳长吟手脚的铁链都在颤抖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甄起狠拽着鞭子,冷声道:“求我,认错。”   可柳长吟只是兀自闭了眸子,依旧是一言未发。   只听屋中沉寂了一会子,随即,接连几声‘啪!’‘啪!’‘啪!’……那柳长吟起初还会发出几声闷哼,渐渐的,竟连声息都没有了。   惨啊,太惨了……活脱脱就是现场动刑……东风笑早已拿着瓦片扭过头去,简直不忍再瞧下去,听着那鞭子声不再响起,才睁开一只眼睛瞧下去。   却见那男子周身早已没了力气,身上杂乱的是数条红痕,分外骇人,此番早已被抽得不省人事,手脚依旧被缚着,脖子垂向一侧,了无生机,他低垂着头,紧闭着眼,奄奄一息,那模样好生凄惨,却也不难想象,方才定是甄起气急,用大了力气。   东风笑只觉胆战心惊,这男子,真的是甄起醉酒之后念念不忘的‘吟儿’?   正在此时,只见甄起伸出手去,哑着嗓子嘟囔着什么,却是模糊不清,她用手轻轻抚弄着那男子的面颊,仿佛是在抚弄着一块易碎的稀世水晶。   她就这般悄无声息地坐在榻上,周遭的‘刑具’早已放下,就那般轻轻地抚着他的脸,半晌,忽而一手扶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先后在那两侧的铁栓上各自一按,只听‘呼——’的一声轻响,那男子便落在了绵软的榻上,四处踝关节皆是一片红肿,周身卸了力气陷在床榻之中,只见甄起探出手去,一边俯下身去,一边缓缓地解着那男子的中衣…… 第上:君念北072 窥探   “不想阁下竟有这种特殊癖好,欢喜偷瞧他人行房事……”   不知何时,只听一旁传来了一声轻笑,东风笑一个激灵,飞快地搁下那瓦片,继而,一个凌厉的转身,一眼瞧去,却只见房檐一旁的树上,一个黑衣男子临风而立,眉眼如水,甚是好看,却又显得暗渊潜涌。   见那男子又要启口,东风笑手间一掠,便只听‘嗖——’的一声,一只短匕脱手而出,片刻间便刺着那男子的衣领,将他牢牢定在树干上。   那男子一愣,随即察觉到颈项并未被她砍断,方才低声道:“阁下莫气,在下不过是……”   不待他说完,只见东风笑身形一掠,竟从房檐径直跃到了枝桠上,抬起手来便狠狠捂住了他的口,这男子漂亮归漂亮,可若是危急她和玉辞的性命,让她杀他,她眼都不会眨!   许是下手狠了,那男子挣扎了一下,东风笑也无意捂死他,手中的力道便也放轻,只见那男子喘了口气,低声哑着嗓子道:“你…你一个女子…怎么这么凶狠地对待男人……”   东风笑闻言失笑,也知他八成是东女之人,可他这么说,真真是接不上话。   定了定神,不理睬他的抱怨,沉声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那男子听她话语里满是戒备,眸子里闪过几丝委屈:“我只是新折了个纸鹤,结果它跑错了方向,我便到了这边了……不是有意瞧见你偷窥,再说……你一个女子,这样未免也太小气了。”说罢,竟还撇了撇嘴。   东风笑闻言只觉语塞,听那男子最初那一句,绝不是个简单人物,如今却在这里装疯卖傻假扮无辜!可恨!   “不可能!说,你为什么会到这里,若是不说实话,我便一刀砍了你!”东风笑低喝一声,手里又攥了一个短匕,眸中冷光乍现——毕竟是关乎性命之事,弄不得玩笑疏忽。   “我……我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不可以的么……再说、再说,比起我来,是不是他更需要你多关注一些……”这男子眼中依旧满满是无辜,战战兢兢举起手来向一侧指去。   东风笑一愣,回眸飞快一瞧,却见阮阳手里握着把明晃晃的刀瞧向这边,对上她的眸子转身便跑,正是向着她所居住的院落方向。   她一急,管也不管这树上的男子了,从这树干上一跃便到了一旁的房檐,撒腿便追。   那阮阳跑得飞快,如今看来,身法也是不错,之前他们都太疏忽了!   昨日玉辞的分析忽而在脑海里闪现,东风笑的心里愈发没底。   身后,那树上的男子一笑,小心翼翼地取下匕首来揣在怀里,又取出了个纸鹤,摆弄了一下,便只见一只大纸鹤显出影来,他便坐上去,转瞬间,身影便消失在了天边。   东风笑一路追着阮阳一直到了所居住的院落,方才跳下房檐去,便发现他已然消失了踪迹,她一愣,几步便跑到玉辞房门口,一脚上去便急急地踹开了门。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屋内的琴声骤然一滞,继而,玉辞压了弦,抬眸瞧她一眼,扬唇一笑:“你在寻他?”   东风笑一愣,是她方才太急了?为何不曾听见琴声?   她浅浅掠了一眼立在墙边一动不动的阮阳,也懒得管他,几步便到了玉辞身旁,低头细细打量着他,急道:“你可……”   玉辞一笑,抬手抚着她蹙紧的眉:“我无事,他已然被我定住。”   东风笑一愣,回过头去瞧向阮阳,眸里尽是寒光,冷狠地瞧着他。   阮阳被瞧得浑身发毛又动弹不得,玉辞此番动手稳准狠,他连话都说不出,只能干着急,东风笑忽而取了短匕出来架在他颈项上,那刀刃明晃晃的,她冷声道:“说!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阮阳的眸子里尽是畏惧,可有张不开口,额头上冷汗直冒。   身后,玉辞轻笑一声,上前来,抬手一点道:“他被定住,说不得话。”   经这一点,阮阳大口喘着气,似是能说话了,却咬着唇一言不发,手里还攥着那把短刀。   “若是我并未猜测,这想必是城主在甄起身边设的第三个局……若是甄起命大,最终还是从牢狱中活着脱逃出来了,他便要拼死跟着她,潜伏在她身边,是为眼线。”玉辞轻声道,忽而又笑:“他装得分外弱小,想要降低甄起对他的怀疑,可是城主派去的兵士也不是草包,那日我们离开时,也并未悉数被斩杀,笑笑,你说……他是如何逃出来的?”玉辞一扬唇角,眸子里的暗光显出几分罕见的狡黠。   那阮阳闻言,忽而瞪大了眼睛,依旧是咬紧了唇不肯说话。   “你不肯说,也是无妨。”玉辞一笑,从袖中取出了冰玉杖来,在阮阳的衣襟处来回敲着,忽而,停在他左侧胸口处,反复敲了几下,一停手,冰玉杖一拨弄,便只听‘啪嗒’的一声,一个牌子落在了地上。   东风笑捡起一瞧,不是其他,却是一个木制的牌子,花纹庄重而又华丽,正中央,是一火红的‘烈’字——城主一脉的姓氏,笑道:“这下可是坐实了。”   玉辞瞧了一眼那牌子,道:“若是我未猜错,你口中的兄长,恐怕便在烈氏之人手中,或是,他们答应你,若是事成,便替你救他,故而你才会做这般事。”   甄家在城中颇有势力,想来这阮阳纵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冒险胡诌背景。   阮阳闻言,眸子闪过一丝震恐,却是依旧不肯说话。   东风笑颦眉道:“这厮看来是摸透了甄府的情形,打算趁着甄起并未起疑飞速离开甄府,他想要向烈氏之人汇报的,很有可能就有关于你我身份的事情……”   玉辞颔首,手中把玩着那令牌,笑道:“如此,不若将他这个人交予甄起,想必甄家家主自会处理,以绝后患。”   东风笑闻言,想起这男子方才瞧见自己的情景,咬了咬唇,匆忙摇头:“不成。”   玉辞一愣,挥手又制了阮阳两个穴位,便见这厮身形一软,随即扑地,玉辞将那令牌拢入袖中,凝眉道:“却是为何?”   东风笑低了低头,觉得难以企口,半晌,终于小声说着:“我早晨起来去暗探甄起……知道了点事情,后来,又不小心……瞧见了她……行房……”最后一句话她声音几不可闻,可是玉辞听得一清二楚,不禁失笑。   东风笑抬眼瞧了瞧他那一脸的尴尬,又低下头去。   “咳、先不提后面的事……”玉辞默默扭过头去,又道:“除了此事,还知道了什么?”   东风笑便在心中将早晨发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想着玉辞是个分外清楚冷静的人,便也懒得剔除那些细节,直直白白陈述了一遍,说到最后要行房事的时候,方才噤口。   她倒是无意同他说那个诡异的男子,事情已经足够混乱,她也无意让他心绪纷繁。   玉辞听她说下来,中途也不着痕迹地瞧了瞧床榻上的两个铁栓,又扭过头来继续瞧着她,半晌道:“如此说来,甄起昨日所说的那个外面来的她的侧君,想必便是此人;以及,若是阮阳当真知道你窥探了甄起的秘密,甄起同我们亦敌亦友,自然也不能让他活着落到她手上。”   东风笑不曾见过他这般冷狠果决的模样,但是思虑一二,也是颔首。   “那事不宜迟,现在便动手罢。”玉辞低声说着,已然取出了冰玉杖,只见他手一挽花,血光一闪,只是转瞬间,只听‘呲——’的一声轻响,东风笑再上前去探阮阳的脉,便是几乎消失了。   二人相视一眼,正思量着应当如何处理这尸体,忽而听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东风笑一愣,忽而想起昨日里那小厮说的话——早餐会由小厮送入屋中,并服侍用餐。   所谓服侍用餐,恐怕不仅仅是礼节,更是甄起设计的,名真言顺监视二人的方法。   果真,一个愣神儿的时候,门外小厮已经各自喊着二人用早餐。   东风笑垂眸瞧了瞧地上阮阳的的尸身,咬了咬唇,忽而启口道:“我在公子屋中,玉公子他……还不曾收拾好,可否将早餐先放到我屋中?”   复又假意道:“玉,来,还不起来……”   玉辞瞧着她有模有样地靠着一张嘴演独角戏,不禁扬唇。   门外小厮听见屋中动静,面色微红,可想起家主交代也不敢妄自离开,忙道:“那小的们便将早餐放到大人屋中,不过……大人莫怪,家主怕唐突怠慢了贵客,故而特地交代我等,只有等二位用餐完毕,我们才可离开。”   东风笑闻言咬了咬唇——这个甄起,也真真是个厉害人儿!   一回眸,却见玉辞指着一旁阮阳的尸身轻轻颔首,东风笑会意,又道:“家主真真是有心了,不过,既然你们恰有两人,可否一人留在此处等待,另一人,去替我二人请家主过来?笑有要事,想要同家主计议。” 第上:君念北073 东女圣水   不一会儿,如他二人所料,甄起果然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东风笑瞧着甄起今日一袭碧绿色的衣衫,只是简单地绾了发,也猜测,她许是从柳长吟那里赶过来的,却也假装瞧不出她的疲惫之态,听见她呼唤,便在门口小心地开了门。   “大家主请进,且来看看,今日清晨,笑和公子瞧见了何事。”东风笑一抬手请她进去,甄起便入了屋,却一眼瞧见扑地而亡的阮阳,身形一滞:“他?”   东风笑一抬手,将那令牌递给甄起:“这厮气势汹汹冲入屋中,举刀便要伤人,那时天色不亮,又未点灯,这边也是忙乱,不想竟失手杀了他,过意不去,不过,倒是从他身上搜出了此物来。”   甄起闻言,垂眸接那物什,一瞧便是一愣,后又笑道:“北阁下不需过意不去的,这厮本就是个无不足道的奴,何况他又暗潜府中,欲行不轨,如今还扰了阁下和公子,甄某早晚也要取他性命,如今,倒是该感谢阁下,阻其兴风作浪。”   她执过那令牌来,叹口气:“却不知城主何故,这般冷狠,起委实不过是想要让她悬崖勒马,莫要自寻死路,故而出言失了妥当,岂知她便要里外设局,欲置我于死地。”   东风笑眸光一闪,笑道:“家主不必伤感,天日昭昭,权、义分明,沾不得理,顶多是脚下使绊子,并不敢表面上做,只要家主不让人夺了把柄,便是无妨的。”   甄起颔首,道:“北阁下所言不错,今日此事,起自觉惶惶然,思量一二,只觉不若当此男子不曾出现于我甄府,只是跑丢了罢,阁下既是不便,可将这尸首予了在下,在下定会好生处理。”   东风笑拱手道:“家主思虑周全,那便劳烦了。”   甄起回了一礼,定了定神,又道:“听仆从们说,二位还不曾用过早膳,许久了,只怕是要凉了,不若如此,昨日起既是答应了安排二位和那位侧君相见,二位不妨现在便随在下过去,我们一边用膳,一边谈谈事务。”   二人拱手道:“家主思虑周全,那便劳烦了。”   三人到达宏正堂时,桌上已然备齐了早膳,甄起一挥手臂请二人进去,东风笑同她一让,随即终于进入堂中,却见屋中,一个黑衣男子长身玉立,墨发束在身后,分外齐整,见了二人,拢袖拱手行了一礼,道:“敝下府侧君柳长吟,北阁下,玉公子,晨安。”   这一行礼,手腕上悬着的药瓶便轻轻晃动,想来这男子是靠着时不时服药来维持身体的。   东风笑玉辞二人自是回礼,东风笑暗自打量着这男子,只觉得他带着一种掩饰不去的疲惫与憔悴,鬼使神差的,她一瞧他,就想起她在房顶上瞧见的凄惨场景,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又匆忙扭过头去不瞧他。   玉辞见状,强掩了笑意,心下兀自想着她口中的铁栓和锦盒。   简单攀谈一二,便听着柳长吟启口,娓娓道来,而甄起便坐在他身旁,侧过头去瞧他,眸子里的光显出几分诡异。   “我本是北倾羊城柳氏的二子,家里懂些粗浅武学,也能耍得一二;那日正值深秋,带着几位随从外出行猎,不料竟半途迷了路,逢着一个村落,因着随从众多,便分着住下,也怪我素来娇生惯养,习惯了一人一室,待出了问题,才发现连个照应之人都没有。”   “本是只当睡了一晚,似是有一番地动山摇,谁知醒来后,便入了个黑牢,四下无人,也无声响,本是想劈开那铁栏越狱而出,不想本就清浅的内力也被封住,自觉成了个废人,便是颓丧,那牢中平日只有送饭之人来往,也不交谈,甚至数次想要撞壁而亡。”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一日那狱卒来探视,我一个激灵,竟拽住她,几番挣扎,她的额头磕在铁柱上,那人便不省人事,我从她腰间取了钥匙来,摸索着开了牢门,这才逃出牢去。”   “谁知出去了才发现这城中男子地位卑下,一路上屡经坎坷,终究无处可去,濒临饿毙,犹豫再三后我又回了这牢狱门口,本想自首——便是被抓进去,也好歹混口饭吃,不想这时有幸逢着了妻主,便被她带回。”   “那时我才瞧见腕上的贞洁印子,妻主仁慈良善,告知于我这印子的种种,我便猜测,许是那得到印子的过程使得我内力被封,若是那传说中的‘圣水’能够破除这印子,是不是也能释放我被禁封的内力?后而,我日日夜不思寐,便是想得到那‘圣水’,可‘圣水’乃是城主一脉独有之物,岂会那般容易!”   “我费尽周折,终于在一次大典之后,得以单独面见世子烈澜,那时他告知于我,说那水确实可以解除内力的禁封——因为他的父亲,本就是个阴差阳错闯入东女城的侠士,城主甚爱其父,竟使之得知了‘圣水’所在,他的父亲终究也凭借此物恢复了内力,离开了东女城,然而,这也导致了城主对于圣水的愈发严格。”   说道此处,东风笑、玉辞二人心下已是明了,而柳长吟叹口气,继续道:   “事已至此,我自是费尽心机,瞧准了那圣水,可得到已是难上加难,妻主有恩于我,岂能以此烦之?世子语以原由,却又无意相助。左右困顿,圣水难寻,几番曲折,再陷囹圄。”   “那,然后……”东风笑颦眉。   柳长吟一笑,当初他跌坐在那漆黑的牢狱里,自己都能瞧到自己干瘦如枯柴的手臂,笑得苦涩而又绝望——事已至此,也不盼着什么内力,只想活着,安安稳稳地活着。   那时他迷迷糊糊地垂着头,却忽而觉得有人在用温热的手掌抚他的脸。   继而,身子一轻,甄起是个力气很大的女人,抱起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他,竟毫不费力。   他半睁着眼睛被她抱在怀中,听她对这狱卒解释着:“阁下见笑了,这是我家侧君,那日同我拌嘴吵架,一时气急,竟离府而去,还犯了这等事,我知道的也是太晚了。”   那狱卒笑道:“既是大人家的侧君,想必是无大过错,也难怪城主大人会恩典。”   甄起一笑,抱着他的手臂紧了紧,同那狱卒道了别,便举足返家,柳长吟任由她抱着,听着她在他耳边低声说着:“吟儿,你不必怕,我们这便回家,到了家,你依旧是侧君,好好地活着,也不需再瞎折腾。”   她没有责怪他,纵使他跑到城主殿中寻取‘圣水’时,不曾念及她半分……   柳长吟闻言,只得无力地点点头。   他是外来的男子,嫁给一个女子为侧君,本是为他不齿。   可如今,他脱逃不去,她出手相救,他无家可归,她尽心收留。   也不多想,只想安心活着,只得委曲求全。   这一番话交代下来,柳长吟不知吞了多少片药。   “如此说来,若想要使得筋脉之事恢复,便需得到城主一脉独有的‘圣水’……”东风笑喃喃道,忽又抬眸瞧向甄起:“家主昨日曾告知在下,说明日便是东女城的祭天大典,其后还会有一场比武,将会选出东女城的城中勇士,接受城主授予的徽章和奖赏,可是如此?”   甄起闻言心下一喜,道:“正是如此,便是明日。”   “可笑一介外来之人,并无身份证明之物,若是贸然前去,可会显得唐突怪异?”   甄起一笑:“北阁下多虑了,东女城虽不大,但人口终究也是不少,何况近年来,城主暗中从外界‘偷’来了不少人丁,依甄某所知,城主担心自己的作为引发众人不满,怒而反之,人口汇查之时,便只是表面文章,草草算了人家,并未细细查究,姓氏怕也讲不明了;何况所谓比武,乃是擂台制,台下观望为先,意欲挑战,便径直上台,不必报出性命,如此一来,也免得在大庭广众下说不过去。”   又道:“若是见了城主,便以北笑二字相报,她应是不会起疑的;只是圣水贵重稀有,恐怕难以轻易得到,若是城主留阁下在城中任职,阁下应下也是无妨。”   言下之意,并不想让东风笑冠以‘甄’姓,便是要让她带着‘北’姓去做事。   东风笑心下明了,甄起这一番话,意在借刀杀人,甄起怕是料到了城主八成会留下她,因此打算借机利用,却只当不懂,颔首,又道:“笑虽不才,功夫平平,但有意面见城主,如此一说,心中通透,不过,明日烦请家主再帮指个地点,我便去一瞧。”   甄起道:“这是自然!北阁下功夫了得,甄某预祝阁下满载而归!”   自始至终,甄起不曾离开这房屋半步,见东风笑和玉辞由下人们领着,身影在门边渐渐消失,柳长吟的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落寞。   一旁,甄起望了一眼门边,忽而扭过头来瞧着他,半晌,在他的目光中伸出手去,像当初她从牢狱里救他时那般描摹着他的面庞:“怎么,吟儿,还是想出去?”   她看似心不在焉,可他能察觉到,她睫毛半掩的眸子里冷光如剑。   他咬了咬唇,垂了眸子,低声道:“贱下……只想安心服侍妻主,无意离开了。”   甄起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笑意,执起他的手来在唇边轻吻:“我便知道吟儿懂得疼惜人……不过,也不必怕,今早只是气话,我断断舍不得将你废为奴,以后,还是自称君下为好。” 第上:君念北074 祭祀大典   “是,妻主……仁慈,乃是君下的福分。”柳长吟垂眸道。   甄起一笑,侧过头去本是想凑近他,不料他却忽而闪开身来,垂着首,低声道:“君下身体不适,先行回去了,还望妻主原宥……”   甄起兀自冷笑,却也无意纠缠,挥挥手便放任他去了,见着他由下人们扶着,走得摇摇晃晃,眸子里尽是寒光。   次日一早。   东风笑同玉辞二人,由甄家的几位仆从带着,到了那祭天大典上。   人头攒动,遥遥地,可以见到高台上,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一袭红色华服,举止端庄容正,她坐在那金银嵌木的椅上,垂着眼帘俯瞰台下的一切,应当便是这东女城主。   擂鼓声起,高台下,摆着一个高出地面一丈多的大型方台,方台上立在正中的女子们皆是高大健壮,他们各穿一色的祭祀服饰,统共成了七色,围绕着那中间的火焰,和着那鼓声,蹦跳起跃,口中唱着音调奇怪的歌,却又似是在吆喝,周遭为着的、身着棕色祭祀服饰的女子列成一圈,也开口应和,声音震天,好不热闹。   这东女城中的女子,阳刚之气不输外界的男儿,如今这祭祀大典,真真是同昔日里军营里的誓师有上一拼,分外震撼人心。   方台两侧,有致地列着些座椅,东风笑凝眉看去,只见那高台左侧的首位座椅上,端坐的正是甄起,她的斜身后又置着一把椅子,那椅子上坐的正是甄起的正君傅沧。   看来孰国孰城,皆已祭祀为大,事神明,祭天命,以避天罚。   那几位甄府的侍从交代了事宜,便抽身离开了,东风笑和玉辞立在台下,同东女城的百姓一同瞧着这隆重的仪式。   这仪式的时间很长,东风笑便立在那里四下打量,瞧见周遭有不少女子看似普通,实则腰间背上带着武器,分分明明就是要上台比武的模样,这些女子许多都比她要高,更是比她要粗壮,远远看去高大威猛,以至于东风笑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憋屈,她一手束紧了背上的血缨枪,一手拽住玉辞的手臂。   玉辞垂眸瞧她一眼,也察觉到她有些许紧张,只是扬唇一笑,伸出手去轻轻拍着她的手。   东风笑又瞧了瞧,心下暗自叹气——玉辞里在这人群中,真真是分外扎眼;东女城的女子都偏高,男子则偏矮,而玉辞本就身材修长,身为男子,偏又容貌俊美,站在人群中,便是格外出色。   她四下撇了撇,只觉得有数道目光在打量着他,虽说玉辞是安之若素。   只得又拽紧了他,玉辞察觉到,只是笑笑,任由她加力。   “真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那么个俊俏的小相公,怎的嫁给这么个矮子?”一旁,一个女子絮絮叨叨地说着,仿佛是想‘压低声音’,可东风笑听得一清二楚。   ‘矮子’二字深深烙印在她的心上——从小到大,舞枪弄棒的她长得挺快,这分明是她第一次被女子嘲讽长得‘矮’。   咽了口气,现在不是斗嘴动手的时候。   “呵,在我们这里,嫁有什么用?只要男人还没失贞洁,抢过来就是我的……”另一个女子哼笑一声,笑得狰狞。   “嘿,那快瞧瞧,这小相公的贞洁印子还在不在?”另一个女子道。   “急什么,抢人家相公这事虽不违反城中规定,但是如今祭祀大典还开着,大庭广众,可是不好……不过,你们瞧瞧,那个带枪的小矮子又矮又瘦,脸色也显白,哪里有个女人的样子?且不说她打不过、抢不过咱们,便是一会儿比武完了,她家相公瞧见咱们的英武之气,没准就该‘弃暗投明’了。”   “不错不错……”   东风笑闻言,不由自主地翻了个白眼,瞥眼瞧了瞧玉辞,却见他的薄唇微微上扬,竟笑得带着几分戏谑,心里一急,抬手一拽他的长发。   玉辞回过头来,低头瞧着她,头发任由她拽着,扬唇一笑,低声道:“怎么了?”   东风笑本是恼他的幸灾乐祸,可是一瞧见他这温柔的笑、眸子里的‘无辜’,那股恼意竟是瞬间烟消云散,她张了张口,终究也不肯恼他,抬眸又瞧见他含笑的眸子,半晌才低声道:“我那些……短剑短匕的,你可是收好了?”   玉辞颔首:“都好生收着了,不必担心。”   东风笑随手松开他的长发,扭过头去不瞧他那惑人的眼:“唔,便好。”   玉辞一笑,也不做声。   “哎呦,那边的小相公,笑起来可真好看……”却听又是一个女子低声说着。   “也是,嫁了个矮子,唉……”   “又瘦又小的,倒也是方便,若是他家妻主厉害,这才不好处理,只能干瞧着。”   “哎,你看你看,好像贞洁印子还在呢……”   一边,各种女子依旧是七嘴八舌。   东风笑垂眸瞧向玉辞的右手手腕,一小截瓷玉般的手腕隐隐露出,确是显出了贞洁印子的一角,心下一恼,赶忙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   兀自咬了咬唇——罢了,做大事,不需逞口舌之欢……   过了一会子,祭祀大典声音渐渐消失,那坐在正中央高台上的女子便立起身来,手里执着把明晃晃的刀,耍得分外好看,继而,只见她走下台去,向着那火焰恭恭敬敬地祷告、行礼,分外虔诚,半晌,又有仆从们呈上了祭品,皆由城主大人亲手‘献给’神明。   继而,又有纸偶被呈上台来,亦是由城主亲手焚毁,那些纸偶也颇有些说法,据说,分别象征疫病、灾荒、叛乱……   她一边处理着事宜,一边不加间隔地祷告,许久方毕。   只见城主从一侧执了一展大旗来,凌空一挥,继而便是一声断喝:   “阿吉神护我东女年年平顺,事事安康!”   此言一出,众位东女城民众皆是立起身来,振臂高呼:“阿吉神护我东女年年平顺,事事安康!”“阿吉神护我东女年年平顺,事事安康!”……   许久许久,呼声方止,此时,城主已端坐于那高台之上,火也燃尽,四下仆从们清理了那些余烬收入一个瓷瓶里。只见一个紫衣女子拂袖上台,声如洪钟:“如今,大典方毕,东女城英勇的武士们,举起你们的兵刃刀枪!让我们选出最为勇武的勇士!东女城,会赋予你们至高的奖赏和荣耀!”   止一句话,台下便响起了如雷的掌声,只见那紫衣女子一挥手,便有一位女子带刀上台,先是由侍从验查了袖子和腰侧,确定了只携一刀,未带暗器等物,紫衣女子一个摆手,便请其立在了方台正中。   正是城主亲选的武士,为了保证比武的公平性,便以她为起始。   东风笑四下环顾,却见周遭女子,要么是磨刀霍霍,眼中放光,迫不及待,要么是暗自握刀,眸光深沉,打算韬光养晦,最终占先。   “甄大人一向欢喜比武之事,怎的今日还做得稳如泰山,怎的,可是倦了此等事?”   忽而,一个声音在甄起身后响起,甄起一愣,一个回头,却见前来的女子明眸皓齿,身材纤瘦高挑,却不显得瘦弱,她一袭粉色的长衫,青丝束起,上面尽是晃眼名贵的物什,正是东女城的世女烈伽儿。   甄起瞧见是她,心道不妙,匆忙立起身来,拱手道:“起还想着是何人,不想是世女,失礼了。”   烈伽儿一笑:“我自大人身后走来,大人瞧不见,便算不得是失礼,只是,伽儿的问题,大人还不曾回答呢。”   甄起心下不快,却依旧面上堆笑:“如今勇武之人代出,起功夫粗鄙,哪还敢上去,只怕要惹人笑话,说甄某丢人现眼呢。”   烈伽儿闻言一笑:“大人好生谦虚,不过,上不上的,也是小事,全凭兴趣,伽儿也是替母亲来问一声,她惦念着呢,既然如此,大人便好生观赛,伽儿先走了。”   甄起朝着她行了一礼,瞧着她的装束,也知世女今日也不参与比武。   ——是了,旁人不知,他们却知晓,这场比武,胜者也许就会成为世子的未来妻主,不论是甄起,还是烈伽儿都知晓一二,因此都知不当上去。   倒是那北笑……   甄起在人群中搜找着东风笑的身影,忽而笑得狡黠。   北笑,若是世子真的瞧上了你,也是你的福分,此番,利于我在城主一脉做手脚,也更利于你得到那圣水,岂不是一举两得?   只听‘镪!’的一声,一个女子已然从一侧的台阶处上了台,手执一柄长剑,同那武士过起招来,东风笑也凝眉看去,却见台上两人,显然都气力不小,但是身法略显粗糙,一劈一刺,破绽不少,并且显而易见,都不识‘内力’之事。   只听一阵‘当当啷啷’的声响,须臾之后,那执剑女子败下阵来,二人相互一拱手,那女子便执着长剑下了台去。   此时,只听‘喝’的一声,只见一个持长枪的女子手扶长枪,在台上一支,竟是不曾借力于那一旁的台阶,生生翻上台去,这女子真是堪当‘虎背熊腰’四字,一眼瞧去,就是身材健壮,力大无穷,她这一翻,变惹得台下一片喝彩。   按照规则,除了第一局,台上之人应当先出招,于是,二人相互一拱手,便只见那武士一挥长刀,飞身便劈了上去,那长枪女子抬枪便是一挑,竟能轻而易举挑开她的刀。   众人皆道:“这人真真是怪力,不想第二局,便来了个如此厉害的人物。”   不一会儿,胜负分明,那持枪女子一声断喝,应是将那武士逼得落了刀,台下众人纷纷喝彩,随即一个又一个挑战者纷纷上台,可那持枪女子,却依旧是屹立不倒…… 第上:君念北075 擂台比武   许久过去,眼看着那虎背熊腰的女子硬是一枪将一个挑战者逼下台去,坐在高台上的城主不由得颦眉,眸光溜向了一旁的甄起。   甄家世代出大力之人,她怀疑,这个怪力女子,便是甄起派来的!   也许,正是因为甄起猜透了,此次比武,也是为世子选亲,她是要借机潜入城主一脉!   城主拧了眉,狠狠一咬牙,忽而一挥手,叫了个仆从过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随即依旧是面色如常,端正地坐在上面。   甄起坐在一侧,瞧着那大力女子撂倒一个又一个人,眸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丝满意之色——这女子正是她派出去的,可是她并没有愚蠢到要让城主知道她派人进入城主一脉,这个女子的存在,只是想要替北笑铲除挑战者,最后北笑上场之时,此人便会依言放水,让北笑获得最后的胜利,并迎娶世子。   此时,隔着方台坐在甄起对面的烈伽儿也是掩了唇——这怪力女子是从何处冒出来的?莫不是甄家的人?可是,怎能让她家哥哥嫁给这么一个面向凶恶,虎背熊腰,看着活动甚是不灵便的女人?!最重要的,瞧上去还是一个奴仆!   烈伽儿恨恨地瞧了一眼坐在高台上的母亲,却见她只是轻轻摆手,烈伽儿松了口气,是了,规矩不能变,不过,瞧母亲的模样,应当已察觉了异状,并做出了处理。   此时,台下已是嘘声一片——这女子的力气太过强大,一来一去,竟是从第二局,一直在台上呆到了二十多局,如今,早已到了下午。   “这厮力气这般大,二嫂,你还敢不敢上?”一旁,一个女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上?这厮力气也大,手法也好!我上去除了丢人,还有什么用处?!”另一个女子恨恨道,说着还往后退了几步。   “你说,这次会不会就是这么个怪物当了城中勇士?”   “谁知道,我倒是希望,能有个人处理掉她!”   “不若我们打个赌来?”“赌便赌!”……   听着周遭人议论纷纷,东风笑回眸瞧了瞧玉辞,低声道:“这女子呆了二十多场了,好像已经没有人上去了,要不……”   玉辞垂眸瞧她一眼,道:“不妨再等等,等那紫衣女子再问有没有人上场再做决定。”   “我若是上去了,你在下面,可要小心着周围这些女子,我瞧着……”   玉辞一笑,只是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笑道:“我身手虽然不佳,可也到不了这地步,你也不必担心,何况这里的人不习内力,失了内力,也算不得损失。”   东风笑颔首,心下暗自想着,既是此处人不习内力,于情于理,她也不应当以内力取胜,不然,不论是对于她自己,还是对于古月,还是对军营,都是一种耻辱。   一种趁人之危,背地插刀的行径,便如同给自己的脸上抹炭!   又四下瞧了瞧,却见方才那几个说她‘矮’的女子,其中几个已经到台上打过一圈逛了,几乎都是气喘吁吁的模样,心中也放松了三分。   正在此时,只见那紫衣女子立在台上,已然打算向台下众人问询。   东风笑骤然将手向身后一弄,攥了那血缨枪,却只听前方响起一声:“我来!”   随即,竟是如雷的掌声响起!   只见一个蓝色练武服的女子,手持长刀,长发束在脑后,自台阶处缓缓上了台去,眉眼甚是漂亮,却又不失凌厉大气,她步调沉静,周身有一派惊人的淡然和干练。   “将军!将军!”周遭群众皆是振臂大呼。   城主和世女见她上台,眉眼里都有了几分喜色,而一旁的甄起则兀自微微颦眉,这女子并非常人,正是守城大将军——文朗!   有头有脸的家主们都知道,文朗心念世子,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此番必定会上台,甄起拢在袖中的手兀自攥了拳——竟是忘了这回事,文朗的功夫,真真是了得啊!   东风笑瞧见那蓝衣女子气度不凡,握紧了血缨枪枪杆的手渐渐松开,又将手臂垂在了腰侧,却只听身后传来了一阵哂笑——正是对着她的,那些女子,将她瞧做了一个懦弱之人。   东风笑也不言语,只是凝了眉瞧向台上的二人。   只见那持枪女子长枪一扫,向着蓝衣女子狠狠掠去,那蓝衣女子一个闪身躲过,挥刀就是一劈,那持枪女子又想抬枪挑飞,不想蓝衣女子刀路一转,竟向着她的左臂劈去。   持枪人一愣,不想这招屡试不爽,却在此处出了差错!   匆忙一挥臂,想要躲对方的刀,不料蓝衣女子刀刃一晃,竟斜着一扫,持枪女子见状一闪,随即一个上挑定住了对方的刀。   蓝衣女一愣,这持枪女子的力道甚大,若是硬杠,绝无半分胜算!她一咬牙,双臂架着刀,借着那女子上挑的力气跃起,竟是一脚踹上了那女子的腹部,那女子吃痛地哼了一声,踉跄着后退几步。   台下哗然,东风笑心下暗道这蓝衣女子有几分功夫,倒不是个废物将军,却听一旁的女人们窃窃私语:“文朗将军就是厉害,估计一会子就能赢了!”   “也是可惜了,将军上得这么急,事情就没悬念了!她一出手,估计谁都不敢上了!”   东风笑闻言,心下算计,看来这女子乃是城中真高手。   不过瞧下来,这女子也不识内力,想来这城里,却是无内力一说的。   那么,那日那个凭空出现在树上的男子又是为何?   这一会儿工夫,只听周遭一阵呼声,只见台上,文朗将军抬刀一个横扫,已然将那大块头扫到了方台边缘,众人瞧着惊险,皆是惊呼。   显而易见,那持枪女子虽是力气惊人,但是二十局下来,气力也无那般足了,此番又反扑回去,却是力不从心,只见文朗抬刀飞快地一架,便顶住了她的颈项。   “我输了。”那持枪女子扔了枪,‘噗通’一声跌到台上,喘着粗气。   台下又传来一阵呼声,有的是欢呼,有的是震撼,更多的,是对文朗将军的追捧。   城主的面上漾起一抹笑意,笑意里满满是对文朗的赞许;一旁的烈伽儿也松了口气——只要不让哥哥嫁给那个丑陋的大块头,一切都好。   甄起的面上无波无澜,毕竟文朗的功夫众人皆知,如今寥寥几招就败北,也是意料之中。   只可惜,芊姑竟然也无力耗费文朗的体力,如今文朗的体力,同上台时几乎一样。   她忽而心生一计,转头对一旁的城中文书道:“许大人,今日这局,你我皆知,大人不是一直爱慕世子,何不……”   那许大人苦笑:“嗨,甄大人尽是玩笑话!以文将军的功夫,比武之事,她若上了,别人便不必想了!何况许某人本就武艺不精,与其上去丢人,不若安生坐着。”   甄起心下撇撇嘴,面上笑着:“也是,文将军的功夫,在城中鲜有对手。”   心里却发慌,生怕自己的计划落空。   “阁下独立支撑二十余局,气力不足,是文某趁人之危。”台上,文朗想着芊姑一拱手。   芊姑已然说不出话来,只是回拱了手,便被人扶着下了台。   众皆哗然。   其实以文朗的性格,本也无意做这等趁人之危之事,只是念及,今日之事关乎世子去向,心下一急,便应下了。   台上,一片静寂,许久许久,台下都无人上台或是邀战。   其实紫衣女子也只是象征性地等待一会子,她知道,文朗上台,定不会有人敢于相争。   于是,竟是忘了再向台下问话,径直牵了文朗的手臂,便要举起。   台下之人正欲欢呼,却只听一声断喝:“慢着!”   众人一愣,紫衣女子悻悻放下手来,却见方台远处,一个黑色的身影凌空一跃,竟如乘风一般跃上台去,身法分外凌厉,乍一看,竟如蛟龙出水,鹰隼试翼。   她漆黑色的衣袂一闪,转瞬间便落在了台上,一挥手中的长枪,但是一个动作都尽显凌厉——正是东风笑。   台下众人不曾见过这般上台之人,这么远的距离,这般高的方台,竟是只需一跃。   甄起也不曾见过她这般身法,也是一愣,随即,兀自掩了唇。   众人安静了许久,终于爆发出一阵喧嚣和嘈杂。   原本立在东风笑、玉辞二人身后的那几个女子,只觉得面前有一阵狂风掠过,待看清楚,惊异地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只是在心下庆幸,方才没有上去就抢人家的相公……   局面僵持,喧哗声却更甚,众人都期待着,这个女子和东女城的文将军一战!   玉辞立在台下,拂了拂袖子,倾城的眉眼里无波无澜,以他对东风笑的了解,此番以轻功上台,恐怕只是着急赶时间,以她的脾性气节,断然不会在台上使用轻功内力。   此番,心下也只是想着,盼她安好,孰胜孰负,能否得到圣水,都已不重要。   台上,东风笑想着自己跃上台来,心下也有几分自责,却只是想着文朗抱拳道:“久闻文将军大名,不知今日,可愿赏光,比试一番?”   文朗一笑,本也不曾料到还有人上台,但是她隐隐觉得,眼前的女子同自己有几分相像,拱手道:“便请指教!”   一旁,仆从早已验查好东风笑并未携带暗器之流的物什。   随即,在呼声中,只见文朗扬刀而起,劈刀便向东风笑斩来,东风笑一个闪身,躲了过去,反手就是一枪斜刺,枪芒一闪,气势凛冽,文朗一个侧身,抬刀架住,二人枪刀摩擦,在空中较劲,一转便是一个整圆。   开场便这般凌厉,台下人已然在叫好。   城主和世女微微颦眉,静待后文,一旁的阁楼上,一扇帘子也悄然被人撩开,一丝墨色的长发流落出来,帘中人面上的笑意若隐若现。 第上:君念北076 捡个俏夫君   ‘呲楞’一声,二人纷纷闪开兵刃去。   只见东风笑又是一个转枪,‘嗖嗖’作响,向着文朗扫去,文朗见状,竟是分外大胆,挥刀便是一扫,却是恰到好处,东风笑微诧,一个回枪,向上斜挑,文朗也不甘示弱,挥刀便是一压。   又是一番僵持,东风笑的力气显然无法同文朗相较,索性顺势一蹲,抡起一条腿去,便向着文朗的下盘扫去,文朗见状一惊,立刻收了刀,就势一跳,躲过那一腿,见东风笑挥枪斜劈,又飞快侧刀相对。   ‘啪!’的一声,分外清脆。   二人双双后退些许,又同时挥起兵刃来,‘乒、乒、咚、咚’又是一番对打。   下面众人瞧得津津有味,只觉台上二人不分上下。   玉辞兀自攥了拳,暗自想着,笑笑的力气不足,确是吃了些亏。   台上,只见文朗忽而退开几步,只听‘呼’的一声,耍起了花刀,见状台下一片叫好——须知,文家花刀名满东女城,平日难得一见,今日不论输赢,能瞧着这花刀一甩,便是不亏了!   东风笑瞧着那花刀,只觉眼前一乱,心道确是绝妙,也难怪这台下反响这般大。   只是一闪念,那花刀便已朝着她袭来,东风笑一愣,继而唇角一扬,竟是一挥长枪,向着对方耍刀的中轴线狠狠刺去,只听‘呲——’的一声,文朗骤然后退几步,台下也是哗然。   东风笑却不肯放过机会,手臂微麻,索性回身便是一脚踹去。   文朗一愣,握枪之手也是麻了,抬腿又顾不得距离,只得一抬左臂,向着东风笑的脚踝击去,东风笑凌厉地一回腿,一个转身,竟抬起另一条腿趁机踹她右臂,只听文朗一声闷哼,可依旧拽着长刀不肯撒手,东风笑一个迟疑,却见对方也是一腿袭来,匆忙闪开。   一个回神,便见长刀刺来,匆忙一闪,被断了一绺头发,索性未伤及皮肉,她一个仰身,长枪一挑,向着对方的面部袭去,文朗也是一闪,见着那长缨拂过面去,忽而微愣——方才她只觉是红缨,如今才瞧个分明,这红缨的红,乃是由鲜血所染!   一个痴愣,不料东风笑挥枪又刺,文朗一个躲闪,抬刀挡下,只听‘嗡’的一声,如今这一击两人都是十足的力气,两个兵刃竟是生生卡住,无论二人如何折腾都处理不开。   二人相对一瞧,依旧较着劲狠拽,半晌,兵刃忽而向左一个猛摇,同时脱手,甩落在地,可台上二人仍不肯罢休,又开始了一番肉搏。   台下见状,已经由欢呼变为了屏息凝神——这一场战斗,真真是世所罕见,精妙绝伦!   这台上二人水平相近,打得难舍难分!   只见此时,东风笑连环飞腿狠踹,文朗抬臂而挡,半晌,一臂生生忍了一脚,另一个手臂拽住她的踝关节,便将东风笑向外一甩,东风笑只觉失了重心,在地面一撑手翻回身来。   却见文朗又跑上前来,已然一掌击向她肩侧,东风笑匆忙一闪,却依旧被打中些许,生疼,却是身子一俯,回臂便击文朗的腹部,文朗回手挡住她的手臂,攥紧不放,东风笑也不挣脱,骤然飞起一腿又袭她下盘,文朗被这一脚拽得趔趄几步,却依旧紧紧拽着东风笑的胳膊。   东风笑一咬牙,抽出另一只手来击她手臂,不料此时文朗忽而松开,蹲身就是一扫,东风笑见状向上一跳躲了开,却是凌空一腿劈下,直击文朗额头。   台下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如今已纠缠许久,战况愈发激烈。   文朗一收腿,身形猛地向后一闪,抬起双手来硬接东风笑这一腿,东风笑一个恍惚被她擒住,却又下意识地用另一条腿踹她肩部,只是‘砰’的一声,二人双双摔开,分外狼狈。   东风笑只是摔下,身上酸疼,却也顾不得缓神,又是飞身冲上前去,向着刚爬起来的文朗,挥臂便要击她腹部,文朗本是一手按着肩头,此时匆忙抬起这只手臂来格挡,不料东风笑又是一拳袭向她面部,文朗一个恍惚,只得侧过头去,可是忽而只觉颈项一痛,回过头来,却见拳已成掌,压在她颈项之上。   战了许久,台上终于恢复了平静。   台下也是安静。   文朗一笑,东风笑受了手来,二人相互一个拱手。   “阁下武功高强,是文某输了!”文朗豪爽地笑笑。   东风笑一笑:“阁下武功甚好,承让,侥幸!”   平心而论,若不是文朗瞧见她的红缨一个愣神,事情恐怕不会这般顺利。   文朗抱拳道:“该说承让的是在下,阁下从台下一跃上台的功夫,文某不曾见过,可是全程下来,阁下不曾使用分毫,若是阁下动用,打败在下,怕是轻松许多。”   东风笑一笑:“文将军过谦了。”   此时,台下响起的不是吆喝叫好,而是响彻天际的掌声。   文朗又一拱手,笑道:“不知阁下大名?”   东风笑一扬唇:“在下姓北,单名一个笑字。”   二人相互拱手,文朗便道:“北阁下赢了!文某便先下去,将你我二人的刀枪先分开!”   东风笑一笑,颔首,目送她下去,也是气喘吁吁。   此时,紫衣女子又走了上来,环顾四周,双手一压,道:“可还有挑战之人?”   台下一片安静,东风笑立在紫衣女子身边,任由她举起自己的手臂,高声宣布着胜利,却是又目光望穿人群,瞧向台下的一袭玄衣。   玉辞抬眸对上她的目光,亦是莞尔。   东风笑一战成名,当晚,便收到城主邀请,住入了烈氏宫中,城主此为,一来是为着笼络人才,二来,也是想将自家世子嫁予她去,不料,东风笑却恳切地同她说,自己还有同伴,想要一同前往。   城主自然应下,可她瞧见玉辞的第一眼便愣了神——这个男子,与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想比,竟是分毫不输。   聪敏如她,岂会瞧不出二人的关系?咬了咬牙,想着让文朗娶自家儿子,也是更为妥当,便也暂时缓了这口气,可她不知,这一番交谈时,掩藏在帘后的烈伽儿却是美眸一亮。   东风笑和玉辞当晚便入了宫中,城主为二人选了个不错的院落,两屋紧邻,景致也甚好。   东风笑方才入了屋,便听见仆从告知,城主念及北笑阁下今日疲惫,今晚晚膳和明日的早膳会送至屋中,请二位好生歇息。   说着,竟还随着有医生和药物,还有,文朗差人送来的血缨枪。   可惜这宫中不让留枪,故而血缨枪便被人先行收好了。   东风笑收了药物,倒是不需医生,便请其回去了,蹭到玉辞屋里便要让他给处理。   玉辞一扬唇角,垂着眸子,今日她并未出血,他细细处理着她身上的青紫,东风笑则抬起另一条手臂来,抚着他微皱的眉头,笑道:“美人儿,怎么,我赢了,你不开心?”   玉辞颦眉,轻声道:“又是许多伤。”   东风笑一勾唇:“美人儿这是嫌弃我丑?”   玉辞不出声,只是垂眸处理着伤口——哪里是嫌弃,分分明明是心疼。   东风笑忽而侧过头去吻上他的唇,玉辞身形一震,任由她折腾,一手扶住她正在被包扎的手臂,一手护在她身侧,心里却是不好受的:他想护她,可却是因为他,让她又在台上战了许久,落了这数处青紫……   “美人儿,等我明日对城主大人言明,给你恢复了内力,我们便回去。”末了,东风笑用面颊贴着玉辞顺滑的长发,一手抚着他的肩,一手轻触着他右腕上的贞洁印子。   玉辞颔首,呼出的热气在她耳畔徘徊。   此时的东风笑,依旧沉浸在即将得到圣水、跳出了甄起算计的喜悦中,却不曾料到,阴差阳错间,竟是‘捡’了个俏相公。   宫中正殿里,城主大人烈汉秋垂着眸子,手中轻轻晃着茶盏,她已是个中年女人了,面上的些许纹路昭示着她已不再年轻了,可却是风韵依旧,仿佛岁月在她身上变得仁慈了许多,增添了她的机警和干练,却不忍多夺去她几分美。   “澜儿,你是心意已决,想要嫁她?”半晌,她启了口,眸光熠熠。   她的面前,一个红衣男子跪在地面上,长发披散,却是分外柔顺,他面庞俊美,如同湖边圆月,春晓繁花,此时他正垂着眸子,长长的眼睫毛轻颤:“是,母亲。”   正是烈氏的世子——烈澜。   “却是为何?文将军心系于你,非是一日两日,今日,也是得知你的事,才匆匆赶来。”   烈澜不言,只是垂着眸子,一脸的温顺。   “她二人单论身手,所差无几,你许是瞧着那女子会写异术,可是你可曾想过,她也许便是外界之人,也许还要回去,也许,便会同你的父亲一样……”城主沉了声。   “我不想让你同我一样。”   “澜儿,你究竟是为何,属意于她?”   烈澜抬眸瞧着自家母亲,轻轻摇首:“母亲,澜儿不是为着那异术,也不是因着这一场胜利,今日,便是文将军胜了,孩儿也会选北阁下。”   城主愣了愣,忽而低声道:“我若同你说,她身边随着一个公子,论样貌品行,怕是不输于你,北阁下对其颇为尽心,你可还会执着于此?” 第上:君念北077 未来的妻主   烈澜一愣,继而颔首:“孩儿……依旧会执着于此。”   “澜儿,我烈氏一脉,一向为东女城主一脉,你可知道,你若嫁给她,便要留住她,不仅如此,还必须作为正君,饶是个侧君,我也不会容许。”城主的声音忽而变得分外严肃。   烈澜只是恭敬地颔首行礼:“澜儿……多谢母亲成全。”   “不必言谢,平心而论,祭祀大典之后,她既是比武的胜者,她应当娶你,便是阿吉神的意思,若不是我瞧见想到这一番事,我也觉得你当嫁于她,今日之言,委实不过是怕你逞一时之强,落个日后生悔……如今,你既是你定了心意,明日上午,我便唤她到正厅,安排你二人单独相见,到时候,能不能抓住你未来妻主的心,便全看你的了。”城主说着,话语中带了几分无奈,末了,轻轻摆手,示意她乏了。   烈澜闻言,颔首,行礼,同她到了告辞,方才起身离开。   烈汉秋轻轻揉着太阳穴,瞧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忽而启口道:“伽儿,又顽皮了。”   只听一声银铃般的笑声,随即,从帘后闪出一道浅紫色的身影,眉目盈盈,烈伽儿笑道:“母亲,伽儿见过母亲。”   烈汉秋瞧她一眼,疲惫的面上闪过几丝笑意,又道:“你这小人精……出来准没什么好事,你便说说,又有什么主意了?”   烈伽儿挑挑眉,灵动的大眼睛一转:“伽儿本是想来帮哥哥,不想哥哥这般厉害,竟然说动了母亲,伽儿便不说话了,嘿嘿。”   “我只你这一个女儿,他这一个儿子,巴不得把最好的都给了你们,无论何事,只要不是绝对的错误,母亲便会替你们去尽力争取……”城主闭了眸,依旧揉着太阳穴。   烈伽儿一愣,却听她继续说着:“母亲只盼着,你们若是有什么想法,莫要自己私底下鼓捣,待事情出了差错,再来找我收拾残局,最好,是能提前同我说一声,让我拿个主意,也好帮帮你们……你可明白,伽儿?”   烈伽儿咬了咬唇,垂了眸子,掩饰去了那一丝复杂:“母亲疼伽儿,伽儿自然知道,伽儿若是有事,必会先行告知母亲的,母亲宽心罢。”   烈汉秋一笑,抬手拍拍她的肩:“懂事便好,去罢,我乏了。”   烈伽儿不着痕迹地咬了咬牙,行了礼,便也退下。   次日一早,早膳方毕,便有小厮扣门。   “北笑阁下,城主大人请您单独前去,同她商谈一二。”   东风笑微微颦眉,道:“单独?为何不允在下带上朋友前去?”   那小厮一笑:“这是历来的规矩,出于对阿吉神的尊敬,城中勇士乃是阁下一人,故而前去同城主大人交谈的,也只能是阁下一人。”   东风笑拢在袖中的手已然成拳,却还未张口,便听那小厮又道:“城主大人知晓阁下在意这朋友,放心不下,故而特意交代,阁下可带枪前去殿中,若是阁下的朋友出了任何差池,凭着一杆枪,这宫中随阁下折腾。”   说着,这小厮从身后仆人的手中取了血缨枪,恭恭敬敬地双手执着,递给东风笑。   东风笑思量着她这一番话,心下也明了,城主恐怕已然猜到,她本非城中之人。   也不客气,径直接过长枪来,同玉辞交代了一声,让他好生在屋中等她,万勿乱走,见他应下,又坐回去弹着古琴,东风笑轻咬唇角,便也随着那小厮去了。   许是她太敏感了,可是总觉得事情蹊跷。   小厮一路走得很快,说是城主大人讲求时间,方才已经耽搁了。   走到那门口,也顾不得细瞧,那小厮替她拉开门,恭敬地一挥手,示意她进去。   东风笑瞧她一眼,定了定神,攥着血缨枪踏进门去,不料,方才入了门,身后的门便被陡然关上,东风笑一愣,四下打量着这屋子,这同她之前设想的大不相同,这屋子虽然修饰讲究,可是并不是想象中的会客之处,两侧是些装潢,前方则是一扇帘子。   而所谓的城主大人,却是不见了踪迹。   此时这屋中只她一人,门窗紧锁,透进来的光照朦胧稀少,竟平添一种阴森之感。   东风笑狠狠攥了枪,忽而一个回身,挥枪便向着帘子里一个狠刺。   听见那帘子里传来一声低哼,东风笑眸光一凛,一手执着枪,一手探出去,撩开那帘子。   一番珠玉摇曳,忽而间,只见一袭乌黑的发披散,如血的红衣在床榻上蔓延,东风笑一愣,抬眸看去,却见一个公子微微垂着眸子歪在榻上,面若美玉,媚眼如丝,长发掩映间,肤色显出几分莫名的苍凉。   他的颈项旁架着她的血缨枪,如今已然微红,他也不惊不恼,温顺如林间的幼鹿。   东风笑却兀自睁大了眼睛,手上的力道不增反减:“……你?!”   不正是那日清晨,说她偷窥甄起行房事的男子?   心道这男子绝不简单,之前草率心急,竟是忘了他——不想如今,竟是招惹了祸端。   那男子抬起眸子来瞧着她,低声道:“贱下……不会将那日之事,说出半个字去。”   东风笑一愣,手中又是一用力,枪尖狠狠抵着他的颈项,看着他咬了咬唇,她也无意减损力道——他这般说,怕是要要挟与她!   半晌,狠狠道:“你不说出那日之事,我凭什么相信你?”   男子抬眸,眼神竟是可怜兮兮的:“贱下应是妻主的人,妻主不欢喜的事情,贱下自是不会做,不然,便是不守为夫之道……”   一口一个‘贱下’,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冤枉,可是东风笑却是痴愣于他那句‘妻主’,她扭头环顾一周,确信再无旁人,尴尬道:“妻主?你在唤谁?”   那男子可怜兮兮地瞧了一眼颈项旁的枪尖,低声道:“北阁下,便是在下的妻主……”   东风笑闻言,飞快地抽枪回来,飞身便冲到了门前,想要打开这门出去问问,自己什么时候‘捡’了这么个男人。   可是一推门,竟发现门已反锁,打不开来,她一急,挥枪便要斩开这门。   却听身后,这男子启口道:“妻主莫要如此……这门乃是坚木所制,劈不开的。”   东风笑一咬唇,回过身去瞧他,却见他已然立在自己身后,松垮地披着件红色的薄中衣,长身玉立,瞧向她的眸子里尽是无辜,他缓缓举起两只手来递到她面前,手中捧的,赫然是那日她落下的短匕,轻声道:“贱下昨日才明白,妻主那日并非是无意间落下此物,而是留给贱下的定情信物。”   东风笑瞧着他面上微红,脸都黑了:“我什么时候说是你妻主了?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那男子微微怔愣,继而垂了眸子,依旧捧着那短匕:“贱下名叫烈澜,昨日的比武,便是母亲受阿吉神的旨意,替贱下挑选妻主,妻主赢得了比武,便是应下了婚事。”   东风笑一愣,心道自己终究还是被甄起那厮给玩弄了!   另一侧,庭院中,琴音奏响,玉辞一袭玄衣,垂着眸子,琴间弄弦。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门外,忽而响起里一声低吟,玉辞眸光一闪,并不停手,只是抬眸瞧向门边,隐隐的,能瞧见一个盈盈的人影。   “不知阁下何人?”半晌,门外的人用手扣门,玉辞方才压了弦。   门外人一笑:“有缘之人,流水高山,我懂公子之曲,故来相会。”   那声音带着几分阴柔之美,是个女子。   玉辞颦了颦眉,一言不发,又启了弦。   “公子可否帮在下开开门来,你我也好相谈一二。”那门外女子一笑。   玉辞依旧是不发一言,如今,便是连眼眸也不抬了,门外的女子依旧立着,半晌,笑道:“公子怕是不知,门锁得再好,也是能开的,何况,这屋室,本就是我亲手选择的。”   随即,只听‘啪嗒’一声,那门竟是开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立在门旁,一袭淡紫色的长衣,面容姣好,盈盈带笑,垂眸瞧着他。   玉辞一压弦,停了那琴声,抬眸瞧她一眼,目光里满是冷清。   敏锐如他,心下已然有了猜测,这女子便是昨日坐在台上的粉衣女子,真是身份,估计便是这东女城的世女。   “在下名叫烈伽儿,乃是这东女城的世女,昨日一见公子,倍觉惊艳,故来拜访。”   烈伽儿一笑,举步上来,俯身抬手便要抬起他的下巴端详,不料玉辞一股回手,手中不知何时已然多出一把折扇,只是‘哒’的一声,便将烈伽儿的手拍开了去。   烈伽儿一愣,继而掩唇一笑:“果真是个有趣的小相公。”   说着又探出手去想凑近他,玉辞回扇便是一挑,只听着屋中‘哒、哒、哒、哒、哒’数声,须臾之间,二人已然过了数招。   烈伽儿一笑:“倒是厉害,小相公,你的贞洁印子还在,也不属于任何人,我今日又不会非礼于你,委实不过是想看看,你何必如此抗拒?”   见玉辞瞧也不瞧她,她笑道:“你在等她?”   玉辞一愣,终于抬眸瞧她一眼,却见烈伽儿一扬袖子,向他勾唇道:“她不曾告知于你吧?昨日赢了那比赛,便是要娶我家哥哥烈澜为正君,你再等下去,那边怕是都洞房了……实不相瞒,我来之前,已然瞧见她入了屋去,你也莫要等了,她不会回来的。”   见玉辞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烈伽儿笑道:“你若不信,不若随我去瞧瞧。”   说着一挥手,屋中已然立了数位虎背熊腰的仆从。 第上:君念北078 入局   “来吧,小相公,不若你愿不愿意,随我们走一趟。”   玉辞闻言,只是唇角一扬,垂了眸子,一拂广袖,这屋中便又响起了琴音……   另一边。   东风笑陡然伸出手去,轻轻撩开烈澜的长发,眸中的色彩分外诡异。   烈澜一愣,低头瞧着她,面上带着几分茫然,忽而,东风笑的手腕一转,指尖一抖,只是须臾间,烈澜便身子一软,身形轻颤向下倒去。   东风笑不着痕迹地扶过他来,带着他走了几步,将他置在榻上,正想起来,回身寻个出口,却见那边,门忽而被人推开了。   一个中年女子,一袭蓝黑相间的长袍,立在门边,眉眼里尽是端庄严肃,正是东女城城主——烈汉秋。   东风笑身形一震,转过身来瞧着她,一言不发,城主扫了她一眼,举步走到塌前,执起烈澜的右手手腕,端详着那白皙肌肤上分分明明的贞洁印子,忽而启口:“北笑阁下,真的不肯娶澜儿为正君?”   东风笑垂眸扫了烈澜一眼,见他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长长的睫毛停在眼前,左手还攥着那把短匕,忽而松了口气,低声道:“笑若是应下,便是辜负。”   烈澜是个很美的男子,是城主的心头肉,恐怕也是文朗的心上人,若不是她半路杀了出来,他就会嫁给文朗,在东女城做个安稳的将军夫人。   昨日文朗同她厮打,用了多么大的力气,东风笑一清二楚,今日经烈澜这一说,忽而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发于情意。   “笑之前并不知道,赢得了比武,便是受阿吉神的指示,需娶贵世子为正君。”   烈汉秋闻言,看她一眼,只是坐在榻上,轻轻打理着烈澜微乱的发:“祭祀后的比武只有一次,天命使然,不可变更;你若肯留下,我会给你很高的地位,优厚的俸禄,只要……你能善待于他。”   东风笑摇首:“着实抱歉,笑……对世子并无心意,便是娶了他,也是虚与委蛇。”   她一字一句,说得不留余地。   烈汉秋回过头来,眸光冷清:“澜儿哪一点配不上你?还是说,你对他有什么不满意?”   东风笑不言,却听烈汉秋继续道:“也是,若我未猜错,你也不是这城中之人。”   这个‘也’字,用意分外模糊,东风笑瞧着她,却见她低着头,瞧不见脸色。   “那你便说,究竟是为何参加那场比武?”   庭院里,琴音响彻,却是杀机四伏。   烈伽儿不由得趔趄着后退几步,捂着胸口,凝眉瞧着玉辞,这一会子,她根本不曾近他的身,却被逼退道这个地步,这琴声听得她心口发闷,究竟是何等妖法?   “上,把他抓过来!带到黑牢里去!”烈伽儿冷哼,如今已经僵持了许久,快要到午膳十分了,若是再不能处理好,等那个北笑过来,事情可就麻烦了!   可是那琴声依旧响彻,周遭的仆从们也难以冲上前去。   烈伽儿只觉身体里翻江倒海,只能站在一旁狠狠吆喝着。   烈伽儿很清楚,甄起意欲谋权,可绝不是谋她母亲的权,而是谋她的权!她又岂能坐以待毙?!因此,她的目的很简单,擒住这个公子,要挟北笑供出甄起,继而,她便能向母亲报告,堂堂正正地以谋反的罪名斩杀甄氏!   孰料第一步便这般费力……   另一边,已是正午,屋中却晦暗依旧。   “既是如此,你来到此处,便是为了圣水?”烈汉秋一敛眉,低声问道,还有半句话,被她生生吞了回去,那便是——‘为了那个公子’。   东风笑咬了唇,颔首道:“不错,笑可以为城主大人做事,只求圣水,恢复筋脉之事。”   烈汉秋冷笑:“你若是肯留下娶澜儿,此事还有些许可能,其他的,是断然没有希望的;圣水乃是烈氏圣物,自始至终,只可能给予烈氏之人,阁下若是不肯回心转意,便免谈了。”   东风笑一愣,瞧着她刚要开口,却见烈汉秋一拂袖子站起身来,转身便朝着门外走去:“你若不肯娶他为正君,莫说是拿到圣水,便是瞧到,都是不可能的;如今天命使然,还望北阁下好生考虑!”   说着,屋中还有余音,人影已在门口消失不见。   东风笑咬了咬牙,扭过头去瞧着静静躺在榻上的烈澜,他的名字里有水有火,分明是水火不容,她于他无意,加上之前那次莫名地相遇,也毫无信任之感,若说这段奇怪的缘分因何而生,委实不过是她赢的一场比武。   她兀自摇首,也不管这榻上的人儿如此惊艳,只是转过身去,便要离开。   城主给了她一个绝对不可能的要求。   手臂却忽而被人轻轻拽住,东风笑身形一滞回过头去,却见烈澜散乱着发,一手支着身子,一手牵着她,那目光如同被人遗弃的孩子:“妻主,留下贱下吧……”   东风笑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   “贱下不用作正君,做个侧君……或是、或是个奴,都是可以的。”他依旧不肯放手,忽而抬起右侧的手臂,自己撩开袖子,露出了那贞洁印子来:“妻主,贱下的印子还在……”   东风笑咬牙,半晌,瞧着他可怜兮兮的模样,挤出几个字:“我是外界之人,要回去的。”   烈澜眸光一闪,依旧拽着她:“那贱下便随着妻主回去……”   东风笑抬眸瞧了瞧他,只是摇摇头,索性咬了咬牙,回过身去,甩开他的手臂,举步便跑出了这屋子。   烈澜一愣,眸光一闪,面上却无哀戚之色,他身子一翻仰在榻上,一手拿着那短匕,一手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玉佩,微微眯起眼睛来瞧着,忽而唇角一扬——这两个物什上的标识分外相似,并且,还有那标识下的两个字——血缨。   若是他随着她出去,是不是便能寻到父亲?   东风笑几步冲到门外,四下环顾,脑中回想着来时的路径,如今这宫中分外诡异,她只想着快些带着玉辞回去。   只是走了几步,便隐隐地听见了琴声。   这琴声不是玉辞平日里弹的琴声,昔日的宁静恬然,如今的却满是杀机,听来心口一窒。   不知是不是他弹的,却是心道不妙,东风笑加快了脚步,轻功也用起,在屋檐上飞跃,一路冲到了那院落门口。   却只听‘嘣——’的一声,便是断弦之音。   东风笑身形一颤,一攥血缨枪,飞身便冲了进去,却见院落中,许多人围在那门前,皆是手持兵刃,那房门四下敞开,只听此时,屋内,一个女声掷地有声:“上,抓住他!”   喊话之人正是烈伽儿,此言一出,那周遭虎背熊腰的女子皆是扑上前去。   忽而,只听‘刹——’的一声,烈伽儿只见血光一闪,再回过神来,却见冲在前面的几个仆从已然各自断掉了一条伸出去的手臂,一柄血缨枪冷冷前指,直对她胸前。   烈伽儿一愣,身形颤着后退几步,东风笑眼中的寒光让她周身发毛。   东风笑一手持枪,一手拽住玉辞的手臂,她回过头去瞧着那琴板上的血迹,还有他苍白如纸的脸,狠狠咬了牙——今日之事,便是一个早已设好的局!   可笑她懵懵懂懂,终究是一头撞了进去!   “美人儿……”她扶住玉辞低声叫着,此番状况连全名都叫不得。   玉辞的长发垂下,东风笑瞧不见他的眼,只能瞧见他扬了扬唇角:“不妨事。”   方才他强撑着,将残留的一点点内力输入琴声中,才能阻挡这么多天生怪力,气势汹汹的人,东风笑看着那断掉的弦,兀自咬唇,如今周遭有这般多的人,个个虎背熊腰,一会儿,也许还会出现更多人手,到时候,便是动用内力,恐怕也是捉襟见肘。   如今最为可靠的办法,便是擒贼先擒王!   东风笑放开玉辞去,骤然立起身来,旁人只觉一阵疾风掠过,转瞬间,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又是一阵风声,回过神来,便见东风笑已然一手扼住烈伽儿的颈项,将她狠狠摁在墙上,手指竟在墙上摁得下凹,另一手执着血缨枪,牢牢护住玉辞。   烈伽儿喘不过气来,已是面色青紫,抬着两个手臂死死地掰着东风笑扼住她颈项的手,可东风笑扼住她本就不是靠力量,而是靠内力的催动,一来二去,皆是徒劳。   身旁一众仆从皆是痴愣,却听东风笑冷哼一声:“谁再上前一步,我便杀了她。”   烈伽儿支支吾吾,面容分外痛苦,东风笑却只是冷哼。   “北阁下,请您冷静一下……伽儿乃是城中世女,您若是伤了她……”   东风笑冷哼:“事已至此,你们城主对我早有料理,伤她又能如何,便是我手腕一抖杀了她,又能如何?”   这屋中僵持着,忽而只听门外一声断喝:“够了!都让开!”   众人闻声回过头去,却见正是城主烈汉秋,面色不怿,带着人手,汹汹而来。 第上:君念北079 ‘城下之盟’   周遭仆从见状,皆是行礼,让出一条路来,烈汉秋便几步上前,立在东风笑不远处。   “北阁下,不妨先请松开手,还是先谈事态为先。”   东风笑冷哼,丝毫不肯松手:“阁下今日匆忙唤我前去,并保证这边不会出任何差池,笑如约而至,却遇见那番光景,方才归来,又瞧着这番模样,恐怕若说事态,也当是阁下给个解释。”   烈汉秋颦眉,丝毫不敢激怒于她,忙道:“今日我唤你前去,便是为了那件事,你我皆知;这边的事情,绝非我安排——若是我亲自安排,又岂会容你带上血缨枪?”   东风笑冷哼:“没了枪,我便什么也做不成,这可是阁下的想法?”   烈汉秋瞧着这女子凛冽的气势,只得后退一步,道:“阁下误会,我并非此意,此事,只怕是个误会。”   “误会?依我瞧着,是蓄谋已久,怎的就这般凑巧,我一走,世女就冲入了公子房中,可笑,若是我在,她也这般冲进来,想要硬抢走公子吗?”东风笑依旧不撒手。   烈汉秋闻言一愣,却是回手从袖中取了一个绳索,在自己颈项上一绕,将另一头递上前去:“阁下不妨先放开伽儿,想必要挟我,比要挟她还是更有用处。”   东风笑眸中冷光一闪,手臂骤然一松,将烈伽儿甩落下来,反过手去拽住那绳索。   烈伽儿颓然倒地,急剧地伏在地上喘息着,依旧是面色青紫,停了一会子,才颤抖着往外侧爬去;烈汉秋任由东风笑‘牵着’,侧过头去,目若寒剑:“伽儿硬闯而入,要带走公子,可有此事?”   如今证据确凿,也难辩驳,一旁的仆从们只得迟疑地点点头。   “却是为何?”纵是被缚着颈项,城主也是气度非凡。   一旁,不待仆从启口,烈伽儿便匆忙断断续续道:“伽儿……委实不过是……瞧着公子、姿容俊美,故而想要据为己有……蒙了心神,才趁虚而入……”   她的手上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她不能当着北笑的面,在母亲被缚住颈项的情况下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不然,她和母亲都逃不过一死,甄起便成了最大的赢家!   “糊涂!”烈汉秋一声断喝,烈伽儿闻言低下头去,伏在地上也不动弹。   这屋中,一派惨淡。   烈汉秋很清楚东风笑的实力,那墙面上的指印分外熟悉,让她想起了曾经的那个男人,那个迷了她的心神,后来又一走了之的男人。   半晌,向着东风笑叹口气道:“今日之事,确是我和伽儿做的不妥,还望阁下莫要见怪。”   东风笑瞧着她,忽而淡淡启口:“若是说损失,世女伤了公子,我也处理了她和她的仆从,权且不论,若是说理,我也无意多言,只想知道,如今,北笑如何作为,才能得到圣水,离开此处?”   烈汉秋闻言,定了定神:“阁下若肯放过今日之事,实乃大量之人;不过,圣水予人一事,乃是东女城数代不变的条例,阁下须得容我思量,否则,便是将在下当场杀死,阁下也得不到圣水。”   东风笑闻言,心中满是愤怒,真想一拽绳索了结了她——须知,他二人会来到这个破地方,便是因为这城主暗中从外界挖人口,如今,这城主自己做错了事,捅了篓子,又搬出法令来,言辞凿凿,真真是可恨,可恶!   可是又不敢说出这番话激怒于她,定了定神,沉声道:“若你是我,可还肯信你?”   烈汉秋叹口气,忽道:“阁下本是外来之人,若是无我相助,横竖也是离不开此处,更是得不到圣水,如今,阁下手里也掌握着在下难以企口的事情,我也知晓;既是如此,阁下不妨再信我一回,多留几日,到时候,在下必会给阁下一个答复。”   东风笑闻言,只得颔首——不错,若是不借助于烈汉秋,她既得不到圣水,也离不开这东女城,如今,还不到同她拼命斗狠的时候,她手中一用力,便听着烈汉秋闷哼一声,正是东风笑引了一小股内力,扼住她的咽喉。   “如此便好,还望城主大人……信守承诺,北笑先行谢过了。”东风笑松开那绳索来,一个抱拳。   烈汉秋只是觉得咽喉梗塞,呼吸不畅,定了身形,回一抱拳:“便好,还望两相如意。”   一会子,便见着城主带着世女和那一干仆从离开了这庭院去,城主为着保命,还赶忙派了人去请医者、拿药物,东风笑回绝了医者,只是收下了药物。   瞧见那一片人影消失在了庭院门口,东风笑索性跌坐在地,抬手抚着玉辞的脸,玉辞早已打理好了长发,拭去了唇角的血迹,察觉到她的手冰凉,颤抖得厉害,只是伸手攥住,低声道:“笑笑,你可还好?”   东风笑苦笑,昨日此时,她还只当一切水到渠成,归去已成定局,今日发生的事情却冷冷地打破了那可笑的幻想。   “我无事,只是方才同她们硬杠,心里发慌。”东风笑低声念叨,抚着他额头的冷汗,低声道:“那琴板上的血誓为何,美人儿,你……”   玉辞摇首,闭了眸子:“不妨事,只是像破除内力封禁时一样,方才我强行逼出了些许内力,灌输入琴音之中,才能逼退她们,后来内力用尽,弦便断了。”   东风笑点头,环顾四周一片混乱,兀自埋下头去。   玉辞伸出手臂来轻轻搂了她的肩膀,忽而听见她低声道:“这一路上,从暴雨,到流寇,到中毒,到荒村,再到这城中,短短几日,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微微颦眉,侧过头去,用唇贴着她的额头,只觉一片冰凉。   “美人儿,我想回去……”   “军营,古月,哪里都好,我不想呆在这个鬼地方了……”   东风笑压低了声音,哑着嗓子:“可是,我们还能……”   玉辞不言,只是用手臂紧紧将她护在怀中,东风笑用面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柔顺的长发,忽而一扭头,又往他的怀里蹭了蹭。   “会回去的,等我们回去,就能破除疫病,对抗敌军。”玉辞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着。   “若是回不去呢?”东风笑低声道。   玉辞一扬唇,浅笑道:“若是回不去,那便留下,我嫁给你,做个侧君便好,就在这里,我陪着你,过一辈子。”   东风笑闻言勾唇,咀嚼着他的话语,又忽而一愣,抬头瞧见他闭眼靠着高榻,抬手拍他的脸:“美人儿,为什么是侧君?”   玉辞抬眸瞧她一眼,眸子里满是温柔:“依我瞧着,那城主怕是希望你娶这里的世子为正君,若真是到了那步田地,也是……”   却见东风笑一敛眉,抬手狠狠戳了一下他的额头,玉辞硬生生受下,只得噤声,闭了唇一扬唇角,却依旧用手臂搂着她。   东风笑把方才的那口气生生咽回腹中,半晌,立起身来,拽着他便要往外走。   玉辞随着她立起身来,虽是不明所以,却也任由她拽着出了门,合上房门,一路被她牵到了她的屋中,只见东风笑终于松开他来,坐到一旁的椅上,道:“今晚便同我一屋休息,我怕那烈伽儿,再使什么阴招。”   玉辞一笑,转身坐在一旁:“我瞧着不妨事,这东女城的世女应是只拿此事当个托辞,当时她为了擒住我,分外焦急,便是后来靠近不了,也一直在吼,许是有什么隐情。”   东风笑挑挑眉不言语,心下也渐渐涌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可又说不分明,她抬起眸来对上他那对分外明净的墨眸,方才松了口气。   罢了,如今他在,无恙,便好。   东女城宫中,城主的寝房,烈汉秋已经捂着颈项干呕了许久,却依旧觉得有什么东西卡在颈项处,仿佛随时能要了她的性命。   而烈伽儿摊在一旁的椅子上,方才回过神来。   周遭有不少医者,方才便是他们侍候着,如今这二位也都算是康健了,一旁的侍从便摆了摆手,他们便退下堂去。   烈汉秋定了定神,坐在案旁,面容仍旧带着一丝痛苦,忽道:“伽儿,我昨日如何同你说的?你若是有什么事,须得先同我说,商量一二,如今你贸然动手,甚是不妥。”   烈伽儿闻言,险些落了泪来:“伽儿知错,连累了母亲……可是,母亲可知,今日之事,伽儿只是拿欢喜那公子做个幌子,不同母亲说,是怕恶人将矛头指向母亲。”   烈汉秋一愣:“却是为何?”   “母亲可还记得,前些日子,母亲派人包抄,可依旧是让那甄起逃脱了黑牢?”   烈汉秋颔首。   “伽儿当时念及甄起势重,便暗中安插了一个男子,名叫阮阳,和甄起同居一处黑牢,又派人寻些个方才拐来的外界之人进入,来打个掩护,后来,阮阳传来消息,说那两个外界之人帮助甄起破了牢狱,还随着她回了甄府,被甄起以重礼相待,意在笼络,而这二人,正是北笑阁下和那位公子。”   “后来,阮阳没了音讯,线人来报,说在甄府外的乱坟岗瞧见了他的尸首,我想着,便是身份败露,被灭口了,再后来,便是昨日的大典,先是一个大块头,一看就像是甄氏之人,其后,便是这个可一跃上台的北笑阁下……” 第上:君念北080 夜火   一席话后,烈汉秋只觉脊背发凉。   若真如她所言,北笑此来,若是娶了澜儿,便是打入了她烈氏一脉;若是得到圣水,知晓了离开的办法,恐怕便相当于甄起也知道了这一切,如此一来,烈氏守护的机密便所剩无几,城主之位岌岌可危,便是不在她这一代丢掉,也会在伽儿一代丢掉!   烈汉秋拧了眉:“果真是两个极为危险的人物,可如今她在我身上埋了东西,那二人不是糊涂之人,如今又起了戒心,在饭菜药物里使诈已是行不通的了;而那北笑的功夫……便同你父亲一样,我们应付着怕是费力,硬来也是危险,如此一来,为之奈何?”   烈伽儿道:“便是不知,这北笑对哥哥可是中意?”   烈汉秋苦笑:“中意?你还瞧不出来么,她一心记挂着那公子,如何能中意澜儿?”   烈伽儿眸光一沉,半晌,终于启口道:“母亲,不若……我们便用火。”   须知那夜火如猛虎,须臾之间,便可吞人性命。   烈汉秋思量一二,忽而叹口气道:“如今事急,也只得如此,不妨细谈一二。”烈伽儿颔首,母女二人便是一场商议,孰不知,屋后的帘子忽而被人轻轻撩起,烈澜立在帘后,竟是听得了全程,他颦了秀眉,兀自攥紧了手中的短匕,又在帘后呆了一阵子,方才转身离开。   他本是来探视母亲和妹妹,谁知竟撞破了这般可怕的计划。   当夜,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这一晚,东女的夜静得出奇。   晚膳已然用过许久了,今晚二人分外小心,不过好在那膳食中并无问题,此时,东风笑立在屋门前,手里竟还攥着血缨枪,玉辞斜靠在一旁的躺椅上,手边放着的锦盒打开,他随手把玩着那锦盒里的物什,此时,正执着个白玉尺玩得不亦乐乎。   “美人儿,今晚你去榻上睡,我在这躺椅上守夜。”半晌,东风笑忽而回过头来,腰间已然环好了长鞭,缚了双剑,袖里也拢了仅剩的几把短匕。   她本就是军营中人,常年的军旅生活让她对守夜分外适应。   玉辞闻言一抬凤眸,唇角一勾:“笑笑,过来,今晚不必守夜。”   东风笑闻言,将血缨枪往门边一斜,也不懂他话语之中的意思,只得懵懵懂懂朝他走过去,却见他比了一个动作,低声道:“听,四下有声响。”   东风笑一愣,周遭除了他二人的交谈,分明毫无响动!她警惕地四下环顾,只怕这屋中有人,却听身后,玉辞笑道:“只是个玩笑罢了,何必这般紧张。”东风笑闻言,陡然卸了力气,回过身来便要戳他的额头,却见他笑容依旧,只是指着桌边一盏茶笑道:“别太紧张了,喝口茶,好好歇息罢,莫要忘了,明日这东女国还有为世女选君的大事,今晚,他们岂会有闲心来针对你我。”   东风笑闻言,心下只觉有几分道理,端起那盏茶来便一饮而尽。   却见玉辞探出修长的手指去,执起那锦盒里的物什,到她面前,笑道:“笑笑,你可知,这些东西有什么效用?”   东风笑方才搁下茶盏来,见了那锦盒陡然一愣,忽而一扬唇角坐在榻上,侧过身去,按了他的肩,眸子里满是狡黠,回眸瞧了瞧那边的铁栓,又盯着他的凤眸,居高临下:“怎么,美人儿,你想试试?”   玉辞仰卧在躺椅上,抬眸瞧着她,眉眼里尽是温柔,忽而抬起手臂来,将她搂在怀里,他手臂的力道不小,牢牢地束缚着她,东风笑伏在他的胸膛上,半晌,只觉他的胸膛一上一下起伏地平稳而又均匀,他的怀里又分外温暖,自己的眼皮也愈发得沉了。   如今已入了夏,方才的茶似是一盏黑茶,此时那股热乎劲儿也上来了,东风笑只觉眼前愈发迷糊,困乏之感渐渐袭来……   玉辞一扬唇角,笑着又紧了紧手臂,眼中却不仅仅是往日的明净温柔,隐隐地,竟还带着一分诡谲之感。   这一晚,东风笑睡得格外香,睡梦之中,她隐隐觉得周围有一阵焦糊之味,身体也有一阵莫名的颠簸摇晃,可是袭来的困倦太甚,她挣扎着始终未能醒来,便是一路迷迷糊糊。   朦胧之中,忽而觉得有人在自己的额头上轻轻落了一个吻,这个吻让她格外踏实安心,竟是睡得愈发沉了。   直到,醒来。   张开眼来,便是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一切皆是不熟悉,她顺手一摸捞到了血缨枪,心神微定,忽而启口轻声唤着:“美人儿?”   无人应答。   她一愣,试探着又是一声:“……美人儿?”   依旧是一片安静。   “玉辞?”东风笑的声音险些带着哭腔,可是依旧无人应答。   她踉跄着爬起身来,此时,洞口忽而一亮,只见烈澜一袭黑衣,面纱半遮着脸,拄着个火把走进洞来,见她醒了,眸中闪过一丝喜色:“你醒了?这般快。”   东风笑拽着血缨枪,趔趄着起身冲上前去:“他去哪里了?你可是瞧见他了?”   烈澜闻言一愣,继而道:“玉公子他把你送到此处来,交代于我,若是明日正午之时他还不曾回来,便要我送你出去。”   东风笑闻言一愣:“你?送我出去?你知道如何出去?他去了哪里?”   烈澜颔首:“他猜得不错,我却是知道出去的路径,至于他,好像是去寻找圣水去了。”   东风笑闻言,举步跑出洞去,却见远处的宫里火光烈烈,不禁一愣,正欲举步而逃,不想却被烈澜紧紧拽住衣袖:“北阁下……去不得!再说……玉公子也并没有去宫里。”   东风笑一愣,道:“他去了何处?”   烈澜摇首:“他留话说,他自有主意,不妨事。我也不知晓,只知道他并未去宫中,而宫中,也并没有圣水。”   “准确的说,虽说人人都说,圣水乃是烈氏宫中特有之物,可是据我所知,许久之前,那圣水便阴差阳错地消失了。”烈澜垂眸说着,硬生生地拽住东风笑的手臂,将她拽了回来。   “此话怎讲?”   “我不知晓,但是后来,有一次,我同母亲说起来父亲离开的事情,母亲告诉我,圣水在宫中已经不存在了。”   “你的父亲?”东风笑一面四下瞧着,一面问道。   “不错。”说着,烈澜从怀里套出两个物什来递给她去,一则是那个短匕,一则是一个晶莹的玉佩,他低声说着:“这两个标识分外肖似……我想着,你是不是识得我父亲?”   东风笑本只是无意地瞥了一眼,只当他是随口胡言,可是一眼看去,却是骤然一愣,烈澜手中的那块儿玉佩,分分明明便是同丰彩儿那块儿极为肖似的血玉!   难不成说,他的父亲,会是当年的血缨军主帅——丰毅?   “这……”东风笑痴愣着接过两个物什来,却不知应当从何说起。   “我父亲临离开时,同我和妹妹说,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了这玉佩,三十岁之前,须得日日戴在身上,不可出差错……可是后来他离开这里了,我们都不曾再瞧见他,可是我知道,母亲她,很是想念他。”烈澜笑道,笑得分外干净。   东风笑忽而庆幸,自己的前来,没有毁掉他的生活。   听他方才的一番话,他的父亲,应当便是丰帅了。   她一笑,执过那血玉来,贴在额头上,道:“不错,我识得你的父亲,他姓丰,名叫丰毅,他是血缨军的主帅,一个英武的将军,是陛下亲自任命的,当然,也是……我的恩师。”   她双手合在一起执着这个玉佩,她不能告知面前的少年,他的父亲已然死于战乱,因此纵是祭奠,她也只能在心中默默进行。   烈澜闻言,眸子里满是惊喜:“你识得他?!他可还好?不若,我……”   东风笑一敛眉:“丰帅身体康健,不过如今,外面纷乱不已,他须得带领着血缨军东征西战,因此奔波劳碌,在外面,世事纷繁,人命如草芥,远不如这城中安宁,你只需知晓你父亲无恙,至于出去寻他……你若还想见到你的母亲,便不要这般做了。”   烈澜一愣:“那你为何还要回去?”   东风笑只是垂眸抚着枪杆:“职责所在,万死不辞。”   烈澜听她说得坚决,却是理解不了她的故事和过往,他只知道,比武台上的她,长枪一挥,比那文将军娴熟上百倍,她的红缨乃是鲜血所染,她执着长枪,是一番飒爽英姿——这也是东女城中,人们眼中最优秀的女子特质。   忽而从怀里取出一个锦囊来递给她道:“那……能不能麻烦你,替我把这个带给父亲?外面许是很乱,我不求他归来,只想让他知道,我们还在等他归来,一直惦念着他。”   他笑得明媚,东风笑颔首接过来,面上是笑容,心底是苍凉。   “好。”   她攥紧了这个锦囊,不再多言——烈澜不会知道,这个锦囊,丰毅永远也收不到了。   另一边,甄府的庭院里,柳长吟临窗而坐,忽而,只见一阵风掠过,转瞬间,手腕上悬着的药壶便被人取走,他一愣,借着月色瞧去,却见一个玄衣公子立在正院里,衣袂飘扬,长发纷飞,身上落满了清辉,正是玉辞。   “玉公子?!”柳长吟一愣,飞身而起,不料玉辞已然吞了两片药,唇角一扬。   柳长吟颓然停在了原地,忽而伸出手去:“既然你已然解去内力禁封,便将此物给我罢。”   玉辞一笑,手一扬,只听‘啪’的一声轻响,转瞬间,这药壶便稳稳落在了柳长吟手中,玉辞一笑:“果然不错,寥寥两片便能破除禁封,阁下真真是高手。”   柳长吟苦笑:“有药又能如何?我已是一个废人了。”   玉辞已吞了药,却无离开之意,他垂眸瞧着自己的右腕,浅笑道:“阁下设了这般大的一盘棋局,将这城中之人,无论贫富贵贱,男女老少,皆是耍得团团转,竟还自称为废人?却是不知,如今,究竟该唤阁下柳长吟,还是阮阳?”   柳长吟闻言一愣,继而冷笑:“我设局多年,入局的棋子,终究还是出了一个局外人……”   “玉公子不妨说说,我这局,究竟是如何设的。”   柳长吟的身形分外单薄,在这风中摇曳,可他面上的笑容,冰冷而又狰狞。 第上:君念北081 ‘玉公子’   “你的本名和在外界的身份,姑且不提,便从你入了这东女城开始明说。”   “你入了黑牢,发觉内力被封禁,凭借自己的武功逃出牢去,阴差阳错,被甄家家主发现,随后便被她带回府中。其后,你从甄起处得到了离开的线索,但是甄起却不愿放你离开。你溜出甄府去,在大典之后寻到了世子,我猜测,你在那里只是得知了圣水,却并未见到,更谈不上得到。”   “而后应是甄起设局,将你打入黑牢,又装作善良前去救你,这件事恐怕闹得满城风雨,因此从此,你出门愈发困难,甄起察觉到你尚未死心,故而对你极尽折磨,其实……不过是想留住你。”   一旁,柳长吟冷哼一声,并未承认,却也不曾否认。   “我若是未猜错,甄起听你说是筋脉被封之事,便刻意那些用具损伤了你的筋脉穴道,想以此断了你的念头,你因此只能靠这药保全身体,恢复不了内力,也因此恨透了她。”   “你应当本就是习医术、蛊术之人,久而久之,你取到了贞洁泉水,估摸着,是在行房事的时候,用蛊术暂时控制了甄起,摸索着配出了药片来,一次又一次地用甄家家奴试药,最终研制出了这个药片,当然,我猜测,那个力大无穷的甄家仆从,也是你的手笔。”玉辞沉声说着,面上无波无澜,最终,扬唇一笑。   “但是配出药后,你却发现自己的筋脉已然被甄起毁了,恢复不了内力,这药顶多是做保养身体之用,再后来,甄起被暗中逮捕,你易容为阮阳,自己前去投靠烈氏,便有了其后种种,由于你本是外界之人,那天早晨,你察觉到了在房顶上的笑笑,匆忙控制了甄起,化作阮阳引开了她,之后又在房中上演了一出假死。”   “其后,你怂恿笑笑打入烈氏内部,也操纵甄起从中作梗,并且将我二人的来历身份,甄氏谋反的意图悉数告知了烈氏,又在这边操纵甄起设下天罗地网……”   柳长吟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冷光,兀自攥紧了拳。   “一石二鸟之计,你的目的恐怕不仅仅是报复甄起,而是坐山观虎斗,操纵这整个东女城。”玉辞岂会管他的寒光,只是悠悠然说着。   柳长吟闻言,嘴角一勾,击掌道:“不错,不错,玉公子说对了八成,真真是高手。”   他泰然自若,笑得不可捉摸,又道:“玉公子猜到了一切,却唯独忘了你二人之事,我不会让任何在我之后来到此处的人——活着返回外界。”   这东女城之人不习内力之事,他只能在此处称雄,一旦出去,筋脉已废,就会成为彻头彻尾的废人,若是柳氏发生变故,他便无路可走!   玉辞一笑,却见柳长吟陡然一挥手,周遭便忽而跃出许多高大的女子,皆是操持着兵刃,虎视眈眈,磨刀霍霍。   他立在这一圈人的正中,却依旧泰然自若,广袖轻扬。   “玉公子,我的药虽好,但也绝非是用过即好,便是最快,也许等上几个时辰——如今,你可算是自投罗网。”柳长吟一笑,也不多说,只是转过身去,对四下的仆从吩咐着:“动手罢。”   那四下的仆从遵命冲上前去,重重围住了玉辞,挥起刀枪便袭上前去。   玉辞从袖中取了那冰玉杖来,斩开扑上来的几个仆从,身法甚为灵动,忽又身形一掠立在一旁,笑道:“傅正君,这一切,你可是听明白了?”   柳长吟一愣,骤然回过头去,却见院落门口,傅沧一袭白衣,冷着脸拂袖而出,身后随着不少人手——他本是傅家唯一的嫡子,同玉辞交谈一番,又想起妻主奇怪的表现,勉强应下,便去傅家请了人手,打算观势而动。   此番,柳长吟已然亲口承认了自己的作为,傅沧听来,只觉得荒谬又寒冷。   “柳长吟,妻主待你不薄,自己来此,心心念念皆是你,我为正君,见你行为端正,只是念着返家,也知自己当仁德贤惠,不当斤斤计较,谁知你竟会有这般歹毒的心肠,加害妻主!”傅沧铁着脸,一字一句皆是从牙缝中挤出。   柳长吟冷笑,看着他身后的人丁,却是毫不畏惧——此时,他唤来的仆从,皆是自己的亲信,身上也埋了他的蛊,便是傅沧是正君,她们也绝不可能背叛自己。   “傅沧,你知道什么?!在你眼里是眷顾,在我眼里却是折磨!自我来此,一次被她陷害入狱,连续五日,数次将我手脚捆绑在那铁栓之上,以银针、玉尺、长鞭极尽侮辱,以银针刺我穴道,毁我筋脉,将我变成了一个废人!你若欢喜这眷顾,便你自己收受去罢!”   傅沧冷冷瞧他一眼:“加入甄府,便当守为夫之道;妻主受制于你,傅某身为正君,自也有疏忽不当之处,今日,便由我来代替她处理你罢。”   说着,不由柳长吟多言,傅沧将手在空中一摆,傅氏的家仆便挥刀而上。   “拦住他们!除掉那个用玉杖的玄衣公子!”柳长吟见那边气势汹汹,后退一步。   说着,他不知从何处摸出来一张脸皮,向面上一覆,四下按压紧实,又散开了那一头的长发,再转过身来,真真便是玉辞的模样。   玉辞见柳长吟笑得狰狞,让那些仆从困住他,自己拂袖而走,虽是想要冲上前去,但无奈周遭的女子皆是挥刀砍来,他挣脱不开,只能挥起冰玉杖,只盼着能快些料理清楚。   柳长吟向口中塞了两片药,一路疾行出了甄府,却只见一个身影行如疾风,已然到了自己面前,她身上染了些许血色,见了他,停在他面前瞪大了眼睛:“……美人儿?”   柳长吟唇角一扬,心道真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微微垂眸,看着面前的东风笑:“笑笑。”   东风笑几步冲到他面前,只是浅浅打量他一眼,便抬手拽住他的右臂,撩开袖子来,凝眸瞧着他腕上的贞洁印子,低声问道:“可是将一切都处理好了?”   柳长吟一笑:“自是处理好了,这甄府之人甚是好对付,现在,我们也该回去了。”见她盯着他的印子,又笑:“放心,一会儿这印子便会消失。”   东风笑颔首,仔细瞧着他:“你可还好?若是无恙,我们便回去,莫要让世子等得急了。”   柳长吟本是装出一副平淡的面色,闻言却是一惊——世子?!   难不成说,他们已经向世子寻到了离开的方法,如今她拽着自己,便是要回到外界?!   不成,去不得!   可如今她执着他的手臂,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然觉得她的手分外得凉,那凉气透过衣裳直刺肌肤,深入骨骼,弄得他浑身发凉,只觉面前的女子像是个冷冰冰的尸体。   柳长吟越想越害怕,只觉这体温不像是常人所有,骤然停下脚步来,想要将手臂从她手中抽回,支支吾吾:“笑笑,现在不能走。”   东风笑一愣,回过头去瞧着他,一手牵着他,令一手不着痕迹地攥紧了枪,眸光一闪:“为何不走?宫中起了火,甄氏也危机四伏,现在不走,难不成要坐以待毙?”说着,她微微垂眸,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异色,不再多说,她空出一条手臂来半环住他的腰,一边脚一点地飞身跃起,一边侧过头去,扬起唇角凑近他的颈项。   这一来,可是吓坏了柳长吟。   东风笑只觉得他的身体剧烈地一抖,竟还下意识地向外侧挣脱去,东风笑察觉到他在周身颤抖,却依旧不撒手,唇角的弧度分外玩味,终于一跃落回地面,却是手一用力将他逼到墙角,低下头去,再度凑近他的颈项。   柳长吟一愣,平日里瞧着东风笑,只觉得她是个一身英气的漂亮丫头,如今她凑近他,他才察觉到,这女子周身拢着一股寒气,她的指尖也是冰凉,忽而想着:莫不是,他是假玉公子,面前的,也是假的北笑——这个北笑,如同索命的寒尸!   她手中的凉气似是能穿透衣衫,柳长吟身子一抖,压低了声音:“你、你……”   他咬了咬牙,拢在袖中的手一抖,竟攥紧了短匕向着东风笑的后心狠狠刺去……   另一边,玉辞一手执着冰玉杖,身上溅血,疾步向甄府外赶去,身后依旧是一片厮杀,他的内力并未恢复完好,还用不得轻功,只能一路拐拐绕绕,到了门口,走出几步去,却见东风笑半蹲在地上,一手方才拽下一张人面,一手支着血缨枪,地上尽是血水。   柳长吟的假面被她生生拽了下来,此时他瘫倒在墙角,双目圆瞪,手中攥着个短匕,已然没了声息。   听见脚步声,东风笑陡然转过身去,她一起身,手臂一扬,将血缨枪从柳长吟的身体里狠狠抽了出来,柳长吟的身子一个痉挛,滑向一侧没了声息。   东风笑反手收了枪,瞧着他立在不远处,忽而一勾唇,张开双臂:“美人儿,过来。”   心下忽而明白,复生之后,许也只有他,肯默默暖着自己的冰凉。 第上:君念北082 归去   烈澜给二人指的那一条离开的路,便是当初丰毅离开时走的道路,这一条路,烈澜在心中走过千次百次,可是他惦念着母亲,因此不曾踏出过一次。   玉辞、东风笑二人沿着这路一直向上,走了许久,终于逢到了平坡,随即,便仿佛是进了一个黝黑的山洞,再往前走,便隐隐能瞧见前方的一丝光。   二人便朝着那光亮走去,拨开洞口繁复遮盖的草木,走出洞口去,复又将洞口遮掩好——他们答应了烈澜,不会让任何一个外界之人,知道这小城的存在。   同这一片土地,一别近五日。   东风笑张开五指抬起头来,眯了眼瞧着天上的太阳,又低头瞧去,眼下淙淙流淌的,正是那函水沟,想必当初,丰帅也是沿着这条路,一路回到了军中。   前几日降了雨,这函水沟里的水也涨了许多,好在这沟并不宽,一跃便可通过。   索性这一代本就是相对安全的,一路返程,难得平安,其实离开营地不足十日,可在东风笑想来,便是一年,也是有了。   等近了营地,本觉得回到了家中,却觉得营中一片死寂。   东风笑攥紧了血缨枪冲到门口,却见颜歌抱着枪倚在门边,两眼无神,赶忙上去拍她的肩:“颜歌……这……”   颜歌被她的声音和动作惊回了神,先是定定地瞧着她,继而上下打量着她,继而眼圈一红:“笑笑……你可算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没事便好……”   东风笑一愣,瞧着颓丧的颜歌,看向后面列成一队走来走去的兵士,只觉得营中之人皆是没精打采,心下一急:“出了什么事?!”   玉辞几步上前来,从怀中取了个布包出来递上前去,道:“赤芍,这药取来了。”   东风笑心下微诧,不想这一番折腾,他还带着这草药,想着这草药。   相比之下,倒是她这堂堂副帅显得草率、浅薄了,后期只顾着逃命,哪里还顾得上药物之事。   颜歌忙带着二人往营中走,一旁的兵卒也匆忙去通知苍鹭山的弟子们去了。   “你们走了,已有八日了,你们离开的第一天,我们得到大军过山的消息不久,便见着一个线人匆忙跑来报告,说是山塌了,军队被阻隔在了大山以东……”颜歌咬着唇角说着。   东风笑闻言颦眉,这样一来,大军便连退路都没有了。   “你二人去采药,之后也没了踪迹,雨点那么大,据说背面还有流寇,也不敢派出人去寻找……军中的疫病在那汤药的作用下略有控制,可是几日前,有的药材便快用尽了,月婉带着几个兵士和苍鹭门人去采药,可是方才入了林子就听见诡异的脚步声……后来凭空冒出了几个穿着南乔铁甲的兵士,折损了几人才回来,自此也不敢去取药,军中的疫病也愈发泛滥……”颜歌沉声说着。   东风笑闻言颔首,都是军中之人,大局为先,颜歌虽同她是至交,但是危急之时也不应派人去救她,这道理她明了,自也不会责怪。   “缺了那几味?一会儿同我列个单子,我瞧瞧能不能有些替代的,此番,便去南边寻找吧,虽然平原不易采药,但也比北方要安全得多。”玉辞在一旁沉声道。   颜歌颔首:“谢过先生。”   那边,月婉带着几位门人匆匆赶了过来,一瞧见立在面前的苍鹭之王,竟是‘哇’的一声哭出声来,跪在地上啜泣着:“王,还好您没事……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月婉可如何同夫人交代……”   一旁苍鹭门人也齐刷刷跪下。   玉辞叹口气,上前一步唤他们起来,垂眸道:“事已至此,也不必谈母亲了。”   月婉颔首,心里却愈发不安,当年夫人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说王千万不可离开苍鹭,否则,王同父异母的兄弟玉竹定会发难,如今自打王出来,遇到的情况也是不少,细心如她,将这一切都记在心上,只怕日后会出什么事端。   却只能恭敬道:“是月婉的不是,以后定不再犯。”   东风笑立在一旁,听着这一切,只觉得一头雾水,心下又想着——如此说来,自己和玉辞那日也恰好跑到了山以东,若是当时能辨明方向向南去,许还能寻着穆帅和阿枫他们。   一旁,玉辞已然将赤芍给了月婉,交代道:“先去将赤芍按原配比入药,瞧瞧效果,再将府库里不足的药物列一份单子给我,我瞧瞧能否有替代之物。”   月婉恭敬颔首,执了那包裹来,匆匆忙忙地跑开了,玉辞也一拱手回了营帐去,一会儿便要忙着弄药,再去瞧瞧兵士们的情况。   东风笑揉了揉太阳穴,忽向着颜歌道:“你便先随我去军中瞧瞧,粮草可还充足?”   二人便向外走去,颜歌掰着手指:“前些日子雨势太大,那边送粮草的也未能过来,不过因着之前送得及时,库存较多……加上,军中的兵士们害疫病也不少,因此,还足以支撑半个月的。”   东风笑颔首,瞧见前方练习劈枪的兵士们,一路走过,扶正他们的枪头。   “如此便好,那如今营里,若不算疫病之事,还有多少兵力?”   颜歌颦眉:“约摸……四万人,也许还不到。”   东风笑大惊:“那剩余的七千人,都如何了?”   “这四千人我只算着能即刻发兵的,这大营周遭时常有流寇和南乔的余兵,一波又一波……反反复复,许多伤亡,又是疫病,那病情虽能控制,但无法医好,重病之人还在慢慢死去,倒下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不会越来越少……加上,这几日的大雨,也是分外麻烦,一来二去,我今天早晨估摸着,只有四万人了。”   “四万人,我们还须得守好大营,怕是剩不了多少兵力,我本还想着,抽些兵力向北闯闯——只是这一趟,我瞧着北部林子里,南乔余兵甚多,分外猖獗,身子都定了营帐,装作了当地百姓的模样,这一带早晚也须得清场,不能耗下去,不然莫说是行军,便是采个药,都会碰上麻烦。”东风笑低声说着。   “我本也想着,还想派人去寻你们,可是这本是个十万人的大营,占地本就宽广,此番,需要守上一整圈,间隔有限,人手便也多,营里也需备些兵力,不能皆是四下分散的;我算计着,能腾出一万人来,便算是好的了,可北方的形势,纵使能有一万人,也是不足……”颜歌低低地叹口气,眸光一暗。   东风笑咬了咬唇,知道清场北方的计划只能先行搁下。   “袁奇呢?怎也见不着他?”东风笑这才意识到,自她回来,便只瞧见了颜歌。   颜歌叹口气:“带着一支兵朝着山崩出去了,他想要探条路,北边是不可能的,向南又需绕上好一阵子,那山石崩塌得厉害,想越过也是不成……”   东风笑闻言只得颔首,是了,穆帅那边,孰胜孰负,两边终究是要合兵的。   “倒是笑笑,我听当时守门的兵士说,你二人是向着东北方向去了,为何归来时,我瞧着是从东南侧?”   东风笑便将一路的情况简单同她说了,自然,她略去了东女城的一段,只说是入了一个荒村,被人家关了几日,最终寻了个小道溜了回来,阴差阳错到了函水沟。   颜歌本也无心追究,只要他二人无恙而返便好。   当晚,清辉降下。   吃了晚饭,东风笑坐在大营门口,盼着能等到些许消息,自己在营帐里熬了碗药汤,是她严格按照方子弄的,思量着一会儿给玉辞送去——她可是忘不了他后背上的伤。   脑海里略过前几日的种种,仿佛都随着她离开了东女城而化作了平静,可是她的袖中分明还有着那个锦囊,那个烈澜托她带给丰毅的锦囊,她想着,来日去丰帅目前,定要取一抔黄土埋下,让这含着思念的锦囊,随着丰帅长眠。   是了,不论丰彩儿做过何事,丰帅始终都是血缨的英雄,是她的恩师。   那年她独自一人离开了古月,第一次到了繁华的罄都。   将父亲的亲笔信送入皇宫之中,她随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侍卫一路过了许多恢宏的门,终究见到了龙椅上端坐的陛下。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只觉得,皇上低头瞧自己的目光带着些许的奇怪,倒是太子牧逸同自己说话的时候,温和而又友善。   当然,后来她从包裹中翻出了一封家信,告诉她一个不能说的秘密,她才明了了这一切,那是一个被长辈封藏的秘密——她的母亲牧婉,乃是皇上的亲妹妹,是北倾的长公主。   当初,皇上见她小小年纪有模有样,只是摆了摆手,对着牧逸道:“逸儿,你便带着她去血缨军军营,丰帅一向行事稳妥,便将这小丫头交给他处理吧,磨练磨练。”   牧逸闻言,行礼称是,那年的牧逸不到十二岁,而东风笑方才十岁。   出了大殿没有几步,牧逸低头瞧着这个比自己矮上一头的小丫头,她的身上还满是稚嫩:“你叫东风笑?怎么,这么小,当真要进军营?”   东风笑抬头看着牧逸点点头,心下想着,这个男孩子的眼睛可真大。   牧逸愣了愣,父皇有不少女儿,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此时还在宫里乱跑,或是被逼着写写画画,做些针线刺绣,可是这个丫头,却已经要提着刀枪上战场。   “那好,你随我来罢。”那个时候的牧逸,还不知自称‘本宫’。   东风笑颔首,随着他一路到了丰毅的血缨军,兵士们见了牧逸,都行礼唤着‘殿下’。   过了一会子,只见主营撩开,一个身长八尺的大汉立了枪朝这边走过来,见了牧逸一行礼:“末将丰毅见过太子殿下。” 第上:君念北083 以弱敌强   牧逸自幼聪慧,自是知晓丰毅战功卓著,因此这一拜他是受不得的,赶忙请他起身,侧身一比东风笑,言简意赅说明了原由。   丰毅听毕了牧逸的介绍,朝他一拱手道:“陛下很看中这丫头,在下定会重视。但是,可容在下试一试她?”   毕竟这丫头瞧着也就十岁,再响的名头再硬的后台,都敌不过实打实的本事。   军营虽说也是朝廷所属,但是可以说是整个朝中最为‘尚武’‘重贤’之处,在军营之中,空有名声,而无能力,只会落得众人笑柄。   牧逸闻言一个迟疑,略显担忧地瞧了瞧一旁的小丫头,终于点了点头,退到一旁去,却不离开。   丰毅见状一笑,低眉瞧着这个一脸倔强的丫头:“你便是东风笑?身上的奶味儿还没褪去,便想从军?”   此言一出,惹得周遭兵士皆忍不住大笑,牧逸守在一旁,面色不怿,可是出于昔日里父皇对他的教导,他只能攥了拳,一言不发。   东风笑抬起眸子来瞧着面前的铁甲将军,这将军很高,她若想瞧见他的脸色,脖子都会一片酸疼,可依旧不卑不亢地瞧着他:“将军离我这般远,如何能嗅得到奶味儿?莫不是随口胡言的罢。”   此言一出,牧逸一愣,后而一笑。而丰毅则是一笑,不想这丫头小小年纪,竟是这般聪慧,一语双关甚是绝妙,表面上说他离得远,嗅不出味道,实则是暗讽他不了解她的实力,就妄加揣测嘲笑;心里不由得想起自家的那个小丫头来,懵懵懂懂,不谙世事,每次见着他,都要编个花环给他戴上。   他忽而想着一旁的兵士一挥手,继而单膝着地蹲在地上,瞧着这个满脸稚嫩的小丫头,笑道:“无论远近,都是如此,但你若是肯一试,我便给你个机会,你若是当真能干,来日我便让你做将军;若是不成,依着陛下的要求,我也需留下你,你不若随着先生去学个医,或是当个做饭的炊事。”   东风笑闻言,瞧他一眼,仿佛不在意他之后的一番话,只是抬手道:“那好,一言为定。”   丰毅瞧着她这满满的江湖礼节,扬唇一笑,用大手同她的小手击了掌。   不一会儿,只见四个男孩子一溜走过来,分外齐整,瞧着都是十多岁的模样,每人都穿着练武服,手里攥着枪,洁白的长缨飘扬,丰毅一伸手,又取来一把长枪,也是雪白的缨子。   “这四人皆是我的亲传徒弟,第一位,韩聪,今年未满十六,第二位,刘虎,刚刚过了十四岁,第三位,房湛,今年十二岁,第四位,张季,与你同岁,今日你便同他四人比枪,让我们瞧瞧,你的功夫,到底有多好。”丰毅一摆手,介绍道。   东风笑颔首,扫了这四人一眼,继而一拱手,算作是行礼了,继而伸手接过了长枪,这长枪比她都长,还很重,她咬了咬牙攥紧了,看了一眼张季,虽然他个头不高,但也基本上是这个情况,她在心中安慰着自己。   “你可用过枪?”   枪?不曾,在古月的时候,她学习的是双剑和长鞭,投掷也是分外娴熟,对这枪,却是摸都不曾摸过,甚至是只瞧见过一次。   东风笑摇了摇头,一旁围拢上来的兵士们强忍着笑声,可是依旧听得分外明了。   一旁,牧逸终于看不下去了,几步上前来,向着丰毅道:“丰帅,她还小,这枪比她都高,她又不曾摸过,便请让她再选个称手的武器罢。”   东风笑闻言,心下一暖,却听丰毅道:“战场上,莫说是不曾用过,便说是你被击落了兵器,瞧见前方有个闻所未闻的兵器摆着,你也该上去取来,抓起便打杀,适应不了,便是不配活着,殿下,既是陛下的安排,还望您能理解。”   牧逸被最后一句话生生噎住,回头瞧了一眼东风笑,眼中尽是善良和关切,东风笑攥紧了枪杆,点头道:“多谢殿下,我使得来。”   只要手能握紧这武器,就值得一试。   牧逸只得颔首,朝着丰毅一抬手臂:“打扰将军了。”   丰毅笑笑,回拱手,而牧逸则沉着脸退到后面去了——这一个营,仿佛是带着仇视的心里,欺负着这个懵懂的小丫头。   “你既是不介意,那便开始,便从他们之中年纪最小的开始,可好?”丰毅抬手一指那边立得笔直的张季,低头问着东风笑。   东风笑点点头,拖着长枪上了空地处,张季面无表情地立在她对面拿着枪,周围,兵士们已然将这一处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年纪小,又是女孩子,我让你。”张季忽而开口道。   理所当然,东风笑让也不让,只是一拱手,抄起枪来便朝着他刺去,只觉拽着分外别扭,而她笨拙的动作也引发了周遭兵士们的哂笑。   丰毅立在不远处,眸光一闪——这小女孩,敢拿着枪立在中央,便已足够人敬佩。   张季见状一个反手拽住了枪杆,又狠狠一甩,竟将东风笑连人带枪甩落出去,只听‘砰’的一声,东风笑惨兮兮跌在地上,好不狼狈,周遭满是哂笑之声。   张季却已执了枪冲到她面前来,狠狠一枪便刺了下去,众人都以为此局一定,不料,只见东风笑在地面上一个咕噜滚了开来,手里依旧攥着枪,竟是飞快地在地上一扫,一举抡到了张季腿上,张季吃痛地哼了一声,身形一晃,继而退了开来,却见东风笑连滚带爬起了身,抬起枪来,仿佛是故伎重演一般,又向着张季刺去。   周遭,方才安静的兵士们又发出一阵笑声——这孩子,也太傻了。   张季见状,马上回过神来,先是身形一闪,让那枪尖从手臂和身体只间穿过,继而又伸手拽住了东风笑的枪杆,不过因着此次匆忙,竟然抓得分外靠前。   他攥着那枪杆又是一甩,东风笑的小身板儿又是向外一个摇曳。   众人正要发笑,却见东风笑死死拽住张季的枪杆,两腿飞蹬张季的胸膛,快得看不分明,却煞是凌厉好看,只听数声闷响,再回过神来,张季已然仰面倒地,东风笑从他手中拔不出枪来,只得一脚立在地面,抬起另一只脚蹬着他的脖颈,倒在地上的张季已然被她踹得翻起了白眼。   众人大骇,丰毅立在原地,忽而低声说着三个字:“古月阁乘云腿,果然名不虚传。”   静寂了许久,终于,兵士们爆发出了掌声,每一个人都暗自觉得,这个女孩有两下子。   一旁的牧逸兀自松了一口气,抬眸继续瞧着,只觉得这小女孩儿真是厉害。   张季缓了缓神终于趔趄着跑开了去,竟是羞得连拱手都顾不及了——他堂堂男儿,竟输给了连劈枪都不会的毛丫头,还被踹得这般惨,脸都丢干净了!丰毅见东风笑尴尬地收回手去,又一个响指:“房湛,你来。”   房湛拱手称是,拎了枪走到正中,二人相互抱拳,有模有样。   “阁下为占台之人,便请先出招吧。”房湛摆手示意。   东风笑依旧是不客气,抬起枪来,又是那惯用的一刺,周遭不免发笑——这毛丫头恐怕就只会这一刺了,劈、挑、扫都不必想了。   房湛自然瞧见了她那飞踹,自知不见得躲得开,若是躲不开也是受不住的,便不去抓她的枪,而是挥枪一挑,只听‘叮’的一声,东风笑便觉得手臂一麻,慌忙退了开来。   十岁和十二岁,只差两岁,可力气却会差上许多。   眼看着房湛又是一枪斜劈而来,东风笑一愣,将枪杆在地上一支,这枪杆一弯,继而飞快弹起,她顺势躲过了这一击,竟是弹起身来,趁势一脚踹到了房湛额头上。   ‘砰’的一声,房湛知晓她的腿上功夫,挨了一下便匆忙退开,却依旧觉得眼冒金星。   东风笑一落地,反手拖枪过来,向着房湛冲去,此次竟不是那‘惯用’的刺法了,而是一挑,由下而上,竟是直逼对方两腿之间而去。   众皆哗然,这么小的孩子还不懂事,可是她不会知道,这一枪过去,会对对方造成多大的损害……   好在房湛反应够快,一个激灵,挥枪向下一扫,同时跳开,挡下她这一击,他可是懂事人了,想想方才场景,依旧是背后发寒。   和这毛丫头比个武罢了,竟会遭遇这种风险。   一个回神,却见东风笑也闪开来,回手便是一个斜劈,虽是力道不足,但是有模有样。   房湛抬枪便是一抡,径直将她扫开了去,东风笑抱住枪,在地上又是一个咕噜,惨兮兮立起身子来,本就矮小的她,瞧见房湛又是一枪袭了过来,就地一趴,又是一个自下而上的飞挑!   房湛一愣,瞬间收了枪向后一跃,只觉得今日分外倒运,这什么都不懂的丫头屡屡上挑,害得他分外被动,却忽觉东风笑没了身影,他一愣,下意识地低头去瞧,却只觉身旁狂风一掠,竟是那小丫头,拿着比她还高的枪狠狠扫了过来。   房湛下意识地抬枪一挡,不想东风笑竟是故伎重演,反手攀上他的枪杆,冲着他的腹部便是一阵猛踹,房湛趔趄着后退几步,跌倒在地,而东风笑则挥枪架在他的脖颈上。   这一局下来赢得略显侥幸,但是谁输谁赢却甚是明显。   丰毅凝眉瞧着这一切,心下赞叹,寥寥两局,这丫头竟从对手一处学到了用枪的方法。   本来只会一个直刺的她,已经从房湛处学会了挑、劈、扫,进步飞快,而她自身力气不足,个头还小,是劣势也是优势,若不是她个头小,移动灵活,定是不可能赢。 第上:君念北084 那年韶华   场上,东风笑单膝跪地,气喘吁吁——刘虎真真是人如其名,威猛如虎。   而刘虎则躺倒在不远处,颈项边插着东风笑的长枪,刘虎瞪大了眼睛满是惊恐——须知,这枪再偏一点,就会要了他的命!   可是不论这一路有多么狼狈,东风笑终究还是赢了。   如今她已然将劈、扫、挑、挡学得有模有样,只是力道不够,姿势也不甚准确,她惨兮兮地坐在地上,裂开嘴笑了。   周遭的兵士们早已无心哂笑,他们瞧着这小女孩,眼中满是震惊。   牧逸从一侧跑上前去,拿着一杯水给东风笑,瞧着这丫头满脸是灰,额头上还磕出来一个大包,牧逸咬了咬唇,低声道:“你……没事吧?”   东风笑两手捧着杯子喝着水,闻言依旧没有撂下杯子,只是重重地点头。   牧逸抬手想瞧瞧她额头上的大包,可又意识到自己是当朝太子,如此做法怕是不妥,便也只能收回手来,回过头去,定了定神,对丰毅道:“丰帅,她只有十岁,那三人都比她大上不少,既是都赢了,她也累了,不若便这样吧,还望丰帅先给她寻个位置。”   丰毅闻言一笑:“太子殿下莫急,末将同这丫头有言在先,她若是能赢得韩聪,我便当即向圣上请命,给她做军中副帅,只是不知她肯不肯再行一试。”   韩聪比东风笑足足大了五岁,东风笑喝完了水,攥紧了手边的枪,忽而点头:“那我便试试看。”   牧逸叹口气,低声嘱咐一句:“适可而止,若是瞧着不成,怼不过了,就收手。”   东风笑冲他笑笑,心里却倔强得很,定了定身形,拖枪又是一战。   韩聪瞧着这小丫头只到自己的胸膛,又瘦得很,打了三场了气喘吁吁,也不忍伤她,一来二去,倒是不像之前三人全力以赴,中途放了不少水,不过身为丰毅最得意的徒弟,韩聪的功夫确是不一般,说是‘让’,也的确让得起。   一招一式下来,倒不像是比武,倒像是演练。   丰毅瞧着自己的得意门生,也知他心肠仁厚不忍伤这小丫头,半晌,低声道:“孰强孰弱,孰胜孰负,只要上了场,便要尊重自己的对手。”   韩聪闻言身形一震,咬了咬牙,只得使出全力去。   场面便是一边倒的局面,转瞬间,东风笑的身影便满场滚、跌,好不狼狈,而韩聪也并非有意为难,委实不过是想着早点赢了这丫头,也少让她受点苦。   半晌,东风笑打滚躲枪愈发得慢了,韩聪一枪便刺了过去,不料东风笑忽而一个闪身,竟拼尽力气在他的枪杆上一蹬,借力窜到他身后,双手攥住长枪就勒住了韩聪的脖子,韩聪一愣,也知是自己大意了,伸手拽住东风笑的枪便要将她拽开,不料东风笑拼尽全力拷着他的脖子,拽着长枪,两人便在那里一番争夺,持续许久。   丰毅叹口气,心道韩聪每每仁慈,终于自己撞了南墙,见局面僵持,终于几步上前。   “你很厉害,但是与你的父亲相较,还差得远。”丰毅将东风笑从韩聪背上生生拽了下来,东风笑狠狠攥着的枪杆也终于被掰开,韩聪的颈项也终于被解放开来,此时他的脸已然成了酱紫色,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勒痕。   “你这毛丫头,打起架来,连命都不要了,不要自己的,也不要别人的,亏了这大哥哥还一个劲让着你。”丰毅呵呵一笑,拎着那枪掂了掂。   东风笑累得喘着粗气,被丰毅拽着干脆卸了力气,那时她还小,也不知道别的,脑子里只一个念头——她没给古月丢人,没给爹爹丢人。   东风笑想着那段故事,想着当初那些人的去向,眉眼里忽而染上一丝凄凉。   此时,忽而听见军营里想了锣声,她陡然回过神来,冲回房去,熄了火,将那药汤解救出来——好在自己之前怕忘事,算了时间,特地把药熬好的时候放到了打更的时候。   自己嗅了嗅那苦兮兮的药,东风笑取了个盘子,端着药碗便往玉辞帐里跑去。   “美人儿?”东风笑撩开营帐的帘子,四下张望着,忽而瞧见桌案一侧,玉辞伏在桌面上,长发披散而下,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眸前,他一呼一吸分外均匀。   东风笑一愣,瞧着他露出的半边睡颜,忽而想起来,他已有将近两日未睡了。   放下托盘走上前去,从一旁执了个毯子披在他身上,却瞧见了桌案上杂乱的药方,还有他握着笔的手,那墨色已然在纸上晕染开来。   东风笑小心翼翼地将那笔从他手中抽出来,又将那张中间点了墨的白纸从他手臂下取出,折好放置在一旁,忽而瞧见他右腕上若隐若现的贞洁印子,她伸出手去轻轻抚弄着,只觉这印子已淡了不少,他的内力应当也快恢复完全了。   忽而俯下身子凑近他去,凝眸瞧着他,看着他眼眸的四周有些青紫色,显出几分狼狈,她嗅见他周遭环绕着一种暗香,许是他发上的味道,她总觉得这味道分外熟悉,那日柳长吟扮成他的模样,她只是一凑近,便知那不是他。   东风笑就这么凑近了盯着他看,她喜欢这么安安静静地守着他。   却见玉辞的睫毛轻颤,继而朦朦胧胧张开眼来,瞧见她便是一愣,见她直起身子来四下扭过头去,仿佛是掩饰,又是唇角一扬,直起身来:“笑笑。”   东风笑偷瞧被抓个正着,自觉出糗,也不瞧他,几步走到托盘旁边,一碰那盛着汤药的碗,发现还是温热的,匆忙给他端到面前来,道:“那天的…雪上一枝嵩,唔。”   玉辞一笑,端过碗来,便嗅到一股苦涩的味道,他微微颦眉,心下却不在意,执起药勺来一勺一勺喝了个干净,一抬眸,却见东风笑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玉辞颦眉,只怕方才自己睡在案上,墨汁染上了面:“你在瞧什么?”   东风笑闻言回过神来,微微眯了眼睛,唇角一勾:“美人儿好看——站着好看,坐着也好看;醒着好看,睡着了也好看;展眉好看,颦眉也好看……唔,都好看。”   玉辞扬唇,任凭她伸出手来描摹着自己的面颊。   东风笑随口的夸赞,却不曾想,两年后的一日,她会坐在桌案边,扬墨一洒便是他此时的模样,那画旁随手题着一句‘立则如杨柳临风,息则如玉山横卧;展颜扬唇间东风骤现,凝眉微蹙处春华潋滟’却是被窗外的春雨和泪水一并打湿……   又过几天,那边的粮食终于到了,顺带着也带了些草药来,大营里磕磕绊绊地也算是挨过了一段贫苦日子。   清晨时分,东风笑执着长枪在军营周遭足足溜了一整圈,见并无异状,便也往营帐里走去,瞧着一路上兵士们面黄肌瘦心里也是难过得紧,好在如今挨过来了。   却见另一边,一列兵士立在隔离区外,里面的几位医者抬着一团东西匆忙向外走去,她一愣,近看来,才察觉到那已是个害疫病而死的兵士的尸身,他已瘦得皮包骨头,病得脸色蜡黄泛黑,若不细看,已然瞧不出模样来了。   他们抬着这兵士一路到大营西南侧的乱坟岗火化,然后将骨灰埋下,立个简易的碑,却碍于年代,不敢写是血缨、破甲军军中的兵士。   东风笑立在一旁,只是默默地低下头去,面前的医者们抬着一具又一具尸体走过,苍鹭之人自幼长在苍鹭山,因此基本上不会侵染疫病,因此这收尸的事宜,便被他们接下。   东风笑将长枪向一侧一插,只是默默咬了唇角,肃穆地低下头去,这是她的弟兄们,她须得为他们的死亡而默哀。一旁,指挥搬运尸体的月婉擦了擦额上的汗水,面色也是沉重,瞧见她,几步上前来轻拍她的肩:“副帅。”   东风笑闻言抬起头来,微微颔首:“月婉姐。”   “这一次的尸体……已经搬运完了,现在,新的药也出来了,想来以后,害疫病而死的人会少上许多,抱歉,我们已然尽力,可是,挡不住死亡。”月婉笑得苦涩。   东风笑忙摇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先生们已然帮了我们许多,这一声‘抱歉’,可是收受不起。”她叹口气,又道:“我只恨自己,一路无能,弟兄们随大军南征北战,受尽苦楚,其心思,莫过于保家卫国,是我无能,未能带他们瞧见家国统一,又护不了他们的性命,只能垂首一侧,眼睁睁瞧着他们命丧于此……”   月婉拍着她的肩头,低声道:“我自是了解,你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如今万勿自我责怪,罄都沦陷,又值春寒未尽,天时地利,皆是不占,又岂能将这一切都抗在自己肩上?”   东风笑沉了眸子,半晌,迟疑着点点头,却只觉一旁月婉的身子一个摇曳,她一愣,抄了枪便要拦出,却见月婉笑得带几分尴尬,东风笑侧眸一瞧,只见一个头发乱蓬蓬的男子,两腿岔开坐在地上,一手拽着月婉的腰带,一手抱着军中养的狗——小虎。   “你……你你你,俞策,你要做什么?!”月婉气急地吼了他一声。   俞策却抬起头来,瞧着是年近二十的人,笑得却一如孩童,忽又正色道:“月,你不要皱眉,会显得很老……”   月婉闻言,面色一黑,护住腰带的手都是一颤,却见俞策又展颜道:   “月笑一个罢,你瞧……我方才教会了小虎握手哩!”说着,拽起一旁的小狗,晃晃悠悠地让它握手,兴致勃勃。   周遭站岗的将士、忙碌的医者们闻言皆是不由自主笑出声来,东风笑也不禁莞尔。   月婉却顾不得笑,腰带仍被他拽着,脸都及红了,伸出手去拽着他的手,可惜力量悬殊拽不开来,只得低吼道:“别…别握手了!你……你放开手,不能拽这里,下次要拽也拽手臂!” 第上:君念北085 大军归来   俞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松开她的腰带来,反手拽过她的手臂来,力道之大,竟是让月婉一个趔趄歪下身去,他抬手让小虎同月婉‘握’了个手,继而‘嘿嘿’地傻笑着。   “月……小虎会握手,那么一切都会好起来。”   月婉摸到小虎那毛茸茸的小爪子,一愣,她想不明白他的心思,只是茫然地点头,心下想着,所谓傻人有傻福,这也许便是痴傻之人的快乐之处,知道的少,明白的少,因此忧虑也就少。   周遭众人见状,却是笑得合不拢嘴,东风笑一扬唇角,不着痕迹地颦眉——方才俞策拽着月婉歪下的时候,她恍惚间瞧见他的另一条手臂不着痕迹地在下方一拦,似是怕月婉跌倒,她隐约觉得,这个俞策绝非痴傻之辈……   瞧着月婉和周遭兵士、医者面上的笑容,东风笑终究是并未说透,她移开目光去,掩饰了自己的猜疑,也是随着众人扬唇而笑。   正当此时,却见颜歌疾步跑了过来,一路叫着‘笑笑’。   “笑笑!袁奇回来了!他说、他说……穆帅他们打赢了,现在也在南边寻到路了!他们正往回赶呢!”颜歌气喘吁吁,激动得眼中都有些湿润。   提心吊胆不止十日,他们终于回来了!   周遭兵士们闻言,爆发出一阵欢呼,东风笑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嘴角也泛起笑意:“回来了……回来便好,回来便好…快,估摸着他们何时到,备好物什接洗风尘!”   颜歌点点头,忙安排了人去了,东风笑一路疾行,终于寻着了方才拴好马的袁奇。   “袁奇,他们怎样?还有多少人,伤亡状况?”   袁奇摇摇头:“我碰上的是他们派出的探路兵,他们说是还有三万余人,伤亡状况他们不知晓,但是带着五千的战俘;穆帅伤了一条手臂,但还好,顾帅好像从马上跌下来过……”   东风笑闻言,心里又是一沉,这一仗,胜得分外惨重,明明是正面硬磕,主帅副帅竟会伤成这样,当初的战况怕是不容乐观。   如果……如果当初她和玉辞被追杀时,没有向西返回,而是向南边摸索,是不是就能逢着他们,让如今的现状有所好转?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只有结果和后果。   “便好,总归是打了胜仗,但现在我们须得做最坏的打算。”东风笑咬牙道。   袁奇颔首:“探路兵说着,若是路上无恙,大概后日正午便能到达大营。”   东风笑点头,回了帐中探查好军中人手,派了三队人马出去,由近及远,一步步清场,意在减小大军归营的阻力。   于是营中便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着,直到后日傍晚,夕阳未沉,忽而察觉到地面传来震颤之感,东风笑背着血缨枪冲到营口,举目望去,东边没有晚霞,天色由赤色转为苍蓝,沉沉如水,一队人马奔腾而来,为首的人一袭铁甲,一杆长枪,手臂上缠着的绷带也掩不去他的英武,一旁的男子一手执着长刀,一手牵着缰绳,一举一动带着惊人的力道。   那军旗招展,血缨和破甲的标识相互交映,一番和谐。   东风笑扬唇,身后,颜歌和袁奇也立得肃然,三人同时拱手,继而命守门的兵士打开了大营的营门。   转瞬间,穆远的赤血马已然入了营门,只见他翻身一跃下了马,众人行礼,齐唤一声‘穆帅’,穆远一笑,摆摆手便匆忙入了营帐,东风笑这才注意到,穆帅包扎完好的胳膊,竟是一番骇人的无力。   脑中忽而回响了袁奇的一番话,她一个愣神,继而转身跑到顾劼枫马前,抬头瞧着他,忽而将血缨枪插在一边,向着他伸出手去。   她瞧着阿枫的脸,依旧是俊美硬朗的,可是他没有再随口叼着草儿了。   他是无心叼,还是无意叼?   顾劼枫瞧见她,唇角扬了扬,却是不扶她的手臂,自己身形一晃下了马,丢了长枪,反手拽住她的手臂,靠在她肩头,低声道:“笑笑……”   东风笑心里一颤,扶住他:“怎么整的?阿枫你……”   说着,拽着他便往营帐里走去,顾劼枫是一个很能‘装’的人,无论他受了多么重的伤,当他骑在马上带军而行,都能装出一副安然无恙的模样。   架着他走了几步,几个兵卒上前来要替东风笑扶着他,顾劼枫却死死拽住她的袖子不放手,东风笑叹口气,也就由他去了,几个兵士在周遭看护着,她便架着他去瞧伤。   一路晃晃悠悠的,忽而听见他靠在肩头,轻声说着:“笑笑,我……想你了……”   东风笑闻言,身形一滞,如今这状况却又不能跑开,察觉到他又攥紧了自己的袖子,扶着他接着走:“你松点手,我不走。”   顾劼枫一笑,闭了眼随着她走,这一战可谓破釜沉舟,他和穆帅都几逢生死关头,他清楚地记得,他被三个敌将包抄跌下马来的时候,脑子里全是她的影子。   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他掂着酒壶靠在树上,看着不远处的军营里,一个瘦小的丫头拿着和她差不多高的长枪,挥臂一扫,竟扫开了三个似是同龄的男孩子。   他听见周围人的喝彩声,身子看见了站在人群一侧的太子殿下。   他听人说过,这个小丫头,前些日子方才来到营中,小小的年纪,一鸣惊人。   心里起了几丝玩味,他顾劼枫可是破甲军中最负盛名的少年英才,借着酒劲,他吹了声口哨,引她过来,想瞧瞧她究竟是何许人也。   便是从阴差阳错的相识,到战场上靠背而战的默契,到私底下称兄道弟的交情,他思量着,她是不是当他是个‘兄弟’,可他却知道,当得知她恋上一个叫‘楚墨’的男子,他喝了一个通宵的闷酒;当得知她的死讯,他堂堂八尺男儿,把自己关在帐中,哑声哭了整整一日,水米未进。   这个打起架来不要命的野丫头,他偏偏想守着她。   顾劼枫靠在东风笑的肩膀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依旧是拽着她的袖子不撒手,东风笑一路踉跄着扶着他到了瞧上的营帐口,一抬眼,便见着玉辞撩开帘子,一挥手,又让里面的人腾个位置。   东风笑便架着顾劼枫到了空位,放下他来,玉辞已然备好了用具赶来,东风笑本想站起身来,可是一动弹,才发现袖口依旧被顾劼枫紧紧拽着,她叹口气,便坐在一旁不再动,也不言语。   一旁,顾劼枫的侍从收拾完了东西匆忙跑来,汇报着:“内伤,左肩有箭伤,胸前是一处刀伤,并未伤到心脉;肋骨还断了几根。”   玉辞颔首,一边处理着伤口一边沉声道:“伤得不轻,处理得……草率。”   东风笑坐在一旁,凝眉,忽道:“这一路上究竟遇到了什么,我瞧着穆帅的伤口也是草草包扎,他一入营,就匆匆跑去治伤去了。”   那侍从叹口气:“报告副帅,本来两军都是五万人,我方一路过去,便因疫病损失了三百人,穆帅知那疫病传染,因此遇见疾病,只得……只得留些干粮给他们,半路撇下……”   东风笑闻言,狠狠咬唇,眼圈红了,她知晓,穆帅心肺铁石,如此不顾情谊,只是怕那几个患病之人贻误了全军。   “而敌方扎营几日,也爆发了疫病,南蛮许是当成了水土不服,似是一直拖到了两千人出事,才意识到是疫病,穆帅得知消息,当即指挥出兵,不料那边也是反应迅速,又设好了埋伏,先是在去路上下了手,继而在战场上又是一番硬杠,南乔准备得很充分,并且对那一带的地形,已经比我们要熟悉了,虽说大战之前,穆帅和顾帅竭力鼓舞士气,但若不是南乔的疫病愈发严重呢,也许本是没有希望赢的……”   “那你们带回来的五千战俘,又是如何?”   “这五千战俘本是正常人……返程路上病了几个,依旧是原地丢下了,可丢下战俘却觉得心里更加没底,毕竟他们若是好了,就会成为当地的残兵流寇……后来,剩下的战俘半路开始反攻,就在今日凌晨,从营里往外杀,又折损了不少人。”那侍从如实交代。   东风笑闻言,一攥拳:“那现在,还有多少人?战俘呢?敌方大致折损多少?”   “穆帅后来让把战俘尽数诛杀,只留了一个敌军的校尉做人质,随着回来的只有两万九千人……不过敌方更不乐观,应是只剩一万五千人左右。”   东风笑心里算计着,那一片并未清场,瞧着是只剩一万五,实际上没准便有几千人匿身林中,等着北倾之人闯入,明枪暗箭便都来了!   心下想着,却只能故作冷静地颔首:“多谢你,若是不需包扎治伤,便替我给穆帅带个话,问他何时排个会。”   那侍从‘诺’了一声行礼退去,一旁月婉钻进帐中,向着玉辞道:“王,我这便带着人去发那汤药,可有要吩咐的?”   玉辞动作一滞,继而摇首道:“也无其他,问他们哪些人是平日里和患病之人和南乔俘兵呆的久、靠的近的,让他们多去乘汤药,寻常人一瓢便好,他们便多上半瓢。”   月婉称是,匆匆忙忙跑开了。 第上:君念北086 刀枪无眼   东风笑察觉到玉辞的目光似乎掠过了顾劼枫死死拽住自己袖口的手,可她瞧着顾劼枫浑身是伤的模样,想起那日颜歌无意间提起的、自己出伏兵晚归时他的模样,又不忍心将他拽开,只好垂了眸子坐在一边。   玉辞依旧忙活着,顾劼枫此番受的伤既多且重,便是一个时辰过去了,也停不下手,今日他本是一袭白衣,这一会子,头上出了汗珠儿,衣衫上也满是血污。   东风笑颦了颦眉,抬起没被拽着的那只手,轻轻地抚弄着玉辞的额头。   玉辞察觉到,动作一滞,瞧她一眼,又低头忙了起来,东风笑虽是征战数年,但是这等治伤的场面,依旧是瞧着不舒服,只是瞧着一块儿又一块儿血布被搁置到一旁,如今医者们都忙着治伤,也无人来收拾。   “他……会出事吗?”半晌,东风笑咬了咬唇,低声问着。   玉辞手中动作不停,沉声道:“能医好,换做是你恐怕要歇一季,看他的体格,一个月应当就能拿刀枪,不过稳妥的话,也需过一季。”   东风笑闻言松了口气,瞧着一旁染了血的布和拆下来的一堆包扎带,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把袖子从顾劼枫手里拽出来,跑出去取了盆水,便在一旁洗起血布来,那些布入了盆中,须臾之间便染红了一盆水,她心里一下刺痛,回头瞧了瞧面色惨白的顾劼枫,又不忍多看,举步跑出门去换水。   却恰好瞧见兰若带着穆远往这个营帐走来,东风笑瞧着他憔悴的模样,道一声‘穆帅’,也不知如何说的好。   兰若抬头瞧了瞧穆远,穆远低头冲她展开笑颜,继而又抬眸对东风笑道:“我的手臂还好,几日的事情,倒是不知道劼枫如何,那日三个敌将围攻他一人,是我去晚了。”   东风笑见他面上带着几分自责,叹口气,一边换水一边道:“刀枪无眼,世事无端,战场上有多少身不由己,当年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丰帅死在阵中,如此为难和酸楚,我又岂会不知,穆帅莫要自责了。”   是了,刀枪无眼,世事无端,她看见过的血,又岂止是丰帅?   当年同她比武的刘虎,她亲眼看着他被黑云长刀生生劈裂为两半,鲜血四溅;还有那张季,一战过后,被人抬回来时,身中数十箭,气绝身亡;还有原来军中的王骁,连人带马被大板斧斩作两截,连头颅都给从中间劈开……   她眼睁睁瞧着,可都无力救下,曾一度觉得自己无能又冷血,如同一个刽子手。   后来,才知道,这不叫残忍,这叫常情。   东风笑颦了颦眉,生生吞下那记忆去,站起身来,引着二人向帐中走:“阿枫伤得不轻,先生还在给他医着。”   兰若忙跑上前去撩开帘子,东风笑端着木盆走在前面,穆远扶着手臂走在后面。   “方才我已经从侍从处得到了消息,包扎好了伤口,便过来瞧瞧。”穆远回头瞧着兰若放下帘子往他身边跑来,低声念叨着。   东风笑在水中飞快地洗着帕子,阿枫究竟流了多少血,她想都不敢想。   “情况我已从阿枫侍从处得知了一二,如今回来,便是极好,只怕这一带有南乔残兵,以及,我知晓北边的林子里,颇为不安生。”   穆远颔首:“清场之事,须得一片一片来,这几日大营也动弹不得了,我们不妨留在此处休养生息,顺便做好清场之事。”   东风笑动作一停,继而点头:“甚好,你二人都带着伤,这清场一事,便交由我们留在营中的三人罢,也不图快,一小片一小片来,如今折腾不起了。”   兰若此时伏在穆远身旁,小心翼翼地朝着他受伤的手臂吹着气,穆远不禁一笑,拍拍她的肩膀,又向着东风笑道:“若能稳妥行事,便是最好。”   东风笑颔首,忽而又道:“穆帅,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   穆远坐在一只矮凳上,闻言抬眸瞧着她,点头道:“直说便是。”   “此行既是往东边去,可曾遇上丛帅带的大军?关于合兵夹击一事,可有说法?”   穆远闻言,叹口气道:“丛帅的大军却是在东边,却被逼出数里,中间横亘着刘能的军队,占了极大的一片地方,之前我们屡次写信,都如石沉大海,并无用处,到了山崩处以东,也是未曾逢着。   “如今只是猜测,他军中怕是也生了瘟疫,只是不知圣上如何,这边打了个险胜,敌方撤军而逃时,我们拽了个逃兵,说是那边依旧僵持不下,无奈刘能设兵似是有意隔断,东西方向分外‘宽’,我们派探子去瞧,说是足足有十三里才过了刘能营,便知无望,只得返回。”   “陛下年岁不轻了,我方才离开不久,便受到老朋友的书信,说是陛下已然头脑不清晰了,如今佞臣乱权,丛健一心求和,真真不知那边还能如何,他们的粮草,又从何而来……”   东风笑咬了咬唇,道:“那太子殿下呢?我印象中太子并非是无主意之人,应当是可以支撑大局的。”   穆远苦笑:“太子殿下我曾有一面之缘,却是贤明之辈,可是皇后早逝,外戚不强,谁人给他撑腰?那些大臣们手握兵权,连陛下都敢架空,更何况储君?”   正说着,玉辞在那边收了手,低声道:“不妨事了,只是需多休养些时候。”   东风笑忙从一边端了一盆水,到他面前,给他洗去满手的血。   “谢过先生了。”穆远立起身来,拱手道。   “穆帅不必言谢,皆是为国为民。”玉辞垂眸摇首,又低头瞧了一眼兰若:“兰若,穆帅的手臂,何时需换绷带,你可须记着。”   兰若赶忙应下,玉辞又一拱手道:“那我便出去瞧瞧,如今大军回还,草药可还充足。”   穆远颔首,玉辞一拂袖子出了屋,东风笑收拾好了那些用具,小心翼翼走到顾劼枫身边,垂眸瞧着他满身的绷带和伤口,不禁颦眉。   玉辞的手法很扎实,包扎得完好,瞧不见血色,但是单瞧着顾劼枫那几乎褪尽血色的唇,也不难想到他流了多少血,东风笑忽而用两手握紧顾劼枫的大手,低沉着声音,却只是一句话:“阿枫,活下来,你要还是个男人,就活下来。”   身后,穆远笑了笑,笑容带着几分苦涩。   东风笑立了一会儿,回过头来,向着穆远拱手道:“这里便托给穆帅了,末将先行一步,出去同颜歌袁奇商议清场事宜,若是顺利,明日凌晨时分,便带兵出发。”   穆远颔首:“此处交予我便是,去罢,劳烦了。”   东风笑拱一拱手,提了枪便冲出营帐去。   次日清晨,东风笑、颜歌、袁奇各带一队,整装出发,东风笑带兵向北侧的密林,颜歌向东侧的平路,袁奇因为前些日子已带兵向南去过一趟,较为熟路,便向南进发。   穆远伤了胳膊,但处理营中事务之余,还能拿起枪来,陪护着兰若去南边的草坡采草药。   南边一侧绿草茵茵,但是草药类型并不繁多,只能采到寥寥几种,清晨时分,晨霜初降,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便停在那边的草坡上,小小的身影忙忙碌碌,高大的身影则提着刀立在一旁。若不是亲眼所见,怕是很难相信,在战场上杀伐果断、平日里行事雷厉风行的穆帅,竟会陪着一个十岁的小丫头来采药。   “穆哥哥,如果战乱平了,皇上从东北边回来了,那你打算去干什么?”兰若蹲在地上采着草药,忽而冒出一句。穆远在她身后,立了一会子,便单膝着地蹲着,手里执过来兰若拿着的篮子,等她采了草药放入。   在他觉着,这篮子便是装满了药也并不沉,但是兰若还小,她还当再长长个子。   “穆哥哥?”听见身后并无声响,兰若扭过头去瞧着。   穆远凝了眉,半晌道:“如果战乱平了,皇上从东北边回去了,我依旧是血缨军的主帅,也许,便会奉命带着血缨军,去南部守边罢。”   兰若一愣,继而道:“若是战乱平了,穆哥哥要去南部守边,兰若就学好了医术,去那边的军中当军医。”   “兰若,你不当留在这苦寒之地,不若随你师父回苍鹭,那边……”   兰若却陡然丢了草药拽住穆远手里的篮子:“可是……我想随着……”   穆远只觉得手中的篮子被用力一拽,见兰若那黑溜溜的大眼睛里闪过几丝黯淡,笑道:“我只当你是个女孩子,边境寒苦,纵使此番驱逐了南乔之人,若不断其根基,边境依旧不得安生,你还是不当去;不若去苍鹭山,苍鹭此地,奇花异草众多,前些日子南乔亲王乌查汶前去求你师父出师,遭拒,后见山门大开无一人把守,有意硬闯,不料却被山中草木阻隔,只得不公而返,你若是去苍鹭,便是最安全的。”   兰若闻言,茫然地点点头,拾起草药来,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采着药。   穆哥哥,你的祖父,你的父亲,皆是死于战场上,我若不随着你,是不是一经离别,便不知还能否再见? 第上:君念北087 毒草   这一场清场,袁奇用了两日,归来时,正赶上顾劼枫刚刚醒来。   颜歌和东风笑整了个前后脚,颜歌先回来的,伤了腿,说是半路逢着了流寇,冲着马儿便砍,她只得往下跃,不想恍惚之间扭了腿,带出去的一队人倒还好,只有受伤,没有死亡。   东风笑是在第三日傍晚才带着人赶回来的,枪上丁零当啷挂了不少人头,入了营帐跳下马来,扛着枪走了几步,向着穆远已拱手:“穆帅,这是那一伙儿的头子,队里只有轻伤,一会子末将将地图取出来,清场的地方已然标识好了。”   穆远颔首:“辛苦了。”   东风笑点点头,把人头都给了上前来的兵士,走了几步,看见顾劼枫立在营帐口瞧着她,口中叼着根草叶晃晃悠悠,几步上去:“阿枫,身体如何了?”   顾劼枫瞧着她挑挑眉:“已是大好,你这丫头又跑出去疯了。”   东风笑反手收了枪,道:“怎的叫疯?我这是公事,过几日还需接着清场,那边还不太平,不过我在的时候,你要是想练刀恢复下体力,便可去寻我。”   顾劼枫颔首:“也好,那边开饭了,走罢。”   东风笑回头笑笑:“我先回帐子里去,回来路上一枪刺着一窝野兔,我们这一队就给烤了,足以果腹。你便去罢,若是行动不方便,我便送你过去。”   顾劼枫撇撇嘴:“你这没良心的,就知道带着自己队里的弟兄们吃独食,也罢,我堂堂顾帅,体格硬朗得很,区区小伤,哪用你个女孩子送?你歇着去、歇着去。”   东风笑嘴角一扬,却见这厮叼着草叶摆摆手,却的确是行走如风,须臾便没了踪影。   当晚,夜幕已降,玉辞忙活了好一阵子,终于得以回营帐来,他伸手撩开营帐外的帘子走进去,却瞧见东风笑斜靠在椅子上,瞧见他,惨兮兮地抬起左臂来:“美人儿。”   玉辞见状心中了然,叹口气,忙从一边拿了药箱来,几步上前去,单膝着地,一层一层剥开她左臂小臂处的铁甲,低声道:“怎么弄的,我瞧着你今日回来的时候,还挺好的……”   东风笑颦了颦眉:“路上不能让人知道,回了营,瞧见大家都这么忙,我想着又不是什么大事,不是被敌军伤的,也不想让他们担心……就这样了。”   玉辞叹口气,心下暗道,这厮分明就是想在大家面前耍那一排人头,充个帅。   褪了手甲,凝眸瞧着她的小臂,肿起了老高,还有点发紫,玉辞颦了颦眉,低声道:“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东风笑任由他执着胳膊,懒洋洋靠着椅背:“昨天晚上休息的时候,我打算穿着练武服转悠着守个夜,不知道在哪里被毒草啥的割了一下,哎呦,那一下可疼了。”   玉辞闻言垂眸瞧着,半晌回头在药箱里翻找着:“知道了。”   东风笑由他处理着手臂,另一只手撩着他的头发,在手里把玩,玉辞的脾气也是出奇的好,纵是她单手给他的长发打了个结,也是不恼。   玉辞抬眸看着她吊儿郎当的模样,不由自主地黑了黑脸:“也真是凑巧,冰蛊在身,能伤你的毒本就没有几个,竟被你碰得这般准。”嘴上带着嫌弃,手中却飞快地给她处理。   “下次再野外,晚上就少往外乱跑,我早便说过你了,就像那晚在山洞里,你非要出去,我拦着你,你还不依,最后虽说是侥幸,满载而归,可你可想过,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如何收场?”玉辞低声说着,执着绷带给她包扎。   “并且现在看来,每次你晚上往外跑,许是你嫌麻烦,每次都把铁甲脱下来,穿着练武服就往外跑,若是你穿着铁甲去,便不至于受伤。”他不容她多说,继续念叨。   “不,那次……”东风笑咬了咬唇,把受伤的手臂往后一拽,玉辞赶忙拽住她:“还没包扎完,先别乱动。”   “那次我不是嫌铁甲麻烦,是……”   是她瞧着他衣裳单薄,怕有猛兽入洞伤了他,这才解下铁甲来,她本想辩驳,可是话说了一半,又缄口不言了。   话语戛然而止,玉辞一愣,给她包扎好了手臂,抬眸瞧着她,如墨的凤眸里却尽是了然。   他始终明白当初她为何拽下甲衣来,方才一急,竟是说串了意思,他将绷带的另一头封好,忽而抬手轻轻抚着她的面颊,他的手温热,一举一动尽是温柔。   东风笑一勾唇,俯下身去,低下头去吻着他的眼眶,复又一偏头,轻轻吻着他鬓边的发,玉辞唇角微扬,她的唇冰凉,可每当她吻他,心里却是莫名地暖。一手小心地护着她那受伤的手臂,一手轻轻捧着她的头。   东风笑嗅着他的发香,触着他的温暖,察觉到他的小心和顺从,却是毫无收手之意,放任自己的吻一路向下。   继而,只听帐外传来一声轻唤:“王。”   随即,月婉匆忙拿着个一张纸走入帐中,抬眸瞧见眼前光景,一愣,赶忙扭过头去,将那纸张往桌案上一摆:“王……这……这是您刚刚要的药材余量……”   说着,也不等屋中二人言语,月婉回过身去,夺门而出。   她一路跑着,心中五味杂陈,终于冲到了自己的帐前,帐子里蚕娘和著意谈得分外欢喜,月婉知道自己面色不好,也不敢进去,便索性坐在帐前,把头埋在臂弯里。   她等待了十年的王,离她越来越远了,甚至,是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离她远去了。   在她眼中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王,仿佛不曾涉足红尘,也不曾有七情六欲,以至于这么多年,她分明是苍鹭山上离他最近的人,却从未接近过他分毫。   她是痴傻的,以至于东风笑第一次出现时,她只是欣喜若狂,王不必再引血饲喂那冰蛊花,可是她忘了,这一切,却把东风笑和王紧紧牵系在了一起——多少次,她在王的画中,隐隐瞧见了那一点血缨?   或许她早该猜到的。   “月……你怎么了,不哭,笑……”一旁,俞策蹭到月婉身边,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手里还拽着小虎,那狗儿也‘呜呜’叫着。   月婉闻言身形微微一震,继而抬起头来,听着他的话,忽而眉头蹙颦更甚,哑着嗓子:“笑、笑、笑!笑什么笑!你们都喜欢笑……可是……笑着笑着,不知不觉,我最喜欢的……”   她看着俞策依旧懵懵懂懂咧着嘴笑,叹口气不再多言——是了,自己同他说个什么,他不过是个傻子,是个痴人,什么也不懂。   她不必向他倾诉,也不必同他发火。   “时候不早了,快去休息罢。”月婉定了定神,用衣袖拂了拂面颊,已然站起身来。   俞策瞧着她的背影,牵着小虎也匆忙跟上。   东风笑已然抬起头来,又靠在椅子上,随手执起案上的一支笔,一副泼皮嘴脸,挑眉道:“哎,不好弄了,堂堂副帅,大晚上跑到先生帐里来,欲行不轨,给抓了个现行,呵,这若给传出去,本帅的脸可往哪里搁?”   玉辞闻言一笑,立起身来,将那纸在案上压好,忽而俯身凑到她面前,凤眸里光华一闪,唇边一挑:“久走夜路必闯鬼,将军履行不轨之事,也该想想如何收场……”   东风笑一笑,抬起手来,用指尖描摹着他的唇形:“美人儿言下何意?”   “小人乃是一介良民,平白受欺,将军做了不轨之事,可肯负责?”   东风笑抬眸瞧着他眸光熠熠,如同夜空的星辰,玩味地一勾唇,探出手去,轻巧地解着他的衣衫,笑道:“本帅敢作敢当,为何不肯?”   她的手一路向下,轻巧地拽开他的腰带,又撩开他的衣襟,向着他裸露出的皮肤覆上唇去,一凉一热触碰的瞬间,玉辞身形微微一颤,继而伸出手臂去紧紧环住她的腰。   东风笑将头微微一抬,探出舌头来,轻轻舔着他锁骨上,昔日被她留下的疤痕,手依旧是缓缓地解着他的衣襟,一路向下,过了胸膛,到了腰间,掠过他胸膛的瞬间,她仿佛能从那滚烫和起伏之中察觉到他心脉的搏动,急促而又有力。   她就这般贴近了他,他周遭的气息让她心里莫名地踏实,触到她心跳的瞬间,她仿佛回到了古月山,回到了她幼时的家。   玉辞用手臂紧紧抱着她,任由她一派折腾,忽又低下头去,用唇轻吻她的额头。   忽而,听闻外面,‘呜——’的一声,军号的彻响划破了夜的沉寂。   东风笑的身形陡然一震,双手也骤然一滞,她愣了片刻,继而飞快地立起身来,束好铁甲,从一侧拽了血缨枪,回眸朝他勉强地一笑——军情紧急,她须得走了。   玉辞颔首,一愣神的功夫,东风笑的身影却已然消失在门口,他垂下眸子去,抬起手来打理着自己的衣衫。   营帐外的空地上,兵士们飞快地集合而起。   “穆帅。”东风笑、顾劼枫都匆匆赶到,向着立在营口的穆远拱手。   穆远颔首,指着东北方向的远处:“你们瞧,那边黑烟滚滚而起,怕是起火了,方才还听到了嘈杂之声,这么远的距离,传到了此处来!”   这距离甚远,已然是清场范围之外。   二人一愣,东风笑回头瞧向已然集合好的兵士们,沉声道:“若是那一片失了火,北侧丛林地形又繁复,也不当带太多人去。”   穆远凝眉:“距离尚远,不知情况,如之奈何?” 第上:君念北088 丛林大火   “不若带五百人前往,如此一来,若是情况不妙,意欲脱身而走,也避免行动迟缓。”顾劼枫凝眸瞧向远处的大火,沉声道。   “便好,先去瞧瞧形势,先弄明白原由,若是事情复杂,便以信号通知大营,营中便再派人过去。”穆远颔首。   “如此,我对那边地形还算熟悉,不若便由我领兵过去。”东风笑拱手道。   “穆帅,笑笑方才归来,而我已歇息多日,不若还是由我带兵前去。”顾劼枫忙道。   穆远凝眉,顾劼枫上次受的伤他自是知晓,断了数根肋骨,寥寥数日,怎能休养得好,半晌,轻轻摆手道:“劼枫,你的身体状况自己须得架小心,此番,笑笑熟路,便由她去。”   东风笑一拱手:“末将听令。”   随即便匆忙回身去安排人手,要抽调五百名兵士,清点一番,即可上路。   顾劼枫一急,抬眸瞧着他:“我堂堂男儿,小嗑小碰,怎需如此介意?”   穆远扫他一眼:“你只当我是血缨军主帅,我当留在营里,怕有闪失,你可知,在这营中,你便是破甲军的主心骨,岂可因一己私情,任性行事!”   顾劼枫闻言语塞,只得拱手道:“那……末将便留在此处,准备援兵罢。”   一支五百人的小队,本就进军快速,纵是天色昏暗路途难辨,到达那一处时,天边方才露出鱼肚白,东风笑带着众人匿身荒草丛后,凝眸瞧着前方的黑烟的火光——这火,怕是已已足足燃了一夜了,却是只能听见人的吼叫声,瞧不见人影,甚是诡异。   “报告副帅,这几个房屋东北侧,有一群人,厮杀正酣,瞧着服饰一致,也相互砍杀,像是内讧。”   东风笑一愣,又道:“内讧?这一带若按常理,不过是住着些普通的山民百姓,大多也是良善之辈,少有纠纷,为何会起内讧?难不成说,这是流寇或是南乔的残兵?”   那兵士道:“不敢妄言,周遭确有残甲,但不知是不是这些人的物什。”   “带我过去,我近了瞧瞧。”东风笑压低了声音。   那兵士称是,二人猫着腰便往那边去,到了那一侧,只见身材健壮的大汉们正叫嚷着、砍杀着,或提枪,或持刀,或挥斧,鲜血四溢,伴着那烈火,尽是一片血红。   一旁,却是有几处零落的残甲落在地面上,却仿佛枯草一般无人理睬。   那一群人便肆意厮杀着,许久过去,才渐渐停歇,只见一个大汉丢了手中的斧子,狠狠一踹前方扑倒的尸体。   “奶奶的,他以为自己有个刘能的牌子,就能动我们这里的粮草?!”那大汉一声断喝。   东风笑一颦眉,却见另一个兵士持着长刀走上前来,道:“大人,虽说我们是墨帅的人,但是这些人好歹也是我南乔之人……”   “那又如何?!”那男子眸光一凛:“墨帅乃是大将军,刘能不过是他的一个下属,可她却从未听过墨帅安排,如今,又来扰乱这边的计划!废物!简直是废物!”   “可……”那兵士还想多言,却被那大汉冷冷一眼瞪了回去,硬生生咽下话来。   “清场!”那大汉捡起刀来一挥,喝道。   那边的兵士们便抄起刀来,四下吼着,忙碌起来。   墨久安插的兵?算计得真真是精确,可惜碰上了我!   东风笑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正要挥手趁虚而入,却听不远处,竟传来嗒嗒的马蹄声,那声响愈发得进了,也愈发宏大,显然不止一骑。   只见那方才唤人清场的大汉一愣,继而猛一挥刀:“防!”   却听那边,一个声音响起,分明带着笑意:“阁下不必防了,这么几个粮仓,寥寥几个人,同那些逃兵戏耍一二尚可,碰见骑兵,还是投降吧,双方都少些伤亡,岂不妙哉?”   言辞散漫肆意,却是句句在理。   东风笑一愣,后退几步,身形一闪竟窜上树去,眯了眼来,凝眸瞧去,却见那不远处招展的气质,上面赫然是一个‘牧’字。   牧,乃是北倾的国姓。   她凝眸瞧去,只见那边,为首的白马上,一个男子一身黑色的长衫,墨发束于脑后,瞧不清面容,但一举一动有一种英武大气。   东风笑心下迟疑,从树上瞧着,却听那大汉道:“我南乔之人,宁愿战死,不齿投降!何况,是对你这等矮小瘦弱的北倾废人!”   只听那黑衣男子冷哼一声,继而一挥手,低声道:“包抄,一个不留。”   那大汉见状一咬牙,方才这黑衣男子所言不错,如今的局势确是一边倒!   赶忙一声断喝:“西撤!”   继而,那些南乔兵士便提刀向西退去,虽说是撤退,却不失气势。   那边隆隆的马蹄声起,向着这边汹汹而来,可是由于有木屋和粮垛的妨碍,行军并不快,此时,东风笑一凛眉,便在树上一声大喝:“包抄!”   此言一出,这边潜伏好的五百兵士也鱼跃而出,早已安排好的兵士也顺势点燃了那粮垛,霎时间,烈火熊熊。   那大汉四下环顾,却是临危不乱,挥刀又要发号施令,东风笑却是一攥血缨枪,生生从那高树上一跃而下,冲着那大汉的头部狠狠抡起一腿。   只听‘砰’的一声,那大汉还未回过神来,便被一脚踹倒在地,不省人事,与此同时,只听‘嗖——’的一声,东风笑凌厉一转,躲过了那一剑,反手将剑握在手中,只见这剑柄上镶着玛瑙石,显出一种贵气来。   她也顾不得多,反手提剑架在那大汉颈项之上,断喝道:“南乔兵士,还不投降!”   众位南乔人闻言一愣,瞧见自方头领静依被撂倒,如同失了主心骨,也不知如何是好,负隅顽抗了一会子,大多数便已缴械。   此时,只听那边马蹄哒哒,方才那个为首的黑衣男子策马而来,自马背上一跃而下,竟是一番说不出的凌厉潇洒,这男子举手投足间的气质惹人赞叹。   “本欲一剑斩敌将,不想险些误伤将军,幸而将军身法凌厉,免于受害,在下过意不去。”说着,这黑衣男子一拱手,面上带着几许微笑,平和而不显刺眼。   东风笑攥着那剑,打量着面前的男子,这男子面容清秀俊美,眼睛是标准的桃花眼,煞是好看,但最为惹人注目的并不是他的面容,而是他那一番大气英武的气势——这等气势,是穆帅、丰帅都难以比肩的。   而他这一声‘将军’,也让她心生怀疑——他二人首次相见,他是如何断定她是将军的?   沉声道:“阁下不必道歉,这一剑向着此人刺来,在下也是明了的,只是不知,阁下是何人?”她说着,丝毫没有将剑归还于他的意思。   那男子自也察觉到了她的警惕,笑道:“瞧着将军也是北倾之人,不妨明说,在下本是北倾破甲军之人,此番本是打算带兵前往穆帅所在的副营,不想行至半路被召回,便只得返行,阴差阳错逢着这一出事。”   东风笑瞥了一眼后方旗帜上的‘牧’字,未发一言,估摸着对方的兵力数倍于她,而这男子的实力也是不凡,若是当真打了起来,胜的机会微乎其微,便索性执了他的剑,道:“在下明了了,不当多问,阁下的剑是好剑,剑法也是强劲,在下佩服。”   那男子道谢,接过剑来,挑眉道:“将军怎知在下剑法好?”   东风笑一笑,只道:“阁下的长剑飞来之时,剑势如虹,凌厉迅捷,何况阁下方才出剑之处,离此处并不近,若非在下出现,此剑必会一举穿喉,自然是剑法好。”   那黑衣男子闻言,启口一笑:“真真是个懂武艺之人,不知将军是何人?”   东风笑拱手道:“血缨军中人,瞧见这边浓烟起火,便带兵来瞧。”   那男子一愣,继而笑道:“巧了,那血缨军中,恰有我一位故交,我识得她,五年有余矣,只是多年未见,也不知她现今如何。”   东风笑一笑:“来日若能再遇阁下,定要详谈;不过今日,在下还有一言,不知当不当问。”   “阁下请讲。”   “如今这一处的战俘,当由谁带走,不知阁下意下如何?”东风笑垂眉道,心下并不十分信任这男子,只怕他心怀鬼胎要同她要这些战俘。   那男子闻言,侧身向那边一瞧,却见战俘都已被捆绑完好,他眸光一闪,道:“将军若是方便将手中的血缨军令牌给在下一瞧,若是无误,这些战俘,便劳烦阁下带走罢。”   东风笑闻言一愣,平日里,便是功利着说,领兵之人都欢喜多带些战俘,因为在算竣工之时,如此可以多计些许,如今这男子带得人数算不得少,带回战俘并非难事,可听他的话语,分明是不愿带战俘回去。   “阁下此言当真?”她一边说着,一边取着令牌。   “自是当真,这群南乔之人似是来路不凡,还望你们能审出个结果来,若是随着我回去,恐怕是了无用处,让营中平添几个吃干饭的。”这男子颔首,轻描淡写,瞧了一眼东风笑的令牌,颔首道:“劳烦阁下了。”   东风笑颔首,收了令牌,拱手称谢,二人互相一别,道一声‘有缘再会’,便相别过,各自收拾好东西,带人而归。 第上:君念北089 那年苍鹭   此事之后,营中事宜安生了许久,消息传来,说是丛健终究和刘能战成平手,刘能本就是异地行军,如此一来,一平一败,伤了元气,便只得加紧防守,暂且休养生息。   而北倾的两支军队也无力对抗,军营之中便安生了一阵子,唯一可惜的是,丛健一方始终也没有同意穆远一方提出的夹击策略,这引得顾劼枫又在军中怒骂了好一阵子。   那些被俘的兵士也被带回营来,几经盘问才知,乃是墨久此前暗中插在此处的,目的是慢慢消耗北倾的兵力,便是之前东风笑带人击溃的铁扎军,也是去同这一队人汇合的。   直到夏意已深,南风过境。   “丛建军那边仍无动静,只顾被动受击,不知响应我军;而刘能军东西方向盘踞十几里,若非两面夹击,断不可能击破。只怕这般僵持下去,最先耗空的是丛健的军队,如此一来,陛下的境地便危险了。”穆远立在营口,东风笑和顾劼枫立在一旁,瞧着远方的山脉。   “想来,向那边发信函,已是五封有余了,加急件,都是送到了的,怕是那边刻意有人压下信件来,不允此计被人瞧着。”一旁,顾劼枫恨恨道。   东风笑笑得凄凉:“此言有理,可也有待商榷;丛帅十年来,凭一己之力,杀敌之功成为破甲军主帅,岂会是泛泛之辈?我三人皆能想到的计策,他为何想不到?若是想到了,又为何不予施行?此中因由,不可妄言,怕是说不清、道不明。”   顾劼枫闻言,抿了唇扭过头去,一旁的穆远道:“我只盼着,他是又更好的计策……”   “可是如此,我们便在此等着两方空耗,亦或是等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响应?”东风笑压低了声音,兀自说着。   “话虽如此说,可我们只是破甲副营和血缨军的合兵,终究兵力如何,你我都知晓,同整个刺北军硬杠,根本不可能,何况如今我军也是元气不足。”一旁,顾劼枫咬牙道。   三人皆是暗自叹息,可表面上又只能沉默。   忽而,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犬吠,又是一阵痴傻的笑声,三人诧异,回过头去,却见俞策卧在一个营帐边上,一手将干粮往口中塞去,一手抬起,阻止小虎冲上前来,他飞快地把这干粮吞入肚中,忽又傻傻笑道:“嘿嘿……小虎,我留在军营……不就是为了这口饭,你怎么还跟我抢啊……”   那犬儿又吠,俞策按住它的脖子,又道:“嘿……别叫了,要是没这口饭,我就不留在这……不陪你玩了……”   说着,又傻笑起来。   一旁,三人叹口气回过头来——不过是个傻子逗狗,做个傻子也好,无牵无挂的,有口饭吃就能欢喜着,哪像常人有这么多烦扰?   忽而间,东方笑却猛地抬起头来,回头瞧了一眼俞策,又侧过头去瞧着顾劼枫,见他眸中闪着光,也明了,他二人所想,恰好一致。   ——动不了刘能的大营,就烧了他们的粮草,然后北部全面清场,断他们的后路!   所谓民以食为天,刘能的军队再强悍,也挨不住饥饿,也只有如此,才能让他的军队先被拖垮!   此番,乃是顾劼枫亲自领兵而去,那一夜,山脉以东烈火熊熊,一举烧了敌人近一半的粮草,顾劼枫带去了二百人,归来了一百人,他归来时,平日里分外白净的脸都被烟火熏黑了,可是依旧咧嘴笑着,分外开心。   顾劼枫本想烧更多,可无奈夏日雨多,粮草泛潮,有几处竟是着了一会子便灭了,敌军又如虎狼般冲上前来,因此最终,这一谋划良好的‘烧粮仓’计划便如此收场。   东风笑不曾忘记俞策的那一句话,她隐隐觉得此人定不简单,那一句绝非无意之言,可他平日里一副疯癫痴傻的模样,月婉又对他分外照顾,一时间,她也寻不到头绪。   此事过后,刘能军果真显出被动之势,北部清场后,副营拔营向前,终于越过了那山脉,在其东驻扎,经过了十日有余的混战后,刘能军不堪拖累,终于正式向东西两方的军队宣战。   当日下午,消息传来,众将集会,便商议好了明日的安排。   东风笑因为目前的身体状况是最好的,加上主动请缨,被派去同对方出手的最高将领——杨腾靖对战,平心而论,此番请命,她心里多少没底,毕竟在此之前,已有许久没有打过这种形势分外‘正规’的战役了。   月色已降,索性披了铁甲坐在大营北侧的溪水案边,抱着枪发愣,心里多少有些紧张,敌军派出的是有‘刺北悍将’之称的杨靖腾,可见对那一处战役的重视,而东风笑也明了,若是明日赢不了这一仗,局势将会有如何变化。   定了定神,从一旁的溪岸上抓了一把石子,百无聊赖地向着溪水里投掷。   却忽而觉得鬓边一暖。   东风笑一愣,继而一扬唇角,回过头去,竟是抬手便拽住了身边人腰间的束带。   玉辞只觉腰间一紧,继而微微扬唇,抚上她的手,衣袂一扬坐在她身边,低声道:“明天要出去?”   东风笑放下枪来,侧过身去凑近他,索性把面庞埋到他的墨发里,贪婪地嗅着此中味道。   “嗯,明日一战尤为重要,地方的将领……乃是‘刺北悍将’杨靖腾,小时候我学枪的时候,丰帅经常拿着一张画儿唬我们,说不好好练枪,以后遇见刺北悍将,定会被三枪刺下马来,嘿嘿。”东风笑说着,呼出的热气惹得玉辞微痒。   玉辞颦了颦眉——不曾想,这杨靖腾竟这般厉害。   “不过,既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想必杨靖腾,年岁也不小了,我也听过他的名声,若是粗略一算,也近不惑之年了。”玉辞算计着。   东风笑颔首,依旧把脸庞埋在他肩窝处的长发中,两条手臂也不安分地紧紧环住他的腰。   虽是了解她这般泼皮行径,可她环住他腰的瞬间,玉辞的身形依旧是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他颦了颦眉,继而展眉,抬起手臂搂住她来,用唇角蹭着她的额头。   “美人儿……你可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还?”东风笑侧头掠过他的发,咬着他的衣襟,低声说着。   玉辞叹口气:“都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事情来了。”只觉得她咬着他衣襟的动作很用力,一下一下,又分明带着颤抖,他明了——这是紧张。   平日里瞧见她都是冷静果敢的,哪怕是当初在要上东女城的擂台之前,她握枪的手虽是用力,却不曾颤抖,这此是她罕有的、如此紧张。   “美人儿,你可知晓,杨靖腾同北倾众将交手,三十余次,却只输过两次,一次,是当初的常副帅孤注一掷,当场丢了性命;一次,是他带军路过血缨黑云的争斗,最终被血缨军誓死逼走,可那一次……丰帅战死。”东风笑一字一句。   她请缨,一是因为终须了断的仇恨,二是因为,此时她的状况,也是几人中最佳的。   玉辞咬了咬唇,低声道:“不必乱,你可以的,十一、二年前,我便知晓,你可以的。”   东风笑闻言一愣,抬起头来瞧着他,他的墨眸中似有星辰闪耀:“十一、二年前?”   玉辞垂眸,扬起唇角:“不错,你去苍鹭的时候,我们见过的。”   东风笑眨了眨眼,并不明了,只记得去年在苍鹭山上,他坐在案旁,垂眸说着:“总之,你既没遇见过冰蛊花,也没遇见过我。”见他薄唇轻启,心下忽而起了玩味,抬起手来,描摹着他的眉眼。   玉辞只觉面上微痒,却也任由她玩弄,笑道:“你可还记得,当初你在苍鹭山,在半山腰,同那一群孩子打架,一个人,把那一群孩子赶跑了?”   东风笑颔首:“自然是记得,那可是我小时的光辉记忆之一,虽说后来这事,还被爹爹劈了一顿,说我撒野撒到苍鹭山上去了,我就说他,你当年撒野,不是都撒到罄城去了吗……”   玉辞闻言,不自主地扬了唇。   “美人儿……当初那事,我不会把你……把你打了吧?其实、是因为我当时瞧着那一群人欺负那一个特别好看的丫头,可是她一句话都不说,就站在那里任凭他们欺负,我实在瞧不下去了,就……美人儿,当初我若知道里面有你,我肯定不下手!”东风笑信誓旦旦。   玉辞秀眉一展,俯下头去在她额头烙下一个吻,他唇上的温度暖了她的心。   “没有,你当初护的不是个丫头……是我。”他低声说着。   东风笑闻言一愣,继而笑出了声,忽而手臂一用力,生生将他按倒在溪岸边,眯起眼睛来垂眸瞧着他:“记得这么清楚……当初为何不说?”   她低下头去,舌尖轻舔他的鬓角,低声道:“美人儿……你不会是,害羞吧?”   玉辞闻言,不摇首也不颔首,只是垂了眸子,抬起手臂护在她身侧。   东风笑勾了唇,一手扶着他的肩,一侧首,张口咬住他左侧的衣襟,另一只手则抚在他的脖颈处,寻到了另一侧衣襟,一边咬着,一边一路向下,解开他的衣衫,玉辞只觉得此时趴在自己身上的,仿佛是一只猫儿——又抓又咬,肆意妄为。却也不加反抗,微扬唇角,顺顺从从地任凭她折腾。 第上:君念北090 诡异的汤药   这溪水后的树林里,一个瘦削的身影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终于忍不住转身,夺路而逃。   月婉一路疾跑,心里分外酸楚。   不曾想到,自己心目中那个高高在上,难以企及的王,在那个女子面前,竟会那般温柔,那般含情脉脉,若说在常人面前的他是一块千年的寒冰,那么在那个女子面前,他便化作了一块儿温润的美玉。   念及此,心间竟会抽痛。   那副帅对他的了解,不及她半分,为何王偏偏选择了她?   她冲进营里,却见一旁俞策傻乎乎地冲她咧嘴笑着,月婉匆忙掩饰了面上的泪水,却掩饰不去眼圈的红,可又一想——这俞策不过是个痴傻之人,自己何必这般小心?   定了定神,冲他道:“还不快些歇息,再乱跑,一会儿巡逻的兵士会打你呢。”   俞策傻傻点头,慢吞吞地往回走,月婉松了口气,回头又看向那边的树林,咬了咬唇,只得作罢。   那边,南风吹水。   东风笑按他在身下,早已拽开了他上衣的衣襟,抬眼对上那一对温润的眸子,又低下头去,将面庞伏在他温热的胸膛上,那温热的胸膛一起一伏,竟是分外舒服;此番离着他的心愈发得进了,她能听见他的心跳,有力,又稍显急促;东风笑一扬唇,在他怀中蹭了一蹭,玉辞只觉心口一痒,见状又是扬唇。   察觉到她依旧是不安分,双手摸索着拽住了他的腰带,似是想要扥开。   玉辞轻笑,伸手环了她纤细的腰身,将她拢在怀中,任凭她一手拽着他腰带的手用力,直要将那束带狠狠拽开,另一手从敞开的衣襟处摸入他腰间,玩弄着他腰侧的肌肉,只有在被触及敏感时,才会不由自主地身形微动。   东风笑陷在他怀中,肆意折腾,也知他温润依旧不会悖逆她的心意,就像当初她问他:“美人儿,你若是哪日出门,碰上了个泼皮无赖,如之奈何?”,他会告诉她:“自然是……从了。”   就像他在东女城里向她扬唇一笑,告知她若是留下,便给她做个侧君。   她拽着那腰带的手又加了力道,另一只手半勾了他细瘦结实的腰。   玉辞的眸子里尽是温柔和顺从,仿佛是月圆时的白月光,他察觉到她加大了力道,却发现的僵持着许久,忽而悻悻卸了力气,继而手一松,放开了他的腰带。   东风笑迟疑了许久,抬起眸子来瞧着他,正对上他那澄澈的眉眼,那目光里隐隐有一丝茫然,她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美人儿……罢了,等这一切都结束罢。”   等战火平息,盛世太平,半生戎马,共话桑麻。   玉辞微微颦眉,轻叹一声,继而颔首,察觉到她依旧带着几分不甘心地窝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探出手来,一会儿捏捏他的腰,一会儿蹭蹭他的胸膛,却又不禁莞尔。   你若执意于此,那便陪你等吧。   依旧是环着手臂护她在怀,东风笑靠在他温暖的怀里,本是自知分外紧张难以入眠的一夜,竟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梦里,她和他一道去了古月,看初春时节古月花开,那花丛中的花儿向阳怒放,阳光洒在身上,一片温暖和煦。   这一梦,直到醒来。   多年早起练武的习惯,使得她醒来之时,总比军号吹响要早上些许时候。   东风笑睁开朦胧的睡眼,动了动身形,揉了揉眼睛,四下一望,才发现天色蒙蒙亮,自己依旧被玉辞护在怀里,周遭依旧是那一泓溪水,方才意识到,昨晚在外面呆了许久,他若不唤醒她,确是难以回营,心里暗自责怪了自己一句,抬头瞧着他。   玉辞依旧闭着眸子卧在溪岸边,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白皙的面上落下浅淡的阴影,随着他一呼一吸,如蝶一般微微颤动,鼻梁挺立,薄唇轻抿,墨色的长发和瓷玉般的脸上映着清晨浅薄的阳光,更是一番不可方物。   东风笑瞧着他便是一番痴愣,伸出手去想要触碰他的脸庞,又悻悻收回,只怕扰了他均匀的呼吸,恬然的熟睡。   低头瞧见他依旧敞开的衣襟,正是昨日她下手拽开的,那衣襟里的肌肉紧致,凹凸的线条恍若浑然天成,他的怀里温暖而又舒服,以至于她这一晚睡得格外甜美。   东风笑深呼一口气,从他怀中小心翼翼地脱离出来,给他拢好衣襟,背好枪,又运了内力抱他起来,偷偷摸摸地带着他往军营里走去。   平心而论,若不是今日还有大战,今日真想就这么看着他。   门口的兵士在晨光里立得笔直,见晨雾缭绕中闪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这兵士一愣,抄起长枪来便要喝出声来,却见那人飞快地走进了来,凝神一瞧,竟是血缨副帅东风笑。   他目光一溜,却瞧见副帅怀里还抱着营中苍鹭来的先生,副帅走得小心翼翼,那先生却睡得很沉,他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耿直地想要开口,却被东风笑甩过来的一个眼神给唬住,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语吞了回去。   东风笑带着玉辞便入了大营,一路四下张望着往他的营帐处跑,却见这般早的时候,那营帐外竟还有一个人影立得肃然,一动不动。   她一愣,手臂一紧,又上前几步,却见立在那里的人正是月婉。   东风笑脚步一滞,月婉也回过神来,瞧见这副光景,心下惨淡,表面上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啊……是笑笑啊,还有,王……”   东风笑尴尬笑笑,点头,抱着玉辞的手臂却丝毫不放松力气。   月婉咽了咽喉咙,低声道:“那……王、他……没事吧?”   东风笑低眸扫了一眼玉辞,摇首道:“无事,只是睡过去了。”   月婉点头,心下已是一片了然,心间仿佛瞬间被大水漫过,一片窒息和冰凉,只是勉强笑道:“呵……没事便好,我、我走了啊……”   东风笑见她摆手离开,也回以一笑,继而举步便入了营帐。   抬手将玉辞放在榻上,覆了层薄被,她稳了稳内力,定了定神,也无心多想方才的事,只是靠在榻边瞧着他的面庞,嗅着他周身的香气,也无心外出操练,只觉分外幸福。   她的心上人,抱着她睡了一夜,许她月下安眠。   另一边,月婉失魂落魄地跑回营帐,却见营帐外,俞策两腿岔开坐着,对着小虎一顿逗弄,一会子拽那狗儿的耳朵,一会子采它的尾巴,一会子又扥着它的后腿不松手,月婉见状不由得黑了脸,方才扭过身去想要离开,却只听身后,‘汪呜’一声,继而便是俞策一声低呼。   月婉一愣,只怕这痴人被畜生咬着了,忙扭过头去,却见俞策抬手压着小虎的嘴,不允它扑咬,面上依旧是傻笑,口中念念有词:   “唉,小虎,亏我平日里对你这般好,惹急了你,你竟也向扑我,唉,真痛,真痛。”   忽又拍了拍头,道:“呵,看来凡事,皆有个限度,一旦过了火候,便是自讨苦吃……”   月婉闻言一愣,低眸瞧见他那一对亮晶晶的眸子,此时他正咧着嘴,仰面冲她笑着。   那句话说得她心里一空,可这委实不过是一个傻人的胡话,她告诉自己这当不得真,匆忙别过脸去不去瞧他那晶亮的眸子,举步便冲入帐中。   月婉的手抖着,瞧着一旁,蚕娘和著意都睡得安然,咬了咬牙,从袖中掏出一袋小小的药粉,缓缓地、犹豫地打了开来,脑海里忽又撞入了俞策方才的那一番话,她怔愣着不知如何是好。   忽而,又想起了昨晚的那一幕。   那个女子将她的王按在身下,而王,抬起手臂来护在她腰身的一侧。   月婉狠狠咬了牙,眼眶泛了红,终于抬起手来,将那药粉悉数倒入了面前的药碗之中,她定了定神,转身将一碗熬好的汤药和在了这药碗之中。   可惜了,她顾不及管孰对孰错了。   那边,营帐里,天色渐亮,东风笑回过神来,估摸着军角也快响了,便匆忙站起身来,俯身用唇蹭了蹭玉辞的额头,扶了扶枪便匆忙向外跑去。   她还想着该回趟自己的营帐,多打理好行装。   在帐子里收拾了一阵子,束好了各式武器,听着外面军角吹彻,许久方毕,她查验了一遍又想出去,却忽而听见门外,有人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东风笑颦了颦眉,道一声‘请进’,那人便撩开帘子走了进来,正是月婉,此时她手中端着一盏汤药,小心翼翼地走到桌案边,放下来,也顾不得抬头,便笑道:“王昨日嘱咐着我,说副帅体内有冰蛊,本身发寒,今日一战,不应忘了送个暖身子的药来,便是这个,快趁热喝了罢。”   东风笑一愣,心中暗自诧异了片刻,想着昨晚玉辞为何不曾同她说此事;可又一想,众人皆知知月婉乃是玉辞的亲信、心腹,许是玉辞想着此时,,怕耽搁了,才交代给她,方为稳妥。   念及此,颔首道:“那真是麻烦月婉姐了。”   月婉温婉一笑:“笑笑无事便好,好好胜了这一仗。”   说着,弯着眉眼含笑瞧着东风笑毫不犹豫得将那碗汤药举起,一饮而尽。   东风笑也无心生疑,放下碗来再度道谢,又一拱手,匆忙带着枪出了帐去。 第上:君念北091 战场之上   月婉瞧着她的背影,心里却莫名地一揪。   沉了眸子瞧着这空空如也的药碗,她忽而觉得自己似是做了一件错事,但是事已至此,也是无法补救了的。   正拿起碗来打算去善后,却听见外面,蚕娘正唤着她,仿佛有些急切,她咬了咬牙,反正东风笑上午定是不可能回还,也无人会入此帐,便先搁下,莫要被人发现了。   于是,匆忙应了声,放下碗来就撩开营帐出去了。   帐外,蚕娘向着北侧指着:“月婉,那边几个兵士中了暑了,快去瞧瞧!”月婉应下,同蚕娘一道去去了药物来,便赶了过去。   营口,东风笑身形一掠,已然上了马去,她长枪一振顺风喝了几句,那随她出兵的将士们也振起兵刃来高声应和,场面好不壮观!   一旁,穆远和顾劼枫也走上前来,此次顾劼枫守营,而穆远则带兵前往另一处。   “笑笑,保重!”穆远郑重地一拱手,此番利弊,尽人皆知。   东风笑回拱手,瞧着穆远的右臂依旧有些脱力,也是有几分心酸。   一旁,顾劼枫瞧着二人,终于抬起手臂来,向着东风笑拱手致礼,却是踟蹰了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东风笑也只得一笑,拱手回他,知道那边兵士们已备好出发,而她也调转了马头,才听见身后,压抑地传来他一句:“安好。”   不为胜,只盼安好。   东风笑牵着缰绳的手一滞,咬了咬唇,继而打马而去。   这一役,乃是血缨旧人必赴的‘约定’。   一路行军到达那空地之间,已是下午时分,太阳在空中明媚地耀着,带着几分扎眼,竟是掩去其温暖和煦的本色,东风笑凝眉,听着对面马蹄声隆隆作响,大敌已至。   那一面旗上,赫然是一个‘杨’字,招摇凛冽,好不威风!   为首的男子骑一匹赤血高头的健壮马儿,身披银甲,殷红如血的披风随风而扬,自有一番潇洒恣意,正是那‘刺北悍将’杨靖腾,此前玉辞估摸着不错,此时的杨靖腾,恰逢不惑之年,可身板却硬朗依旧,不输二三十岁的男子,看他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非凡的力道。   真真是名难得的悍将!   东风笑默不作声地咬了咬唇,那日光从空中落下,这一恍惚,竟莫名觉得眼前一小阵子发黑,那一瞬间甚至带着几分脱力,她匆忙拽进缰绳定了身形,暗暗想着,此番怕是因为自己太过紧张了,一定要稳住,稳住。   杨靖腾也凝眸打量着立在对面的女娃娃,这女子身形纤瘦,甚至算是瘦弱的,可披着一袭黑甲却显出数分英气干练,她将长发束起在脑后,手中执着一把血缨枪,那枪他是熟悉的——当初他围困住血缨军的主帅,那男子也是使着这一柄枪。   呵,难不成,这个小丫头,是来寻仇的?   杨靖腾线条刚毅的面上闪过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却又飞快地敛了去,又是那一副冰冷如铁板的模样。   双方僵持着,平地之上一片沉寂,仿佛只等那一旁树枝上的叶片摇落,这大战便要开始。   军营里,玉辞清晨时分在榻上睁开眼来,发现自己已然被送回了营帐,一低头,发现安然覆在身上的薄被,和已然拢束好的衣襟,不禁莞尔。   飞快收拾好了去瞧外面,却见来往的兵士不似平日里那般多,他估摸着,恐怕东风笑已经带兵往那边去了,便也四下忙活开来,尽一个医者的本分。   如今夏日已深,毒虫不少,四下咬人,铁甲笨重厚实,中暑的兵士也不在少数,苍鹭众人皆是忙得大汗淋漓,熬了一上午,直到中午时分。   玉辞本是用完午膳往营帐走去,却阴差阳错地往东风笑的营帐一处走,也只是想瞧瞧,毕竟她人是绝不可能在的。   昨晚那丫头用手臂紧紧搂着他的腰,伏在他胸膛上睡得分外香甜,他低头瞧着她低垂的眸子,也不忍唤醒她,可是夜色已深,军营看得愈发紧了,若是不叫醒她,带她回去极有可能发生误会乃至危险,他思量再三,抬臂护她在怀,便索性不回营了,便在这溪边守着她睡上一晚,也未尝不可。   正往那营帐处走去,却忽而见着月婉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从那营帐里走出来,出来了,还四下张望着;玉辞一愣,几步上前去,垂眸盯着那个药碗。   月婉见他忽而出现,也是一愣,咬牙唤了一声:“王……”,不自觉地执着那碗往后推,她不曾料到,这世上竟有这般巧的事情!   玉辞凝眉,只觉得此事怕是不简单,抬手便要将那碗拿来:“什么药?”   月婉语塞,只是道:“想、想起来副帅体寒,特意弄的……暖身子的……”   玉辞颦眉,伸出手去拽来那碗,此番月婉的面色竟是有一瞬间的惨淡如土,却又奋力定下神情来不想让他瞧出。   玉辞将那碗执起,垂眸嗅着,自幼精通医术的他对于许多东西乃是一嗅便知。   月婉绞手立在那里,仿佛是等候裁决的囚犯。   只见玉辞忽而眉头紧蹙,竟是丢开那碗去,拧眉瞧着她,脸上带着敛不去的阴鸷和冰冷,这一瞬间,月婉知道,一切都败露了,精明如王,定是知道自己在汤药中放了何物,瞧着他冰冷的脸,她知晓,便是那十年来相伴的稀薄的情分,恐怕也要烟消云散了。   她等着他冷冷地甩给她一句话,他的话她不曾忤逆,便是他此刻让她去寻一尺白绫、一斟毒酒,亦或是一柄短匕自行了结,她想她也会做的。   月婉深深埋下头去不敢瞧他,只是等着他一句话,给她一个凄凉的裁决。   不料许久许久,皆是没有声响,她疑惑着鼓起勇气抬了头,却见面前已然没有那个一袭白衣的王了,只有远处一个缥缈的身影。   月婉一愣,继而周身泛起一种无力感——这种无力感,竟比他狠狠罚她更甚,他念着那个女子,便是愤怒,也无心怪罪,只想着去救她。   月婉明了,王是要上战场的,素日里一袭玄衣行医的他,鲜有展露身手的时候,更不必说上那裹尸之地出生入死,如今却是匆忙赶过去了,仿佛连性命都不瞧了。   她身子一滑跪在地上,抬手抚弄着那落在一旁的空碗,忽而想着,当初,无论如何也不肯出山的王之所以出山,是不是,也是为了这个女子?   她想着,却又不敢再想下去,只是苦笑,眼泪滴滴答答顺着脸庞流淌——王,那个女子,真的有那么重要?   那边,战场上已是一片焦灼。   两方皆是摆了阵型,如今竟是双双撞开,那兵士们嘶吼着,挥着兵刃,如虎如狼,相互砍杀,另一边,东风笑已然被打散了发,此时支着血缨枪,弓着背立在一旁,另一边一棵栽歪的枯树边,杨靖腾攥着长刀跌坐在地。   此番两人皆是极重的内伤,东风笑支着枪杆,只觉眼前一阵又一阵发黑。   平日里再累都不曾有过这等感受,包括方才同杨靖腾厮打,也是时不时地眼前发黑周身无力,才被占去了不少先机——这在平时,基本不可能。   她反手一个挥枪,趔趄着就扑上前去,杨靖腾见状睁了睁眼,匆忙一滚闪了去,却依旧跌坐在地,鲜血从唇角流出。   这个丫头今日不知怎的,出手仿佛是不要命了,招招直刺要害,仿佛不计后果,他并不知道,东风笑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可战场之上已是逃脱不掉的了,她心里唯一的念想,便是杀死他。   东风笑扑到那枯木上,砍了个空,却也不顾别的,反手便是一掌冲着杨靖腾的额头劈去,杨靖腾一愣,顾不及抄刀,便飞快地抬手扭了她的手腕,二人咬着牙僵持着。   忽而,东风笑一腿支撑,飞起令一脚便踹他的胸膛,杨靖腾一个闪身松开她的手腕,另一手飞快地一击她的脚踝,硬生生将她甩了出去。   东风笑跌在一旁,此时铁甲长发都是一片混乱,却是拽着枪便往又他身上捅去,一副不要命的模样。   杨靖腾咬牙撑着力气向前一起闪了开,那边,杨靖腾手下的都尉梅庆瞧见了这边的状况,一挥长刀,想要突出重围往这边敢。   而同他对战的颜歌自然也想要冲到那边去,二人的目的皆是去保护自方的最高将领,于是都拼尽了力气想要打败对方。   那边,东风笑忽而一个回身袭向前去,从背后狠狠扭住了杨靖腾的脖颈,,用力分外得大,她只觉眼前发黑的次数愈发多了,每次的时间也愈发长,可依旧是咬紧了牙关,扭着他的脖颈不肯松手。   杨靖腾狠狠转着身子想要甩开她,奈何东风笑拼了命地拽着他,他只觉呼吸不畅直要窒息,脸已然成了酱紫色,他气急,飞起一肘来狠狠击向她的肋侧,东风笑闷哼一声继而紧紧咬着牙关不肯出声。   杨靖腾方才被她三枪刺了腿、一枪刺了腰,起不来身,只得用手臂奋力击向她,而东风笑任凭肋侧疼痛到麻木,甚至朦朦胧胧仿佛传来了断折之感,也是扭紧他的颈项不肯撒手,半晌,忽而凝了眉,从袖中摸出了个短匕,攥紧了,狠狠地割向他的颈项,竟是一举刺破了他的喉管,颈动脉的破裂之下鲜血喷涌,她却扬唇冷笑,任凭那血喷了她满身,她依旧不知疲倦地下了手去,直到将他的头颅整个掰了下来。   紧紧抱着这个温热的头颅,这头颅头发蓬乱,怒目圆瞪,东风笑扫了一眼却是笑了,紧紧抱住,一扬唇,鲜血也顺着嘴角流下。 第上:君念北092 迷魂药   东风笑本还想再支着枪站起身来,去那边帮颜歌一把,不想,眼前又是一黑,她只觉大脑一片混沌——可她又分明知道,如今若是睡去,恐怕便真真醒不过来了。   她支撑着意识,挣扎着,可所能做的,委实不过是将她的战利品——那个头颅紧紧守住,她终于阖了眼来,歪头靠在身后的枯树之上。   那边的梅庆瞧见杨帅已亡,不禁愣了,眼圈也是骤然红了——堂堂刺北悍将,身经大小百余战,一夕马革裹尸还!   手中便疯了一般地挥了刀,颜歌一愣,匆忙扬枪抵挡,此时,一旁的南乔都尉苏源已然带了枪,浑身是伤,匆忙赶了过来,正踉跄着挥枪展开周遭的兵卒,要跑来助梅庆杀死颜歌,却听那边,梅庆哑声吼着:“去那边斩了敌方副将!”   “她杀了……”他挥手一劈,却是咽回了话语,他不能说下去,若是让己方兵卒得知杨帅已死,势必是一片混乱!   苏源心下诧异,扭头一扫,也是骤然间身形一滞,手臂发抖,继而咬紧牙关大喝一声劈上前去,东风笑倚在枯树上,隐隐觉得有风声袭来,可惜已然没有力气了。   苏源举刀便劈了上来,只听‘喳’的一声,东风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头闪了过去,那一刀刺到了枯树上,还有些许波及了她的肩膀,鲜血四溢。   苏源正欲举刀再砍,却只觉手腕处骤然一下酸痛,转瞬间,只听‘啪’的一声轻响,那只握着刀的手便全然用不上力气了,他‘呃……’地低吟一声,刀也落了,趔趄着后退几步,满脸恐惧地瞧着面前的男人。   面前的男人一袭白衣,抬手拽过那长刀来,绕过枯树去,伸出手臂来将斜倚在枯树上的东风笑搂在怀里,垂眸瞧着她的脸色,复又抬头扫了一眼苏源,眸子里尽是冷清。   苏源没来由地后退两步,自一旁摸出一把遗落的长刀来,稳了稳身形,向着这二人又斩了过来,玉辞见状微微颦眉,反手转了转手中的刀,继而手臂一挥,只听‘砰——’的一声,竟是硬生生地将苏源斩了出去。   苏源本就受了不轻的伤,经此一搡跌落在地,一口鲜血便从口中喷出,而玉辞也无意再瞧他,只是低下头来,轻轻触碰着东风笑的额头。   月婉给笑笑的汤药里加了不少迷魂药,如今能撑到此时,也是个奇迹了。   如今的她浑身是血,周身受的伤也是不轻,她闭着眼睛倚在他怀里,却依旧不忘紧紧抱着那杨靖腾的头颅。   他本是个医者,于战场无意,只想带着她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可周遭南国兵士如疯癫一般猛扑而上,此番若是想离开,怕是不易。   玉辞叹口气,扬刀挥开那冲上来的南国兵卒,凝了眉,看向那边激战的颜歌和另一位南国将领,忽而抄起一侧杨靖腾的刀来,挥手便将长刀掷了出去。   只见那长刀气势凛冽,展开一层层气浪,竟是直冲梅庆而去,颜歌只觉面前疾风一掠,转瞬间,本是挥刀猛砍的对手已然扑地而亡。   她一愣,继而飞快地斩下他的头颅,四下一个环顾,又冲到奄奄一息的苏源身旁,一脚踹上他的颈项,大吼一声:“杨靖腾,梅庆已被斩杀!苏源将死!南国众人,还不速速投降!”   此言一出,北倾将士们皆是附和而吼,厮杀之力愈发得足了,而南乔国众人听闻三位将领皆已殒命,也知是脱逃不了了,过了没一会儿,死的死,降的降。   颜歌匆忙安排好了善后事宜,几步跑到东风笑那边去,此时,玉辞已然撂了枪,抱着东风笑站起身来,一边垂下眸子瞧着怀中的女子,一边转身向着疾驰过来的马儿走去。   “先生,多谢,那苏源和梅庆……”颜歌启口叫道。   玉辞不回头,只是沉声说着:“不必这般说,玉辞本是医者,医者仁心,是无意取人性命的,上报时,不需说我的事,便说是阁下所为,或是死于乱战,皆可。”   他说得分外平淡,一面说着,一面腾出一只手来,轻轻理着东风笑乱蓬蓬的长发,眉眼里尽是温柔,饶是颜歌本是局外之人,见状也不禁微微一愣。   “先生,时局混乱,还是请您带着副帅随军返回罢,那边劫了辆车,我已安排人备好了药物。”颜歌见他要上马离开,忙道。   玉辞闻言,这才停下动作,颔首道一声‘谢过’,便带着东风笑,随着颜歌往那马车边走去。   东风笑醒来时,已然到了军营,她四下瞅了瞅,正是自己的营帐,才知道自己死里逃生,不曾死在战场上。   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失去意识之前,一个人抬起手臂来抱住了自己,他身上的气息她很是熟悉,因此那感觉也分外真切,可她又想——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当时,觉得自己将死,舍不得他,故而才会有这种错觉?   乖乖仰在榻上,也不敢动弹,身上一片剧痛,她记得那重重的内伤和肋侧受到的重击。   正尝试着想抬起酸麻的手臂,却忽而见到营帐被人撩开,玉辞端着一盏汤药走了进来,依旧是长发披散,依旧是白衣胜雪。   见她醒来,他将汤药搁在一旁,在榻旁蹲下身来,抬手轻轻探着她的额头,忽而低声问道:“肋下可还疼?”   自然是疼的,可东风笑只是摇了摇头:“已是大好了,没事。”   玉辞颦了颦眉,自是不信她的话,凝眸瞧了她一阵子,忽而沉声道:“此番,你虽杀掉了杨靖腾,可自身受的内伤,也是不轻,且安分下来,多休养些时日,莫要再四处折腾。”   东风笑点头:“那一战怎样了?”   “胜了,已然过了两日了;那日敌方三位将领,一位被你杀死,两位死于乱战,其后,南乔军便是一团糟了,这边伤亡也是不轻,不过终归还是赢了。”玉辞说得平淡,先是将她扶起身来,又转过身去,执起那盏汤药来,垂了眸子,手执药勺轻轻摇动着。   东风笑抬着眸子一直盯着他瞧,瞧他的脸庞,他的长发。   半晌,他不曾抬头,东风笑却只听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别人抢不走,不须总是瞧的。”   说着,不待她反应过来,已然舀了一勺汤药递到她唇边。东风笑挑挑眉,虽知这药物极苦,却也不加推脱,张口悉数吞了进去,脑海里却忽而浮现出那日出征前的场景——她想不明了,每次都是亲手给她送药的美人儿,为何那日清晨,会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并且仿佛早有预知一般,提前告知了月婉?   还是说……   她颦了颦眉,不自觉地后退了些许,他又将药勺探到她唇边,她却下意识地抿紧了唇。   玉辞一个怔愣,低声道:“……苦?”   东风笑迟疑了一下,继而低声道:“不,是有一事,想要问你。”   玉辞微微颦眉,自是察觉到了她的警惕和疏离,这久经沙场的女将,机警起来便如同那荒野觅食的野狼,他心里莫名其妙地一乱,启口道:“说罢。”   “那日我出征之前,月婉姐来给我送药,说是你怕错了时候,让她帮忙记着,我也没多想,可如今一想,每次送药,你皆是亲自前来,若是那日早晨我真的需要喝药,为何前一日夜里你只字未提?”东风笑凝眉道。   其实,最让她生疑的是,前一晚她明明休息得很好,为何第二日,眼前会时不时地发黑。   玉辞闻言,眸光微暗,低声道:“笑笑,你的意思是……”   他听得分明,东风笑口中说的是‘月婉姐’——她还是相信月婉的罢?那她如今怀疑的人,又还有谁呢?   “并无什么意思,我只是陈述事实。”东风笑垂眸,眸子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凛冽。   玉辞闻言,只觉心里一寒,微微颦眉,只是沉声道:“眼见为实,那便如你所见罢。”   他不能同她说月婉的事,因为他不能让军中以谋反的罪名处死月婉,而其中惩处,他也自是会亲自动手。   只是他不曾料到,从一开始,她生疑的就并非月婉,而是他。   东风笑微微一愣,心知他有事情瞒着她,可未曾想到他竟是全然无意解释,回过神来方想拽他的广袖,却见他已然拂袖而起,修长高大的身形微微停顿,便又举步离开。   东风笑见状心里一酸,一边咀嚼前言,一边颦了眉,扭头瞧见他走前将女汤药安然无恙地放在榻旁她能触及的地方,一个痴愣,继而伸出手去自己执了药勺喝起药来。   她也并非是有意心疑他,只是此事确是诡异,关乎性命又不止她一人,故而对于此事,眼里绝揉不得沙子,因此才启口问他,如今问题卡在哪里她想不分明,不过也许她在这方面本就是木讷的,或是说,他比她敏感得多,有时候许是她无心之言,他便能想到许多,或对或错。   不过,之前的误会,多半是打个哈哈就过去了,此次人命关天,她绝不肯糊弄。   东风笑并不想猜疑于他,可眼下,如果不是月婉有问题,便是他出了问题,此中因由,她必回想个分明。 第上:君念北093 鸿雁当归   东风笑喝完了汤药,颦着眉卧在榻上,正在此时,只见颜歌匆忙冲了进来,步履匆匆,满头大汗,急道:“笑笑,你可是醒了!”   东风笑回过神来,展了眉:“你这般急,是有什么事?”   心道颜歌此时过来,多半是玉辞告知的,许是他担心她有什么闪失。   颜歌停下脚步来喘着气,脸上红扑扑的,笑道:“你没醒的这几日,那边丛帅的军队终于有了动静,虽然那边没有回应,不过穆帅瞅准了空当,让他们被动和咱们夹击了刘能军,如今,刘能军已经被拖垮了,这两日便要撤军了,顾帅盘算着带人在路上再截他们一二,给他们使使绊子,拖垮最好。”   东风笑颔首,心中暗叹穆帅手段高明,竟让一直主和的丛健都着了他的道儿,瞧见颜歌一对眸子亮晶晶的,又道:“还有什么好事情,你且说来听听。”   颜歌一笑,眯了眼:“那边西北军韩帅考虑到这边事急,已经派人去越城一带的副营帮助驻守了,因而楚肃也就要带兵归来了,估摸着,就是几日的事了!”   东风笑闻言一笑,这二人分离了许久,终于也得重逢,在这狼烟四起的日子里,真真是不易,也不禁心下替他们高兴。   “那现在,我们也该撤军,先清个场,等着陛下那边无事,也该回宫了。”   “正是呢,穆帅已经和兆尹大人安排好了住所了,此番我们须得先一路人回去,在那边照应着,免得陛下返回罄都时出了差池。”颜歌颔首。   “何时启程?”东风笑垂眸估摸着日子。   颜歌一笑:“先生同穆帅说你最晚明日能醒,穆帅估摸着,就后日启程,也好带上你,先回去安生安生,毕竟是回到都城,不在这荒郊野岭的了。”   东风笑颔首,穆帅看似是个木讷冷酷的人,实际上心思细腻不输女儿,这行事风格总是让人分外舒服,真真是大将风范:“穆帅体恤,但是切不可因我之事误了军机,怠慢了陛下,当走便走罢。”   颜歌一笑:“你这傻笑笑,事情都安排好了,你先好生歇个两日罢。”   东风笑也只得噤声,便难得的乖乖歇了两日,依旧是玉辞每日过来给她送药。处理伤口,可是他说的话却比以往还少了。   每每垂着眸子在那里调着汤药,她启口想同他说话,就是淡淡地回个两句,她抬手想抚他的面颊,他就不着痕迹地躲开了去。   东风笑瞧着他坐在榻边,长发低垂,看着他宽广的肩膀,忽而意识到,这一次,恐怕是自己伤他太甚,而伤他的利器,便是信任。   可她也是执拗的,每每念及此,也是不肯将语气放软。   她愣愣地瞧着他的肩膀,忽而想起了那日在丛林里他替她挡下的那一支毒箭,以及褪下上衣来,那一片骇人的鲜血淋漓。   东风笑咬了咬唇,她不知自己已经欠了他多少条性命,如何能还?   可是亏欠和偿还,同信任,可是等价之物?   许是她只能卧病在床,荒废了些的缘故,只觉这两日过得飞快,似乎只是眨眼间。   由于这一次伤了些许筋骨,虽是不重,但是活动还是不甚灵便,又本是个偏瘦削的女孩子,穆帅竟特意给她寻了一辆马车来,让她在车上随军而行。   东风笑抚着自己的乌鬃马,低声道:“穆帅,末将还是骑马得好,马车……”   穆远闻言,不待她说完便是摆手,东风笑一急还想说,却触上一旁玉辞的目光,那目光很是复杂,她脑海里也分辨不出个几分,只知道只他这一眼扫来,她便噤了声。   许是因为她想着,她还欠他几条性命罢。   一路上流寇以少,想来是来时一路上清理了不少,因此行军也比原来扎营顺畅了许多,一路上频频传来捷报,说是顾劼枫率军出奇制胜,截击敌军,让其一步步被拖垮,真可谓‘乘胜追击’的成功典范。   几日后到了罄都,新任兆尹张驰虽本是贫苦人,但胜在两袖清风,治理能力也是极佳,深得民心,入了城去,不难看出,这罄都已然有了一个都城的模样,如同那经过雷电劈裂的巨木枯干之上,又萌发出了嫩绿的新芽,甚是喜人。   军队入了城,这支军队对罄都的恩情百姓们是断不可能忘记的,兆尹也是断然不肯亏待他们的,入城之时有自发的盛大的欢迎,将士们走上几步,就会被塞些点心、物什。   穆远刚毅的脸上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百姓们衣食有余了,罄都要活了。   兰若被他拴在手臂之间,低低地埋着头,她想起了她的祖父,虽是年少,可她确是亲眼瞧着,这罄都时如何在祖父手中,一步一步走向衰残。   她怀念亲人,可也怕被人认出,怕被如今热情雀跃的人们唾弃。   穆远察觉到手臂上一沉,低下头去,却见兰若深埋着头,小小的身影近乎蜷缩。   他叹口气,明了她的身世,自是能猜测得到这女孩的想法。   “来日方长,不管曾经发生了什么,你还能够用自己的行为,去救赎。”他低声说着。   兰若闻言一愣,扭过头去瞧着他,大眼睛里雾蒙蒙的,眼眶也是通红。   “去救赎,为之前的一切救赎;当然,那一切,本是和你无关,你便这么自由自在地长大,也好。”穆远低头瞧了瞧她,低声说着。   兰若愣愣地盯着他,似懂非懂。   “人活着,不过是个无愧于心。兰若——你只要开开心心长大就好。”穆远沉声说道,眉眼里闪过的是难得的温柔。   堂堂穆帅,平日里是铁甲的将军,如今,却只是一个温柔的大哥哥。   兰若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抬手抹着面上的眼泪,却见一旁的颜歌忽而掷了一方物品过来,兰若匆忙接住,展开纸来,却是一方酥饼。   “嗯,方才有个婶婶非要送的,小孩子的吃食嘛。”颜歌笑笑,掩饰地别过头去。   兰若捧着酥饼往口中送:“嗯嗯,谢谢姐姐……”   穆远瞧见她的模样也不禁一笑,忽又回过头去,朝着那边似是若无其事的颜歌道:“告知全军,不可收百姓物什,更不准要,过去的,不加追究,再有违者,军令处理。”   颜歌尴尬笑笑,赶忙依令而行。   做事这般分明,不愧是穆帅啊。   罄都的一切皆已收拾妥当,备好了吃食和粮草,将士们被安顿在整顿完好的军府中,一瞬间,这些日子仿佛回到了多年之前。   东风笑的身子一日日的好得飞快,虽说她本是个偏瘦削的女子,可是自身底子好,此番受伤用的药也是极好,故而好得分外快。   “笑笑,你可莫要急着,先生说了,这几日你还是躺着为好,切莫乱动乱跑,别弄了伤口,穆帅也吩咐了,人手是够的,这几日你不必操心,再过几日太子殿下便先带着人到了,那时你可不能出差池。”颜歌瞧见东风笑百无聊赖地卧在榻上,难得的唠叨。   东风笑颔首,心道这罄都新任兆尹张驰便是太子派来的,虽是出身贫苦,可是实力不俗,贵在两袖清风,如此想来,太子也定不是顽劣不肖之辈。   虽说这‘不肖’二字尚待考究,虽说都是忠于陛下的臣子,可打心底里,东风笑并不觉得自己的‘皇帝舅舅’是个贤君,这屈辱的‘北狩’,丢尽了皇家的颜面;远贤而亲佞,使浮云蔽日,也绝非明君所为。   只盼太子殿下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罢。   当然,这一番话,她自是不会同他人讲,掉脑袋的话,只是憋在心里。   “玉辞说的,不允我活动?”她忽而冒出一句。   颜歌闻言一愣,听她语气生硬,定了定神,忽道:“是了,是他。”   “我不明了,可我分明已察觉不到痛了。”东风笑兀自说着,确是实话,莫说是现在,便是玉辞替她处理伤口时,都没有什么痛楚之感。   颜歌垂眸瞧了瞧她,低声道:“谨遵医嘱,你何必同他对着干……笑笑,其实……”   她说着,却又噤了声不敢多言。   东风笑听她的话语戛然而止,诧异地抬眸盯着她。   颜歌本是经玉辞一番交代,不敢多言,可她对东风笑向来也藏不住什么话,瞧见她质询的目光,犹豫了许久,忽而道:“你可知道,那日你同杨靖腾一战,最终杀死那另二位将领救下的,究竟是谁?”   东风笑一愣,道:“你汇报的,不是死于乱战?”   颜歌咬了咬唇:“那是他不允我说,我只得如此,笑笑,那日你杀死杨靖腾后倒在枯木上,我同地方梅庆打得抽身乏术,另一个将领还一个劲儿往上冲,你可知,救下你的是谁?”   东风笑闻言眸光一沉,咬了唇不出声。   “我不曾料到先生的身手这般棒,可的确是他急匆匆赶来,冲到你身边,先后斩了两名敌将,之后带着你便要走,被我劝住,才肯随军而行。”颜歌低声说着,言简意赅。   东风笑闻言,心里却陡然一乱。   那日,是他急匆匆赶来救她的?   如此看来,真真是有人动了手脚,他察觉,才赶去救她。   可是,为何他对那真正动手脚的人,只字不提?或者说,如果那个动手脚的人是月婉,他为何迟迟不肯同她说明? 第上:君念北094 美人出浴   又是一日,东风笑终于瞅见个空当,施施然从院落里跑了出来。   这几日日子过得滋润,可是心里终归是不痛快的,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个在她面前寡言少语的人——她不欢喜他在她面前苍冷的样子,他在别人面前如何她是无心管的,可在她面前,她不允他这般冷。   其实,所谓的冷,也是一种落寞。   就像数年如一日在苍鹭之巅奏琴,无休无止。   想起那一切,她心里疑惑却也心疼。   明明从离开苍鹭那天,远远瞧见他抚琴的身影,她就想陪着他啊。   几拐几绕,按照前些日子听闻的,零零散散的片段,又听着那隐隐约约的琴声,终于摸索到了那个院落,那院落本是府里接待客人用的,她记得分明,如今被打理得精致而又干净。   她轻手轻脚溜了进去,方才琴声已然停了。   几步走到门前,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四下静寂得她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却是无人应答。   东风笑心里闪过一丝罕见的落寞,咬了咬唇,又是敲门。   依旧是无人应答。   她一愣,在门前立了一会子,继而反手掏出短匕来,从那门缝里一探,猛地一个用力,竟是硬生生将那门裂开了一条缝隙。   倒不是她力大无穷,只是这等顽劣之事,她幼时同阿枫做过不少,轻车熟路,自然,为此也没少挨丰帅的责罚。   伸出短匕来又四下撇了撇,估摸着距离,幸而她虽然个头偏高,但身形还是偏瘦的,挑了个方位便钻入了门中。   屋内一片安静,空无一人,陈设显出几分恬静淡然,隐隐地带着一种香气,像极了他周身的味道,她现在才想着,苍鹭世代行医,那香气许是药香。   周遭无人,也不知他是不是出去了,可她知晓,自己此番溜出来甚是不易。   有的事情如果不尽快说明了,只怕以后会后悔。   举步向屋里走去,一边走着,一边四下环顾,瞧着这屋子的陈设。   那窗外有光照射进来,和蔼得紧,恬然自在,忽而却听见不远处,几声‘扑棱棱’的轻响,仿佛是羽翼扑张之声。   她一愣,循声瞧去,却见那边的盆栽,赭石色的枝干上立着一只苍鹰。   这鹰相较当初他初来时放走的那一只小了些许,毛色却几乎相同,如今停在那枝干上,一对黑溜溜的眼睛盯着她,时不时拍着翅膀。   东风笑已然许久不曾见到他的鹰了,瞧见这个小家伙,心里添了几分疑惑,想起他只有来到军营时才弄过鹰,心里莫名地添了几分疑惑和踟蹰。   一个想法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可她是绝不肯让这个想法成真的。   心里一急,步子也是一急,竟是几步冲上前去,那鹰儿本是扑闪着翅膀,见她没有敌意,不欲展翅而逃,如今她这一番疾步,也是受了惊,匆忙一扑棱翅膀,展翅便往后面飞去。   东风笑也未及多想,举步便跟上了那只苍鹰。   便一路随着那苍鹰拐拐绕绕,直到她幡然醒悟,思量着自己为何这般做时,一个怔愣,只见前方乃是一方清池,池水清澈潋滟,微微漾起波纹,那池水上,墨色的长发披散得隽逸而又柔美。   东风笑一个痴愣,飞快地寻了个门边,闪身匿入后面,抬眸瞧了去。   却见那水面上墨色的发又是漾起,水面波纹愈发得密集,继而,瓷玉般的面颊从水中缓缓探出,一直立起,从她那里,一路下来,能分明地瞧见他那俊美的面,白皙的颈项,硬朗的锁骨,长发半遮半掩,可那隐隐露出的胸膛和腰身上,肌肉紧致而又力道,勾勒出的线条恍若浑然天成,他从水中现出身来,直到水面同他的窄腰齐平。   池中水落在他周身,莹莹映着光,又成股向下流着,更是一番不可方物。   她从这里瞧见他的侧颜,瞧见他抬了凤眸,睫毛扑闪,唇角的弧度若有若无,他抬起手臂来,接住那飞来的苍鹰,忽又手臂微抖放它飞走。   东风笑一愣,不知不觉间已然几步走上前去,立在池边,一对眸子瞧着他。   而玉辞闻声也回过头来瞧着她,四目相对只是几眼,不待她说话,他便又回过头去,仿佛是在躲闪她的眼神,仿佛是不肯多说。   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才对视的那一眼,东风笑似是从他的眉眼里看出了难掩的落寞,还有,似乎是……几分委屈,如今却只能看着他几步走到池边,似是刻意地回避她。   许是她之前的猜疑伤了他的心,她看着他苍冷而又带着几分落寞的背影,莫名的,忽而想起从前在营里捡到的一直被遗弃的小猫,很小的一只,手掌大小,许是以前挨过饿,有一天中午她练枪忘了给它添食物,它也不敢叫唤,也不敢跑去同她撒娇,只是默默趴在空盘旁边,用舌头一下一下地舔着那空空如也的盘子。   念及此,东风笑心里莫名一酸,已几步冲到他面前,顺势在池边一跪,竟是双手捧过他的面颊来,低下头去,狠狠吻上了他的薄唇。   她察觉到他有一丝怔愣,继而,依旧是毫不反抗地任凭她吻着。   玉辞微微闭上眸子,抬了手臂护在池边,无言地承受着她愈发加重的力道——此番,语气说是吻,不若说是在咬,她似是要将这吻烙在他唇上。   这个吻很长很长,直到她察觉到他的呼吸带着几分急促和滚烫,才放开他来,侧过头,依旧是从他的鬓边一路向下,吻着他的颈项,双手也松开他的头,看似随意地环住他的窄腰。   玉辞立在池边,手臂微转抱住她的腰身,直到她将头埋在他的肩窝处,他听见她低低地唤了一声:“美人儿……”   “在。”他的声音很低,附在她耳畔,仿佛是二月的风。   东风笑闻言唇角微扬,她喜欢他温柔的声线,哪怕只是一个字。   “美人儿,之前的事……”她本是心高气傲,可是她不想再错过什么了。   “之前的事,是我不好。”玉辞一手抱着她,一手轻轻摸着她的发,打断了她,轻声说着。   东风笑一愣,抬起头来瞧着他,他的眸子明净温柔得如同一尾鱼。   “我本应同你讲明的,可是我知晓军纪,不敢明说,不过你可放心,那件事,只是一个误会,并无人指使,也无什么阴谋。”他瞧着她,眼神没有躲藏。   美人儿不我欺也。   东风笑一扬唇角,抬手勾着他的下巴似是玩弄:“你想保护那个人吗?”   玉辞一愣,继而颔首:“就像……你想保护这营中的弟兄。”   东风笑抬头瞥了他一眼,复又回过头去,轻巧撩开他的长发,伏在他肩头,伸手轻轻抚着他后背上的疤痕,半晌,低声道:“我信你,其实……从不曾疑你。”   她确是不曾怀疑他,她信他绝不会伤她分毫。   可惜她知道的真相少之又少。   有的事情,直到全部发生,人们才会后悔。   玉辞抬了手臂扶着她的身形,察觉到她的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游走,微痒,却也不禁挑起了唇角,忽而又眸光一沉,低声道:“笑笑,我该走了。”   东风笑动作一滞,半晌,支起身子来瞧着他,那一对俊俏的眼睛已然瞪圆:“……什么?”   玉辞的笑容温柔依旧,此番却带着几分无奈:“我……该走了。”   “走?为何要走?走去哪里?”东风笑秀眉一颦,双手紧紧扣着他的肩膀。   “回苍鹭,这边已近太平,我们也当走了。”   “走了,这大营就当是我们不曾来过。”他低声说着。   昔日里低沉有磁性的声线,如今在她听来却如同炸雷。   “为何?”东风笑咄咄紧逼。   玉辞扬了扬唇角,伸手轻轻拂开她流落下来的碎发:“一来,我们本是苍鹭之人,为救急而来,如今战事已定,营中也培养出不少新的医者,我们当回还了;二来,前几日苍鹭守山之人来信,说是苍鹭山上有异变,需我赶回瞧瞧,我不敢耽搁;自然,还有,笑笑,你可知,苍鹭本是近二百年前,奉先帝旨意守山?”   东风笑一愣,茫然摇首。   “此乃北倾皇室和苍鹭的秘密,那旨意乃是龙血所书,此番若非人命关天,我也断不敢违抗,只是陛下是知晓此事的,太子殿下,怕也知晓,再过些日子,殿下便会先到,苍鹭便会被扣上个‘抗旨’的名头,笑笑,我必须走了。”玉辞沉声交代着,依旧是那番冷静,可这一番冷静却惹得她心急火燎。   “可是,可是……美人儿,我答应过你的……”东风笑咬了咬唇角,却是说不下去了,不错,如今他须得回还,可她却断断脱不开身,局势未定,多少事情须得他们清场,她又岂可挂印而去,自在逍遥?   正所谓职责所在,万死不辞。   只是她不曾料到,自她遇见他,这等决心竟有了动摇。   玉辞笑笑,抬手轻抚她的脸,眉眼里尽是温柔:“不必说,我知你走不开,我又岂会逼迫于你。”   东风笑扫了他一眼,咬着唇垂了眸子。   这一切未免太快。   方才和好,便得知要别离。   仿佛已然在脑中模糊的计数着他离开的时日。 第上:君念北095 相思一曲   “美人儿,你可知,你被泼皮缠上了,她怕你离她远了、忘了她,要先占上你……”她忽而抬起眸子来,挑挑眉,眼里本有不舍,可依旧闪过一丝狡黠。   玉辞微微一愣,继而浅笑:“都依将军的。”   东风笑抬手撩起他的发,拽过他右侧的手臂来,似笑非笑:“美人儿,你可知,若是你依了我,哪日若再是误入东女城,若是寻不到圣水,可就没有贞洁印子了……”   她说着,复又抬起手来,轻轻拂去他面上的清水。   玉辞一笑:“要那贞洁印子作何用处,本也不是要到那里寻人为偶。”   东风笑闻言,眸光闪了闪,瞧着他拽了一件白袍松松垮垮披在身上上了岸来,可那微微敞开的衣襟和若隐若现的身形却是显得愈发诱惑,她笑得带几分狡黠,也无意待他理好衣袍和长发,索性抬手将他按倒在一侧绵软的躺椅上,低下头去瞧着他。   见他抬起手来轻巧地触向自己腰间的束带,面上笑意更甚,手一松便整个人伏在他的胸膛上,两手一转探入他的衣衫之中,手臂一环,看似散漫地搂了他的腰,唇角一扬,侧过唇去吻着他的胸膛、和那胸膛上的乱发。   玉辞抬着手臂,轻轻拽着她的衣襟,慢条斯理,而她则是从衣衫内向外狠狠一拽,须臾之间便将那白色的长袍拽了开来。   她在他的锁骨上烙下一个吻,抬头又瞧向他,眯起的眸子里尽是狡黠。   她的声音很低,可一字一句清晰而又魅惑:   “美人儿,那这贞洁印子,本将今日便取了。”   ……   “美人儿,你可知,你被泼皮缠上了,她怕你离她远了、忘了她,要先占上你……”   东风笑不曾料到,这一句无心的戏言,终究是一语成谶。   过了两日,东风笑终于被允准活动一二,便是一早便起身练枪。   “今日劼枫便要赶过来了,他这一番乘胜追击,可是漂亮得很。”一旁,穆远抚着刀低声说着。   东风笑停了手来,颔首道:“今日便来,如此,太子殿下也该到了罢。”   穆远凝了眉,心下算计了一二,点头:“不错,最早便是后日了。”   “之前忘同你说了,今晚,有一场送别宴。”   东风笑木然点头。   “是送苍鹭的先生他们,明日一早,他们便该走了。”穆远低声说着,他并非是痴傻之人,苍鹭之人在这军营中广行善事,他瞧在眼里,分外感激,苍鹭众人在这营中落下多少情,他也大概知晓,东风笑同玉辞君的事情,自也窥得一二。   饶是他铁血男儿,也不敢想,这一别,这些人何时能再会?   有的,许是一生一世。   可有时候战争给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带来的便是这种悲欢离合,逃不开,避不去,人们能做的只是护卫好自己的家园,若是战事发生,便要拼命捍卫自己的土地,也是守护自己心中所爱。   “人事有聚散,知晓了,看开便好。”他沉声撂下一句,继而摆摆手,也转身离开。   东风笑一愣,搁下枪来,一回头,却瞧见那军营的西侧,一袭玄衣的公子抬着手,临风放鹰,那一头长发依旧是隽逸潇洒。   来也苍鹰,去也苍鹰,却是来去匆匆。   她抿了唇角,瞧着他的身影,那身影总显得清瘦寂寥,她心中计数着时候,她还能陪他多久,还有多久,他便要走?   美人儿,我熟识你颈项上的血管,眉眼间的温柔,可偏偏这时,你便须得离开。   许是执念,这一日过得飞快。   当晚的送别宴上,送别之声响彻了一片,医者仁心,这些苍鹭的医者是多少将士的救命恩人,这些铁血男儿也知终将一别,可如今也禁不住潸然。   玉辞拂袖起身,举酒而敬,敬诸位将领,敬全营的弟兄,末了,敬他的苍鹭。   隐隐约约的,他已然明白,为何当初东风笑心中念着的皆是她的弟兄们。   东风笑举着酒盏,一杯也不少,还溜出舌尖去舔着唇边的酒水,真想在这一夜喝个酩酊大醉,是不是,待她醒来便会发现,这不过是一场梦,他还会留下陪着她,小心地给她包扎,让她喝那很苦的药,温柔地给她理着凌乱的发,用他温热的唇碰她的额头,撩开长发,让她自他颈项上取血……   不,且不说这些。   便是他同她闹别扭,冷着脸不理她,便是他一脸淡然,一遍一遍的‘不妨事’……   便是那荒郊野岭里的寒夜,暴雨的山洞之中,那东女城的乱局之中……   那时,她想——他在,便好。   所有的故事随着醉意涌入脑海之中,委实不过是,她舍不得他。   可笑啊,明明没有遇到他之前,他没有来到营中之前,她都是一个人过来的,如今不过是要恢复到曾经的情形,她为何会不舍乃至悲戚?   夜半时分,宴会将歇,肴核既尽,杯盘狼藉,人已散了,只有一弧残月在夜空中点染清辉,东风笑坐在屋外的角落里,已将自己灌了个半醉,朦朦胧胧却见他走了过来,在她面前俯身,将她的头按在怀里,很紧很紧,她直要窒息。   “美人儿……”她的声音近乎呜咽,她嗅到他周身的酒香烈烈,美人儿,今昔皓月当空,营前烈酒,你——是不是也醉了?   玉辞不答,只是微微一歪头,将轻头靠在她的肩头,手臂上的力道很重,远不似平日里的轻柔温润,仿佛是要将她生生嵌入他的胸膛之中,她能听见耳畔传来他略显粗重的喘息声,还有那缥缈却又真实的热气,紧贴着的他的胸膛透过衣衫也是一片滚烫,起起伏伏似是喘息。   索性在他怀里抽出手臂来,也无心顾及其他了,东风笑手臂一环便圈住他的腰,任凭他那一头长发摇摇曳曳地蹭着她的手臂,痒,她却笑不出来。   “笑笑……等这一切结束,我便从苍鹭赶来接你,到时候,你可肯随我走?”他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似是呢喃,耳廓上一阵阵的热气让她心里一暖。   东风笑重重地点头,轻声道:“职责若尽,定随君归故,酒话桑麻。”   她明了,这一句话后,他笑了。   便是她瞧不见他的眉眼,但她知道,此刻他笑了,笑得温柔。   不知不觉已被他拽入屋之中,东风笑懒懒散散伏在案边,抬着眸子瞧着他的身影,他的面庞,他的长发。   却见他从一侧取了古琴来,广袖一拂便启了弦。   那琴声纷飞而走,三分醉意,三分痴缠。   凝神听来,正是一曲古相思。   东风笑一手支着下巴,一手随意地置在案上,也不言语。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   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魂随君去终不悔,绵绵相思为君苦。   相思苦,凭谁诉?遥遥不知君何处。   扶门切思君之嘱,登高望断天涯路……   却听他忽而压了弦,抬头瞧着她,沉声说着:“我明日须得回苍鹭去了,可你因为冰蛊落下的,还需好好养着。”   “我已然备好了成药搁在了你那边的格子里,一日煎一副,应是整整两个月的,趁着最近消停,也该好好养养身子了。”   “若是中途有变故,两个月之后依旧发寒,我在一旁也放置着一个方子,煎药的方法也写明了,你按照那方子弄便好,不懂的多问问大夫,莫要自己乱弄。”   “苍鹭那边少有人烟,也不知有没有信使,若是有,会不会太耽搁,也说不清,不过我这两日看着这苍鹰,回去若是可以训练好,便让它来传信,若是传不了,也不妨事,我那边能从南乔知道些消息的,等天下太平,就来寻你。”   “苍鹭那边有事,可也算不得很严重,何况苍鹭山本是天堑,甚是安全,因此你不必多想那边的事,倒是这边,可是多架些小心,莫要磕着碰着,晚上外出,也不要总是甩下铠甲来——它虽是沉重的,可却是能抵御不少伤害。”   “战事停歇了,也别意气用事,同敌将死磕的时候也多考虑一二,打得过便打,打不过,万勿硬怼。”   东风笑便伏在桌案上,抬眸盯着他,听着他絮絮叨叨,半晌,忽而笑道:“我都明了,活着回来瞧你。”   玉辞垂眸瞧见她盈盈的目光,一愣,起身走上前来,轻轻抚弄着她的发。   东风笑却探出一条手臂拽了他的衣襟,话语里依旧褪不去醉意:“美人儿……以后,不许你再谈这一曲相思。”   玉辞一愣,被她拽得微微俯下身子,垂眸瞧着她,眸子温润,带着几分质询之意。   “君善抚琴我善舞……美人儿,可惜君善抚琴,笑不善舞。”   玉辞闻言,只觉她这句话酸得可爱,不禁唇角一扬:“好,今后不弹。”   说着低下头去,用唇吻着她的额头,东风笑任凭他的吻在她的面旁上游走,额间,耳廓,眉眼,鼻梁,面颊,唇边……   她嗅着他的发香,不一会儿,便带着酒劲,迷迷糊糊地入了梦。 第上:君念北096 发结同心   次日东风笑醒来时,屋中已是无人。   她看着窗间透进来的和煦阳光,不禁一愣,匆忙整衣洗漱,拽上血缨枪来便冲出帐去,外面的练兵分外齐整,今日她起得迟了,却无人叫她——许是众人只当是她昨夜贪杯了罢。   她咬了咬牙,飞奔过去牵了马儿,急急地赶到营口。   只见穆远立在营口,顾劼枫立在他一侧,二人不知在交谈着些什么。   她拽着缰绳冲上前去,四下环顾着:“穆帅,他们……”   穆远瞧她一眼,自是知晓她所问何事,只是玉辞今日离开时便同他交代了,让她休息便是,不必去送他了。   “一早便走了,那时瞧见你没出营,便未叫你。”穆远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先生说是不妨事,让你好生歇着便好。”   东风笑咬了咬唇,只是问道:“向哪个方向?”   穆远和顾劼枫闻言皆是一愣,半晌,穆远叹口气,指着前方左拐的一条路,道:“应是直走向南,这一条路。”   东风笑瞧了一眼,也不多言,只是拱手,翻身便跃上马去,只是须臾之间便没了人影。   穆远在后面失笑,却也无意责怪于她,顾劼枫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却只是片刻,又匆忙掩饰了去。   东风笑也说不清自己究竟追了多久,只知道自己是一路奔波,直到瞧见前方那一队熟悉的身影,她也顾不得这般多了,启口便是一句:“美人儿……”   此时离营已是许久,玉辞不曾料到她会赶上来,闻声一个怔愣,却是调转了马头,抬手让众人暂歇,策马向后走去。   东风笑瞧见他,脸上扬起一抹笑意,身形一掠下了马来,几步赶上前去。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傻丫头,回去罢。”玉辞策马行至她面前,抬起手来轻轻替她擦着额头的汗水。   “我总要道个别。”东风笑低声说着,忽而又道:“美人儿,你不是……会编同心结吗?”   依稀记得,在东女城的黑牢里,他是会的,她便予了他一缕血缨,让他编成同心结收着,可她才想起来,自除夕之夜她放下他送她的同心结,她手里可是没有同心结的。   玉辞一愣,继而颔首道:“会的。”   东风笑反手拽住他一绺长发,低声道:“我不占你们太多时间,美人儿,可不可以用你的头发,编个同心结予我……”   玉辞闻言,唇角一扬,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反手取了个短匕,割了一绺长发,继而便垂了眸子,修长的手指前后摆弄,竟是真真弄好了一个结,他反手从袖中又取了个白玉环,轻巧地扎在末尾,他的长发本就甚为柔软顺滑,那同心结映着阳光甚是好看。   玉辞抬手将这同心结衔在口中,低低地俯身下去凑近她,东风笑见状微微踮脚,仰起头来,启口衔住这同心结,又取了下来攥在手心,吻上他的薄唇。   他的长发滑落到她的面上,温柔地好似阳光。   这一个临别之吻直要惹人窒息,可她便是死在这个吻上,也是心甘情愿。   直到他直起身来,她的眼圈已然红了。   玉辞不着痕迹地咬了咬唇角,狠下心来调转了马头,却只听背后,缥缈的只两个字。   保重……   东风笑回营时已是下午,营中一派忙碌,正是明日太子殿下便要到来。   “报告穆帅,罄城以南的安保已然备好了!”   “报告穆帅,罄城以北有一处土匪,已然处理了,竟盘查不是南乔余兵!”   “报告穆帅,罄城以西已安顿了!”   “报告穆帅,东部一切良好!”   东风笑和穆帅立在营口,看着兵士们匆匆而来,忽见远处顾劼枫策马而来,道:“穆帅,笑笑,皇城里我已带人查好了,无事,妥当着!”   他匆匆忙忙跃下马来,三人又交谈几句,一旁,兰若用盘子盛着几个茶盏小心翼翼地送过来了。   兰若虽是玉辞的徒弟,可毕竟不是苍鹭之人,罄都又是她的家,她也想着留下陪穆帅,因此便暂且寻了营中的章先生为师,留在营里帮扶着。   玉辞当初想着这孩子去了苍鹭也未必能适应,又瞧见堂堂穆帅一脸不舍,便也欣然同意。   三人瞧见这小丫头,都含笑道谢,执了茶盏喝着。   东风笑的余光却偶然间瞧到了那边缩在营帐一侧的、一个分外邋遢的身影,凝眸一想,正是那名叫俞策的乞丐,奇怪的是,这厮分明是月婉捡回来的,不知为何依旧留在营中。   这一个愣神,便没接上顾劼枫的话,顾劼枫本想调笑她两句,却见她瞅着别处若有所思,便咽回话来顺着她的目光瞧去。   那边,俞策手里捧着一碗饭,坐在营帐一侧傻乎乎地咧嘴笑着。   “他不是月婉带来的吗?我记得他很缠月婉,如今月婉离开了,他为何还留在这里?”东风笑颦了眉,低声说着,不着痕迹地移回目光来,她暗自觉得这个乞丐不简单。   “今日清晨苍鹭一行人离开时,他拽着月婉不允她走,月婉想了想说不若他随着她回苍鹭,玉辞君也点头,可这乞丐说,他本是罄都之人,不肯离家的,便不肯随着她去。”一旁顾劼枫也移回目光,低声交代着。   “你们可还记得那次我们在东边的时候,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是他有意无意地提醒我们可以去烧了刘能军的粮草——这一招还真真奏效,事情怎么会这般巧?”东风笑凝眉道。   穆远在一旁沉了眸子:“如若他是装的,还真真是个高人,这等谋略,这等伪装之术,简直骇人。”   不自觉间,他已然抚上了腰间的刀——他不知这男子是敌是友,可一旦是敌人,便是在营中插了一把刚到,直捅心肺,一击毙命,就像……当初墨久灭掉血缨军一样。   “穆帅……”东风笑瞥见他握刀的手,一个激灵,俞策同月婉当初的玩闹撞入脑海之中,加上当时和月婉相关的事件,她心中莫名地串在了一起,可想了想,如今这般说,并无直接证据,未免太偏情绪化,难以服众,堂堂副帅若是平白无故冤枉一个乞丐,真真是荒唐,她定了定神,道:“穆帅,他虽是诡异,可也只有这两次,上一次,也算是帮了我们,这一次,也于我们无害,我们不应做什么不妥之事——不过,倒是可以在这军中再寻一个‘月婉’。”   穆远和顾劼枫闻言了然,这确是最妥当的办法了,点一点头,便想着派几个心腹去同他套近乎,实是一种变向的监视。   正当此时,只见不远处一个兵士跑来,报道:“副帅,那边有个小孩子听说大军归来,赶着来见您,说他是方叶。”   东风笑闻言颦眉,‘方叶’是何人?她对这名字颇为陌生。   正痴愣着,却见那边,傻孩儿拎着把枪便跑了过来,周遭几个兵士谨慎地紧随着。   “师父,师父!”傻孩儿蹦跳着朝这边跑来,虽说东风笑平日对他甚是严厉,可傻孩儿还是分外喜欢敬重他的师父。   东风笑方反应过来,原来‘方叶’便是傻孩儿。   顾劼枫看着面前师徒二人寒暄着,眸子里不免闪过一丝落寞——刀枪无眼,乱世无情,一月前的一场战役,他的小徒弟薛明为了救一个受伤的兵士中箭身亡,他死的时候年纪还那么小,分明是自己没有照顾好他。   这个小徒弟是极像他的,他心里本是欢喜得紧,毕竟都是外表使坏,内心善良,还都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出身,当初他便觉得有缘,现在想来,倒不若未收小明为徒,未让他受这么多过早的历练。   另一边,南乔都城里,大将军府染了红妆,正是一场盛世婚礼。   白日里众人接踵而至,齐齐祝愿,黑夜里红妆如火,散了宴席,便是那暖融融的春帐。   将军府正房里,那朦胧的水晶帘已然放下,帘中透来的是潋滟的春光。   遥遥地,是那一对人儿的呢喃。   “久哥哥,你我……”   “彩儿莫急,前时在外征战,虽是这全南乔之人都知你是我墨久的正室夫人,可我总觉得,战事吃紧,漏了这场婚礼,耽搁了彩儿身披红妆的美……故而一归来,便特意请旨陛下,替我二人补一场婚礼,陛下准允,便有了今日。怎么,彩儿……”   他不知做了何事,帘中的榻上传来轻微的震动之声,继而,便是丰彩儿的笑声。   “久哥哥这般有心,真真是彩儿几辈子修得的福分。”她柔声说着,蜷在他怀里,用香肩轻蹭他硬朗的胸膛,任由他挑逗玩弄。   墨久也笑,低着声音,般虚半真分外魅惑:“墨某此生就彩儿这一个夫人……夫人,便是用来宠着的,岂能委屈着。”说着,环着佳人的手臂又是一紧。   “以后也不要叫什么久哥哥了,今日圆了房,真真该改口叫夫君了……”他附在她耳畔轻声说着,随着话语的热气让丰彩儿不由得身形轻颤。   他这一番挑逗分外撩人,丰彩儿早已被弄得意乱情迷,早已任由他处置,她侧过头去在墨久的手臂上轻轻一吻,笑得带几分羞怯:“夫君……这叫法,彩儿不知盼了多久了呢。”   墨久闻言唇角一扬,身形一翻压她在身下,微微眯起眸子来打量着她。   “果然,我的彩儿……才是最美的。” 第上:君念北097 东宫太子   又是一日,罄都的清晨染了露水,天已渐寒,可城中只是热闹。   因为今日,太子殿下便要到达这罄都,虽说陛下尚未回还,可天家储君的到来,多少也给这城中军民添了一番慰藉。   城中官员和兵士已然列好迎候储君,不一会儿,遥遥地,便见一队人马入了城来,一展‘牧’字旗帜分外耀眼,那为首的男子一袭杏黄色带墨色条纹的长衫,腰间束着一把明晃晃的宝剑,坐在骏马之上意气风发,气势非凡,正是太子殿下。   他走进了来一跃下马,向着众位将领一个拱手:“诸位,罄都之事,劳烦了!”   众人皆是称一声:“职责所在。”便行了礼,一旁的兆尹张驰更是激动不已,手都在颤抖。   所谓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他张驰出身贫苦,偏又有一副倔强的性子,那两袖清风的傲骨不知招惹了多少人!仕途之中受尽欺侮挫折,本以为是碌碌终生的命了,才遇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便是他的伯乐啊。   牧逸赶忙挥手致意免礼,清雅淡然的目光掠过众人,继而一笑:“大家不必客气,此番变故,幸有诸位功臣相助,待事情落定,必会论功行赏以奖功臣。”   众人称一声‘谢过殿下’,他则笑道:“本宫不过是替父皇带话,这‘谢’字可是收受不起。”说着,一扬手:“诸位,入营且谈!”   众人称是,忙随着他去了,东风笑最初瞅着他分外眼熟,倒不是因为幼时曾识得他,想了想,才念及,这正是那日丛林失火后气质不凡的黑衣男子,想到这里不仅一愣——不想自己阴差阳错下竟撞见了当朝储君。   不过他方才应是瞧见她了的,也无什么异样,她松口气,又想起小时候那个真诚又善良的太子殿下如今长成了落落少年,气质更加强大的同时,城府显然也深了不少,心里也不知是失落还是喜悦。   落了座,太子殿下同穆远、张驰二人攀谈许久,了解了这罄都里的大概形势,其他人候在一侧听着,也不需插话。   听闻这城中的侠义盟,牧逸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继而道:“那便烦请穆帅替本宫一言,择个日子,本宫须得见见侠义盟盟主,毕竟共生总是强于相争。”   穆远称是,道:“臣听闻陛下素日不欢喜这等侠士,不知安排在何日妥当。”   “穆帅有心了,父皇最早也要五日后到达罄都,这五日之内,皆是可以的,本宫提前归来,为着是先行收拾好这宫中城中,也免得父皇劳神费力。”牧逸笑道。   “殿下仁孝。”穆远颔首,三人又是一番攀谈部署,一直谈到将近正午,牧逸却挥手道,城中尚未脱离贫苦,先不必备宴席接洗风尘了,便各自随意用膳便好。   众人一愣,也无从推脱,交谈几句,便也依礼退下。   东风笑在队伍前列,后面的人皆已离厅,她便也转头准备退下,却忽听身后传来一声:“笑笑,且留下。”   她闻声一愣,这声音……   却只得回过头去,拱手道:“殿下。”   牧逸的一对桃花眼里带着三分笑意,方才那一声,却是他叫的。   一旁穆远和张驰见状,心里虽有疑惑,却也依礼行礼而去。   只留东风笑一人,看似痴愣地立在那里,瞧着面前泰然自若饮着茶水的男子。   那边门关上了,她动了动唇终究没说出话来,却见牧逸抬眸一笑,腾出一只手来比了比一旁的椅子,笑道:“笑笑,可还记得我?”   东风笑闻言心下一震,又不敢违命,便坐到他一旁的椅子上——纵使她知道如此是并不合礼法的。   但更为震惊的是,本应自称‘本宫’的东宫太子,竟还像小时候的懵懂少年一般,自称着‘我’——这看似端正的太子殿下,在短短的时间里,已然破了两次礼法。   她定了定神,想起他问得那句话来:“记得,前些日子在林中逢着殿下带军,可惜末将愚钝,瞧出来殿下剑法非凡,却不曾料到乃是殿下亲临。”   牧逸闻言微微颦眉,复又笑道:“我指的并非是此事,我指的是当初你初来罄都的时候,唔,那时是在血缨营里,笑笑,你可还记得?”   东风笑颔首,也不多言,天家便是天家,哪怕她心里知晓她本是长公主之女,也断然不敢造次。   “却是隔得太久了,那天天色也暗,只有点儿火光,认不出来也是正常。”牧逸一笑,一对俊美的桃花眼流光溢彩,他定了定神,又道:   “你记得便好,我前几个月是收到了你要求合兵包抄的信件的,说实在的,这计策我心下也是赞同,只可惜兵权不属我手,父皇又瞧不着,便一直耽搁着,后来我是想着亲自去一趟你们营里说明情况,不想半路又给召回了。”   他颦了颦眉,娓娓道来。   东风笑心下起了几分疑惑,却也知不当多问,便只道:“殿下费心了。”   牧逸听她小心翼翼,不免失笑:“笑笑何日变得这般懂规矩的了?我只当一个女孩子长在军营里当是愈发得野了——想当年你可是一个人拿着比你还高的枪打败了四哥壮汉呢。”   东风笑闻言一愣,倒是踟蹰了,他一口一个‘我’字让她心神难安。   “果真,笑笑当了副帅,总要做出个有板有眼,不过你我乃是故交了,还是我带你入的军营,远不必这般生分的,再说着,那日我提及的血缨军里的故交,便是你。”牧逸随口调笑着。   东风笑眸光闪了闪,可一向的警惕让她也不敢掉以轻心,太子殿下超乎寻常的热情和熟络让她心中隐隐涌出了不安,不过,又不好忤逆他的意思,便笑道:“在这军中干到副帅,总也要立个威信,殿下乃是当朝储君,末将又岂敢造次呢。”   牧逸摇摇头:“没有什么殿下、末将的,我只当你是个朋友,你且听来,在你面前,我可是自称过‘本宫’的?你且随意些便是,不必多想。”   东风笑一笑称是,可时间终究是会改变一个人的,若是在她身上落下了痕迹,难道在太子殿下的性格之中,便不会落下?   “算来你我也有至少五年未见了,我在朝中听着你屡立奇功成了个巾帼英雄,真真是个厉害丫头了。”   “殿下过奖了,先后跟着丰帅和穆帅,屡受提拔而已。”东风笑一笑。   “又是一番瞎客套,笑笑,你听着,我巴不得你再厉害一些,我需要以后有人替我守着这江山。”牧逸眸光闪了闪,此番面上却无笑意。   东风笑一愣:“殿下,南乔已经撤兵了。”   “南乔?笑笑,你真的以为,此番北倾国乱,问题出在南乔身上?”牧逸苦笑。   “其实那合兵包抄之计我也想过的,其实你的信件来了我也是想要禀告父皇的,其实我一路向你们营中跑是无意返回的,其实……”   正在这时,只听外面脚步声渐起,继而,一个侍从喊道:“殿下,该用午膳了。”   牧逸噤了口,道:“多备个座位,本宫要同血缨军东风副帅叙旧。”   “是,殿下。”那侍从恭敬道,继而又是一阵渐远的脚步声。   牧逸的谨慎和接近却惹得东风笑一阵怔愣,是了,北倾国土广袤,血缨、破甲军平日里也无懈怠之意,便是南乔军再强,又岂至于在数月内给人攻破了国都?   加上太子口中的重重阻隔,难不成……   她兀自瞪大了眼睛,却只听牧逸低声道:“南乔走了,可事情还没有完。”   说着,竟向小时候一样拽着她的手站起身来,道:“走,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   东风笑一愣,不着痕迹地让手从他手里溜出来,可太子殿下的意思自然不容她忤逆,便只得跟在他身后随着他向外走。   太子殿下的屋室正堂一派安宁,遥遥地可见一个女子一袭粉色的衣衫,盈盈立在桌旁,眉眼里尽是温柔,东风笑见着她,心下已然有了猜测——应当便是当今的太子妃了,若是无变故,许还是未来的皇后。   那女子瞧见东风笑一愣,东风笑也想着要行礼,不料太子却扬手挥退了那一干侍从,笑道:“你二人也不必拘礼,此番不过是趁着午膳时候叙旧。”   二人方才颔首,他又瞧向东风笑道:“这是东宫的正妃——岳玲珑。”   东风笑忙道:“末将见过太子妃。”   岳玲珑笑得带着几分勉强,却听牧逸又道:“这位是血缨军副帅——东风笑。”   “将军赫赫大名,真真是巾帼英雄。”岳玲珑笑道。   “太子妃过奖了。”东风笑只觉得周身不自在,太子妃那勉强的笑容她不瞧也知。   太子也不容她们客套,便摆手让她们都坐下,三人执了筷子,他忽道:“玲珑怎的过来了,此时本宫倒是不曾想到。”   岳玲珑闻言一愣,道:“殿下挂念妾身安危,让妾身随家父躲入羊城,后来妾身听闻殿下将要回还罄都,想着殿下身边也无人侍候着,便赶了过来,不曾告知殿下,是妾身的过错。”   太子摆摆手:“皆是小事,国事混乱,哪有心思想这等侍候之事,罢了,你既是来了,便在这一处好生待着,等父皇归来再去东宫,莫要四下乱跑惹了危险。”   岳玲珑忙颔首道:“承蒙殿下关怀,妾身谨记于心。”   “笑笑,那宫里安置得如何了?”太子又道。   东风笑忙一停筷:“已是大好了,破甲军顾帅已带人进去搜查过了,是稳妥的。”   太子颔首:“顾劼枫……倒是个可用之人。” 第上:君念北098 陛下   过了些时日,楚肃归来,看着颜歌和楚肃含泪相拥,复又一齐到南侧的草场策马奔驰,东风笑心下替他们欢喜,可撞入心神之中的,偏又有那个身影,此时方知何谓‘当初只道是寻常’!   想起现在一有闲暇,穆远便随着兰若去周边采药,一来二去她是愈发叹息——为何兰若便可留下,而他便不能呢?他离开这大营也有些时日了,可是她依旧为收到那心心念念的苍鹰传信,想来是苍鹰传不了罢?只要不是他们出了事便好。   这边的准备紧锣密鼓,直到几日后陛下终于返京,那一日,锣鼓齐鸣,罄都似是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和光华。   罄都有主了。   宫中的事务紧锣密鼓,短短两日,便是论功行赏。   朝堂之上,陛下端坐在龙椅之上,对穆远、顾劼枫一行人颁布了旨意,赏其军功,自然也有东风笑的份。   而丛健一行人则全程铁青着脸伏在地上,一言未发,众人皆注意到,当陛下击掌赞顾劼枫为‘关中第一将’时,丛健高大健壮的身形抖了一抖,终究是再无动静。   他们只当是陛下留着丛健还有大用,否则,这无能的主帅早该给罢免了罢。   朝毕,众人皆散,却忽见一旁刘公公跑上前来,向东风笑道:“副帅,陛下让您去紫宸殿详谈。”   东风笑一愣,自知这‘陛下’实则是自己的亲舅舅,迷迷糊糊便点头。   一路随着公公拐绕,紫宸殿里分外安静,皇帝牧柏静静坐在案旁,虽是威严的,可瞧上去却比他本身的年龄要大上许多。   东风笑忽而想起玉辞的一番话,她心下盘算着——这算不算积劳成疾,面色衰残?   她本要行礼,却见陛下挥了挥手,挥退了刘公公,他抬起眼来打量着她,忽道:“笑笑丫头,你该唤朕一声舅舅的。”   东风笑一愣,不曾想到他会如此开口:“小时在山中,听母亲数次提及陛下。”   皇上闻言眸光闪了闪,一笑,比划着:“你母亲离开朕身边的时候,还不过是个这么高的小丫头,那时候,朕还是她最依赖的哥哥。”   东风笑不知如何接话,却听他叹息道:“可惜她走了,身为嫡长公主,说走就走,许是怨恨当初城乱之时,父皇想将她嫁给那乱匪头子罢。”   东风笑忙道:“母亲不曾说过先皇的不是,她说只是欢喜在宫外。”   皇上目光闪了一闪:“当初之事,朕无意多想了,那时,还都不懂事。倒是弄得现在,长公主的名姓已被从宫中除尽,她真的是自由自在了——笑笑丫头,朕本想封你个郡主的,本也不想让你上沙场,你母亲只知道给朕送个战将来,便不知给朕送个小丫头当郡主、公主,留个念想。”   “倒是当初你初来时,朕只当你是来玩的,竟稀里糊涂允了你进入营中,后来局势失去控制,竟让你在战场上搏杀这么久,这是朕的疏忽。”   东风笑忽而想起母亲说的,当年还是太子的皇上最宠爱她这个妹妹了,可这入营之事,却是正和她心意——在营里,她经历了许多寻常女子无法经历的东西。   浓浓的弟兄情,长枪傲守的责任感,大漠荒烟驰骋的胆识,坚韧、机警,以及……他。   “父母的意思是,国事危急,让笑笑前来出力,也是来此历练。”东风笑垂眉道。   “你一个女孩家家的,你母亲在你这个年龄,还四处跑着玩,你却在战场上流血,朕瞧着是不必了,今后你便留在这宫里,朕便赐你个郡主的名头,你功勋在外,那些人也不会胡乱多嘴,来日你瞧上谁家的小伙子,便让他做个入赘的驸马,你莫要再上什么沙场了。”皇上的态度出奇的强硬。   东风笑却是一愣,要让她从今往后被锁在这罄都,甚至,这小小的皇宫?   是了,皇宫本是不小的,可是比起她可以策马飞驰的广袤疆土,这宏伟的皇宫便甚是微小了。   更何况,圣旨相悖,她知晓,她瞧上的那个人绝不可能做入赘的驸马。   便是能,她也不肯,只觉这是委屈了他。   他像是那高高在上的、一尘不染的仙人,她是不肯让他做这些事的。   想起陛下还在面前,东风笑狠狠地将自己的念想从他身上拽了回来,小心翼翼地抬眼瞧向面前一袭龙袍的陛下:“舅舅,我……”   她瞧得出来,看似强硬的陛下,心中却是想她的母亲了。   皇上闻言一愣,继而脸上的几条折子绽开来,似是笑了:“婉儿家的丫头,跟婉儿真真是肖似得紧。”   他说着,又叹口气:“你皇祖母还在羊城避着,她年纪也不小了,朕想着,等这边安定下来了,便接上她老人家回来;母后年轻的时候严厉得很,处事也雷厉风行,朕同婉儿都怕她,可等到现在,她却慢了,心思也放宽了,想着瞧瞧朕和婉儿,可她瞧不见婉儿,笑笑丫头,你且留在宫里,陪陪你皇祖母罢。”   此言一出,噎得东风笑把想说的话语生生咽了回来,是了,皇上搬出孝悌之义来了,她又能说些什么?若是她不肯,恐怕也会遭人诟病,再回不去军中了。   东风笑只能木讷地点头:“谢……陛下。”   她抬眸看着面前的男人,他是衰老的,可依旧是强势的,若是她并未猜错,太子殿下至今也不敢同他说出这罄都被快速攻破的疑惑。   而她,心下觉得蹊跷,却也不敢问。   “朕已命人备好房室了,也派了随从去取东西,你便随着刘公公去那毓秀阁罢,瞧瞧喜欢不喜欢,朕只记得婉儿那时最喜欢这种房室了。”皇上的脸庞上漾起一抹笑意,语罢便闭目养神了。   那边,刘公公一摆手,低声道:“副帅,请。”东风笑踟蹰了片刻,也只得行礼道:“谢陛下,末将……告退。”   一路上看着这高高的宫墙,心里涌入了一股莫名的悲哀。   这高高的宫墙投不进光来,再美的花儿也会枯萎。   不过那毓秀阁,却真真有母亲的味道,里面的装潢陈设,真真是母亲的方式,这方式她忘不了,也不肯忘,霎时间,仿佛是回到了当初离开古月之前,扑入屋中,便似是扑入了母亲的回报。   她想起自己临离开古月,母亲站在山前抚着她的头:“小笑笑,这一路,要小心啊。”   有些温热的液体‘滴滴答答’地落下,打在她的面上,她略带惊异地抬起头来,只瞧见母亲的面上一片晶莹。   东风笑眼圈不由得红了,也顾不得许多,几步冲到榻上,抱着那衾被轻轻蹭着。   她想她的母亲了,那多年未见的母亲,那临离开时为她落泪的母亲,那最疼爱她的母亲。   一旁刘公公见状叹口气,也只得行了礼退下,留了几个侍从和丫鬟侍候着。   东风笑扑在床榻上红着眼圈,手里紧紧攥着衾被,蜷缩着仿佛是一只幼猫,只可惜这衾被没有温度,她好希望母亲在这里,让她把这一路的委屈都说出来。   这皇宫是冷的,若是哪一日她真的肯留下来,恐怕便是因着这屋子了罢。   她觉得咽喉处有几分紧,咬了咬唇不曾落泪,定下神来站起身,却瞧见一旁的血缨枪挂在墙上,那血红的缨子煞是耀眼,她瞧着它,终于稳下了心神。   东风笑抚着血缨枪,心道这皇帝舅舅确是信任她的,这宫中本不准人带刀枪,可皇帝舅舅竟是肯替她将它送进来。   只是他不知道,血缨枪是她出生入死的弟兄,它的存在,只会让她更想出去。   几日之后,朝堂之上,皇上忽道,要封军功赫赫的东风笑副帅为澄月郡主,因为太后听闻东风笑事迹,分外欢喜,因此要将她长留宫中,以公主之礼待之。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朝堂一片哗然。   东风笑咬了咬唇本无意接旨,可眼下情况又不得不接,因此便陷入了踟蹰,只盼着有谁能替她说上一二,便匆忙四下瞧着,却只听一旁的顾劼枫已然将拳攥得脆响,而此时顾劼枫也的确气愤非常——这陛下行事真真是荒唐!让本应翱翔天际的雄鹰,留在那窄小的笼中当一只只会啼叫的金丝雀!   一旁,穆远也锁紧了眉头,陛下此次行事破了规矩,机敏如他,只觉此事定有蹊跷隐情。   而他此前便因为过于耿直而被陷害,如今,大局未定,便不敢再说话,以免留不下东风笑,还给这军中多添几分变故,便只得缄口不言。   而颜歌却已然向前跨了一步去,幸亏一旁的楚肃眼疾手快拽住了她,她才没有发难。   顾劼枫见作为东风笑主帅的穆远迟迟不肯发声,又瞧见一旁东风笑的迟疑,终究是等不及了,正要一拱手向圣上禀报,却不料,有人,比他更不同意这件事,而这个人,正是立在他前面的,堂堂破甲军主将——丛健。   “请陛下容臣一言,臣以为,让东风笑做这宫中的郡主,大有不妥。” 第上:君念北099 对峙   皇上本是喜笑颜开,闻言一愣,双眉陡立瞧向他:“丛将军此言,却是为何?”   他本就对丛健一路的表现甚是不满,如今瞧见他又多嘴多舌地忤逆于他,更是不满。   却见丛健拱手正色道:“陛下息怒,臣下有疑——只因东风笑,实为一大叛将!”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东风笑一颦眉,身形一震——她一向忠心耿耿,竟被污蔑为叛将?!   皇上一愣,瞧了东风笑一眼,继而朝丛健冷哼一声:“丛将军可知污蔑之罪,乃是几等?”   “丛将军自己带军被南蛮一路打退到东边,现在还有颜面说别人是叛将?”一旁,顾劼枫冷哼一声,也顾不及礼节,狠狠发声。   “顾将军此言怕是莽撞了,丛帅且宽心。”一旁,穆远定定启口,又道:“不过顾帅此言一出,穆某也有一事有疑,丛帅护卫陛下在东边之时,局势僵持,穆某一方几次三番给丛帅密信,希望丛帅能同穆某一方夹击敌军,不知为何丛帅迟迟不肯给予答复?”   丛健一愣,一时语塞,又冷哼一声:“丛某人一心护卫陛下,不知穆帅是何时发的信件!穆帅想必也知道,那南乔军一直横亘两军之间,丛某也不曾能过去过!想必那信件,自始至终也并未送达,敢问穆帅堂堂主帅,行事如此不严谨,可是不关心陛下的安危?”   皇上一愣,却是不曾瞧见过那些信件。   却听一旁,太子忽道:“父皇,且容儿臣一言,那信件,儿臣确是收到过一封的,只是那几日军情急迫,丛将军收下后便搁置了。”   丛健闻言一凛眉,瞧见陛下的脸色不怿,忙道:“诸位真真是一条心,一言一语,不过是为了替东风笑打掩护!可惜,东风笑便是个叛贼,丛某所言非虚,证据确凿!”   说着,他一挥手,便见着身后几个随从执着一个绿色的破旧的布包上前,丛健便伸出手去将这布包打开,里面赫然是一袭黑色的、略显残破的军甲!   东风笑一愣,只觉这军甲甚是眼熟,却是想不分明,她瞧着丛健抬手展开,当瞧见那一侧缺失的肩甲后,幡然醒悟——这正是她和玉辞在北侧丛林被困时所着的军甲!   那丢失肩甲,是她当初卸下去给玉辞熬药的!   那布包便是那个荒村的婆婆给的,后来二人中了奸计进了那东女城,当时血缨枪还在,可这布包却不在了,想来是给落下了!   谁知,竟被他们拾了来,不知要给她强按上什么罪名?   “东风副帅可能解释得清,为何在罄城以东北侧丛林的南蛮窝点里,能搜到副帅的军甲?”丛帅打量着这军甲束腰处的‘东风’二字,眸光一闪。   这军甲显然是血缨军的军甲,看款式,便是将帅一个级别的,看身形大小,便是女子着的,便是无这‘东风’二字,东风笑也逃不开干系。   东风笑挑挑眉,一笑:“那一阵子军中爆发了瘟疫,笑护卫营中的先生冒险出去采药,不料那林子里敌军流寇众多,惨遭追逐,不敌,后躲入一处村落,为了避嫌换下这军甲来,寻婆婆讨了个布包收着,不料遭了暗算,又是一番流离,这才丢了甲衣。”   丛健闻言冷哼:“巧舌如簧!那村落分明是南蛮的窝点,你若非是同南蛮串通,那里岂会收留你!你又岂能活着逃出来?真真是恬不知耻,还敢胡言乱语!”   东风笑冷哼:“若是弋丛帅所言,这甲衣的残破又如何解释,分明是一路坎坷匆忙所致,若是我真同那南蛮串通,何至于狼狈至此!”   丛健冷笑:“谁知你躲的是何人!没准便是我北倾的军队!”   东风笑见他如此言辞凿凿,可自己又不能说出那东女城之事,有些犹豫,忽而心上一计,笑道:“丛帅不肯信我,言辞恳切,那笑也有心同丛帅辩驳;既是丛帅一路匆忙赶回,可肯说说,是在何处发现的这布包?”   丛健一愣,却听东风笑继续道:“若是笑并未记错,当初借来这布包时,布包上的边角还有那村名的小字,丛健若是说得不准,恐怕便是冤枉笑了。”   丛健闻言一攥拳,他哪里记得查验这个布包,更不知这布包上还有小字!无奈之下,也怕说错漏了馅,只得实话实说:“是羊城以东十二里,以北十里,残碑在前的村落。”   东风笑闻言一笑:“却是我落下甲衣的村落,丛帅真真是好记性。”   丛健面上扬起几分得意之笑,却听东风笑继续道:“不过南乔军队横亘中间,后来又逢上暴雨山崩此后那边已被山石阻隔了数里,如今按丛帅的消息,北部阻隔严重,丛帅整军匆匆从南部而返,按理说,丛帅是不应有机会经过那村落的,我们之前也已发了清场的消息,丛帅想必也不必再行清场;却不知,这甲衣,丛帅是从何处得来的呢?”   丛健闻言一愣,一个吱唔,道:“是……是我的一位部下偶然撞见的。”   东风笑一笑:“丛帅的部下真乃神人,不过,也好生蹊跷。若是那村落无人,不知丛帅如何断定那是南蛮的地盘,若是村落有人,若笑是个奸细,估计笑的旧甲衣也会被藏得严实得很,丛帅的部下可是单枪匹马来去自如,还抢来了这甲衣,真乃神人。”   丛健闻言一愣,方启口,却听她又笑:“还是说,这甲衣本就不是抢来的,而是……别人送来的?”   丛健一敛眉,却是无话可说,却只听一旁,权臣周力怒道:“巧舌如簧,东风笑,那我再问你,血缨军前主帅——丰帅丰毅之死,可是因为你下令,见死不救?!”   东风笑闻言身形一滞,此言却是戳到了她多时的痛楚——咬了牙恨恨道:“周大人此言差矣!若是能救,笑岂会不救!可惜当初丰帅陷入重围,而笑带领的兵将远不足以救人再返,笑岂可将将士的性命瞧做儿戏?!贸然而前,救不了丰帅,只会赔上更多的性命!”   周力闻言冷笑:“冠冕堂皇!我瞧着你不是救不了,而是不肯救!丰帅英明神武至此,他一死,血缨军的实力大大下降!你这一句‘救不了’糊弄了多少人!”   东风笑道:“周大人此言怕是太过武断,当时形势如何,颜歌、楚肃皆可作证,究竟是‘救不了’还是‘不肯救’,分分明明。”   台上皇帝听着这一场辩驳,眉头紧锁,却远无叫停之意。   颜歌闻言忙拱手道:“颜歌可作证,兵力吃紧,若是上前,有去无回!”   楚肃也拱手:“副帅所言不错!”   周力瞥了他二人一眼:“你们三人本就是一伙儿的,如今相互作证,有何说服力?!”   颜歌冷冷地盯着他,这个周力是个恶人,她一早便知,毕竟她的父亲当初便是被他的奏折和谗言攻击诋毁,最终被贬的,可惜她当初碰不到他,也就只得暂且安生,不料这厮又欺侮到了笑笑头上,她嘲讽道:“周大人不过一介迂腐书生,上了战场,莫说刀枪,莫说头脑,怕是连那小小一根笔都拿不动了!呵,不通兵法,尽知道胡言乱语,污蔑于人!”   周力斜眼瞧她:“你这女娃娃好大的口气!瞧不起文人?!可惜老夫今日无暇同你说道,只怕你是故意挑开话题,替这东风笑开脱!”   颜歌冷笑:“开脱?!周大人口口声声说丰帅英明神武,说是我们有意见死不救,倒是不知,对于如今南乔大将军夫人丰彩儿一事,周大人又要如何解释?!呵,此前南乔盛世婚礼,天下皆知!”   周力一愣,道:“你这女娃娃也是个伶牙俐齿的!丰帅和他家那丫头有何关系?丰帅忠心耿耿,何况,丰彩儿也许就是因为发现你们见死不救,才会选择投靠南乔!”   “若按大人所言,我们几人投靠南乔,故意见死不救,丰彩儿又为何会心甘情愿地嫁给敌将墨久为正室夫人,投靠南乔?且不说她,若真是这样,墨久又岂会敢娶她?”一旁,东风笑冷哼。   “墨久?呵,副帅若不提及墨久,老夫还真真是忘了!据老夫听闻,当初墨久曾被副帅救回血缨营中,后来,副帅还倾心于他,处处护他,可有此事?”周力眯起眼来笑道。   真真是个老狐狸!东风笑暗骂,却只道:“不错,墨久当初化身破甲军的一名校尉,自称楚墨,连令牌都有,一袭破甲军甲,手执破甲长刀!笑只当是北倾的弟兄,岂能见死不救!”   “既是本是破甲之人,一切无事,让其反营便是,副帅何故将其留在血缨军中?”周力狞笑。   “当初墨久潜入营中,装出一副纯良模样来,笑不曾想到他是敌军之人,经他唬着也中了圈套,却是曾倾心于他,因此他几次三番请留在血缨军中,笑也未能赶他走。”东风笑如实交代,便是当时的心路也不加避讳。   而一旁颜歌见东风笑被这恶人逼到这种地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第上:君念北100 血溅华堂   皇上坐在龙椅上,面色铁青,眉头紧蹙,不想事情会这般扑朔迷离。   “却是不知,后来墨久设局导致血缨军几乎全军覆没,为何如今副帅和二位还能安然无恙地立在朝堂之上!”   “我二人早先便被调入了西北军支援一二,周大人莫要疯狗乱咬人!”颜歌冷笑,又道:“周大人不妨去血缨军旧地一瞧,那里的墓碑,却是有一个是笑笑的,我当初亲眼瞧见了……”   她正要说出,却又觉得不对,此时笑笑同她说过,当初她却是死过一次,却是在玉辞的帮助下复活,但是这等事说出来,会有人信么?   “荒谬!荒谬!你言下之意,可是这东风笑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活生生立在这里的人,竟被你说成了死人,真真是个弥天大谎,还是毫无水平!”   “你……!”颜歌怒喝,却是无话可说。   东风笑颦眉,她要如何解释,只可惜玉辞不在,他若是在,定是能说清楚此事!   朝堂之上也开始议论纷纷,一旁,周力又开始讥讽道:“依阁下的说法,如今这东风笑,究竟是死是活?若是活的,她如何从那灭营中安然无恙逃脱?若是死的,如今站在朝堂之上的又是何人?”   他说着,丛健一方人也开始附和,龙椅上的皇上瞧着下面一片混乱,正想断喝一声止了,却只听颜歌低哼道:“你不必管她是死是活,只需知道,你是快死了!”   话音未落,只是这一瞬,东风笑便见面前疾风一掠,继而,只见一阵鲜血喷涌而出,煞是骇人,速度之快,怒气之重,她和楚肃竟是都未及拽住,一旁的丛健、顾劼枫、穆远等人也未及反应。   朝堂之上一片静寂,连皇上张开的、打算怒喝的口都僵在了面上。   只见阶下,周力的颈项已被生生削开,殷红的鲜血四处喷涌,而他已然倒地而亡,一旁,颜歌周身溅满了血液,眼神冷狠,手里攥着一个银簪子,上面有血迹,还挂着些皮肉,她冷冷地、满面怒容地立在那里。   怎的这般冲动莽撞!   东风笑心下一急,上前一步硬夺了她手中的簪子来:“颜歌,你……”   颜歌张了张口,终究是一言未发,也不瞧她,身体颤抖着,急促地喘着气,显然,方才是怒不可遏才痛下杀手,心里也是分外紧张的。   ‘砰!’的一声,只听华阶之上,皇上一声断喝:“当朝之上竟敢妄自斩杀朝廷命官!你眼里还有没有国法了!”   颜歌闻言,身形震了三震,继而,只见一旁的丛健一挥手:“抓起来!”   东风笑闻言骤然一敛眉,竟是半步上前反手便将颜歌扣在地上,身法利落得紧。   众人皆是一愣,颜歌颤着身子被她摁下,略带惊诧地扭过头瞧她,可一眼过去便是了然——是了,东风笑擒住她,正是怕丛健的手下上来‘误伤’。   另一边,楚肃见状一愣,却见顾劼枫已然几步上前扣住颜歌的另一条手臂,这才松了口气——东风笑和顾劼枫二人都不会伤颜歌分毫,而顾劼枫恰恰也算是丛健的手下,如此一来也讲得通。   那边,丛健见状只得抬手挥退了上前的手下,回身向皇上拱手道:“陛下,血缨军都尉颜歌轻视国法,当朝斩杀朝廷命官,按罪当诛,以振龙威!”   东风笑闻言颦眉,这丛健真真是个泼皮!   “陛下,都尉颜歌此为,也是为着给罪臣东风笑打掩护,依臣下所见,二人,皆需打入大牢,听候发落!”丛健拱手而言,满面肃然。   周遭顾劼枫、穆远等人闻言心中皆是大骂‘无赖’。   东风笑闻言的面上却是波澜不惊,丛健不惜一番拐绕也要陷害于她,如今逮到了机会,自然是更不可能放过她了。   龙椅之上,皇上的眸光一闪,他心里清楚,身为古月传人、他的亲侄女的东风笑绝不可能叛国,只可惜,东风笑的身份乃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天子的威仪和明理是不容打破的,而丛健恰恰利用了这一点,将罪名当朝说出,让他堂堂当朝皇帝也无法反驳。   罢了,只要让人严加看管,莫要‘误伤’了便好。   兀自攥紧了拳,半晌,皇上终于道:“丛将军所言不错,须得打入牢中再行审讯。”   丛健闻言,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弧度:“陛下英……”   “不过,二人皆是有军功之人,若是押送、审问途中出了丝毫‘差错’,你的头颅也不必要了。”皇上不由他谢恩,冷冷甩来一句。   丛健听见那末了数字心里一抖,可皇上寻的原因也不容辩驳,只得行礼道:“末将遵命!”   此时,南乔国,平焦城,睿王王府。   亭台楼阁分外雅致,镂雕之处皆是精奇非常。   “今日幸得武王大人拨冗前来,寒舍真真是蓬荜生辉。”玉竹一袭青衣,坐在大厅一侧,将那主位让予了一个须发半白的男子。   那男子只是抬手客气一二,便也落了座。   “睿王言重了,小王惶恐。”   这男子一袭紫衣,尽显贵气,面上的褶皱棱角如同硬刀所刻,刚硬得很,看相貌当是过了不惑之年,可他依旧是器宇轩昂,毫无垂垂老态,他的客套动作娴熟而又到位,可面上分分明明写着几分心不在焉。   玉竹却是全然不在意一般:“武王大人能来,便是给了玉某人一个天大的面子。”   武王闻言,抬眸瞧了他一眼,道:“今日小王前来,不为着客套。”   玉竹一笑:“是玉某人话多了,玉某人出言请小王,是想助大人取来一顶‘白帽’,大人赏光而来,想来也是信得过小王。”   武王闻言眸子一亮——不错,他本就是‘王’,若是取来了皇帝头上那一顶‘白帽’,他就可为‘皇’,如今的他手执大权,当朝陛下沉迷女色,不学无术,此时若不动手,难不成要干等着被人吃掉?   “当今陛下仁厚,睿王何出此心?”武王复又垂了眸子,沉声说着。   可玉竹却全然不惧,毕竟武王既来,便是有意,方才那眸中闪光,也已被他察觉,他从容一笑,不紧不慢:“人固忠,但不当是愚忠;忠,则忠于皇室,忠于国家;陛下仁厚,然素爱美人,又每每身体不豫,被迫疏于政事,如今战事吃紧,局势混乱,如此恐难长久。”   “再观武王大人,手掌大权,运筹帷幄,朝中事务每每需经大人之手,如此,若不‘实至名归’,竹真真替大人不值。”   武王抬眸瞧他一眼,只是闷哼一声。   玉竹一笑,拱手道:“大人不必多想,竹乃是善巫蛊之人,如此只是顺应天意,若是多说,也只是盼着,大人成事之后,竹能分得一杯羹。”   武王闻言,锐利的眸光似刀似箭,在他面上一掠,而玉竹却是淡笑依旧,毫无退缩畏惧之意,武王移开眸子去,冷声道:“陛下乃是当朝皇帝,也是本王的亲兄弟,睿王此言,难道就不怕本王上奏陛下,赐你个满门抄斩?!”   玉竹闻言拂了拂袖子,笑道:“武王却是仁厚忠勇之人,不过,此番大人虽是手掌大权,难道不觉得如履薄冰?小王听闻,当年陛下继位之时,朝中大臣分为两派,一则是支持大人的母妃,主张立长;一则是支持当今太后,主张立嫡。最终陛下继位,以仁厚之义用大人为武王,可所有的故事究竟是如何,怕是他人难知……”   武王眸光一闪,不错,当初的皇后夺了兵权,胁迫他的舅父和外公认下那缥缈的罪名,逼迫最受父皇宠爱的母妃明皇贵妃自缢而死,还对外宣称是为父皇殉情而亡!   只有他阴差阳错地存活下来,被假惺惺地予了个空位!却是日日冷夜难寐,只觉得暗处有一对阴森森的眉眼紧紧地盯着他!   直到太后年迈而病重,他一步步掌握了大权,拥有了自己的亲信,那战战兢兢之情才渐渐淡化,可他想着,太后精明如此,当朝皇帝又岂会不忌惮于他?   “不过,在下当时若在,怕是既不会支持立长,也不会支持立嫡,而是要支持立贤——这也是小王有意联络大人的原因。”   武王瞥他一眼:“陛下待你不薄。”   “异姓王爷,无功无能,如何能长久,何况小王本是北倾之人,一直以来,在朝中也是颇为人诟病。”玉竹微微凝眉。   武王又瞧他一眼,沉默许久,终于沉声道:   “那你能如何相助于我?”   玉竹心下一喜,唇角不着痕迹地向上一挑:“大人可知,陛下为何会重用小王?”   武王一颦眉:“为何?”   “大人可还记得乌查封王爷。”   “那个毛头小子,日日沉迷于道术。”武王又一颦眉。   “当初乌查封王爷日日在陛下面前神神叨叨,说陛下的江山势必断送,又说乌查汶天生无用,当初可是将陛下呛得气了好几天。”   “陛下自那时起便想动他了,奈何乌查封是陛下的亲兄弟,又只犯了这一次错,若是下了手去,有失仁义之名。”   “我若未记错,乌查封最后是自请废为庶人,不过过后似是后悔莫及,甚是奇怪。”武王喃喃道,忽而瞪大了眼睛瞧向面上带着些许笑意的玉竹:“难不成……这一切。”   “大人贤明,不错,此事……皆是小王的作为。” 第下:且南飞101 鬼牢   “小王不才,不过是一介行蛊之人,但大人若肯信小王,小王定竭力相助。”   武王瞧着玉竹的模样,只见他一脸恭敬,拱手行礼,可那眉眼间的神色惹得他堂堂武王爷不禁脊背发凉——是了,如今这睿王玉竹表面上向他抛出了橄榄枝,可实际上又是如何呢?   他想着,玉竹能一举端掉乌查封,难道就不能端掉他乌查筠?   或是说,难不成当初玉竹替陛下处理乌查封的时候,也是奉上了肖似的一席话?!   武王兀自颦眉,忽而又展开来——不妨,乌查封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而他乌查筠,处事许多,自诩不会栽在这年纪轻轻的睿王手里。   不过,这睿王也却是有几分实力,他也有心拉拢,稳妥起见,不若……   北倾国天牢之中。   颜歌和东风笑被分别投入了相邻的两间牢房,只可惜说是相邻,实则中间隔了一堵极为厚重的墙,那面墙敲上去声响不大,显然中间分外实诚,墙面上瞧着曾是刷过漆的,可如今已然掉得残破不已,那墙角处隐隐地还有数出殷红之色,敲上去仿佛是曾有人在此撞墙而亡。   东风笑只觉一路被带过来,周身发酸,便随意地倚在了墙上,一边倚着,一边凝了眉,抚着一侧墙面上的异色。   此时的东风笑还不知道,自己被丛健安排投入的这处牢房,是传言之中最为可拍的‘鬼牢’,据说,投入此处的犯人,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活着出去,其他人皆是选择了自决,其中,大部分人选择的便是一头撞死在她正倚靠着的这处墙上,   半晌,她似是从墙面上触碰到了些略显僵硬的薄脆物什,一触碰,便‘悉悉索索’地落了下来,她一愣,取了一些来便在面前端详,可只是须臾,便是一愣。   ——这分分明明便是血迹。   她动作一滞,忽而抬起手来向着墙面敲去,手敲红了也在所不惜,直到对面终于有了颜歌的回应:“笑笑,怎么了?!”   东风笑定了定神,沉声道:“这地方不对,我这一处的墙面上好像尽是血迹,有一处还是留下不久的。”   颜歌的声音骤然一紧:“血迹……怎么可能,很多吗?”   东风笑四下环顾,借着那几处光亮:“不错,我瞧着,这一片仿佛都是,我本以为是红漆的。”   那边颜歌便陷入了沉默,半晌,东风笑忽而听见她颤声说着:“笑笑,我这边……好像也是……真的是血……那边墙角有一处,刚刚干涸……”   东风笑闻言心里也是一紧,心道此处定是被丛健等人动了手脚——是了,陛下撂下了狠话,若是丛健派人审讯让她们出了意外,陛下不会放过他们,可若是她二人本是安然无恙地呆在牢房里,忽而自决了呢?   朝堂上只会说她二人是‘畏罪自杀’,丛健也落不到任何处罚,兴许还要痛斥一番,并因此在朝堂上有更重的分量!   东风笑狠狠咬了唇——她不会死,颜歌也决不能死!一来是另有牵挂,二来是身正心重,三来是绝不肯让小人得志!   “颜歌,久经沙场,大小百余战,你竟还会怕血?!”她忽而启口,原本声音里的轻微颤抖已然被她掩饰过去。   可平心而论,她此番话语并非是完全真心,毕竟身处此处,她也觉得分外诡异,这牢房之处似是自带一种阴冷之气,像极了……   像极了当初她在越城一带祭拜的名将祠,内外皆阴的宅院。   可她绝不肯将这种不安和胆怯带给颜歌。   颜歌一愣,忽而道:“我……不是怕血,但是,笑笑,你不觉得,这处牢房,分外诡异?”   东风笑闻言噤声,不知如何说,那边颜歌听见她一片安静,忽而又道:“笑笑……我若是、跟你关在一处便好了……”   东风笑咬了咬牙,颜歌口中的话语,又岂不是她心中所想?   可是,纵是她也说出来,她二人也绝不可能在一处牢狱之中,东风笑便强撑着定了神。   “不妨,如此说话也能听得清,你若是觉得诡异,就一直在那边敲墙面,不论早晚,一直敲到我回应为止,如此也不觉诡异了。”东风笑敲了下墙面,沉声道。   颜歌对着这墙面点头:“好。”心里也是稍安。   天色渐晩,便入了夜,送晚饭的狱卒来过一趟,脚步声‘咚、咚、咚’的,死气沉沉,响彻在这一处牢房里,那狱卒抬眼小心翼翼地瞧着东风笑,似是惊恐得紧,只是一眼,便匆忙垂下眸子去,末了收了东西就匆匆离开。   天色渐暗,这诡异的牢房连月光都透不进来,加上天已入秋冷清非常,牢房里更显凄凉。   于是这一处黑牢又陷入了一片死寂,黑牢外本应是一处荒野罢,如今的时节,秋声应是正盛,可这里却是什么都听不见,空荡而又清冷,沉闷得让人心慌。   东风笑只觉寒气一股脑地往自己的衣衫里钻,复又侵入自己的皮肉,袭入自己的骨髓,加上她本就体寒,不知不觉间便靠到了一侧的墙壁上,双臂拦护在胸前,抱着自己的双臂取暖。   一旁本是象征性地备好了床榻和被褥,可是那被褥却是冰冷如铁,东风笑无意间想着那墙面上的血色、那些牢房里本来的犯人,以及这一床破旧坚硬的被褥,只觉越想越觉诡异,便更是不肯盖上了,宁愿靠着墙睡上一夜。   “笑笑、笑笑……”   那边,颜歌忽而狠命地敲着墙。   “怎么了?”东风笑回敲,低声道。   “笑笑……这……这被褥为何会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颜歌的声音在颤抖。   颜歌是久经沙场之人,自然是熟识血腥味道,方才她觉得寒冷钻入被衾之中,便嗅到了这一番熟悉的味道,结合着此前的见闻,竟是生生吓破了胆。   东风笑闻言身形一震,手臂也是一抖,半晌,忽而狠狠道:   “你不是一直想当将军,颜歌,这世上岂会有怕血的将军!”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狠狠擂了一下那墙面。   颜歌闻言,经她一激,竟是莫名地定下神来,忽道:“笑笑,幸好有你在。”   东风笑本已阖了眼,闻言失笑,眼中尽是愧疚:“颜歌,若不是我,你又岂会杀周力,你若不杀周力,又岂会被关入这牢中,真的……是我亏欠你的。”   颜歌咬牙:“笑笑,当初你以腰为盾替我挡下一剑,我本就是欠你一命的。何况如今,我杀周力,一来是他是佞臣,妄图左右朝政,二来,当初我父母蒙冤,也是因为这等小人,我赶着替他们伸冤!三来,才是他污蔑于你……说来,也是我鲁莽,本不该、本不该做这等无用功的……”   东风笑闻言,低声道:“也算不得无用功,至少,你让丛健少了一个助手,并且,也算替父母报了仇。不过,确是莽撞,自己撞进了火坑。”   那边,颜歌似是想起了父母、往事,低低地应了一声。   东风笑轻叹一声:“不早了,莫要在碰那床榻了,寻一处坐着睡,便像军中守夜那样便好,明日不知要不要受审,还是先休息好,以免明日头脑昏糊,再着了他们的道。”   她听着对面挪动的悉悉索索的声音,以及颜歌低低的一声‘好’。   东风笑便噤了声,又四下瞧了瞧,瞧着这牢狱里的一片漆黑,心里控制不住地在想——那些她瞧不见的暗处,是不是藏匿着什么?   她硬生生打断了自己的思绪不敢再想,依旧是抱着肩膀靠在冰冷的墙上,任凭那冷意往身体里钻,强撑着闭了眸子,却也觉得不安稳,只觉得周遭的血腥味愈发得浓了——她熟识这味道,可绝不喜欢这味道。   她忽而将手摸入怀中,摸索着触到了一个物什,小心地取了出来,覆在面上深深地嗅着,嗅着那熟悉的、温暖的味道。   没有光,她瞧不见这是何物,可是这触感和气息,已然让她知晓——这正是那玉辞头发做的同心结。   血缨枪不在,玉辞也不在,能让她心安的,便只有这个了   他的发便同他一样,柔软而又温柔。   她细细地嗅着,这结上、依旧有着他的发香,他怀抱的香气,她想象着,这小小的结仿佛也带着几分温暖,她抚着那发的纹路,似是在抚着他的面庞,抚到了他面上的笑意。   东风笑便将这结紧紧地覆在面上,仿佛他还没走,他还抱着她,又温热的唇角吻着她的额头,对她低声说着:“我在。”   “活着回来,我医你。”   甚至、甚至不需是这些,便是那一句曾让她深恶痛疾的“不妨事”。   她眼眶忽而红了,盈盈的泪打着转。   美人儿,你若是在就好了。   有他的地方,怎样都不冷——当初寒雨里的村口,那小木屋里,那刘家家长的尸首就在她一旁,可是他在啊,陪着她,她就觉得安心;当初丛林里的山洞,雨意淅沥,敌兵重重,她抱着受伤的他,卸甲而出,竟是毫无畏惧;当初在东女城的黑牢里,也许那时的墙面上也有血迹,也许那时的黑牢里也分外诡异,并且她毫不知晓她身在何方,可是她一瞧见他含笑的眉眼,温柔的笑意,便都顾不得了,生生消除了所有的不安和顾虑,她在他怀里,似是能待到地老天荒。   他在,便好。   东风笑又缩了缩身子,似是要将全身都拢在这小小的同心结上,这结已然成了这黑牢之中唯一的温暖了。   美人儿,你若是在就好了…… 第下:且南飞102 夜半死囚   这一晚,东风笑也不知究竟是如何睡去的,只知道第二早,阳光透过小窗投到她的脸上,分外温暖,她便朦朦胧胧张开眼来。   忽而一愣,匆忙往脸上拂去,摸索了几下,又往怀中、腰腹上寻找,终于找到了那个同心结,这才松了口气,东风笑也顾不及自己一头乱发,只是将这同心结覆在面上——是它,许她一夜安眠。   抬手向着墙壁上轻叩,半晌终于收到了回音,东风笑心里终于安定——颜歌也是无事的。   既然迎来了白天,也算是好事,在这诡异的牢狱之中,白日总比夜里让人心安,至少这日光能透入小窗,且是暖的。   早膳不久后也被送来,还送来些洗漱的用具,那几个狱卒立在一旁攀谈着,东风笑一面忙活,一面也留心他们的话语。   “这鬼地方,阴冷阴冷的。”   “可不是,阴气重,这些年来,死了都不下百人了罢,据说进来的,只有一个人活着走出去了,其他的,都自绝其中了,你知道不,大多数,还是在那面墙上撞死的,并且我听说,几年前有一个犯人,就是裹着一床被子撞死的,那死状,别提了……”   “嗨,我倒是好奇,当初那个活着走出去的人,是谁?”   “不清楚,消息封得很严,不过消息说着好像是个男子,后来出去了,出去了后来也死了,就是……二十多年前的事。”   “嗨,难怪我不知道,那时候我还是个娃娃哩。”   东风笑在一旁听着,只觉得一阵反胃,小心地瞟了瞟那面墙和那一处被衾,只觉得吞入口中的饭菜都要被她生生吐出来。   只能拼命对自己说,也许还要受审、要保持精力、不能亏空了身体……   这才勉强咽下这一顿饭去。   可奇怪的是,在牢中等了一上午,也不见有什么人来提她二人出去审讯,陛下那边也没动静,仿佛前几日那个对她疼爱有加的舅舅忽然又消失了。   东风笑自是不肯闲坐着的,等待之余便在这牢狱里锻炼拳脚,她可是不肯出去之后成了一个废人,那边的颜歌起初是忐忑,后来也是百无聊赖,便加入了她这一场锻炼。   直到下午时分,这生气有限的牢狱里忽而想起了错杂的脚步声,和一阵喧哗。   几个狱卒带着两个绑束牢靠的人急匆匆赶到了牢门前,为首的狱卒打量了东风笑牢房对面的空牢房一眼,便一脸不耐烦道:“把这两个都丢进去!”   孰知只是让他们进去,那二人便狠命地抗拒着。   为首的狱卒一凛眉:“愣着干什么?打进去!”一旁的狱卒闻言便是一阵拳打脚踢,硬生生将那两个蓬头垢面的人踹了进去,从栏杆外探入手去给他们解了绑,便不再瞧上一眼,扭头走人了。   那边牢狱里便竟是呻吟之声,却似乎不仅仅是因为痛楚。   “完了……进了这里,怕是活不了了……我们不可能活着出去……”一个中年男子男子惊恐地睁着眼,胡子拉碴的面已然成了蜡黄色,分外骇人。   另一个人苦笑,乱发摇晃:“我还不想死……我家里,还有老母亲,还有……还有刚怀上孩子的妻子……早知如此,当初我便不会为了糊口偷了那头地里的牛……纵是偷了,也不会杀死状告的仇家……”   东风笑冷眼瞧着这两个人,他们分明还活着,可面色和话语却是这般绝望。   难不成是被判了重刑?   她也不言语,不过来了别人,再在这牢狱里练拳脚便显得没那么妥当了,她扫了二人几眼便无言地靠在了那一面墙上。   对面,颜歌也没了动静。   “小姑娘,你们在这里呆了多久了?”那边,面色蜡黄的中年男子忽而启口,声音嘶哑。   对面颜歌依旧是没有声响,东风笑抬眸掠了他一眼,低声道:“一日快有半天了。”   那中年男子闻言一愣,继而笑得苦涩:“呵,如此说来,我也许便要瞧着你们死在这里面了,不过、我……我虽是杀了人,却也不想再瞧着人死在我面前了。”   “你胡说什么!少在这里自作多情!谁要死在你面前了!”那边,颜歌狠狠吼道,声音却隐隐发颤——这男子说得十拿九稳,仿佛他口中的是既定事实。   那中年男子闻言笑道:“近百年来,这处牢狱只有一人活着走出去,其他人皆未活过三日,你二人已然在此处呆了近两日了,自然是活不了多久了。”   东风笑只是浅浅瞥了他一眼,忽而低声道:“其他人为何会死。”   “你们一看就是不谙世事,这牢狱可是异事尽出,似有怨灵作祟,因此除非是阳气极重之人,不然,都活不过两日。”这男子念叨着那些街头巷尾的传闻。   四人便在这一处黑牢里一直呆到了天黑,此处的夜仿佛比白日长了太多。   夜幕降下时牢狱里再投不入一丝的光,沉沉的如同万丈深渊的底端,秋寒已至更是极冷的,风刀霜剑直直地袭入骨髓,让人便不清,这究竟是寒冷,还是阴冷。   东风笑和颜歌低声交流了一会子便噤了声,东风笑反手从怀中掏出那同心结来,将这小小的结抱在怀中,蜷缩着身子靠着墙边便沉沉睡去。   她会活过今夜,她一定要活过今夜。   她还要活着出去,同他共话桑麻。   这夜本是一片死寂,直到,对面的牢狱里传来一阵嘶哑的、诡异的笑声。   众人皆惊,却是瞧不见声响,隐约有一个男声在急切地唤着狱卒,隐隐地又有拉扯、撕裂之声,脚步声渐起,烛光也渐渐亮起,东风笑凝了眉瞧向对面,手不自觉地攥紧了那结,却只见对面似是有乱发摇曳,惨惨的烛光映着对面人的脸色一片煞白。   她听见一旁牢狱里的颜歌也有些动静,‘窸窸窣窣’仿佛是后退,东风笑正欲抬手敲那墙板让颜歌莫要轻举妄动,却忽而听见那边‘砰’的一声闷响。   继而,便是一个男子的低呼,借着微光,能看见一团东西如土委地,一旁,一个人影剧烈地颤抖着、瑟缩着。   “他、他……”   “他……撞在这墙上了……全是血……来人啊!救命啊!”那男子大声吼叫着,声音里却带着尖利。   “笑笑,这……”那边,颜歌的声音也发着颤。   东风笑咬了咬牙:“莫慌。”说着凝眸,借着渐亮的、缥缈摇晃的光瞧了过去,却见对面的牢狱里,那中年男子侧首扑地,身子蜷成了一个分外诡异的状态,头发蓬乱,面色煞白,眼窝深凹,落下生深深的阴影,他的额头上有一处骇人的疤痕,直要露出森森白骨,血自伤口流出留了他半边脸,可他依旧瞪大了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饶是东风笑久经沙场,见状也不禁身形微颤。   “他……也许只是想不开。”东风笑低声道,不想让颜歌的情绪有太大的起伏。   可心中也是发怵——这中年男子为何会在今晚选择寻死,偏偏还是撞死在这面墙上?   那边,狱卒终于急匆匆赶来了,却也是小心翼翼地不同牢狱中人言语,只是飞快地拽起那中年男子的身体,探查着。   “死了,又是一击正中命脉,活不成的。”那位狱卒例行公事一般,却是像提起布袋一样地拽起了那男子的尸体,急匆匆带着人便离开,不容东风笑等人多说半句。   可那‘又是’两字,生生烙在了三人心中。   烛光摇曳着消失了,这牢狱之中又是一片黑暗,又暗又冷。   东风笑不由得蜷了蜷身子,紧紧抓住那同心结,只觉得自己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着牢狱不正常,那男子的死法太过蹊跷了!   回想方才种种,周身尽是阴寒。   她咬了咬唇角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思量着——入狱以来除了在此处被吓得不轻,竟是连审讯都没有,按理说,当朝大案应当先行处理,为何会如此耽搁?   还是说,这狱中的一切,本就是有人刻意设局,意在借刀杀人?   她思量着,却忽听对面的牢狱里传来了歇斯底里的啜泣之声:“又、又死了一个人,果然,之后就是我了……我杀了人、在这里,他也会来找我、找我索命……”   东风笑一咬牙,却听见对面颜歌低声道:“笑笑……”声音里满是迟疑。   “怎么办,下一个就是我……是我也好、也好,不要让我再看着别人死在面前了……”   “早知如此,我断不会抢那头牛……”   “罢了,与其提心吊胆,不若……”   “我杀过的人,比你认识的人都多!”漆黑的夜里,东风笑的声音忽而响起,打破了那对面男子的哀嚎之声。   可她的话语却冰冷如地狱修罗。   这夜沉得如水,可是对面牢房里的男子在她话语响起的瞬间仿佛看到了寒光一掠。   骤然间,他身形一滞,继而木然地定在了原地,仿佛一处枯槁的木桩。   “我死过一回了,当初我察觉到自己被一刀斩心,我的尸首至今还埋在越城的郊野!”东风笑的声音里,透出的寒气有如寒冬。 第下:且南飞103 未来郎君   “若是这世上真有索命的厉鬼,那我就是!他们算什么,能取我的命,配取我的命?”   东风笑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莫名的笑意,那边的男子和一旁牢房的颜歌闻言皆是一愣,颜歌暗道不错——当初,自己却是亲眼见到了笑笑的尸首,因此也一直觉得她已经死于灭营、死于墨久和丰彩儿手中了。   可是,她颜歌断然不会疑心笑笑。   这夜黑得连人影都瞧不见,东风笑索性闭了眸子,一手攥紧了那墨发做的同心结,一手成拳,手臂拦护在身前,低声说着:“他已经死了,自己寻短见;可你还有父母妻儿,这么重的责任,你却要为了这虚无缥缈的传言断了自己的性命!   我瞧着你终日碌碌,只知唉声叹气,苦等死期,毫无男儿气概,依我看,你这等人,如此作为,甚是可笑,你根本不配拥有家庭、妻子,活不下去就别磨叽,至少早死早超生!”   她说着,只觉这男子同那些战场上出生入死、浴血奋战的弟兄们相比,真真是不配活着!   一旁,颜歌已然在敲着墙板,是想让她噤声,莫要生生逼死这男子。   东风笑沉了口气,也不言语,只是拽着同心结靠墙而坐,那边,方才吓破了胆的男子却忽而陷入了沉默。   夜依旧寒冷而又漫长。   东风笑听着这周遭一片寂静,不知自己究竟能不能活到明天天明,能不能挨过两日,那个诡异的传说、方才那自尽的男子,都是为何?   这一夜她睡得很浅很浅,迷迷糊糊,睡过去了,脑海里也是一番血色蔓延,方才那个自尽的中年男子煞白的脸、圆瞪的、下凹的眼,还有半面的血色在脑中回映,挥之不去。   直到醒来,一片蒙蒙亮,头脑却是微微发胀。   可好歹是活过来了,东风笑松了口气,瞧见对面牢狱里蜷缩着的男子,方想敲响墙壁,却听着那过道里,隐隐地传来了脚步声。   ‘咚、咚、咚’   一声一声,似是小心翼翼,却又分外骇人。   东风笑颦了颦眉,将那同心结揣入怀中,缩在墙角假寐。   只听那声音愈发得近了,继而,仿佛是停在了牢狱门前。   随即,便是一阵隐隐的风声从头上方掠过,继而,一个顺滑柔软的物什便套到了她的颈项上。   东风笑一愣,抬手小心地触碰,却发现这东西的材质似是绫布!   她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这物什,可与此同时,那边的人也在用力,东风笑暗道如今是逃不掉了——这布料虽是柔软,却是坚韧得紧,根本不可能弄断!那人的力道也是极大,她无力抗衡……   难不成,真的要死了?   颈项处被扼住使得她呼吸困难,脑海里根本无暇想出应对的方案,只能狠狠地用手攥着那布料,挣扎着,可整个人都被这绫布牵着往那牢狱边蹭去,而牵引之处正是她的颈项。   东风笑只觉得颈项要断开,呼吸也是不畅,头脑中一片混沌,她茫然地挣扎着,面色已然是紫红,死也不肯放开拽着那布料的手。   直到,大脑终于是一片空白,她再也撑不住自己的意识……   呵,果真,所谓‘活不过两日’,丛健,你真是步步算计……   另一边,清晨,平焦城中,睿王王府迎来了稀客。   “婼儿小姐此来,敝处真是蓬荜生辉。”玉竹立在车架前含笑轻语,伸出手来向门边一摆,请面前的女子入府。   一只玉手便撩开了帘子来,一个身材纤瘦高挑的女子由婢子搀扶着便下了车来,一眼瞧去,真真是粉面桃花,分外娇艳。   “父亲同婼儿说,这平焦城里有一处妙所,四季常绿,如今小女幸运,倒也有幸来瞧瞧。”乌查婼瞧见立在车前的玉竹,只是微微一笑,下了车,向着他盈盈行礼。   玉竹凝眉瞧着面前莲步轻移的女子,眸子里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诡异——武王乌查筠此意,怕是不仅仅是让她来瞧瞧,而是让她成为这里的女主人罢。   这武王行事小心谨慎,生怕他玉竹误了他的大事,或是背后捅他一刀,便想借着联姻将二人彻彻底底变成名义上的‘一家人’,也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让他玉竹同他荣损与共!   可玉竹岂肯冒着风险,依旧只当一个谋士?   心下这么想,表面上却温润依旧,在前方不远处引着,便将这佳人往府中迎去。   先是在厅堂里寒暄一二,继而,便引着这婼儿小姐向后庭院处走去。   “小姐欢喜小王这四季如春的花园,小王受宠若惊,又岂敢怠慢。”玉竹便带着乌查婼一路拐绕,孰知离着那后院愈近,那空灵如水的琴声便愈发响亮。   琴音绕梁而鸣,绵延不绝,真如那山涧的清泉。   乌查婼闻声已是痴愣,早已忘了什么花园,只是呆愣着随着玉竹往那一处走去。   却见那庭院自回廊处渐渐打开来,草木掩映处青葱优美,乌查婼凝眸瞧去,却见那一处落水的假山旁,一个男子抚琴而奏,他着一身白衣,上面的青花点缀得恰好,可这怒马的白也掩不去他瓷玉一般的白,墨发披散,随着微风轻扬,那面容更是一眼窒息的,饶是他垂着眸子,她也已在臆想——那一对凤眸张开时,会是何等的风华?   这男子的出现,须臾间竟让教养极好的她乱了分寸,也顾不及身边的玉竹才是父亲指给她的‘未来郎君’,只是启口道:“这奏琴之人……是何人?”   玉竹闻言,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舍弟。”   这边的动静隐隐地已然传到了那边,只听‘铮——’的一声,奏琴的男子兀自压了弦,继而拂了拂云袖,回身而起,施施然竟无一言。   “竟走的这般快……”乌查婼低声说着,竟是顾不及掩饰心中所想。   一旁,玉竹忙笑道:“舍弟素来冷清,不喜外人,也不肯在他人面前奏琴,待小姐同他熟识了,便好了,玉竹先行赔礼了。”   乌查婼却是恍若未闻,只道:“他……姓甚名谁?”   玉竹面上笑意更浓,却不是歉疚的笑意,薄唇轻启念了两个字:“玉辞。”   良人如玉妾难辞,好名字。   乌查婼将这名姓在脑中念叨了数遍,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定了定神,忙道:“睿王爷言重了,小女子岂能收受王爷的赔礼?此番是小女子的错,叨扰了公子抚琴,来日必来赔礼道歉。”   玉竹笑道:“小姐莫要如此说,玉竹可是愈发过意不去了,可是也想撑着颜面替我那兄弟说几句好话,免得小姐心里有个坎儿——我这兄弟虽然性子冷清,但也是一等一的能人,不仅武功不俗,还明了兵法,更是精通医术,玉某人能有今日,可也多亏了这兄弟相助。”   乌查婼笑道:“兄弟至亲,同床大被,王爷一家真真是手足情深,小女子甚是佩服,何况不仅是情深,各个都是能人,父亲能得王爷相助,也是有福了。”   “小姐哪里的话,玉某人能得武王爷赏识,才是福分。”   乌查婼一笑,施施然随着玉竹游了这后园,眼神倒是四下游走,听着那琴声也未再起,难免有些失落,瞧着正午将至,念及父亲嘱托,便婉言谢绝了玉竹的留宴,行了礼告辞而去。   玉竹自是要依礼送她上车,瞧着那车架远去,空中扬起低低的薄尘,他唇角的笑却是分外诡异。   “辞儿,今日那丫头可是武王唯一的宝贝女儿,又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儿,你瞧见她便拂袖而去,怕是不妥吧。”用了午膳,玉竹施施然倚在玉辞的门边,这一句话生生打断了那一曲相思。   那边,玉辞压了弦,只是清浅地掠了他一眼:“她是何人,于我何干。”   玉竹挑挑眉:“啧啧、现在说得这么超凡脱俗……辞儿,若不是你在这后院里一遍又一遍地弹着这一曲相思,人家好端端的丫头,又岂会被你招惹了来,你倒好,现在倒说是跟你没关系了。”   玉辞抬眼瞧了瞧他,一言未发。   “不过,辞儿,此番前来,怎的一遍一遍,都是这一首曲子?我记得小时候,你最喜欢的不是这么一首,当时是一支望江楼吧。”玉竹凝眉算计着,复又眼含狡黠瞧向玉辞去。   “只是欢喜。”玉辞的话语不咸不淡,忽而,冷清的眸子里显出几分光来:“玉竹,你有事情在瞒着我。”   玉竹挑眉,瞧着他那审慎的目光:“瞒着你?或是说,你觉得哥哥会算计你?”   心下却啧啧暗叹——果然,蛊术可是封不住他的头脑,不过也是,若是封住了头脑,又怎么能让玉辞沙场为将?   “无心揣测,只因事出蹊跷。”玉辞依旧是平平淡淡。   而玉竹拢在袖中的手已然成拳,却依旧淡笑道:“无妨,你不必多想。”   谁知,只是须臾之间,寒光一闪,便见着冰玉杖已然狠狠探到他的颈项处,气势凛冽,分外骇人。 第下:且南飞104 蛊   玉竹见状不禁骇然,下意识地身形一颤向后躲闪了半步去,惊魂未定地扫了一眼他身旁的男子——只见此时,玉辞眼中的寒光能与这玉杖上的光华一较冷暖。   玉竹瞧着他,又匆忙回过神来,心下没底——玉辞太过敏锐,如今虽是受制于他,却也绝不是个废物,一不小心,怕是要栽!   他这弟弟玉辞,真真跟他那美丽而又精明的姨母一模一样!   尤其是那一对狭长的眼睛,扫来一眼,冷光袭人眼,仿佛能一眼看透人的内心!   “辞儿,不必这般紧张,只是如今我这睿王王府受制于武王,故而他要让他府里的嫡小姐过来探个虚实,虽说如今战事纷乱,可你也不必这般小心翼翼。”玉竹强笑道,一面小心地抬起手来抚上玉辞指在他颈项上的冰玉杖。   玉辞的眸子里冷光依旧,手上的力道却在渐渐放缓,玉竹察觉到此,不禁松了口气。   “放心,我既是邀你来这平焦城中避祸,便会送你一处安生。”玉竹面上的笑容尽是和善,仿佛他真的是一个好哥哥。   玉辞心中自然是察觉到不对,他扫了一眼玉竹的目光,忽而手腕一转便回杖向玉竹的穴道击去,电光石火间,只听‘砰——’的一声轻响……   继而,又是‘当啷’的一声,那冰玉杖便如同离了水的鱼儿一般落在了地上。   墨色的长发陡然一个摇晃,施施然便垂了下来。   玉竹见状,面上带笑,拢了袖子,俯下身去扶住侧倒在一旁的玉辞,低笑道:“真真是个不听话的弟弟,连控制起来都这般不易,好在我在你身上埋了两处蛊,这般强的蛊术,在强的内力和心力也只能服软……”   当初他用计骗得玉辞一行人离开北倾军队,本意便是控制玉辞,引他入局,而所依靠的,便是那时在荒山雨夜里,他埋在玉辞身上的那一处蛊;但是他不曾想到,后来一经细探,竟发现玉辞身上还有一处未消尽的蛊,这蛊似是当初他教给柳氏子弟的半成品,这个蛊的出现出乎意料,但也恰到好处。   平心而论,若不是方才他及时地催动了这两处埋在玉辞身上的蛊,方才那般来势汹汹的一击,玉竹真真不知道应当如何躲过去,念及此,玉竹不禁脊背发凉,他微微眯起眼睛来打量着面前的男子:   “辞儿,作为我的亲弟弟,便要同我一条心,你可知晓?”   玉辞合着眼,垂着头,听不见他的话语,自然也不会回话。   “来人,公子身体抱恙,速速扶着回屋歇息。”玉竹一扬手,将玉辞交给匆匆赶上前来的侍卫,便长发一扬,转身离开了。   这庭院里只余那风声轻声呻吟哀嚎。   此时,武王暂时下榻的旅店处,门窗微闭,上好的檀木制成的桌案上,尽是珍馐佳肴,可这些用器却是极为简单的木器,非是那些玉盘银盏。   乌查婼坐在桌案一旁,瞧着这一桌子的美食却毫无动筷子的意思,一面双手轻轻扣着袖口的金线,一面时不时抬头瞧一眼端坐在对面的父亲。   乌查婼的父亲乃是南乔的权臣武王,武王在外人眼里素来是不苟一笑、分外严肃的,可是对着自家这唯一的一个俏丫头,却是极为疼爱的。   “怎的,可是这一带的菜色不合胃口?婼儿怎么迟迟也不肯动筷子。”武王瞧了对面的乌查婼一眼,低声说着。   乌查婼抬头,小心翼翼地瞧了父亲一眼,似是而非地摇了摇头。   “还是婼儿不喜欢这些器具?是了,这些器具确是不比家里的,但是如今公事在外也不应用那些,显得太过铺张了,婼儿且别光瞧着这些木器,尝尝这饭菜,味道可是极佳——我可是把你欢喜的那几个疱人都带过来了,应是你欢喜的口味。”乌查筠笑道,额头上的皱纹开了花一般,只有对着自家女儿,他才显现出几分慈祥来。   乌查婼闻言一愣,忙摇首,娇声道:“父亲怎么说婼儿呢?婼儿才无这般娇气,并非是嫌这器具简单,更不是不欢喜这未曾尝过的菜肴。”   乌查筠一愣,道:“那时为何连筷子都不动?”   乌查婼咬了咬下唇,那唇上的色彩如牡丹花儿一般娇艳:“婼儿……不曾饿。”   乌查筠不着痕迹地颦了颦眉:“怎的,我不是交代过,莫要在睿王王府用餐,你这丫头,莫不是又……”   “婼儿不曾贪嘴!”乌查婼闻言忙道,生生不允父亲再说下去,其后,似是意识到自己太莽撞了,又匆忙定了定神,低下头去,已然从袖中摸出了帕子来,不再扣那袖口细小的金线了,转而狠狠绞着那手中的帕子,垂着眸子,眼神溜了溜,又控制不住地咬着下唇。   乌查筠已然不是涉世尚浅的毛头小子了,他精明得紧,见状心下也是欢喜,只道是自己运气不错,自家姑娘的心意许是恰好同自己的心意相合了——他有意让自家丫头嫁给睿王为妻,一来是为了控制住睿王,免得他反戈一击;二来是睿王英姿飒爽,确是才俊之辈,配得上自家丫头。   三来,自家这婼儿丫头一向眼界极高,寻常的富家子弟根本瞧不上眼,小的时候天真烂漫,甚至跟他说连当今的皇上她都瞧不上!现在眼看着自家丫头年已十八,正是含苞欲放待君摘的好年纪,却连个如意郎君都没有,夫人在他面前日日念叨,他面上淡然,心里却也是急切。   “那是为何不饿?颠簸了一上午,该着吃些。”乌查筠一笑,也停了箸。   乌查婼却是踟蹰依旧,一会儿松开帕子,一会儿又攥紧,脸都憋红了。   乌查筠瞧见这丫头分外别扭,不禁笑道:“嘿,看来我家丫头长大了,不过,婼儿,什么事情都须得给爹爹说一声,爹爹好替你做主——哪怕是你以后嫁了人,爹爹也是你最强大的支撑。”   乌查婼闻言,小心翼翼地抬头又瞅了瞅自家父亲。   “你别看爹爹府里有几个姨娘,以后你的夫君若敢存着纳偏房的心思,爹爹非要让他后悔,我家丫头比谁家的女儿都强,可不准那些浪人糟蹋欺负。”乌查筠又道,心思已然跳跃到了自家丫头出嫁之后,甚至还自行设想出了未来女婿纳妻妾的场景。   那个睿王玉竹颇有一番恃才傲物的气质,又让人捉摸不透,可要是敢糟蹋自家宝贝丫头,他乌查筠可是决不允许。   乌查婼闻言,心里悬着的石头却是落了地,如同吃了颗定心丸,上齿终于松开了下唇:“父亲可知,有一词,名曰……秀色可餐?”   最后那四个字,一字一顿,却是声音越来越小。   乌查筠闻言心下乐了,心中的设想已然中了八成,倒也笑呵呵地开始逗自家这情窦初开的丫头:“怎的,婼儿进了那睿王王府四季如春、三季繁花的后院,看花儿便给看饱了?我倒是要向睿王讨个法子来,那花园可是神奇得紧。”   乌查婼听见父亲打趣自己,不禁玩闹地给了他个白眼:“父亲别笑婼儿了……”   此言一出,乌查筠瞧着自家丫头那红扑扑的俏脸,心下却是愈发欢喜了。   “婼儿瞧着好看的、不是那些花儿,父亲,那睿王王府的人,可是比那些花儿,好看上千倍万倍……”   “哦?我家这眼界高的小丫头,终于也瞧上个小伙子?”乌查筠笑道。   “不过那睿王也却是长得俊,往那里一立,玉树临风,潇洒得紧,又有文质彬彬的文雅劲儿——也就这一点我是不烦恶北倾人的,并且睿王也是聪明得很,有才干,将来若是赶上好时机,兴许也能成为一代俊杰,我家婼儿若是瞧上他,勉强也算不上委屈。”乌查筠想着,随口便夸赞起了玉竹,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父亲,可是……”乌查婼愣了愣,瞪着美目瞧着面前面上带笑的父亲。   乌查筠一愣,道:“怎的,难不成他……”   “父亲,可是,婼儿说的,并不是……睿王爷……”乌查婼又咬紧了下唇,唇红齿白交相辉映显得分外明丽美好。   乌查筠身形微微一震,一手已然按在了桌案上:“不是他?睿王王府中人……却不是睿王爷?!”   他可不信这睿王王府里还能有什么俊俏公子迷了自家丫头的心神!可心里也难免没底,前些日子丞相家的嫡小姐就看上了自家车夫,婚礼上丞相一脸褶子皱在一起,愣是怎么都没能笑出来。   乌查婼见父亲惊讶至此,心里也是没了着落,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说出去的话真真如同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她定了定神,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恩、睿王爷很优秀,但、的确不是睿王爷……父亲可知,睿王爷有一个兄弟,名叫玉辞?”   武王听着这名字只觉有几分耳熟,可是一片混乱之中也想不分明,只能颦着眉,思量着自己什么时候听过这个名字。   “父亲,睿王爷说他可是个一等一的能人,不仅武功不俗,还明了兵法,更是精通医术,王爷说他能有今日,也多亏了他这兄弟玉辞相助。”乌查婼急急地继续说。 第下:且南飞105 真假难辨   这么一个能人,却只是匿身睿王王府,如此作为,平时却毫无动静?   武王心里依旧思量着,若是按照婼儿所言,这男子真真不是个俗人,何况能让眼界甚高的婼儿一见钟情,想必也是个俊俏郎君,只是不知这话中虚实,只能继续在心里想着自己在何处听过这个名字。   “……父亲?”乌查婼见他痴愣了许久,心里没底。   武王的脑海中,却忽而撞入了那些事情——当初乌查汶带兵在苍鹭山下,狂妄地想让苍鹭之王出山,那苍鹭之王,仿佛就叫玉辞!   还有,前些日子,玉竹好像对皇上进言,举荐自己的兄弟玉辞为将,来缓解当今的战局。   难不成,婼儿口中的这不俗的男子玉辞,真真是苍鹭之王?   女儿若能嫁给他,整个苍鹭山,那千年的奇山,便都跟他有了牵系!   这是一条比睿王还要大的鱼,并且看着兄弟情深,让女儿嫁给他,对睿王也会有所牵制!   “父亲,难道不……”   “不,婼儿想要的,父亲自然要替婼儿争取来,那玉公子我也听说过,的确是一等一的能人,配得起我家的漂亮丫头。”武王一笑,忙道。   “容为父思量则个,改日待时机成熟了,我便去同睿王商谈,最好是让对方先行提亲。”他一面说,一面心下算计着,对面的乌查婼已然美目含笑。   此时,北倾黑牢里,颜歌死死靠在牢门处,一手探出,狠狠地拽着外面狱卒的衣襟。   “你们、一定是你们弄走了笑笑!”   “谁弄走她了?!你这臭娘们儿,快撒开!”那卒子急了,抬手狠狠拽着颜歌的手,可碍于皇上说得不能伤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可能!你们这群畜生!笑笑为国为民出生入死多少次……”   “我们什么都没做!是她自尽!自尽!一早起来就自己扼死在黑牢里了,已经没气了!谁都处理不了,救不回来!”那卒子低吼着。   “不可能、不可能!她不可能自杀,她才跟我说了要活下去,怎么可能……”   “东风笑是当朝副将,一两个人便是冲进牢房里也奈何不了她,别人若是动手脚,肯定要是许多人!昨天晚上你可是听见了大动静!若是没有,便是自杀。”一旁,狱中总看守低声说着,声音分外低沉。   “你!”   颜歌眼圈红得瘆人,那面色如同要吃人一般。   “句句属实,今日一早大夫验过了,救不回来,就拖着出去了,我们这么多人,能骗你不成?”那看守冷声道,低头扫了一眼,又道:“松开他!你拽着他也没用!”   “你们……不成!我没有看见,我不信她会死,一定是你们的把戏,你们想杀了她!”   那看守扫她一眼,见她还不撒手,叹口气:“皇上亲自交代不得出差池,旁人又岂敢动什么手脚,自杀便是自杀,莫要事事想得这般多。”   “不可能,她……”   颜歌想着,笑笑分明是已经死过一回的人了,她对待死亡的心境,对待生命的看中,又岂会和他们一样,她又怎么可能轻生呢?   何况,笑笑心里也有牵挂,又不忍不甘之事,她怎么可能轻生?!   “信不信,皆是随你。”那看守低声说着,继而一挥手臂:“开牢房,锁住她,带走!”   那边的狱卒们一个迟疑,继而也听令行动起来。   颜歌一愣,下意识地甩开方才她拽着的狱卒几步退开:“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那看守看都不看她,话语冷冰冰得如同一个死人:“你该换地方了。”   颜歌咬咬牙:“你们……”   正在此时,牢房里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颜歌一愣,却已被冲上来的狱卒束缚住了四肢,被绑出了门去,随即,只见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现在了她面前,她一瞧,正是顾劼枫。   颜歌心下松了口气,正要开口相询,却听顾劼枫道:“颜歌,楚肃在殿前跪到今日清晨,水米未进,终于向陛下求得了军令状,饶你死罪,在天牢里待罪,须得楚肃以功勋来偿还,你也别犯蹩了,快些随着去。”   颜歌一愣,却已‘噗通’一声,被他人摁倒在地,膝盖钻心得疼。   她听见楚肃以此救她,心里惊讶动容,可眼前她心里更惊讶地不止于此!   ——顾劼枫对笑笑的心意她一向知晓,为何如今笑笑自尽身亡,顾劼枫却能如此形态自若地出现在牢中?!   难不成,他不知道笑笑死亡的消息?   还是说……顾劼枫本身就是丛健埋在她们身边的一个巨大的奸细?!日日假意狠狠骂着顾劼枫,实际上心里却和他是一伙的,狼狈为奸?!   细想来,分外震恐,颜歌自觉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浑浑噩噩地领旨谢恩,心下觉得此事分外蹊跷。   可又一想——若是这顾劼枫乃是丛健的人,那么应当已经知道东风笑已死的消息,她再说一遍,也是无妨;但若是他不是奸细,不知道此事,只有她说出来,他才有可能知晓!   她咬了咬牙,看似恭敬地接了圣旨,被人狠狠拽了起来,又被拽着往外走,忽而猛地扭过头去看着顾劼枫,大吼道:“他们说笑笑死了!她原来就在旁边的牢房里!他们说……”   顾劼枫闻言,身子猛地一震——死了?   丛健那边不是说,是早先转了牢狱吗?!   怎么会,死了?   “怎么回事?!”他一手猛扶住墙面。   “他们说,她是昨天晚上自杀的!”颜歌眼里带着泪,红着眼圈狠狠吼着。   顾劼枫又是一愣,看着那几个狱卒拖着颜歌便走,匆忙定了定身形,发足往前追去。   却忽而觉得身后寒风一掠,他眸光一闪,反手便擒住了袭击者的手腕,心里分外急切也顾不得控制力道,竟是一举捏碎了对方的腕骨。   “呃唔……”那背后偷袭的狱卒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顾劼枫挥手便甩开他,发足又要上前,却忽而听见牢狱的尽头,丛健沉声道:“劼枫。”   顾劼枫一愣,心道不妙,此番怕是着了丛建的道了!   东风笑呢?她到底……   “劼枫,陛下急唤,速去讨论军情,莫要耽搁!”   顾劼枫只觉自己手都在抖,脸色也是一片煞白,他知道自己眼下质问丛健无济于事,所能做的只能是先在丛健面前假装不知道东风笑的事,然后到朝堂上禀明陛下!   “好,这就来。”顾劼枫狠狠咬牙定了神,匆忙举步出了牢去。   丛健一挥手让他走在前面,眸光闪了闪,待他过去,深深浅浅回望一眼,见到狱卒已经擒住了方才那个想要用刀砍顾劼枫的狱卒,唇角的弧度诡异莫测。   颜歌则被擒住,束缚着往天牢拽去,身上剧痛,心里却是分外悲愤!   也许她是这件事少有的清醒之人了,笑笑到底如何了?如果没死,如何才能救她?如何才能让更多人知晓丛健的嘴脸和作为!   那边,顾劼枫丛健二人赶到紫宸殿时,穆远和房湛二人已然候在那里了。   陛下仰靠在龙榻上,面色显得分外憔悴苍老。   他本就不是什么分外康健的人,在不对的时节里被迫远走京都,还一连经历了各种寒流和疫病,身子便更加扛不住了,如今,只能卧病在床。   “陛下……”行礼请安已毕,顾劼枫看着半睁着眼睛了陛下,心里一慌,不禁低声叫着。   这一声,皇上却根本没有听清,只有丛健略带责备地瞧了他一眼。   顾劼枫自然知道不能说什么不甚吉利的话语,给丛健抓到把柄,赶忙收回话来,垂了眸又安安分分立着。   此番,皇上带兵撑着唤他们前来,为的是那南乔一事。   如今南乔大部分军队已然归国,虽然北倾国内尚有残兵流寇,但经过军队一轮一轮的清除,也在大范围地减少。   ——但是,这并不代表南北两国相安无事。   南乔国虎视眈眈,南北两国兵刃相接,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这一阵子,边疆处传来的异动频频,首先是南乔扰民的纷争,其次,又有那南乔蓄兵再起的传言四下流飞,两国是否会开战,何时会开战,尚未有定数。   而眼下连个合约都没有,南乔也从未表露过签订合约的心思——和平显然是难以达成。   所以说,明眼人都能看出,再战在所难免,问题只是时间和地点。   北倾皇上是肯定不愿意让战争发生在北倾的国土上的,甚至说,是有几分畏惧的,一来北倾子民是他的子民,土地是他的土地;二来,此番他堂堂天子,委曲求全,被迫‘北狩’,既是吃尽了苦头,拖垮了身子,也是丢尽了颜面,丧尽了威风!   他说着现下的状况,一面说着,一面不禁掩口而咳。   穆远、房湛只觉得心下发慌,却也无可奈何。   而顾劼枫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陛下,以和为贵!出兵之事,权且三思啊!眼下且不说南乔,只看我北倾,国内混乱,积贫积弱,前一阵子出兵,粮食都是自己随路栽种,现下虽然恢复得好,但依旧是难逃贫弱,经不起折腾!臣以为,应当求和而非出兵!”一旁,丛健已然拱手进言,取了先机。 第下:且南飞106 乱坟岗上   因此,此次讨论,丛健主和,顾劼枫、房湛主战,穆远则选择了沉默,而皇上经由丛健的一番蛊惑,心里也是没底,只怕再打成个国破家亡的模样,便也犹豫了。   局面僵持之时,顾劼枫忽而定了定神,挥臂而起,行礼道:“陛下,末将今有一事,想禀明陛下。”   皇上本是倚在榻上微微闭着眼,闻言点了点头,准允他发言。   顾劼枫定了定神,终于一低头,一拱手:“陛下,臣今日早晨前往黑牢之中传达颜校尉更换牢房的消息,不料却得到了另一个消息。”   皇上抬眼瞧了瞧他,目光似有似无地掠过了丛健。   “你且说。”他的声音厚重而又深沉。   顾劼枫定了定神:“陛下,东风笑副将……昨夜身死牢中。”   此言一出,房湛、穆远皆是一愣,丛健面上不动声色,这屋子里便是一片死寂。   顾劼枫狠狠地压制住了声音里的颤抖,额头上已然出了一层冷汗。   皇上闻言,身形却是猛地一晃,继而,竟是一个激灵从床榻上直起身来,目光之中竟狠厉得带着几分戾气:“你说什么?!”   众人未曾料到皇上会有这般大的反应,因为在场众人,无一人知晓,东风笑实际上是皇上的亲侄女——她本应是位郡主的。   这是一个决不能说的秘密,因此皇上在朝堂上保不下她,但是,他自然是相信,自己妹妹派过来的自己的亲侄女,是绝对不会悖逆于他的。   顾劼枫也是一惊,不过依旧拱手道:“启禀陛下,昨夜,血缨军副帅东风笑,身死牢中。”   皇上闻言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忽而回过头去狠狠盯着丛健:“丛健,此事你可知晓?!可记得朕当初的交代!”   丛健见陛下面色甚为不怿,心里也是发慌,不知东风笑之死为何会成为陛下的逆鳞,只得强压着惊恐,颤声道:“末、末将方才得到消息,也是不明事实,想到陛下龙体欠安,又知陛下素来爱才,故而踟蹰犹豫,久久不敢言说,末将……”   “混账东西!”皇上却是罕有的暴躁,根本无意等他说完,竟是一抬手击翻了床榻一侧临时设置的桌案。   “陛下息怒!”众人皆是惊得‘噗通’一声跪于地面之上,面色满是震恐。   皇上急剧地喘息着,继而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让人听着都心生不安。   “……怎么回事?”半晌,皇上略微定神,死死盯着丛健。   丛健忙叩了一个响头:“陛下息怒!末将也是刚刚知晓此事,只知道有一个兵士嫌疑大得很,今日劼枫问起此事时,他还执刀袭击。”   皇上一咬牙:“带上来!”   “是、是……”   丛健赶忙一个挥手,命人带着那兵士上来。   “如今东风笑在何处?”皇上沉了眸子,冷声道,今日之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启禀陛下,陛下息怒,末将……不曾见到。”丛健低声说着。   皇上又回过头去瞧了顾劼枫一眼,顾劼枫忙道:“启禀陛下,此事乃是颜校尉告知末将的,不过未来得及多说,末将便被丛将军拽离了黑牢,依照颜校尉所言,东风笑副帅原本是住在另一边的牢房里,可是今日清晨,那一处牢房已然空了。”   皇上定了定神,挥手命亲信收了那个有嫌疑的狱卒:“这狱卒你不必留着了,交给朕便是。来人,严加审讯,审出结果便有重赏,审不出来,提头来见!”   那边匆匆赶上前来的官员闻言也是一晃,只得匆忙接了旨意。   这边,丛健的身形也不住地颤抖着,他确定此次自己杀东风笑惹了不小的事,只是不知应当如何全身而退。   他察觉到皇上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过,如同利剑一般。   这屋中一片沉寂,仿佛便是一根针、一滴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扣掉半年的俸禄,关半月紧闭,你退下吧。”   许久过去,皇上苍老而又疲惫的声音,在这屋中响彻。   丛健‘噗通’一声跪地:“谢陛下恩典!”   皇上低眸瞧着匍匐在自己面前的、这膀大腰圆的汉子,心里五味杂陈——他又何尝不想杀他?可是于内于外,皆是有心无力。   于内,丛健勾结朋党,党羽众多,行事又甚为谨慎,滴水不漏,虽为帝王,也难寻到妥帖的把柄处置于他。   于外,丛健为主帅多年,在各处留了不少亲信弟兄,埋了不少机关埋伏,甚至在边陲上都有他亲自设置的暗线,加上如今他手握兵权,朝廷根本动不得他。   一旁,顾劼枫、穆远、房湛等人已然狠狠攥了拳,未曾料到此事竟会处理得这般草率!三个人皆是在沙场上屡次出生入死的男儿,可如今,皆是眼眶发热,心中愤懑难平。   顾劼枫真真是想一刀砍下丛健的头颅,可是念及丛健的势力,也只得悻悻停手。   下午时分,红霞如火,夕阳渐沉,落在地面上的,只是一片殷红。   罄都西郊的乱坟岗处,白骨森森,一片杂乱。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只有那凄惨的霞色和乱坟岗处的白骨的凄厉交相辉映。   东风笑只觉得颈项处一片刺痛,仿佛依旧是被人狠狠扼住,生生得大力,直要喘不上气来,周围还有一种刺鼻的腐臭味道,她只觉自己的心神似乎在漫无目的地游弋漂流。   她挣扎着,手臂向一侧一个猛挥,竟是觉得一阵刺痛——手臂似乎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生生刺破了,那东西又凉又坚硬。   可这种疼痛之感,竟也将她的心神从混沌之中向外拽了出来。   她反手狠狠拽住那个东西,拼命地张开眼来,眼前却是一片昏暗和混乱。   颈项处依旧是收紧的痛感,仿佛时时都可能折断,她小心翼翼地用手臂支着身子半坐了起来,却见自己方才攥住的东西,竟是一截白花花的、裸露而出、呈半截的腿骨…莹莹的,还闪着些许缥缈的光!   东风笑一个痴愣,下意识地甩开那骨头来,抬头一个环顾,却见四周一片凄凉,白骨处处,昏鸦和秃鹫四下盘旋,真真是好不凄惨!   周身便起了一种森然之意,她隐约记得自己是在牢中,仿佛有人用绳索套住了自己的颈项,却不知为何如今的自己会在这坟地之中。   她逼迫着自己清醒过来,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根本不肯瞧这一地的残骸。   周遭的肃杀之气让她心悸,如今的她手无寸铁,只能一边下意识地摸向怀中的同心结,一边小心翼翼地、踉跄着向身后的树林里退去。   不少秃鹫和昏鸦扑腾着翅膀从她身旁掠过,东风笑挥着手臂挡开它们,看着它们落下,在那一地的尸体上咬嗜着,一路上跌跌撞撞,终于靠上了树林边上的一处树干。   残阳如血。   遥遥地,东风笑竟然瞧见几个身影,带着兵器向这边冲来,她支起身子向后退着,可速度当然比不及他们,近了看——竟是几个狱卒打扮的人!   那几个便在她方才躺倒的地方走走绕绕,还四下瞧着。   东风笑自然知晓,这几个人,八成便是来寻找她的尸首的。   她咬了咬牙,托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向树后躲去——九死一生,她才不肯被他们发现!   “不见了?!快,分头去找,丛帅还急着催!”那边,一个兵士的吆喝直直地撞入了她的耳中,丛帅?呵,看来是丛健的人,落到他们手里,自然是死路一条。   东风笑疲惫地靠在树干后面,咬着唇角,本是疼痛,呼吸有几分粗重,如今却只能生生忍了去。   外面的脚步声一片杂乱和急迫,她咬了牙闭了眼,听着一处脚步声‘咚咚咚’的,仿佛是逼近了这一处树林。   她的身上早已没有什么利器了,头发散落也没有什么首饰可以作为匕首,慌乱之中她从一侧拽起了一根半枯的藤条,只觉得地面的震颤愈发剧烈,转瞬间,一团黑影便袭上前来,她一愣,抬头瞧着那兵士,他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是了,抓住她,可是大功一件!   东风笑眼睁睁看着这个出现在她面前的兵士伸出手来,利落地抓向她,想要一举擒住她……   可笑,可恨!   她东风笑为国家出生入死,最后,竟然栽在了这一群不明是非的自己人手中!   她一咬牙,看着那黑乎乎地手立着自己的颈项越来越近,可心里依旧是不肯轻言放弃。   她咬紧了牙关侧身一闪躲过了这一击,回腿便是狠狠一扫,直击这男子的下盘,这男子自然没有料到一个奄奄一息的瘦弱女子还能有这等功夫,一个走神,竟真被生生扫倒在地。   只听‘噗通’一声巨响,这高大的兵卒如土委地。   东风笑却灵巧地四下一拽,手臂一翻拽起了那藤条,绕在他的颈项上,狠狠地扼住,几乎是拼尽了全身力气地想要让他悄无声息地死掉。   可这男子毕竟是个成年壮汉,被人扼住了颈项,也是一个劲地猛烈扑腾着,东风笑只得咬紧牙关拽进了藤条,有的时候能躲开他的拳脚,有的时候只能生生受下,直到这个男子的挣扎渐渐消失……   察觉到这男子身子一软已然瘫倒,东风笑松了口气,也是全然没了力气,奄奄一息地靠倒在了一侧,忽而,又察觉到一阵地面的轻震——正是方才折腾得声响太大,以至于吸引来了其他的兵士。   “在这里!躲在这里!有人!”一个冲上前来的兵士惊讶地低吼着。   东风笑半睁着眼睛,看着这几个人伸手擒住她,听着周围的脚步声愈发杂乱。   她也不甘心,可是,她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下:且南飞107 相救   迷迷糊糊的,东风笑只觉得耳边响起了一阵兵刃相接的声音,继而,只觉身子一轻,自己仿佛被谁拦腰抱了起来,这个人身上的气息陌生之中带着几分熟悉……   可此时她已顾不得多想,眼睛都难以睁开了,只是暗暗想着——自己得救了,应当是不会命绝此处了。   这个人的怀抱还算是厚实温暖,而东风笑又的的确确太过疲惫了,一路摇摇晃晃的,竟是依旧睡了过去。   “哥哥,就不能让我进去,瞧瞧我师父吗?”   “你这毛头小子,你笨手笨脚的,弄砸了事情怎么办?!你师父不仅仅是你师父,你师父可是当朝副帅,有个三长两短的,那责罚可不是你这小孩子能受得起的。”   东风笑朦朦胧胧地听见不远处这几句交谈,第一个说话的人是孩童的声音,仿佛是傻孩儿,第二个说话的声音有几分熟悉,但她也记不分明。   强撑着眼皮,挣扎着张开眼来,却见面前乃是一处安静的房室,屋子里的摆设都古朴简洁得紧,不显华贵,却不失优美,她四下一瞧,不禁颦眉——这地方虽是安静,但她的的确确不曾来过。   身上已不是那一身原本的衣着,东风笑瞧了瞧现在这一身衣着,只觉得心里一空,却也顾不得多想,便要直起身子来翻身下床,可是轻轻一动,便觉得身上一片酸痛,她不由得压低了声音倒吸一口冷气,又小心翼翼地、慢慢地躺回了床榻之上。   可门外人似乎听见了屋中的响动,东风笑觉得门外人似乎是交代了几句,然后就转过身来,象征性地轻敲了一下门板,随即便推门而入。   东风笑浑身酸痛也动弹不得,只能抬起眼来仔仔细细地瞧着来人。   却见那人一袭青衣,嬉皮笑脸地朝她走过来,笑道:“副帅醒了?别来无恙。”   东风笑一愣,这般吊儿郎当乃至离谱的模样,她所熟识的,也只有侠义盟冉飞鹰一人了,只是她未曾料到,侠义盟竟然敢插手朝堂之事。   更何况除了自己是傻孩儿的师父以外,同侠义盟的交情大多是和军队一起的,个人之间的交情真真谈不上深厚。   虽是不解,但毕竟是救命之恩。   “不想竟是侠义盟冉先生,笑在此谢过先生救……”东风笑启口言谢,一边说着,一边要支着身子坐来——毕竟是道谢,若是躺着未免有失诚意了。   冉飞鹰见她摇摇晃晃,赶忙上前扶了她一把:“副帅此言差矣,飞鹰身处侠义盟,乃是江湖人士,此番事出之前,连消息都不知道,便是知道,也是有救的心,不知该如何救。此番不过是收到了委托,故而匆忙随着出兵相救罢了,这救人的恩情,确实不该算在我这一处。”说话一板一眼,竟远不似昔日里的不着调了。   东风笑一愣,道:“那也须得谢谢你,你肯出兵相救,我才捡回一条性命来。”   她定了定神,又道:“却是不知,这救我之人,究竟是何人?”   冉飞鹰闻言侧身瞧了一眼,复又回过头来,低声道:“小叶子已然跑去告知于他了,他一会儿便应到了,你熟识的。”他定了定神,又道:“副帅着实言重了,飞鹰那次带人前往,委实不过是撑个场面,出手救你的,还是那位人士,带你到此处,也是他。”   东风笑闻言颦眉,那日她迷糊得紧,只觉得那人周身的气息她有几分熟悉,可也想不分明,冉飞鹰这一说,此人真真是她的大恩人;并且冉飞鹰自称‘江湖人士’、‘不明消息’,而那位人士却是知晓消息的,是不是就说明,那个人,乃是朝中之人?   “那……我来此,有几日了?”她迟疑着发问。   冉飞鹰颦了颦眉,继而手指比出两个来:“快有两日了。”   东风笑只觉得此番睡得时间有些久了,并且事出蹊跷,她心下算计着,不知不觉间,只听门板上响起了叩击之声。   “他来了。”冉飞鹰的眸光瞬间凌厉了几分,他回头冲着东风笑一抱拳:“那冉某人先行告退了,先去外面看守者。”   “劳烦冉先生了。”东风笑拱手道。   她定了定神,瞧着冉飞鹰转身离开,那门也被推开来,来者一袭深蓝色镶着银白色花纹的长衫,身材修长,气势非凡,进了门,先同冉飞鹰拱手,二人简单交谈了两句,继而,冉飞鹰便合上门离开了屋子,而这男子则不慌不忙四下一瞧,继而举步朝着塌前走来。   东风笑瞧见他的那一瞬间,不由自主地一愣,匆忙不着痕迹地向床榻内侧挪了些许:“……殿下。”   来者正是当今太子,牧逸。   牧逸见她如此,唇角起了几分弧度,施施然行至塌前,却是竖起食指来挡住薄唇前面,轻声道:“此处不要唤我殿下,便叫一声公子便好。”   东风笑闻言,也知他是怕隔墙有耳,忙改了口:“笑多谢公子相救之恩。”   心里想着当初竟是太子殿下将自己抱到这一处的,也难免有些别扭,不过大大咧咧又一想,许是太子爱才,又发现丛健有问题,加上幼时有些交情,故而才出手相助的,便又兀自宽了心。   牧逸微微颦眉,继而道:“不必这般客气,我是势必要救下笑笑的,不过说来可惜,此次为了避人耳目,我用不得自己的铁甲军,只能向侠义盟借人,眼下的安置,我做的也不够好,你的伤不清,此番真真是委屈了。”   东风笑闻言一愣:“殿……公子哪里的话,笑此番能将性命捡回来,已然是分外庆幸了。”   牧逸一笑:“若是就这么死了,未免也太冤了,倒是庆幸,若是再晚一步,就赶不上了;不过,此次之事,想必你比我更要清楚。”   他说着,那一对俊秀的桃花眼闪了一闪,复又道:“可否能借榻上歇息一二?”   东风笑正要说明经过,闻言忙点头道:“快快请坐,我昏了头,什么也顾不上,唐突。”   “不过,此前,尚有一事相询。”   牧逸一拂广袖施施然坐在榻边,闻言凝眉,又道:“你且说。”   “公子可知,如今颜校尉如何了?”   “楚肃楚校尉从你们入狱到两日前的清晨,便在殿前长跪,水米未进,终于让陛下动了恻隐之心,答应让他用军令状救颜歌一命,因此颜歌颜校尉如今已经被转至其他牢房了。”牧逸垂眸说着,最后一句话的意味分外明显——之前的那一处牢房,分明便是不正常的。   东风笑自然想得到这一层意思,点头谢过,便说起了自己的见解:   “丛健一伙人提及的那件铁甲应当是我的,那次血缨营灭,我也确是身死其中——至于现在的我,我也说不分明,但是如若苍鹭山玉辞君在,他应当能够解释清楚。”   “我和颜歌被丛健送入那一处牢房后便觉得诡异得紧,后来又听说了那一处牢房里发生的事情,据说一直以来除了一个人,其他人都未能在里面活过两日,并且大多都死于自杀——这是几个狱卒说的,不过我怀疑这是丛健等人的刻意安排;后来又有两个犯人被投入了那一处牢房之中,这二人都很是绝望,其中一个中年男子再度跟我们讲明了这个牢房的诡异之处,当晚,中年男子撞壁,被狱卒判定当场毙命拖走,另一个男子则陷入了恐慌之中,我和颜歌劝说那个男子莫要轻生后,大家相安无事。”   “直到第二日清晨,天色还未全亮,我也没有完全醒来,便被人用绫布套住了颈项,我当时拼命挣扎,但是那人力大无比,那绫布扼住了我的咽喉,我也出不了声,后来便没有了意识,不过,当初若不是我用手死死地拽住那绫布,想必现在我已然死了,那个男子没有丝毫的手下留情,应当便是想取我性命。”   “我再醒来就在你们发现我的那一处乱坟岗上了,当时那个方位我记得还算清楚,我刚刚藏到一旁的丛林边上,那些兵卒就赶来了,听着谈话,应当是丛健派来的,可是他们好像清楚得知道‘我本来应该被扔在什么地方’,一开始一直围着那一处在寻找,再后来才开始四下寻找,然后,你们便出现了。”   东风笑如实交代,她本就觉得此事乃是丛健等人动的手脚。   一旁,牧逸的眸子沉得如同见不到光照的暗渊,他忽而反手从一侧倒了一杯水来递到她面前,东风笑见状一愣——太子殿下乃是未来的天子,怎能……   “你行动不方便,又说了这么半天,也该喝口水了。”牧逸轻描淡写。   东风笑不着痕迹地咬了咬唇,道了谢,便也接了过来。   “我本就觉得丛健等人不对,他们的目的好像不仅仅是在朝堂上掌权,不过现在丛健四下都埋了暗线,别说是我小心翼翼,便是父皇,如今也要小心着他,可恨的是现在还抓不到他们的把柄,若是现在杀他,名不正言不顺,便是‘枉杀功臣,自毁长城’,势必会引发混乱,因此也只能隐忍,静待时机。”牧逸低声说着,也不加避讳。   “笑笑,你可知,这两日,朝中也是闹翻了天,一则是你的事情,自从那日顾帅以为你出了事还告知了父皇,就闹大了;一则,便是是否出兵南乔之事,如今父皇拿捏不定,想要问询我的意见,笑笑,不知你如何看待?” 第下:且南飞108 藏缨郡主   东风笑颦眉道:“北倾南乔,数百年来,势同水火,先有重重旧怨,后有南乔率军破我边疆,在国中为非作歹,破我罄都,此事若是忍气吞声,赶走他们了事,便是失了国格;何况,南乔撤军之后,流寇不断,边疆事急,皆是其贼心不死,作祟依旧,此事若是一味求安定,恐怕得不来安定;更何况,南乔便是撤军,关于讲和也不曾有只言片语,此番我们若是先行示弱,合约若是能成,贡品岁币,势必要由我们来出,若是不成,便是我们出尔反尔,也占不到话头——如此便是进退两难,因此,我认为应当乘胜出击,出兵南乔。”   牧逸闻言点头,又道:“不错,不过,笑笑,你可知,眼下我北倾经过南乔侵犯,已是积贫积弱,百姓贫苦,兵力劳顿,国力大不及从前,眼下,可还支撑得起再度出兵?”   东风笑凝眉,道:“若是明面上说,却是如此,不过,尚且存在其他可能。”   “国力的确不及从前,这是外侮入侵,北倾成为战争总战场的必然结果,若是现在南乔消停了,我们的确应当休养生息,可是南乔猖獗依旧,不断挑起事端,我们若是不掌控先机,坐以待毙,恕我直言——南乔再度攻入时,北倾便岌岌可危。”   “二来,笑怀疑此言并非公子心中所想,因为此言略显片面,未及全部;一来,南乔攻入我北倾是不错,但是只有经由之处遭到了极大的破坏,其他地方,依旧是和乐安康,而其经由之处有限,因此所谓‘积贫积弱’,夸大其词;所谓‘百姓贫苦’,一来是因为流寇,二来是因为战火,三则是因为贪官败吏,眼下暂且不需大规模征兵,而土地依旧可以种植,谈不上过分贫苦,不过若是能多几位张驰兆尹一样的好官,想必百姓生活会更为和乐。”   “所谓兵力劳顿,更是混淆其意;西北部有韩聪将军率领的西北军,这一处兵力众多,但是现在已然收复平定,那一处兵力充足,完全可以调给血缨、破甲二军,何况破甲军如今有多少闲置兵力,公子想必也知晓个大概,有了这两处,便不需得多征兵士,何况用昔日的兵士,也免去了操练之事。”   此言一出,牧逸不禁扬唇而笑:“不愧是当今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此言一出,真真是足以震慑朝堂!”   复又凝了眉:“笑笑此言,似乎是猜到了说此话的乃是丛健一行人——确是如此,只可惜你无法与之辩于朝堂之上,而顾帅是破甲之人,总难开口,穆帅又总是长期的缄默不言!加上那一群混淆视听的小人,竟让父皇也起了动摇之意。”   “穆帅许是之前被他们陷害得分外谨慎了,我这边的房湛又没有瞧见东边一战,知之甚少,说不上话,丛健设计我离开,恐怕也是为了这一招后手。但是此时,须得快些调用西北军,确定出兵,切不可错失良机。”东风笑颦眉。   “说来简单,行之不易。”牧逸叹息道。   东风笑拱手:“我须得入宫去见陛下。”   牧逸瞧她一眼,摇首:“你那日被他们折腾得够惨,虽是没有内伤,但外伤都未好全,踉踉跄跄,如何入得了宫?我虽是决意救你,但是关于如何让你回到军营、朝中一事,也是没有想好,难。毕竟,你若是凭空出现,恐怕便会被说加以‘越狱’的罪名。”   东风笑一笑,心道牧逸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和他、皇上只见的血缘关系,她相信陛下是会信任她的,眼下只需要让牧逸安排好,在丛健一行人察觉不到的情况下送她入宫。   “公子只需择一时候,莫要让丛健等人知晓,也不需等我伤好,到时候送我入宫便是,我自有打算,也有把握。”她垂眸笑道。   牧逸瞧着她胸有成竹的模样,半信半疑,终于点了点头。   几日后。   宫里暗暗流传着一条小道消息,说是素来贤明懂事、同太子妃相敬如宾的太子殿下,竟然看上了另一个女子,还带着这个女子入宫见了陛下和皇后。   东风笑知道牧逸会想方设法带她入宫,但是不曾想到他会想出这么个由头,她细想来,只觉得有些荒唐——毕竟,他可是她的表哥。   一路上,东风笑的心里满是别扭,真真不知道,皇上第一眼瞧见的时候会是何等的表情,不过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牧逸往里走去。   牧逸精明得紧,特意选择了傍晚时分引她入宫,又以她身体‘一向虚弱’为由,亲自陪护着,因此哪怕是那少数瞧见这情景的人,也只当太子牧逸真真很欢喜这个女子,心里也不禁替那老实温婉的太子妃叹息一声。   二人一路走着,直到紫宸殿,皇上这些日子一直卧病在床,一则是旧急,一则是东风笑的‘死亡’,也许在他看来,他妹妹牧婉的这个丫头,比自家的公主都要珍贵。因为她让他更加真切地想起了他从小一直宝贝宠爱的妹妹。   东风笑不曾料到,皇上第一眼瞧见她的时候,眼里的神色,竟是惊喜大于惊讶。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小时候的他和牧婉。   但是那一瞬的表情消失得极快,转瞬间,皇上便直起身来一击床板:“胡闹!”   牧逸闻言一愣,不明真相的她并不知道父皇的震怒从何而来。   东风笑却是顺势跪地行礼:“陛下,罪人东风笑参见陛下。”   次日一早,早朝之上,众人皆惊。   只因皇上亲封了一位‘藏缨郡主’——牧笑,这位郡主,不禁封号里有血缨的‘缨’字,名字里有东风笑的‘笑’字,便是连面貌,都和东风笑一模一样!   “谢陛下。”   群臣看着这位一袭红衣立在阶前的郡主,她的目光高傲而又坚毅,身姿盈盈,美得不可方物,陛下亲自宣布那一句话的时候,她只是向陛下行礼,转过身来,目光望穿了人群。   丛健只觉得这郡主的目光掠过自己的时候,脊背发凉,直冒虚汗。   可是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当初是他向陛下和群臣说明的东风笑死亡的讯息,也是他因此表示可以排除东风笑,直接在朝堂上讨论出兵南乔之事。   并且,为了安定陛下,他昨日才在众臣面前信誓旦旦——东风笑已畏罪自尽而亡,是他的手下亲眼所见,已将此乱臣的尸身丢至乱坟岗为了野狗。   如今局势如此,他自然也不能违逆,舌头断了也只能生生往肚里咽!   他丛健便是最不能跳出来说这个‘藏缨郡主’便是东风笑的人!   顾劼枫怔愣着瞧着这个女子,却是暗自相信着这就是笑笑——因为当她看向他,她的目光里分明是有温度的,他是她的挚友,又岂会不知?   笑笑在他的记忆里,不知已经死而复生了多少次,都说‘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还’,可他偏偏不希望是她。   他看着她盈盈而立,不再是那一袭铁甲,而是一袭红色的女儿家的衣衫,这般装扮的她美得不可方物,这是街头巷尾传言中哪家的佳人都无法比拟的美。   兀自摇了摇头,唇角起了些许弧度——不管是副帅还是郡主,她回来便好。   “藏缨郡主乃是朕十多年前认的干妹妹的女儿,自幼舞枪弄棒,武功甚好,又熟识兵法,眼下见局势危急,特意赶到宫中,欲建言献策,朕心甚慰。”皇上端坐于龙椅之上,启口说着,面上带笑却不失威严之意。   众臣先是惊讶,继而行礼道贺。   此时,许多人心里已然有了猜测——怕是丛健意识到自己冤枉了东风笑副帅,故而说通陛下同他一起唱了一出双簧,也算有个台阶下。   东风笑看着这满朝文武,嘴角的笑意不可捉摸,看向丛健的目光依旧带着几分森然——她又岂会猜不到,丛健缄口的因由?   不过,归根究底,此局险胜。   昨日已然说通了皇上,丛健危险,不可大用,若要出兵,她须得回到军中,而皇上几经犹豫,终于应允了下来。   “陛下,小女以为,眼下南乔虽是败走回还,但终究是虎视眈眈,使得我边疆屡遭战乱,无丝毫求和意向,我北倾若是不行出兵之举,无异于坐以待毙。”半晌,东风笑忽而回过身去,向着陛下拱手道。   穆远见状,心里难免起了几分佩服。   当初他被丛健等人污蔑,至今心有余悸,以至于大义面前,朝堂相争,他每每只能选择沉默,生怕再着了丛健等人的道;而东风笑此番遭丛健等人污蔑,也许险些丢了性命,也许之前还落入过局中,却至今不卑不亢,不肯向恶人低头示弱。   相比之下,他只觉羞怯。   那边,丛健早已料到这‘藏缨郡主’今日必提此事,却不曾料到,她竟会说得这般直截了当,他一咬牙,又岂肯示弱:“郡主此言,末将却是不明了,如今国内饱受战乱蹂躏,岂能再受得住用兵的劳民伤财,不若以和为贵!” 第下:且南飞109 呛声   “丛将军,久仰大名。”东风笑一扬唇,回过身来瞧着丛健,那一对眸子美则美矣,却带着三分邪气,狡黠得如同一只狐狸。   丛健定神瞧着她,咽了口气——分明是句恭维话,不知为何,打她口中说出,九曲十八弯,竟让人背后发凉。   “丛将军真真是身正不怕影子歪,此番言论,言于朝堂之上,当真是也不怕他人嚼舌根,说不是。”   “不知郡主从何说起。”   “在场都非痴傻之人,此番南乔之人欺凌我北倾国土子民,甚至攻占罄都,留下一片破败,如今虽已退兵,却毫无讲和之意,反是依旧贼心不死,频频骚扰于我边疆——如此,若是我北倾先欲讲和,便是忍气吞声,丢弃国格,明白了是说明自身国力贫弱,怼不过对方,那岁币物帛,自然也须得我国交给南乔——将军这般急切着讲和,难免让人误会,将军是上赶着给人割地赔款。”   东风笑眸光似箭,最后一句话讲出时,唇若染血,呼气如冰,竟硬生生将丛健吓得一个激灵。   东风笑瞧见丛健面有胆怯,也道是自己所料不错——丛健并非是无用之人,之前之所以与南乔对战时狼狈如此,恐怕是因为私底下有所交易。   “郡主此言,怕是有失谨慎了,丛某虽不才,可好歹也是朝廷命官,破甲主帅,岂能平白无故,受此冤枉!”丛健一咬牙,冷声道。   东风笑却笑得如沐春风:“丛将军多想了,不过小女言下之意,不过是觉得将军此言有可乘之机,怕给旁人想歪了去,只是提醒一二罢了,将军既是如此说,如此想,真真是小女唐突了。”   丛健闻言,暗自攥了拳,这女子的话语如刀似剑,字字袭人,浅笑盈盈间危机处处,让他也不由得心悸,他噤声了片刻,忽而心平气和道:“郡主言下之意,怕是以为缓兵求和之计不妥,怕是郡主久居世外,不了解如今的兵力如何,国家、百姓又是如何,也是丛某言语不当,未能让郡主了解全局。”   此言全不见咄咄逼人之势,可一字一句,皆将东风笑置于‘不谙世事的郡主’之地,恰恰暗合了如今东风笑的‘身份’,算是强令她无话可说,东风笑闻言,心中不由得冷笑。   ——丛健若是能将这番口舌上的本事用在领兵打仗上,恐怕陛下便不必‘北狩’了。   “丛将军真乃大人有大量,不过,小女子一路赶来,对路上的情况已有了些了解,来到此处,又同陛下、太子殿下、穆帅等人交谈了一二,也算是对全局有了个粗略的了解,不过关于丛帅的观点,小女子尚有几处不明。”东风笑轻轻挑起了秀眉,笑道。   “郡主且说,末将洗耳恭听。”丛健俯首道,看似万分恭敬。   “依丛帅看来,如今可是国内民生凋敝,国家困难,经不起战争?”   “不错。”   “小女不明,此番出兵,便是我北倾出兵南乔,不允南乔蛮人再踏上我北倾土地,以此,北倾非是战场,而南乔也更难攻入我国,我北倾的国土便更有保障;若是毫无动作,而南乔的损伤不及我国,恢复也快,则难免哪一日再次践踏我国土,孰轻孰重,孰优孰劣,丛帅难道想不分明?”东风笑一凛眉。   她知道,机敏如他,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只是尚且有其他原因,故而固执己见。   “郡主此言……不错,不过,末将言下之意,并非是毫无动作,坐以待毙,而是求和,只要讲了和,那南乔若是再行侵略,便是失了道义,如此,也可让我国得些许安宁。”   东风笑闻言,侧过头去扫他一眼:“丛将军所言极是,当真是‘些许’安宁,南乔受损本就比我北倾要小,如今我们还要倒贴上去,给人家交岁币补给,让他们用着我们的钱财,恢复得越来越快,而我们的百姓呢?恐怕会因为这合约而饱受压榨,苦不堪言!道义不错,可是小女斗胆一问,南乔此番侵我北倾,难道就有个合适的由头?难道就有道义?”   丛健闻言一愣,瞧见她眸光如剑,而那过去的事实又是不容歪曲,只得木然摇头。   “那丛将军从哪里来的信心,此番签了合约,南蛮之人便会为了道义而履行?!试想若是南乔恢复了元气,以疾火之势再度来袭,请问丛将军可还有机会朝着他们伸张‘道义’二字?”东风笑瞧见他无言,更进一步。   “这……他们难道不怕、后世人说起时……”丛健一蹙眉,便要开口而辩。   “后世?已经消失的事物是没有发言权的,所有的东西都掌握在活着的胜利者手中,无论那胜利者如何歪曲事实,都鲜有人质疑,此番道理,丛将军怕是清楚得很,今日怎的就忘了呢?”东风笑眯了眯眼,不容他多说。   丛帅一个激灵,心道这丫头正是借着他‘以东风笑已死诬其叛国’的事情来说事,可是这一来一去的紧密咬合偏就让他无话可说。   他张了张口,复又闭合了去,终究是一番沉默。   “朕听着,笑笑丫头说得极是。”龙位之上,皇上眉开眼笑。   群臣闻言,皆是一惊——倒不仅仅是因为皇上的赞许,单是这‘笑笑丫头’的一声称呼,就满是皇上对这‘牧笑’的信任和偏爱。   “陛下谬赞了,笑笑不过是信口而言。”东风笑回过头去,拱手称谢。   那边,丛健也不是痴人,当即‘噗通’一声跪在地面上,高大的身形匍匐着,在地上成了一团,瞧上去可笑又可怜:“陛下,丛某无能,许是对时局瞧得不分明,如今这番,还是心忧民情,只盼陛下三思……丛某素来话语直率,没个分寸,还望陛下、郡主莫怪。”   此言一出,倒显得他是赤胆忠心的贤臣,屡屡进言不成,只能在这里挥泪啼泣一般。   皇上一言未发,心里依旧惦记着丛健暗中留的那几手,自然是不会吃他这一套。   东风笑挑挑眉,笑道:“丛将军此言,倒是让小女子惶恐了。想来陛下宽厚仁爱,势必不会因口舌之事怪罪将军,毕竟将军战功赫赫,当时将才,何况,小女这些日子瞧见了陛下,陛下说起前些日子将军护卫陛下北狩一事,对将军也是赞不绝口的。昨日陛下也说起来,若是大军南征,将军便请依旧留在宫中护卫陛下,他也好安心。”   丛健闻言一愣,此言一出他推拖不得,却是真真入了圈套了!   若是真真入了宫去,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台上,皇上也笑道:“笑笑丫头真真是精细,这一说,朕也想起来了,不错,丛将军既是无意南征,不妨便留在宫中陪着朕,朕也安心。将军也不必多加推辞了,这样,不如今日下了朝便留在宫里,也不必回去了,若是想念夫人儿女,朕自会安排着你们一家相见。”   此言一出,重臣哗然。   “能得陛下赏识,实乃大幸!”   “将军真真是幸运,我等若能得此良机……”   “恭喜将军!”   “陛下真乃宽厚之君啊!”   ……   一旁,溜须拍马之辈已然开始了吹捧。   丛健却始终一言不发,末了,终于缓缓地扣了一个头:“陛下宽厚仁爱,不计前嫌,微臣感激不尽,微臣……遵旨。”   在明眼人心中,这‘藏缨郡主’初次出场,便干脆利落地套住了这个老奸巨猾的狐狸。   “笑笑丫头,此番朕虽是允许你前往军营,也允许你继续做你的副将,但命令也已经下达给穆帅了,你尽量少上战场,那等危险的任务,也少去做,这是旨意。”紫宸殿里,皇上坐在桌案旁,忽而抬起眼来瞧着东风笑。   东风笑一愣:“陛下,征战沙场,乃是职责所在,万死不辞,岂能……”   “你不仅仅是个将士。”皇上的眸光一沉,低声道。   “陛下,纵使如今是郡主,也应当为国尽忠,而不是缩在后面畏首畏尾,若是如此,笑笑便也没有颜面上沙场了,恳请……”   “你不必多说,战场朕是去过的,知道那是怎么个情况;如今这个要求,与你郡主的地位也是无关,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朕……也不知如何向你母亲交代了。”皇上说着,说道最后一句,声音很低。   东风笑一愣,硬生生噤了口,忽而动了动唇,她想要告诉陛下,母亲同父亲在古月封了山,已经不会再出山了,便是她,也是回不去的了,故而,恐怕说不上‘交代’二字了。   可是看了看陛下紧锁的眉头,终究是硬生生咽下了话来。   而皇上又岂会不知道,自己自小疼爱的妹妹,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她会留在那古月山中相夫教子,而她之所以会离开,同他也脱不开干系,若是当初的他能够强硬一些,也许……   也许她就不会被逼着嫁给那等泼皮,而东风轩也就没有机会站出来,没有机会带着她离开……   “还有,笑笑丫头,以后,你若见到你母亲,替朕说一声,朕……想她了,她若有空,这皇宫,依旧是她的家,回来看看我,看看太后……都好……” 第下:且南飞110 挥剑斩桃花   东风笑立在那里,第一次察觉到了茫然无措,她看着高高在上的天子垂下头去,声音近乎哽咽,她不知道当今的陛下对于她的母亲是一种怎样的情感,但是她能感受到他内心深深的悲痛。   她这几日瞧见的也是不少了,她看着陛下比应有年龄明显衰老的模样,还有‘北狩’之后落得的一身顽疾,可当初她离开时,三十多岁的母亲年轻得恰似少女……念及此,她忽而开始为这个站立在权力之巅的男人感到悲哀。   可惜如今她也难以回到古月,她真真是说不清,母亲和陛下,究竟还能不能再见上一面?   “好,笑笑若有机会回去,必将带话给母亲。”东风笑颔首。   也许陛下对她的偏爱是因为母亲,可是她依旧是感谢他的,感谢他对她这超乎寻常的爱护,感谢他给她一种家的感觉,感谢他让她再度想起那古月山的母亲,感谢他的信任,感谢他替她保留好的军甲和血缨……   “谢谢您……舅舅。”东风笑压低了声音说着。   那边,皇上闻言抬起头,一对眼睛瞧着她,细细地打量着她的面庞,末了,忽而启口:“你……很像你母亲。”   这句话说得声音很低,他的声音嘶哑东风笑更是听不分明,不禁一愣:“陛下,您说……?”   那边,皇上却只是低头瞧着桌案上的纸笔,抬起手来向她摆了摆。   东风笑知道,陛下乏了,她也该走了,自也不敢多留,便行礼离开,嘱咐门口的公公去瞧着陛下。   出了门,屋外已然降了一层薄雪,在暖银色的日光下盈盈发亮。   雪花依旧在往下落着,天气已然带了一丝寒意。   东风笑抬手接了一朵雪,却忽而听见门里传来了压抑的咳嗽声,正是陛下——她的舅舅。   想起陛下的嘱托,她的心忽而没来由地抽痛,他,究竟还等不等得到母亲来同他相见呢?   一个身影忽而掠过她的脑海,东风笑不自觉地在袖中攥紧了那一绺发——若是他在便好了,他的医术那么高超……   正痴愣着,却忽而听见不远处一声轻唤:“笑笑。”   东风笑一愣,抬眸却对上太子牧逸那一对俊秀的桃花眼,丰神隽逸。   “殿下?”   牧逸微微颔首,东风笑瞧见他身后的随从带着大包小包。   “天气凉了,如今雪都落了,担心父皇的身子,特来送些暖手暖屋子的炉具。”太子微微颦眉,一面是向东风笑说着,一面,也是朝着守门的公公交代。   “殿下有心了。”公公忙颔首道,说着挥手让人取了东西,便要送入。   牧逸一滞,忽而低声道:“公公莫急,还是多带些侍卫、验查人员来,验查、登记为先。”   公公一愣:“陛下信得过殿下,老奴……也不敢质疑殿下,何况殿下的孝心,众人皆知。”   “公公,人言可畏,许多东西,只是少了一二铁证,还是按规矩来罢。”太子殿下一摆手,低声道。   那公公也只得称是,便匆忙叫人去验查。   东风笑微微凝眉,本是疑惑,后也想了个明了——牧逸此为,分分明明是担心丛健等人以后在此事上做文章,说他‘身为太子谋害陛下’——好一个精明谨慎的太子殿下!   思量着,却忽而觉得身边一暖,回过神来,却见牧逸已然将他的一袭黑金披风拢在了她身上,这披风厚实漂亮,穿上便是暖融融的。   “你怕是之前不知晓落了雪,女孩子须得对自己上点心,少受寒。”太子殿下眉眼微弯,立在她面前,细心地替她披上这披风,东风笑却是一愣,如今他二人相离极近,在这一片寒冷里,她能愈发清晰地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以及他身上的若隐若现的香气,熟悉却又陌生。   太子殿下是极为俊美的,那一对桃花眼似是能慑人魂魄,这是她不能反驳的,可纵使如此,东风笑也不禁一愣,继而飞快地后退几步,不着痕迹地远离了他去。   美则美矣,非我良人。   太子的眸光一闪,瞧向一边查验的人员,已然几乎要验查完毕,他只是抬手轻怕她的额头,低声笑道:“你且在这等我一会子,我便进去同父皇请安。”   说着,已然转过身去,竟公公一请入了门去。   东风笑立在门前,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   太子殿下是不知道她是他的表妹的,又是有妻室的人了,如今这般,她只觉分外别扭。   “笑笑。”不知过了多久,只见那门开了,太子殿下一袭杏黄色的衣袍,施施然从屋中退了出来。   东风笑瞧见他忙回过神来,便要褪下披风来还给他去,却见他抬手轻轻一摆:“不必,你一个女孩子,总是在军中冻习惯了,能暖和着,也莫要委屈着自己。”   东风笑一愣,瞧见他眉眼中似有星光点点,终于颔首,停下手来。   却见太子扬手挥退了随从,在二人上方撑了一柄染着墨梅的骨伞,便引着她一同在这宫中走着,东风笑自知推脱不开,只得笑笑,便随着他走。   “此番说通了父皇,留住了丛健,也已经通知了西北军主帅韩聪前来,想来回击南乔军是指日可待了。”太子撑着伞,缓声说着。   东风笑颔首,屏息凝神,自然是能察觉到,如今看似是同太子一起走,实际上暗中护卫太子的人并不少,故而她也不敢轻易弄出什么动静来。   “只不过是你……一定要回军营,上战场吗?怎么说也是藏缨郡主,我瞧着父皇的意思是想让你留在宫里,再说,征战寒苦,你一个女孩子,本也不适合这般折腾的。”太子压低了声音,简单交代着。   “陛下……已经允准了我回军。”东风笑压低了声音。   不过,方才经陛下一提及母亲的事,她也一时糊涂,未及得反驳陛下那句‘尽量少上战场,也不得做那些危险的任务’,这一弄,是不是就算是应下了?!   可若是带着这样的命令回营,和一个摆设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是父皇拗不过你,其实你若是留下,父皇定是会欢喜的,我也备好了各项事宜。”太子眉眼微弯瞧着她,目光里似是有潋滟春华。   “殿下,职责所在,万死不辞。十岁那年,我之所以会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行军打仗,如今若是留在这宫里,于情于理,皆是说不过去的。”东风笑抬头瞧着他,一对俊秀的眸子中尽是坚定。   太子闻言,唇角扬了一扬:“真真是个固执丫头,就和当初初来的你一样,拼了命也要去取得想要拥有的东西——罢了,我也不再拦你了。”   他的话语里显尽温润儒雅之气,他却忽而停下步子来,抬手向前一比。   东风笑一时未反应过来,见状顺着瞧了去,才发现一路被他引着,竟是到了东宫。   “走罢,屋子里暖和些,我叫人去备西域的黑茶来。”   东风笑定了定神,可是也没有能力拒绝他——毕竟,除了那一声不可说的‘表哥’,她不过是太子殿下的一个臣子罢了,是不得忤逆于他的。   只是她依旧未能想明白,这一路上的暗卫,究竟是太子殿下为了防丛健,还是……防她?   屋里的陈设不显得华贵,有一番古朴与素雅,可偏偏又是分外大气,牧逸引着东风笑坐在案边,又从那边的婢子手里接了个手炉来给她,一扬唇角也坐在榻旁,凝了眉瞧着她。   “笑笑,我识得你,已有将近八年了罢。”他似是在心中暗暗计算着的。   东风笑颔首:“是,差不多这么久了。”   “当年一脸倔强的小丫头,如今又要上战场了。”太子殿下微微眯起眼来,轻声说着。   “笑笑,你可还记得,上次你入军时候的情景?”   东风笑愣了愣,想着,当初也是太子殿下来送她,先是在营后塞给了她一堆京城的糕点和一堆药物,然后又随着一众朝臣去瞧着,当时他还是个小男孩,站在队伍的前列,矮矮的个子分外惹眼。   “记得,殿下给的桂花糕很好吃。”   太子闻言不禁笑了,道:“既是欢喜,我再去寻。”   东风笑一笑:“心意收下,桂花糕倒是不必了,已不是小孩子了。”   太子笑笑,忽而抬起手来轻轻抚上她的面颊,他凝神端详着,声音很低:“你这丫头在战乱风沙里过了许久了,可你还是个小丫头,本不该……”   东风笑一愣,他指尖的温度是炙热的,如今他起身凑近她,她却是不敢躲开。   “笑笑,我不知道之前你的‘死亡’是如何,这一次,活着回来。”他低声说着,眸子一闪一闪的,仿佛带着满头的星光。   东风笑瞧着他,只是木然地点头,心里一阵错杂。   她本就觉得不对劲,可是又告诉自己不可妄自揣测,太子乃是未来的天子,岂会对她动这等心思?   可如今,瞧着牧逸微微闭了眸子,面颊缓缓凑近她,他生了一张极美的脸颊,那睫毛扑闪如蝶翼一般,可惜如今她只觉得万分尴尬混乱。   就像当初陛下会拍案道:“胡闹!”   “殿下。”东风笑不着痕迹地偏开头去,低声说着。   牧逸一愣,微微蹙起秀眉,瞧着她:“怎么?”   他一直勤勤恳恳地做一个好的储君,一个让众人满意的皇位继承人,因此他身边的女孩不曾有过几个,可是,每一个对他都是极尽顺从和温柔的,他不曾料到自己会遭到如此直截了当的躲闪。 第下:且南飞111 ‘表哥’   “殿下,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说。”东风笑咬了咬唇,低声道。   “很重要?”   牧逸向前一探头,紧紧盯着她。   东风笑颔首:“重要,不过,陛下怕是不愿让殿下知晓。”   牧逸颦眉,又道:“有很大的关系?”   还是说,她仅仅是为了逃避抑或敷衍——可惜他不是那等好蒙骗的人,更何况这是他的东宫,他的寝殿,周围,是他的侍卫。   “有。”东风笑抬头瞧着他,不加躲避。   牧逸闻言不禁沉默了,半晌,终于启口道:“你且说,我……不会告知他人。”   东风笑咬了咬唇,瞧着他,一字一句:“殿下,不……我其实,应当唤你,表哥。”   牧逸闻言一愣,垂眸瞧着她,半晌,唇角漾起一抹笑意,这笑容却是难以琢磨的,他忽而松开她来,后退了些许,低笑道:“是了,难怪,难怪。”   难怪父皇会对她那般好、那般信任,难怪她从一开始就对自己亲近又不失谦恭,难怪连他的祖母太后都忍不住时不时念叨这丫头,难怪,当初自己有意无意带着她说是自己的心上人、出现在父皇面前时,父皇的反应会这般大……   原来他是她的表兄,她的母亲,是不是便是父皇的姐妹?   东风笑被他放开来,瞧见他锁了眉,却是顺势后退几步出去,沉声道:“是如此的,不过,我瞧着陛下并未让殿下知晓此事,便也不敢多说;如今,只是怕……”   “不必,我明了。”牧逸垂了眸子,低声道,又是一番稳重大度。   东风笑咬了咬唇,虽说她也是皇亲国戚,可是对于这等天家之人,她依旧是瞧不分明。   “既是我的妹妹,我自是要护着的。丫头——一路行军,小心着。”他回过头来瞧向她,眸子里依旧是星光点点。   东风笑抬头瞧着他,点了点头,自面上挤出一抹笑:“好,多谢殿下。”   心下却揣测着,难不成……   太子殿下和当今的陛下,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曾倾心于……自己的妹妹?   “此番你勉强能进个军营,可是怎的这般凄惨了,竟是被保护得连练兵都难了。”一旁,顾劼枫叼着根草叶,斜倚在营口处,低声嘟囔着。   东风笑在那边举着血缨枪,回身便是一个反刺,不偏不倚地挑掉了他叼着的那根草叶。   顾劼枫一愣,却是不加畏惧的,只是笑笑,暗道这丫头的枪法愈发好了,拿着又长又重的枪,竟能挑掉这么细小的叶子。   “我能回来就不错了,差一点被留下。”东风笑撇嘴。   “留下?留你在宫里?”顾劼枫挑挑眉,想不明白其中因由。   东风笑一愣,偏偏此事又不能同他讲,她转了转眼睛,道:“若是洗不清罪名或是给人弄死了,哪还回得来?尸体都丢在乱坟岗了。”   顾劼枫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怎的说这等话也不觉得晦气。”   “过去的事了。”东风笑挑眉,收了枪回来继续耍着,仿佛是全不在意。   顾劼枫抬眼瞧向她那一式漂亮的转枪,沉了眸子,忽而反手抽出刀来,扬刀便接了她一招——过去了,那就不谈了。   只是心里有些许失望,每每她出了事情,他为何总是后知后觉?   为何永远也做不到,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   此时的顾劼枫还想不明白,所谓喜欢,乃是拼尽性命也要去救一个人、接近一个人,故而本就不会存在‘后知后觉’,或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不在’,如果做不到,只能说明,不够喜欢,不够珍惜。   几日后,大军启程,前去同韩聪主帅率领的西北军汇合,继而兵分两路而前。   走的那一日罄都落雪,飘飘忽忽瞧不分明。   东风笑牵着马,随着穆帅,瞧着那边已送别数里的众人拱手道别。   白茫茫之中一切似是混沌,东风笑随着一众人行了礼,又上前几步,单单向着牧逸行礼——这一礼,为的是救命之恩。   “不必如此,应当的。”牧逸沉声道,微微摇头。   “一路上照顾好自己便是。”   东风笑颔首,却见牧逸身后,忽而有一架马车,在侍从簇拥之中驶来。   她颦了眉,瞧着这阵仗,自也猜测到——如今前来的,应当便是她的舅舅,当今的陛下。   不着痕迹地咬了咬唇,行礼道:“陛下。”   那车架的帘子被侍从小心地拂开来,几个侍女扶着一袭龙袍的陛下下了马车,今日的陛下穿得格外得厚实,不过厚实的衣衫也未能遮掩去他面上的威严。   他停在军前,四下环顾了一圈,继而声音响起,是在为将士们壮行。   那边的兵士们见能得陛下如此礼遇,也是一片士气激昂。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此去,盼你们扬我北倾天威!”   那边将士们便齐声高吼了起来,在这一片茫茫雪野里,呼声震天,分外壮观,落雪的天气本是显得寂静,可这一番怒吼,生生得让这雪野变得烧灼。   东风笑只觉自己也是热血沸腾,一边随着高呼,一边攥紧了血缨枪。   那边,陛下却经婢子搀扶着行至她面前,面上的威严隐隐约约染上了几分慈爱之意。   “此去小心着,为帅也不可一味求那‘勇猛’二字,若是可智取,便不要硬怼,朕已交代了穆帅和韩帅,让他二人瞧着你些。”陛下的声音很低。   他是当朝的皇帝,自然不能同自己的副帅侄女在众将面前讲:“少上战场,少受伤。”只能是委婉的言说。   “是,多谢陛下惦念。”东风笑拱手。   皇上笑一笑,垂首看着她,只觉得脑海里,牧婉的影子愈发得重了。   “记得……帮朕带句话。”他忽而低低地说着,声音直要湮没在风雪之中。   “末将……不敢忘。”东风笑压低了声音,一拱手,只是心里也在想着,自己,究竟还有没有机会回到古月山,那个她从小到大,魂牵梦萦的地方?   毕竟是北倾国内皆已清场完毕,这几日行军颇为顺利,一路向南,竟是鲜有阻碍,纵是有,也多是些流氓混混,成不了大气候,更是禁不住同正规军队正面怼,不一会子便溃散了去,穆远顾劼枫带军向南到了鸣凤岭处,遥遥的瞧见了西北军的大旗。   双方对了信号,对面,一个身材高大威武的将军一袭铁甲便立了出来,手里执着一把染血的长枪,在风雪中飒飒飞扬,这将军头顶上有一道显而易见的疤痕,面目也带着几分沧桑狰狞,虎背熊腰的更觉骇人。   东风笑瞧见他,却是忽而心安——这可是当初丛帅的得意门生,也算是她的师兄,西北军主帅——韩聪。   可是依照军礼她自然是不能先行叫出来,便等着穆帅和顾劼枫同迎上来的韩聪一行人交谈几句。   “我已在那边扎好了营帐,想着最近国内也是粮食吃紧,可是边疆混乱战事也不得耽搁,便在这边开始了些许作物的处理,争取以后能把这边也作为一处供粮地点,如此一来,路线短了,来源也多了。”韩聪一边扬手请他们走过去,一边仔仔细细交代着。   众人闻言,心下不禁暗自赞叹这位将军心思的细腻周到。   “韩师兄,一如既往,英姿飒爽,心思缜密,笑甚为佩服。”东风笑一笑,从不吝惜对于这大师兄的赞美,毕竟小的时候,她最后精疲力竭的时候同他对战,他还让着她呢。   韩聪自是听说了东风笑、牧笑之事,闻言一愣,却是笑道:“我当你自称昔日名姓,也不加避讳,甚是奇怪,后又一想,不错,尽人皆知的事情,也不必遮掩,此番诈死,不过是给他们寻个台阶。笑笑如此,甚好。”   心下却笑,分别数年,笑笑这丫头对他也不见外。   东风笑一笑:“生死关头走过得多了,已无心去管那么多事了。”   韩聪闻言,知她是豁达,却也不免叹息:“人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瞧着玄乎得紧,可是若真是如此,也难为了你,年纪不大,本应是个闺中裁绣的女儿,或是个新嫁的少妇,不想如今经了这么多刀剑生死。”   东风笑闻言眸子闪了一闪,却只是抬手轻拍韩聪的肩膀:“韩师兄,如今有缘再遇,便不要再想那般多了。”   韩聪颔首,几人又攀谈着,东风笑本还想着韩聪和穆帅不够熟识,也许难相处,这一谈方才发现,不仅她、韩聪、顾劼枫三人极为熟识,穆帅和韩聪,竟也是一同出生入死过的兄弟,当初穆帅还曾以手臂为盾,替韩聪挡了致命一击,二人堪称过命的交情。   这边攀谈着,那边,却瞧见不远处,一个身材纤瘦的女孩子,小心翼翼地立在一旁,半垂着头,双手扣着袖口,那女孩子灰头土脸的,可是细细一瞧,也是一等一的标致。   那边三人谈得正欢,还约好了当晚一同去喝酒,东风笑赶忙应了,然后点头示意后便跑到那边,瞧着那个女孩子。   瞧她穿得破破烂烂,但是若真是贫苦家的女儿,乱世中有件好衣服已是奢侈,岂会在紧张时那般细致地扣袖口的边线? 第下:且南飞112 义结金兰   “你是什么人?”   那女子闻言一愣,继而怯生生地抬起头来,瞧向立在自己面前的女子。   面前的女将一袭铁甲,眉眼里的英气却是毫不输男儿,执枪一立,便是一处傲然的风景。   这女子扣了扣袖口的线,此番东风笑瞧得愈发真切了,这女子扣得便是袖边缝制紧实的线,她估摸着——这灰头土脸的女子,没准便是个大家的小姐。   “小女……名叫邱鸢。”这女子小心翼翼地交代着。   东风笑颦了颦眉,邱鸢,她不欢喜这个‘鸢’字,鸢者,漂泊无一,断线纷飞,真真不知道是谁家给自家丫头取了这么个名字。   那边,韩聪瞧见了,也几步走上前来:“这丫头名叫邱鸢,是北边琼城邱氏的二女儿,那边害了流寇,邱家因为家产而惨遭掠夺,人都散了,我父亲和邱家家主有些交情,故而瞧见这丫头,便带了来。”   东风笑点点头,心下依旧想着这名字。   听韩大哥的话,这邱家大概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家族,这家族里应是有几个知晓字义的人的,北部那边也颇有些讲究,东风笑想着,又瞧着面前这个怯生生的丫头,暗道她恐怕原本在家中并不受重视。   “多谢韩将军收留之恩,小女……”   “你都谢了好多次了,不必再说了,安生呆在营中便好,大哥来年给你寻一处好人家。”韩聪笑笑,当初他的父亲和邱家交好,那时他家落魄,邱家数次接济,他感念在心,如今碰见了邱家的女儿,自然也是一心报还、帮助。   “将军好意,可是……莫要为难了,好人家,怕是寻不到……”邱鸢愣了愣,忽而低声念叨着。   韩聪一愣,张了张口,却是没说出话来。   邱鸢低声道:“小女……虽说是府中二女,却不过是府中一个不起眼的庶女。”   此言一出,东风笑愣了愣,心下却也确定了自己的设想,不过她本是古月之人,古月山上父母亲相敬如宾,两厢厮守,在她来到外界之前,从不知有‘姨娘’一词,因此对于嫡庶之分,也只知个表面。   韩聪那边却撇撇嘴:“莫说什么嫡女庶女的,都是好丫头,都是邱老爷的血脉,你这孩子模样周正,又识礼节,性格也是温柔细致,放心便是,定给你寻个好人家。”   那边邱鸢抬起眸子来瞧了瞧他,见面前的将军笑得质朴得紧,忙不迭地掉头,一对漂亮的眼睛里亮晶晶的。   东风笑见状,心下也难免起了几分同情,乱世纷繁,人如草芥的,这一个弱女子,却是苦得很,可平日里的太平日子,想来她活得也并不轻松。   “韩师兄真真是含沙射影,我这一听,便知道是说我嫁不出去了,师兄说的三点,我可是一点都不占,真真该给我个说法了。”东风笑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扬唇便开始插科打诨。   心下揣摩自己的话,又想着,那模样周正,又识礼节,性格也是温柔细致之流,便交给美人儿来吧。   韩聪闻言,抬手一拍她头:“你这笑笑,你怎会愁嫁?血缨点长枪,嫁得好二郎,我们的笑笑可是寻常男子都不敢想的,你看上哪个,哪个就是你的,只是你这丫头,可不能再瞧错了人。”   邱鸢也笑:“将军巾帼不让须眉,可不要心烦于我这等小女儿的心事。”   东风笑一笑:“我瞧着这营里就我一个女将,想来韩师兄是想将这个姐姐托我照顾,师兄的话,笑可不敢不听,加上这姐姐又漂亮,就更是愿意了。”   那边韩聪又敲了敲她的头:“你这笑笑,紧跟阿枫学着油嘴滑舌。”   当晚,四位将领围着火炉便开始喝酒,本是相互熟识的四人,聊着聊着愈发投机,半晌,顾劼枫忽而掷开了那乘酒的碗,笑道:“我瞧着,如今我四人皆是过命的交情,之前不了解,如今知晓了,倒是有个建议了。”   “顾家少爷一向会弄花样,且说。”韩聪一边饮酒一边笑道。   东风笑转了转眼睛,搁下碗来托了腮。   “今日恰逢圆月,皓月当空,有酒,有弟兄!你我四人既是投缘,不妨便在今日结拜为兄弟,自此以后,相互帮扶,为国杀敌!”   “好!”穆远率先扬声,双眸炯炯。   东风笑、韩聪二人也称是。   四人便在酒碗里加满了酒,对月而拜,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继而,皆是举起酒来,一饮而尽,毫不拖沓推诿。   “说来,借着酒劲,却是太急了些,这结拜归结拜,连个称呼都没定。”一旁,东风笑撂下碗来。   韩聪一笑:“你这丫头果然精细,不错,此事不能忘。”   穆远笑道:“这事也简单,我四人岁数各异,便按照年龄排,也免得乱了辈分。”   众人颔首,一番算计,韩聪便是大哥,穆远为二哥,顾劼枫三弟,东风笑四妹。   “我东风笑自幼欢喜争个先后,从未当过什么老么!今日不巧,真真当了个四妹,不过瞧了瞧,前面既是你们几位,也是无话可说,笑今日认了三位大哥了,小妹年幼,愚拙不明世事,还望四位提点着!”东风笑笑着抱拳,既是做了老么,也该给几位哥哥施礼。   “你这笑笑,古灵精怪,说话真真是好听。”韩聪闻言不禁笑了。   穆远也笑,又道:“你这丫头军功赫赫,我忝列老二,可是战战兢兢。”   顾劼枫也打趣:“你这句‘自幼欢喜争个先后’倒是丝毫不差——大哥,你可记得当初这丫头同丰帅谋个带军的机会,愣是在营里把那本来应带军的将领给打趴下了,丰帅当时都忍不住笑了,也不忍心骂她了……嘿,还有,后来有一次军中比武,她的长发没束好结果把红缨挂住了,当时她就把那头发砍下来了,比武回去就要把头发都剪了,这丫头,当时干的这一出事,可是在营里都传开了。”   东风笑闻言不禁嘴角微抽,而一旁三人皆是捧腹。   “嘿,笑笑,你还记得,当时安王夫人都被拽过来劝你了,说头发不能乱剪。”韩聪也不禁接着调笑她,当初她要剪头发这事可是闹了好几天,丰帅怕她胡闹晚上都派人看着她,毕竟剪发之事同礼俗有悖,绝非儿戏。   不过说到此事东风笑却是有些冤枉的,她本是古月山之人,自小并不知晓这些条条框框,母亲虽说是北倾长公主,可本也是个不着调的荒唐丫头,也不管束着她,这才让她从小到大都是个‘野丫头’。   “笑这些年来,从不谙世事,莽莽撞撞,懵懵懂懂,幸而有几位一路帮扶,打心里感谢,敬服。”东风笑瞧着面上带笑的三人,忽而沉声说着,一字一句。   那三人一愣,继而举起酒碗来,四人对月共饮。   此日刚刚合兵,便打算先歇息整顿几日,让兵士、将领都进一步磨合,再一路向南。   因此此番上下午,便是编排、操练等事。   中午时分,天气总算是带了几分暖和。   东风笑一手拄着血缨枪,坐在营帐西边,眯了眼睛靠着一棵桂树,如今已是冬日,早已光秃秃只剩了枝桠。   那次他初来到军营里,便是在这一处桂树下,他偏过颈项去任凭她咬下。   她颦了颦眉,心下算计着日子——自她碰见他,已有整整一年了罢。   当初她遭了灭营,阴差阳错上了那苍鹭山,身后的那个人,冷清却又温暖。   东风笑兀自攥紧了手中的那个同心结,那墨色的发顺滑而又温柔,贴着她的手心。   美人儿,你不是说过,等你回去,会用苍鹰传信给我的吗?   此去月余,她却是连根苍鹰的毛都不曾见到。   是因为苍鹰传不得信,还是……   “笑笑!笑笑!来来来,刚刚大哥在外面逮了一匹野山羊,我给你抢了个羊腿过来!”那边,顾劼枫忽而拽着条羊腿跑了过来。   东风笑的思绪被生生拽了回来,抬头瞧向立在面前的,笑得带几分傻气的顾劼枫。   饶是她本心绪重重,却也是不禁莞尔——当初名动江都的顾家少爷,入军多年,终究也成了这副模样,五大三粗的,早不是当年那个拿着个玉佩也要仔细搭着衣裳头型、闲来无事还和调胭脂膏子的纨绔少爷了,她笑道:“阿枫你自己吃罢,这一处,野山羊也不多见,何况我午饭本也吃饱了。”   顾劼枫颦了颦眉:“吃饱了又如何,一条羊腿能撑死你?”   东风笑挑挑眉:“撑不死,就是塞不进去了,你吃了罢,长长力气。”   顾劼枫撇嘴:“你在说爷我力气小?”   东风笑搁了枪:“哪敢,哪敢,你拿来的,我总不能不劳而获。”   顾劼枫又撇嘴:“我可是替你抢的,这边天这么凉,我听着大夫说过你……”   他转了转眼睛,终究不能像医者一样说出那‘体寒’二字,脸红了红,半扭过头:“总之你该吃了,羊肉……暖和!”   他说得扭捏含糊,东风笑却是听懂了个大概,眸子里狡黠一闪:“哦?阿枫知道这么多?”   顾劼枫回过头狠狠蹬她一眼,强行把那羊腿递了过去:“我是你三哥!快点,吃了!” 第下:且南飞113 飞过的苍鹰   “好好好,小妹听令,多谢三哥。”东风笑见拗不过他,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心里一暖,便也应下,抬手接了羊腿过来。   顾劼枫挑挑眉,随手拽了个枯黄的草叶含在口里晃悠,斜眼看了看一旁这个掉光了也知的树,他不知其间因由,只是撇嘴道:“你怎么专挑这么棵枯树坐着,光秃秃的,连片叶子也没有,还不若回到屋中,好歹还暖和些。”   东风笑撇嘴,飞快地咬着羊腿:“我便是欢喜这棵树,如何?管它有叶子没叶子,是冬天还是夏天。”   顾劼枫斜眼看着快被她啃了个干净的羊腿,不由得翻了翻眼睛——也不知方才是谁说自己塞不进去食物了的。   “桂树生在这一带也是少见,按理来说,还需在靠南一些的,平心而论,这树也是极顽强的。”顾劼枫四下瞧了瞧,嘟囔着。   “也兴许是因为它被圈在营里了,温度算是高了些,所以活得时间长。”东风笑吃完了羊腿,便将骨头扔给跑上来的小虎,取了个帕子出来擦着脸上手上的油污。   顾劼枫不言,心下算计着——因着国家动荡,外侮入侵,这破甲副营在此扎营,确是有些年数了,这般说着也是不错。他瞧着那小虎咬了骨头快活地抛开,心里莫名地觉得,这就像是南乔的军队,跑到他北倾的国土上劫掠了自己想要的,将这片土地践踏得残破不堪,然后甩手离开,说是战败而归、仓皇逃窜,可是其真正的损失又有多少呢?   怕是不及北倾的半数,这也是为什么,如今的南乔频频叫嚣,虽是战败却毫无讲和之意。   他狠狠拧了眉头,口中叼着的草叶也不晃动了。   东风笑也痴愣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忽而听见天空中传来‘扑棱棱’的响声,她惊诧着一抬头,竟见到一袭黑影扑闪——细看来,竟是一只苍鹰。   瞧着这苍鹰飞的方向正是北方,她一愣——玉辞许是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都城前往南方,故而,如果这是他放的鹰,也许带着的信件便是给她的!   不行,不能让这只苍鹰就这么飞过去!   也顾不及想这苍鹰究竟是不是送信的,她一咬牙,当即拔出一支箭来,将腰间的长绳束在那上面,扬弓便射了出去,只听‘呲——’的一声,一旁的顾劼枫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一个硕大的黑影急速坠了下来,隐隐地还有一声凄厉的惨叫。   继而,只听‘砰’的一声响声,他瞧见东风笑几步跑上前去,这才回过神来凝眸细看,却见地上已然伏着一只苍鹰——想必就是方才东风笑射下来的。   “你……你是羊腿不够吃吗?!怎的闲来没事连这大鸟也射下来了,你……你弄它作甚。”   顾劼枫不禁嚷嚷着,这么大的一只鸟,好端端的也没招惹她,笑笑这是怎么了?   却也不禁走上前去细看,一瞧,却也不禁称奇——东风笑的箭法是极好的,精准度极高,竟是利用箭矢牵头,却并未用箭射伤这鸟儿,只是用束在上面的长绳套住了它,想来东风笑也是想用此种方法,将这大块头苍鹰拖下来。   却是不知,为何要做这种事?   此时,东风笑却是单膝着地蹲在地面上,用力将这哀嚎的鸟儿半翻起来,瞧着它的腿部,翻来覆去、仔仔细细。   末了,叹了口气。   “没有。”   顾劼枫颦眉:“什么没有?”   “信,纸,什么都没有。”东风笑低下头去,一边说,一边麻利地解着绕在这苍鹰身上的绳子,语气却是心不在焉。   顾劼枫愣了愣,忽而指向这鸟儿的颈部:“你瞧,这里好像拴着个东西。”   东风笑一愣,转眼间便挪过去瞧——却见这苍鹰的颈部,果真拴着一个绳子,绳子中间似是有个小罐子。   她心下一喜,抬手抓过那罐子来摸着,又取出短匕来将之割了下来,继而匆匆忙忙打开罐子,取了里面的字条出来。   顾劼枫在一旁瞧着她这急切的模样,心里已明了的大半。   不由得笑了笑——果真,这种事情,改变不了,就如她所说的,“我便是欢喜这棵树,如何?管它有叶子没叶子,是冬天还是夏天。”她欢喜的便是那个人,那个人在,还是不在,她都是欢喜。   而他,只是面对着又一次错过。   却见拿了字条的东风笑颦了眉。   顾劼枫一愣,禁不住凑过去瞧——却见这字条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白纸,了无字迹。   东风笑攥着这字条,心下盘算——时间,方式都是恰到好处,究竟是不是他写给她的?如果不是,这人又为何会用苍鹰送一张白纸?如果不是,他又是为何如此?   是不想,还是……不能?   她兀自瞪大了眼睛,又在心里否定着,不可能,美人儿那么厉害,怎么会出事,何况他们一大群人,便是出了事情,也当有个消息才是。   “终究是个玩物。”她笑笑,叹口气,收了这罐子和纸条,又转向那苍鹰,轻轻拍了拍它的翅膀:“对不住了,我太心急。”   这苍鹰早已停止了哀嚎,东风笑便走回去给它解着绳子。   “你等等,且不说此事蹊跷,至少……你刚把它射下来,就不怕这活物记仇,反过来扑着啄你一口!你等等,不若如此,我们先带着它回去,等事态明朗了,再做处理,让别人放走也好。”   “这是个活物,阿枫,我们迟早要让它飞走,我瞧过了,它的翅膀、腿都没有伤,还能走,如果我们留下它来,这几日行军,我们又没有装它的东西,它还是会飞走,一样的,便是留下,一个不会说话的苍鹰也告知不了什么,我们把这绳子罐子留着便是,至于它,不如现在就放了——你我都带着刀枪,我就不信还能打不过这么一只鸟。”东风笑将血缨枪放在一侧,淡声说着。   顾劼枫一想也承认如此,便只得默认,攥了刀瞧着她解开。   半晌,这鸟儿便‘扑棱棱’的立了起来,扇了扇翅膀,扭了扭脖子。   顾劼枫和东风笑都不由自主地按住了兵器,却见这鸟儿并无袭击之意,只是瞧着二人,忽而扭头瞧着东风笑,张口叫了几声。   “……什么?”东风笑颦了颦眉。   顾劼枫又攥紧了刀,只怕这鸟儿乃是在以兽类的方式‘邀战’。   可是这苍鹰毫无动静,扑闪了几下翅膀,又张口叫着。   东风笑也觉得蹊跷,定了定神,壮了壮胆子走上前去,虽是知道这鸟儿听不懂,却依旧启口道:“你……识得我吗?”   这鸟儿依旧在叫,一边叫一边扑扇翅膀,却是不上前扑啄她的。   “你想告诉我什么,是他托你来瞧我?”东风笑低声念叨着,忽而又觉得自己可笑,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己想着一个人,那么所有的事情,自己都会觉得和他相关。   可是鸟儿终究是不会讲话的。   东风笑颦了颦眉,忽而想起那日在水池边上,瞧见玉辞抬起手来用手腕接住这苍鹰,阴差阳错下,竟是缓缓抬起手来,将自己的腕部探出。   却见这苍鹰‘扑棱棱’飞了起来,许是方才摔得,还带着些许不稳,可终究还是乖乖地停在了她的手腕上,瞧向她又叫了两声。   真是他的鹰吗?   “这活物竟是不记仇,不过,人可不能不记仇。”一旁,顾劼枫晃了晃口中的叶子。   东风笑回眸瞧他一眼:“我想,我须得留着它了,它若是要走,我就放它走,它若是留下,我就给它吃的喝的。”   “哦?也不想着笼子了?”顾劼枫挑眉。   “我本无意留它,它既是肯落在我手上,那便不要笼子了,它若想走,便走。”东风笑低声道。   “我只怕有诈。”顾劼枫忽而低声道。   这苍鹰好歹是个活物,被她从天上狠狠拽了下来,又翻腾了好一阵子,如今这般乖顺,真真是违背了动物的本性!便是一个识得常理的人,也做不到这般宽容大度!   如今这鸟儿这般,定是有原因的。   “不过是一只鸟,若是能让它算计了我,我这副帅,也不必当了。”东风笑只是一笑,竟是执拗得不肯放开这只苍鹰。   顾劼枫看了看她,却也不忍心多说,哪怕她的语气带着几分固执、僵硬亦或是自负,他是亲眼瞧着她的成长的,也能猜到她是为何固执。   “你……不要弄成曾经那样,便好。”他沉了声音,瞧着她带着那苍鹰一步一步离开。   呵,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此时,南乔国,朝堂之上,刘能立在阶前,拱手辩驳:“陛下,末将冤枉,睿王爷如此说,其心不善!”   “哦?刘帅不妨细细说来,明明此番已经攻占了罄都,究竟为何离开,还能让对方这般迅速得收复?国都乃一国之心脉!刘帅为将数年,身经百战,攻占国都,便当稳占,再行扩张,此等情况,难道不知晓!若刘帅真是如此作为,又岂会有今日的状况?”一盘,玉竹启口到来,不紧不慢,却是将刘能惊出了一身冷汗。   而那阶上的男子,一袭龙袍,眉眼俊美刚毅,俊眉微陡,一对狭长的眼睛微垂,瞧着台下拱手的二人,一个是面容紧张,一个是泰然自若。 第下:且南飞114 医者为将   “睿王如此说,未免武断了。”半晌,端坐于高台之上的帝王,终于缓缓开口,看那面色,却是不怒不喜。   刘能心下一喜,忙道:“陛下明鉴!”   玉竹却是一笑,拱手道:“陛下明鉴,微臣洗耳恭听。”   陛下虽是语出批评之意,可他心下,已然有了七分胜算。   “刘帅虽是行为诡秘,看不分明,但也是他带着大军入了北倾,虽是在罄城一事上让人瞧不分明,但是带军在北倾走绕数次,重创北倾,也是大功;若是以其对罄都所为为过,也足够功过相抵。”皇上轻描淡写,而刘能心里却是一空。   陛下用的是‘若是’二字,为的是不让其他忠臣心寒,听他说的,也不会有重罚,但是,陛下心里已然起疑,此事毋庸置疑!   “陛下,末将真的是一心为国……”刘能岂能说出他和丛健的私下约定?故而只能如此辩驳着,他的的确确是有私心,可他绝对也是为了国家,委实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家产厚一些!   “刘帅战功赫赫,乃是父皇留给朕的良将,朕不曾疑心。”皇上笑笑,沉声道。   可此言的敷衍之意众人皆知,单说这大将军一职落于经历和军功都不及刘能的墨久之手,便可知信任与否。   刘能咬了咬牙,只得噤声。   “不过刘帅一路北倾,往返来,奔波劳碌,年岁也是不小了,朕觉得当先歇歇的,而墨帅自打重伤以来,还未好全,却是不知,依睿王之见,此番北倾来势汹汹,应当如何是好?”   “臣有一人,荐于陛下。”玉竹沉默良久,忽而拱手道。   “哦?何人?”南乔皇帝乌查礼低声道。   “便是前些日子微臣向陛下引荐之人——舍弟,苍鹭山玉辞君。”玉竹笑道。   乌查礼颦眉:“睿王怕是说笑了,玉辞君确是个人才,不过……”   “陛下恩泽广被,当时,舍弟不过是一试君心罢了。”玉竹笑道,如此唐突地打断,但是乌查礼确是不怒反喜:“哦?睿王此言可是当真?”   “臣,不敢犯欺君之罪。”玉竹一笑,继而侧身扬手。   乌查礼微微一愣,抬起头来看向大殿门口,只见一个白衣男子,长发于头后用白玉簪利落地束起,随着侍卫,一步一步缓缓走来。   这男子的眉眼同玉竹有几分相像,却是愈发得俊美,而更为惊人的是他那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冷清、淡漠,却是谪仙一般,仿佛丝毫不为世事动摇,毫不食人间烟火。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精通医术,武艺不俗,并且还将他派出的人马牢牢挡在了苍鹭山前,让他们寸步难行!   “先生不必行礼了!”乌查礼一笑,竟是起身相迎。   朝堂众臣,皆是大惊。   而玉辞原本也无意行礼的。   皇上此言一出,只有玉竹松了口气,之前他当真是怕玉辞这冷清的性子顶撞了陛下。   “谢陛下。”玉辞只是拱手,冷冷清清的三个字,旁人听不出丝毫感情。   “听闻先生愿在我南乔为将,可是当真?”   “玉辞不欺陛下。”玉辞依旧是冷冷清清的模样,丝毫没有当有的受宠若惊之态。   “先生之才华气度,朕早有耳闻,敬服不已,能得先生相助抵御北倾贼人,实乃我南乔大幸!”乌查礼笑道,又一扬袖子:“来人,传旨下去,今冠以洛水之名,封玉辞君阁下为沂王,以示其隽逸丰神!拜为秣北将军,领抗击北倾之事!”   阶下,玉辞扬袖拱手:“臣领旨。”   他定了定神,又道:“睿王不妨便随着做个帮手,多加照应的好。”   玉竹一笑,拱手道:“是,微臣遵旨。”   “朕瞧着,此番还需有个经验丰富的、熟识北倾军队的人随着去,便临时是个监军、做个参谋便好,一来二去,却是未能选到个合适的将领,不知台下诸位,谁有意前往?”乌查礼笑道,垂了眸子瞧向阶下。   刘能颦了颦眉,虽是觉得事出蹊跷,但心下也是了然,自己已然被架空,虽并未遭受处罚,但受了猜疑,也是绝对是没有希望了。   他知道,身为君王,防天下人,这等心思乃是正常,他只恨自己目光短浅,贪小利而失大局;又恨玉竹其人奸猾,一副口舌妄图左右君心!   阶下,久久的静寂,群臣皆知,这玉竹可是不好惹的。   玉竹一笑,此时此刻,武王也该出手了,只要他一出手,这南乔的边疆,便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了!   那边,武王乌查筠也是一笑,正抬手要对这自己一方的、曾随着刘能出兵北倾的将领发个手势,却忽听这大殿之中,响起了一个分外利落的声音。   “陛下,末将愿随军而行。”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惊骇,只因此人非是他人,正是昔日身受重伤的大将军墨久!   台上乌查礼也是一愣,他知晓墨久大伤初愈,还不当做此事,为何请缨?   其实精明如墨久,虽是平日与刘能不合,但是若是说他叛国,他也是不肯信的,今日朝堂之上玉竹显然是想要掌控大局,而陛下又别无选择,毕竟当初乌查汶在苍鹭一事众人皆知,陛下若不礼贤下士,怕是难以服众,负了那‘贤君’之名!   墨久已然觉得此事蹊跷,故而抓住时机,拱手而言。   “大将军大伤初愈,此番怕是对身体不好。”乌查礼低声道。   “末将的身体,已然是大好了,久不外出活动,只觉得筋骨疲软,甚是不堪,何况陛下也说,此番外出乃是个临时的监军,做个参谋便好,也不伤及筋骨,故而末将请命。”墨久依旧拱手,眸子里尽是坚定。   “大将军有伤在身,又是新婚燕尔,却肯为国效命,主动请缨!好!朕准了!赏金万两,以敬将军之忠勇仁义!”乌查礼见他执拗,不再闻讯,只是启口赞叹。   朝堂上也尽是赞叹之声。   那边,刘能瞧着自己本来的政敌如此,竟也莫名地松了口气。   “末将领命,谢陛下!”墨久拱手称是。   新落成的沂王王府里,琴声响彻,虽有琴声,却是空灵而又寂静。   玉辞坐在桌案旁,一袭玄衣,长发披散飞扬,执着一架翠竹木的古琴,修长的指尖处流出的似是潺潺的清泉。   九曲绕梁,连绵不绝。   可惜,如此美的琴声,却是少了心的。   “沂王爷平日除了极少时候练练刀剑,便是抚琴、看书、写画了,真真想不明白,王爷这般冷清文雅的人,如何能上得战场,见得血腥?”门外,两个侍卫悄声交谈着,却是自觉地不敢大声,只因这琴声似是不当掺入世俗的杂音。   “我觉得也……”   “王,王!”   “王……”   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变了调,也破了音。   第二个侍卫不曾来得及说完话,便听见远处一片嘈杂,一个女子的声音分外凄厉,叫嚷着,离这里愈发得进了。   “嘻,这年头,怎的还有人大呼小叫学犬吠。”这侍卫转了话题,哂笑道,只觉得要有趣事发生了。   “你这一说还真是哩,哈哈,哪里来的疯婆娘。”另一个侍卫应和道,捧腹。   “不过你我二人可是需要去瞧瞧?”   “这王府可是陛下下了很大心思的,防守岂会这般差,定是过不来的,你我便是在这里守门的,岂能擅离职守?”另一个侍卫摇首。   二人便干站着,却忽而听见门里的琴声骤然停了——正是玉辞压了弦来。   二人一愣,不及反应,却见那玄衣的男子已然信步走出屋子来,他面上的冷清让这两个侍卫生生吞下了方才面上的笑意。   “王爷。”二人行礼道。   玉辞却只是轻轻一摆手,继而,竟是朝着院落入口处走去。   那边,喧哗声愈发得近了。   却见月婉蓬头垢面地冲入了院中,早已没了昔日的端庄甜美,想反却大有不顾一切的架势,面上也是黑乎乎的不分明,一手四下抡着,一手护着心口,瞧见玉辞的一瞬间,竟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她的身后,跟着一大群侍卫。   “王……”月婉跪在玉辞面前,口中的话语含糊不清,近似呜咽。   那一群侍卫立在那里,磨刀霍霍:“众人看紧了!不能让这疯婆娘伤了王爷!”   “王……容月婉说一句话。”月婉深深地在地上叩了个头,声音低沉而又嘶哑。   “你们先不必急。”玉辞的声音平淡如水,见那边的侍卫们安定下来,复又低头道:“你先起来罢。”   月婉咬了咬牙:“王!此事,您若是不应,月婉便不敢起。”   玉辞微微颦眉,启口道:“何事?”   月婉定了定神,也顾不得打理自己乱蓬蓬的发,只是从怀中小心地掏出了一张纸来——乃是折叠的,看着像是一幅画,背面朝外,瞧不分明,只能瞧见一处血红。   这张图,乃是月婉误打误撞瞧见的图,当时事出有变,她匆忙收拾,却不小心发现了这一张图,阴差阳错下,想起自己以前做过的错事,竟是带了上。 第下:且南飞115 美人图   玉辞瞧着这张图,隐隐觉得此物熟悉,可偏就是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见过。   “王,请您,不要领兵与北倾相战!”月婉咬牙道,不管周遭人们一片哗然,跪在地上,伸出双臂来,咬着牙将这画卷展开来。   玉辞一愣,凝眸瞧去,却见到画中的女将军一袭铁甲盈盈而立,手中执着一柄血缨枪,墨发束起,随风而扬,笑得凌厉而又惊艳,真真是有一番英气、一番美艳!   他看着这画卷的笔触,心下暗道乃是自己所为,可是……自己又是何时画得这么一副画?这画中的女子,又是何人?   “王,请您……不要去。”月婉呜咽着,拼命地举着自己手中的画卷。   玉辞抬手将这画拢入手中,又瞧了瞧,继而卷了起来,扶着她的手臂将她拽了起来,却是低声道出了五个字:“一言不可回,君命不可违。”   月婉一愣,她不知道王是怎么了,她们苍鹭中人,乃是北倾的子民啊!如今岂能为了南乔而抗击北倾,并且,还是作为领兵主将!   “王,王……”   她痴愣着,又要往下跪。   玉辞眸光闪了一闪:“此事,不必再说了。”说着,竟是对一旁的侍卫示意道:“送月婉姑娘回去,但是,莫要有丝毫闪失,若有闪失,拿你们是问。”   一旁的侍卫赶忙听命,上来带着月婉便要走。   月婉便是会些许功夫,终究只是个弱女子,又不是武功惊奇之人,岂会拗得过这么多五大三粗的男子,她挣扎了几下,又大喊了数声‘王’,便被侍从们拽着,身影消失在了院落的入口处。   嘈杂声也渐远。   玉辞抬手示意其他侍从也退下,众人称是,于是转眼间,这院落里便只剩他一人了。   他颦了眉,展开这画卷细细瞧着,忽而走到屋中,将自己怀中的那一只同心结同那血缨枪的色彩细细比对,却是极为肖似的。   看着这一张应当是他所画的女将图,他凝眉许久。   这画中人,究竟是何人?他又是何时所画?为何,他丝毫想不起来?   他凝了眉,可是太阳穴处却是愈发得疼痛,却是依旧想不起来。   玉辞垂眸又看了看,忽而一笑——罢了,许是不曾有过的事,如今这般费脑筋,竟是带着几分可笑的。   说着,竟是反手将这画卷收了起来,闭了眸子,一手揉着太阳穴,偏头靠在了窗边。   几日后,北倾的军队到达了沂水之畔,同原来的守军汇合,已是安营扎寨。   当日傍晚,东风笑立在营帐里擦枪,忽而听见营帐外一阵嘈杂。   一时兴起走了出去,一眼看去只瞧见一群人,走上前去细瞧却见韩聪和穆远带着几个兵士,竟是将那吊儿郎当、混吃混喝的乞丐俞策围在了中间。   “兄弟,装了许久了,也该乏了罢!”韩聪呵呵笑着。   俞策在众人只见盘腿而坐,四下环顾了一回,忽而扬唇而笑:“怎就算是装?我本就是成了这副模样了!无依无靠,也没有家,武功也给人废了,破破烂烂,便是那雨中浮萍,只能乞讨维生,这岂能算是装的。”   韩聪闻言颦了颦眉,而一侧的穆远一言未发。   东风笑垂眸瞧着他,忽道:“不论有意无意,你的确帮过这军中不少,我只想知道,这究竟是为何?”   俞策瞧她一眼,笑道:“这军中的人果真讲‘情义’二字,不错,我是有心提醒过一二,可委实不过是为了两件事——一则是国恨,一则是家仇。”   韩聪闻言,眸光闪了一闪,东风笑也是缄口不言。   “自然,你们若以为我是南乔的奸细,现在处理了我便是——我说过,我武功已然被废,手无缚鸡之力;但是,你们若肯信我,留我,我定不会吃军中的干饭。”俞策也敛了笑意,正色道。   “你且说。”此时,噤声许久的穆远终于发话了。   俞策一笑,又四下一瞧:“我无意隐瞒,这便说来;我本是羊城俞氏的嫡长子,家父正是俞鑫,若是诸位有家在罄都、羊城一带的,许是听说过的,家父正是那一带有名的谋士,而策自幼经父亲教导,严加要求,也懂些谋略,更是被逼着学了些武艺,就这么一直到了弱冠之年。”   说着,他将手小心翼翼地向怀中一摸,继而便捧出了一个玉佩出来,上面隐约是一个‘俞字’,流苏上的木片写的正是生辰八字。   “后来国破,父亲为了保全家族,选择了隐退,羊城发生了叛乱,他便带着我一家,想要逃入罄都——如若当初时机恰好,这的确是上等的策略,因为当时陛下还未离开罄都,天子脚下乃是战乱之时最为安全的地方。”   “可惜天公不作美,不仅仅是陛下的离都,父亲带着我们一家前往罄都之时,恰恰赶上了刘能大军的前列攻城,丛帅带着陛下仓皇‘北狩’,而我一家在两家军队的混乱之中沦为了可悲的牺牲品。”   “若是我并未记错,经过那一次,人众皆死,家财尽散,我被大刀斩了胸口,幸而距离有限,并未伤及性命,摔在一旁的草垛里,后来被路过的江湖郎中所救,捡了一条命来,却是再动不得武了。”   “我再回到原地时,只有一地的尸骨,和零零星星散落的财务,我认得那是自家的财物,可是已经没有什么能用的了。”   “战乱,让我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方才意识到,国难来临时,一味的逃窜只能换来阴差阳错的毁灭,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是国家混乱,小家也休想苟存。”   俞策叹了口气,不作声,周围人听着他的叙述,也是惊诧无言。   他的经历,说是一个‘巧’字,可是饶是他们一家当初能够冲入罄城,难道就能避开祸乱。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家乱了,便是无路可逃!   “于是,我消沉了一阵子,便决定要复仇,正赶上你们血缨破甲军入城收复,我又恰好碰上了前去买药的郎中,她是个善良的女孩子,那样的情况,看我缩在墙角,竟还会递给我写吃食,我心思一动,便随着她回来了。”   “其实,纵使今日韩帅没有挑明我的身份,终有一日,我也会自行言明的。”俞策笑了笑,低声说着。   那边,穆远叹了口气:“我识得令尊俞鑫,当初遇到国乱,我自己也几遭贬谪,我曾前去闻询于他,盼着他能指点解惑,当时先生已是闭门不出,终究也是提点了些,让我噤声自保,欲大事则请缨自荐,如今看来,字字千金,就是保守了些,倒是不曾想,先生家竟会遭此劫难。”   俞策苦笑:“父亲便是保守了,当初国乱之时,若是不闭门不出,而是肯入庙堂,我家……许也不会遭此劫难。”   一旁,韩聪却是皱了眉:“只这一个玉佩,和你的一番说辞,我们怕是不能信你便是俞家之人,毕竟如你所言,俞家除了你,便没有人了,物什多半也给南蛮取了去,你若是南国的奸细,恰恰也能说来这一套。”   俞策笑笑,扭脸瞧向穆远:“我也须得证明这一点,穆帅平日同我父亲熟识,每每上门相谈,我虽是受父命远离庙堂,与穆帅不曾见过面,但每次见面,都是那帘后偷窥之人。今日,我且说说穆帅和家父的谈话罢,若是无误,还望穆帅代为作证。”   穆远凝眉一想,当初自己去见俞鑫之事,时隔多年,并且在场只他二人,也是可靠的,便颔首道:“便请说,若是无误,必将为证。”   次日正午,日光耀眼。   “这沂水宽广得紧,须得想得一法度过,我瞧着如今南乔守军尚未备好,不若此时便搭桥而过。”顾劼枫低声道。   “南乔守军少,并非代表没有守军,何况我方今入南乔,局势本就不及对方有利,现在若是搭桥,一则是搭不好,中途便被他们用箭矢阻断,二则是能修好,但是如此一来,我们能过去,他们也能过来,便何异于自掘坟墓?”东风笑摇首道。   “依我看,搭桥也须得在晚上搭,不能白天干,白天便是等着人家射了。”顾劼枫矫正道。   “晚上搭桥,他们瞧不见你,你也瞧不见自己搭的桥,须得点火把,这样子倒是比白天更好寻找目标了。”东风笑依旧是不同意顾劼枫的计策。   表面上她是这般理由,内心里,实际上也是留了一条后路,毕竟如果此番战败撤军,恐怕是没有机会拆毁这么长的桥面的,这样一来南乔很容易乘胜追击攻入北倾,那样子昔日的悲剧便会重演!   “行了,你二人也不必吵了,不过我瞧着,搭桥在现在看来却是不易,毕竟且不说成效,材料找寻起来也不容易,这河面也宽,不好搭建,我们的时间耗不起,依我瞧,倒是不如趁夜晚以快船过河,或是派善水之人过去埋伏。”一旁,韩聪沉声说道。 第下:且南飞116 玉竹的邀约   “如此也好。”   穆远颔首,又道:   “我恰好知晓军中有一位木匠活做得极好的人,不妨先安排下去,让他带上几个人,教几个徒弟,现在便开始备船。”   众人颔首,正在此时,只听门外一声:“报——”   随即,只见一个兵卒满头大汗地跑进营帐,手里抓着一个信封,行礼道:   “郡主,这信……乃是南蛮守军里的一位‘睿王’,让人带给您的。”   东风笑闻言颦眉,抬手接过信来,犹豫着是否要打开。   “睿王是何人?”韩聪颦了颦眉,问道。   东风笑也不拆信,摇首道:“我不曾知晓这么一号人,在南乔众人中,若是说能说上话的、熟识的,怕是只有墨久、丰彩儿二人,还是同我有深仇大恨的,不曾听说有这个‘睿王’,也不曾听说墨久被封王,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我瞧着这信来得蹊跷,如果这睿王和丛健是一伙的,他这信里若是有几句露骨的、不当的,真真足够给你带上一顶叛国谋反的帽子,我瞧着,你还是不要瞧这信,直接烧掉便好。”顾劼枫在一旁咬了咬牙,觉得此事不对劲,他第一时间就会想到当初丛健在朝堂上污蔑东风笑的事。   东风笑颦了眉:“他的信都写了,也传了,现在便在我手中,虽是你几位都在场,但是到时候若是他人要扣帽子,你们也会被认定是偏袒于我,说不上话的;如果这信又被我烧了,我也不知它说的是什么,那就更加被动了,不妨瞧瞧。”   一旁,韩聪点了点头,穆远则递过一把银制的短匕过来,道:“用它自中间划开,免得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东风笑颔首,接过这短匕来,小心翼翼地自中间划开,也不撤去信封,便直接在信纸上读着,半晌,颦眉道:“他说,他叫玉竹,乃是南乔国的睿王爷,负责此番守卫的军务。”   “信中的意思是,如今南北两国皆是精疲力竭,如此交战,皆是落不着好处,可惜南乔皇帝又没有休战的意思,于是他便邀请我两日后,独自前往沂水对面的南乔守营里,参加一场宴会,同他暗中谈妥养兵暂和之计,若是谈妥,他承诺三年之内,南乔军队一步也不会踏上北倾的国土,若是我不去,他便会让……两军在今年的寒冬,同归于尽。”   说道最后一句,她凝眉又细细瞧着,只觉这几句话未免太过玄乎了。   “我瞧瞧,这人是怎么一番说辞。”韩聪朝着东风笑一伸手。   东风笑也手臂一抖要送给他去,不料,就在此时,信封里的信纸一滑,竟有一绺黑色的东西施施然自信封之中滑落而出,东风笑一愣,下意识地反手接住,凝眸一瞧——竟是一绺乌黑如墨的长发。   她任凭韩聪将信纸拿了去,手里紧紧攥着这一绺头发,咬住了唇角,也顾不得听周遭人在说些什么了。   这绺头发触碰着她的手心,这触感竟是莫名的熟悉。   这个叫玉竹的南乔睿王,究竟想用这绺头发告诉她什么?   等等,玉竹?   她骤然瞪大了眼睛。   “玉字是……”她喃喃道:“是苍鹭的姓氏,怎会……”   一旁三人闻言也是一愣,扭过头去瞧向她,却见她略带慌乱地掏出一个同心结来,那同心结却是用头发编成的,他们看着她拿着这两样细细比对,又是用眼睛瞧,又是用鼻子嗅,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觉得她眼圈都有些红。   “这头发,难不成是……”东风笑咬了咬唇角,压低了声音。   “笑笑,你先别多想。”那边,韩聪沉声道。   “且不说这玉竹二字是真名还是化名,这头发是真是假,此番若是你独自一人前去敌营,太过冒险了,何况此前陛下也交代过了,故而这信上所说之事,绝不可行。”   东风笑咬了咬唇,忽而抬起眸子来瞧着他,道:“大哥,若是从时局方面考虑,如果是你收到了这个要求,你是否会去呢?”   韩聪闻言一愣,瞧了她一眼,继而扭过头去。   穆远和顾劼枫也是噤了声。   是了,虽说这男子的信中说得神乎其神,但是如今为渡河所困的他们,确实需要时机,他们好不容易撇开丛健的势力,得以合兵、出兵,是因为耽搁不得了,不能任由这内忧外患加剧,更不能主动讲和。   可如今,他们久久盼望的事情来了——南乔一方主动同他们讲和,并且,还是在这冰天雪地里,在这大河阻隔前。   并且,此番若是南乔先动手,就是真真不占理了。   如果此事真的能够讲成,那么将会大大减少兵士们、百姓们的伤亡,国家的消耗。   不论是谁,也会想要去一探究竟,而非毫不犹豫地否决。   东风笑转着头看着这三个人,忽而笑道:“哥哥们疼我,不舍得我去冒险,可是,换做是你们谁,你们都会去的吧……于我而言,不仅仅是于事理上想去,有了这一绺头发,我是愈发得想去了。”   “笑笑,你须得想明白,这也许便是一个圈套。”穆远忽而沉声说着。   顾劼枫在一旁铁着脸,不言语。   “圈套……我又何尝不知道这很有可能是个圈套,一个我不曾见过的人写信给我,还邀我独身去赴宴讲和,这要挟的口气还这般大,还有这头发,可是,如若他所说的都是真的,我们如何是好?”东风笑咬了咬牙。   “真的?不可能,你以为他是什么人,他说能同归于尽,就能同归于尽?!”顾劼枫冷声道。   “如果他真的是玉姓之人……我许是会信的,毕竟,便是连我自己的复生,我都想不分明,苍鹭那个地方,强兵攻不上,奇花异草遍开,谁又能说得分明。”东风笑咬唇,低声道。   “不若如此,我们便先查查,看看这个玉竹究竟是何许人也,是不是地方抚着守卫之人,若是这一切明了,我们再作计议,也是不迟的。”韩聪在一旁叹口气,沉声道。   “你自己的性命,你也重视些,别总想着这种大局,也别总想着他!”一旁,顾劼枫的脸色远谈不上和善,口气生硬得紧。   东风笑咬了咬牙,垂下头去:“可……阿枫,如若是你,你也回去的,我也的确是念着他,可是你想,我现在在军中是‘代副帅’,真正的身份,是藏缨郡主,我的来去,本就是自由的……”   “笑笑。”一旁,穆远低喝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东风笑自知说得不妥,咬了咬唇,也不言语。   穆远扫了她一眼,道:“我们几人既是结拜,管的就不是你的自由,而是你的性命。”   东风笑咬了唇低着头,只是低低的一声:“是……”   “得了得了,笑笑这丫头,从小对亲近的人,就不带弯弯绕绕的,你们也都别生气,她说得也不错,如今这条件出来,又是南乔主动讲和,换了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会去试试的,毕竟责任在身,何况对笑笑而言,还可能有其他重要的事情,我们也不应贸然说她的。”韩聪见穆远和顾劼枫同时冷着脸,东风笑蔫蔫地垂着头,赶紧启口打圆场。   “还是再看看、再看看,还有时间供我们斟酌的。”   韩聪如此说着,底气却也没有那么足,匆忙安排了人去打探消息。   “东风笑,我顾劼枫真是欠着你的,天天为了你,提心吊胆!”顾劼枫在一旁,忽而低吼了一声。   东风笑苦笑,也不言语,只是对着那同心结和那绺头发。   一旁穆远叹了口气,韩聪也是缄默不言。   他们四人本就是出生入死的弟兄,更是把东风笑当作妹妹来瞧,谁又肯瞧着她去送命呢?   “笑笑,你既是心意已决,也可先收拾一二,到时候……若是真须得去,便备齐了东西,看见事态不对就赶快回来。”穆远忽道,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道:“这里面皆是银制的器具,皆是当初丛健设宴邀我,我去验毒用的,一会儿我将如何使用详细告知于你,你若是当真要前往那宴席,从头到尾,都需小心着。”   东风笑闻言愣了一愣,接了过来,笑道:“多谢二哥。”   过了许久,终于看见一个卒子跑回,行礼道:“报告,线人说,那睿王玉竹的确是军中的副将,此番的主将……好像是一个新封的沂王,他们说这睿王乃是南乔皇帝钦封的异姓王爷,关于其才能,一则是诡辩,一则只是传说,好像是巫蛊。”   最后一句话一处,众人皆是一惊,东风笑的心中掠过一丝熟悉,她狠狠蹙了眉,想着——自己究竟何时听过巫蛊二字?   这屋中一片静寂,韩聪颔首,摆手让那卒子退下,众人都是不言,直到东风笑启口,沉声道:“二哥,阿枫,你们可还记得当初我们返回罄都时,在那个山沟里面遇见的山贼和怪事,我记得,当时玉辞就说,那并非毒术,而是巫蛊之术……” 第下:且南飞117 孤胆赴宴   穆远、顾劼枫二人噤了声,半晌,穆远终于沉声道:   “不错,我也记得,后来他的确提及了此事,不过当初军情紧急,我们也急着赶路,故而也没有来得及细查。”   顾劼枫拧了眉头,半晌,也似是而非地颔首。   三人都只觉脊背发凉。   若是这玉竹真的精通巫蛊之术,难不成,他信中的‘同归于尽’,真的能够实现?   如今乃是初冬时节,天气已是极冷,次日一早,天竟是落了雪。   昨日一谈,明日她要独身前往,已是八九不离十了,加上昨晚她将那绺头发给了那只苍鹰,谁知那苍鹰叼着那头发扑棱着翅膀,还围着她绕着飞了一圈,故而东风笑猜着——也许,那真的是玉辞的头发。   “师父!师父!”   故而,便在屋里认认真真地收拾起了东西,正在此时,却见着傻孩儿匆匆忙忙冲入营帐中,气喘吁吁地瞧着她。   “怎么了,今天穆帅安排你去巡逻,可是有好好干?枪可是练了?”东风笑瞧他一眼,细细问着,总之她在一天,就要对自家徒弟负责一天。   “师父,我说我在巡逻的时候瞧见了东西,他们都说我胡说,不信我的。”傻孩嚷嚷着,满脸的委屈。   “哦?你瞧见了什么东西?”东风笑挑挑眉,问道,本也当他是玩,没当回事。   可傻孩儿听她一问竟是来了劲,忙道:“我瞧见了一个标记,好像是月婉姐姐的字!我记得姐姐有次给我写药单,也是在结尾画一个月亮!”   东风笑闻言,动作一滞:“什么月亮?”   “月婉姐姐每次写方子,都会在后面加一个月亮,很好看!我今天早晨在一处草地里的雪面上,隐隐地瞧见了一个纸,上面好像有个特别像的月亮……”   “特别像的月亮?然后呢?”东风笑搁下手中的活,回头看着他,问道。   傻孩儿瞧见她目光炯炯,只觉得瞬间受到了重视,忙道:“但是我跟他们说,他们都说不要去瞧,因为不安全,我就没有去,所以……”   东风笑颦了颦眉,拽过他来便往外走,叫上了俞策和几个兵士,便让傻孩儿带着他们往那一处去。   “不错,这确是月婉的字迹,错不了的。”俞策抬手执着那张纸,他看着月婉写过许多张单子,自然是记得她的笔迹的。   一旁,几个兵士小心地警戒着,东风笑蹲下身子,凑近了瞧。   “她的意思是……玉辞如今在南乔手里,其他人被扣押在了南乔营中,具体位置是南乔大营西侧洪涛谷旁边。”俞策低声说着。   东风笑一边听她说着,一边凝眸瞧着,不知不觉间已经咬了唇。   “先带着这张字条回去罢。”她摆了摆手,叹口气,看来此事真的该从长计议了。   “如此,倒不妨趁着明天他们都戒备那边酒宴的事情,我们在这边暗中来一个‘假渡河’,实则是从洪涛谷那边将苍鹭众人劫回来。”几人围坐,俞策在图纸上比比划划。   “这个计策倒是不错,但是须得注意着,这边笑笑独自一人往那边去,我们只能有个声势,绝对不能妄图随着她过去,以免激怒了对方,做出不当之事。”一旁,顾劼枫凝眉说着。   “也许玉辞之所以会受制于对方,也是因为苍鹭众人,他的实力我是只晓得,此番事情,的确蹊跷。”东风笑颦了颦眉。   “苍鹭众人于危难之中伸出援手,雪中送炭,救了我营中上千上万兵士的性命,有大恩于血缨破甲,此番我们岂能见死不救?”穆远沉声道。   “笑笑,你的东西可是收拾好了?”一旁,韩聪噤声许久,忽而问道。   “收拾好了。”东风笑颔首,只是可惜自己也许没机会再去一趟古月了。   “此去小心,一旦见到时局不对,一定要像之前说的那样,马上离开!”韩聪再度强调了一遍。   东风笑一笑:“一旦有什么事,你们这边也莫要轻信那边的消息,便是有什么消息,也先行封锁,未加核实时,莫要传到将士耳中,更莫要让朝堂知晓。”   其余人闻言,面色皆是凝重了几分,可如今已然没有退路了,只得颔首。   “如此说,我们便算是牺牲了笑笑,换得其他将士、苍鹭众人的性命吗?”众人正要多言,忽而听见顾劼枫低声苦笑着。   东风笑一愣,继而扭过头去瞧他,目中不无惊讶:“阿枫你……也不须得这般说。”   “这便是事实!”顾劼枫狠狠咬了牙。   韩聪和穆远也不禁叹气——不错,这个事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不过是都不肯挑明罢了。   “也不能这般说,并不是……并不是大家在牺牲我,我自己,也是愿意的,军中之人,不是常说一句:职责所在,万死不辞的么?”东风笑勉强笑笑,瞧着他。   “东风笑,你生死来去,想要来多少次!”顾劼枫眼眶都红了,狠狠盯着她。   “没有多少次,没有!”东风笑咬了牙:   “我的身上欠了太多性命了,怎么补都不为过!”   “你们都以为我忘了当初灭营之事了,可是我怎么可能忘?那都是随着我出生入死的弟兄,最后在那一夜之间化作白骨灰烬,你们都安慰我说,不是我的错,可是如果不是我,墨久的渗入又岂会那般顺利,我的血缨军,又岂会亡于一夕?那是我的错,我推脱不开!可惜上天作弄,允我苟活!可是我不肯再瞧着弟兄们枉死了,他们也有家室,也有情感,不是我们手下的棋子,作战的兵器!凭什么,让他们因为我一个人的谨小慎微、贪生怕死,白白送了性命?!”   “还有他,我便是为着他,我要去救他!他用冰蛊的血饲救了我一命,之后前前后后,挡毒箭,医病,从战场上接我回来,我欠了他太多条性命了,哪一次不是他用自己的性命顶上的?这一次,我便是想去救他的性命,这是我欠他的……便是我不欠他的,我也要去,让他欠我!”   顾劼枫听她这一席话,终于噤了声,半晌,哑着嗓子:“活着回来,我还等着和你一起喝酒,一起吃烤羊腿……”   东风笑闻言一愣,瞧着阿枫低垂着头,咬了咬唇,方才意识到,一直以来,自己对他,恐怕都太过残酷了。   “放心,只是只要我在沂水以南,你们瞧不见我,他们便总能编造出我的各种事端,到时候各种流言,你们切莫轻信!正常行军,等我归来便是。”东风笑扬唇一笑,仿佛依旧是当年刚刚入军的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次日一早,天际乌云滚滚,日光压抑着似是投不下来,寒风如刀似箭,四下割裂着,惹得那军前的旗帜都瑟瑟发抖。   沂水北岸,兵士们规规矩矩地列开,齐整地候在那里,手里执着刀枪。   北倾营前已然备好了长桌,那长桌上列着的正是酒盏和酒坛,半晌,角声起,东风笑执着血缨枪举步走到那桌前,瞧着立在长桌那一侧的韩聪、穆远和顾劼枫。   猎猎寒风中,她长缨似血。   韩聪定了定神,亲自给四个酒盏斟满了酒,举盏道:“此去定要当心,只盼一切顺利,无恙而返。”   东风笑一扬唇,见对面三人皆是举酒,眼中亮晶晶的,垂了眸子,也举起酒盏来:“三位哥哥放心,笑此去,势必会再三小心,谢过三位哥哥了。”   说着,便先仰头,一饮而尽。   那三人便也饮了酒,此时,只听那边传来了鼓声,正是南乔睿王玉竹派来接东风笑的船只,东风笑微微一愣,搁下酒盏回过头去,瞧着那船儿眸光闪了一闪,继而便向着三人一拱手:“笑这便上船去,三位且请安心。”   那三人也拱手:“保重。”   事已至此,便无可反悔。   这边,东风笑转身,执着血缨枪,从从容容上了船去,竟是自始至终不曾回头而望,而她身后的将士们,也开始扬起兵器,齐声大呼,算是送别。   这声音震天,直传到沂水对岸,那一边,玉竹临江而立,闻声颦了颦眉:“真是浩大的气势,那边真真是怕我们动手脚的,故而以此威慑罢。”   他想了想,一拂手:“来人,在这一处加紧防备,莫要让敌军趁机度过这沂水来!”   一旁的副官忙称是,玉竹瞧了瞧这茫茫的江面和黑压压的层云,本是紧绷的面也展了开来,轻声自语:“看来敌军也颇为重视这个女将军,他们想必是料定我不敢做什么的;可惜,如果控制了她,又有玉辞在,那两朵冰蛊花,便都在我手中了,到时候我若是想做什么事,便是南乔北倾合力,怕是也阻挡不了,何况区区一两支军队?”   他想着,此番若是当真落下了骂名,这名声,也会牢牢地属于南乔,属于南乔的陛下,同他这个小小的王爷、小小的副将,可是鲜有关系。   此时此刻,四周皆是寂静,东风笑坐在那船只上,看着船一侧漾起的水波,又抬头瞧向前方,本是朦朦胧胧的,只能瞧见对面案上的轮廓,可是渐渐的,随着船只的前行,那轮廓也是愈发清晰了,她隐隐瞧见对面的案上,一个修长的身影临风而立…… 第下:且南飞118 睿王的邀约   “久仰郡主大名,今日终于得见,真真是惊为天人,不过,阴差阳错以此种方式相见,也是玉竹冒犯了。”   待那船只到了岸,东风笑抬眸一瞧,玉竹已然在船外命人备好了踏板,自己则立在一侧迎接她。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当真如此,东风笑竟瞧着面前的男子,同玉辞的样貌有着几分相似。   倒是气质是大大不同的,玉辞远看来便是出世的谪仙,冷清得紧,而这男子一眼瞧去,便有一种莫名的诡谲之感。   东风笑不由得微微挑眉——他一声‘郡主’,一句‘久仰大名’,矛盾得紧,须知她这藏缨郡主也没有当上几日,难不成,这男子知晓她——藏缨郡主便是东风笑?   “睿王大人谬赞,小女乃是无名小卒,怎担得起大人如此礼遇。”她定了定神,目光自他面上扫过,说得平平淡淡。   玉竹一笑,扬手引着她向后面走:“郡主,请。”   东风笑扭头扫了一眼那边的营帐,也知自己没有退路,反手将血缨枪收至身后,道:“此来,王爷其实允小女子带个兵械?”   玉竹瞧了瞧她那血染的红缨,微微一愣,继而笑道:“本是邀郡主来何谈,岂有这等小事都不允的?郡主客气了,请带上罢。”   心下却想着,这女将军的彪悍众人皆知,方才对面北倾的兵士声势浩大,现在定还是备好了弓弩,这边一出事,而他在现在的情况下又没能控制住这女将军,局势将是大为不利,搞不好连他自己都要丢了性命。   因此,此时玉竹选择了忍气吞声,顺着她的心意来。   “郡主,请,小王已在里面备好了宴席,只待郡主了。”他扬唇笑着,可在东风笑看来,这笑意里面却尽是危险。   “好。”她兀自抚了抚枪杆,定下神来,举步随着他,一路入了屋中,继而,便在几请之下落了座。   这屋中只他二人,东风笑看着面前丰盛的菜肴、银质的餐具和琉璃制作的酒盏,不着痕迹地颦了颦眉,瞧见那边玉竹已然举起盏来要祝酒,忽道:“小女自幼在军中野惯了,每每饮酒,已然习惯了用碗,既然王爷也是军中之人,小女便有个不情之请——今日,可否以碗代盏,以示诚意?”   玉竹闻言,心下不免惊诧——这女子年纪不大,心思却是当真深沉!估计她瞧着只有这酒盏非是银制的,无法保证有毒无毒,故而会要求以碗代盏。   “郡主真真是好性情,小王倍感荣幸。”玉竹不露声色,挥手便让人换去。   东风笑瞧着新弄上来的银制酒碗里斟了酒,这才举起酒碗来,同玉竹互敬了一碗,却也是不敢疏忽,依旧是不着痕迹地用上了穆远给她的验毒之物。   “时间紧迫,也不多客套了,今日郡主能来,相比便是愿意同小王合作的。”玉竹放下酒碗,笑了一笑。   这个男子同玉辞一样,漂亮得紧,可是远没有玉辞那种让人安心的感觉。   ——东风笑放下碗来,平平淡淡:“确是有这个意向的。”   玉竹一笑:“郡主是为何而来的?”   东风笑微微一愣,忽而抬头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那眸子里似是有骇人的血色:“为了我的国家,我的弟兄……”   玉竹一笑:“还有?”   东风笑咬了咬唇,终于启口道:“……他。”   可她讨厌被别人用感情做要挟,以感情为筹码。   玉竹唇角的笑容忽而变得不可捉摸,他展颜道:“郡主口中的‘他’,可是苍鹭之王?”   东风笑冷哼:“阁下一清二楚,何必明知故问。”   她鄙夷这个男人,因为他在用玉辞做要挟,便是变相地玩弄别人的感情。   玉竹闻言赔笑:“郡主莫气,是小王做得不当了。既是辞儿,小王心下也是开心,至少,当初他的心思,没有白费。”   东风笑抬眼瞧了他一眼,本是噤声,忽而道:“你同他,是何等关系?”   玉竹一笑:“玉竹也是苍鹭之人,乃是辞儿的哥哥。”   东风笑沉了眸子,却来不及多想,便听他继续说道:   “小王知晓,郡主便是巾帼将军东风笑,可是郡主可知,辞儿那番抗旨出山行医,后来几次三番护你,皆是为何?”   东风笑依旧只是扫他一眼。   “郡主的身上,带着古月山的千年冰蛊花。”   东风笑微微一愣,继而只是冷哼:“王爷若是为了同小女说这等事,且恕小女子无意奉陪了。”   当初玉辞如何待她,她岂会不知?如今,又岂是这玉竹三言两语能够破坏磨灭的?   他说玉竹是因为冰蛊花接近于她,保护于她,可是如此,又何必险些搭上自己的性命?   “郡主且慢,是小王说得不当,自罚,自罚。”玉竹又赔笑道,举起酒碗来便饮了整整一碗酒。   “最初是因为他需要抱住苍鹭山的冰蛊花,而两朵花儿相吸,苍鹭山的那朵被你吸收了些许,故而他要帮你护你,后来,我瞧着,他是有意于郡主的,郡主可还记得当初血缨-破甲大军返程时,在那山沟里的遭遇?”玉竹问道。   东风笑一愣,瞧向他,忽而冷声道:“那日的蛊是你干的?”   玉竹赶忙摇头:“郡主冤枉小王了,小王不过是混口饭吃,岂敢为难大军呢?那日乃是南国陛下买通异人做的,当晚郡主和辞儿便在山上,小王知道了消息,匆匆忙忙赶去,不想已经晚了。”   东风笑闻言颦眉——那一晚,分明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郡主睡得很沉,故而什么都不知晓,不过,小王也是在那一晚,识得的郡主。”玉竹笑道,又道:“郡主无恙,可是那晚,异人受命不留活口,分明是上了山的,当时他们和辞儿动起手来,辞儿为了护住郡主,中了那异人的蛊,不过这大半年来,皆是潜藏未发,直到前一阵子。”   东风笑置在桌下的手兀自一攥,却依旧是鲜有言语。   “前一阵子,那巫蛊之术被催动了,辞儿便中了蛊,这本是个害人性命的毒蛊,幸而辞儿血饲冰蛊花多年,体内依旧有冰蛊花,故而撑过了一时……”   东风笑闻言,狠狠咬了唇:“现在他人呢?”   “郡主莫急,已然被小王救回了性命,只是他的记忆,恐怕停留在了一年以前,冰蛊花破裂之时。”玉竹缓声说着。   东风笑闻言一愣——一年之前,冰蛊花破裂之时。   这么说来,他完完全全忘了她了?   她心里一阵苦涩,忽而又告诉自己——面前这个男人诡谲的很,不能轻信!   “他人呢?”她颦了眉,只这三个字。   她只有见到他,才肯相信。   “辞儿身上有蛊,小王还不敢让他露面。”玉竹正了神情,沉声说着。   东风笑眸子里寒光一闪:“王爷邀我过来,这一番说辞,却是不肯让我见他,有何目的,倒是不妨直说,明人不说暗话,这里又只你我二人,王爷何必拐弯抹角。”   玉竹一笑:“郡主果真是爽快人——不错,竹此来,是想请郡主留在此处,相助一二。”   “如何相助?”东风笑垂了眸子,眼中却是寒光如剑。   “郡主若是能助得小王,辞儿身上的蛊,也能更好的消去,并且,玉竹承诺,此事对于北倾,只有益,而无害。只盼郡主肯卖给小王几分薄面。”玉竹笑道。   “也盼王爷肯卖给小女几分薄面,而非弯弯绕绕,含糊其辞。”东风笑冷哼。   一个南乔的将领,说对北倾有益无害,岂不可笑?!   “依郡主而言,如何才不算是‘含糊其辞’?”玉竹凝眉问道。   “让我见到玉辞,知道我需要做什么,为何要这般做。”东风笑瞧他一眼,冷冷甩来三句话。   岂会人人都甘心被他当痴人忽悠!   只用一绺头发,编出那一堆神乎其神的说辞,然后便要让她留下,这等买卖,她东风笑绝不肯做!   玉竹一笑,正要启口,却忽而听见帐外,乐声忽起,凝神听来,竟是一曲相思。   东风笑的脑中骤然浮现出了玉辞离开前的那一晚,依旧是一曲相思,莫名的,她觉得这琴声出自他手,可又觉得少了几分感情。   瞧着面前痴愣的东风笑,玉竹微微扬唇:“郡主冰雪聪明,不错,确是辞儿的琴声。”   东风笑扫了他一眼,听着乐声判断着方向,甚是想起身冲过去,瞧瞧是不是他……   可是想到如今的局势,她咬了咬牙,强按住那般心思,只得坐在桌案旁。   “辞儿自无性命之忧以来,也是奇怪,反反复复,便是欢喜这一支曲子。”一旁,玉竹的话语似是有心,也似是无心。   “小女今日见不到他,还望王爷莫要拿他说事,含糊其辞,且说说王爷的目的。”东风笑定了定神,启口道。   玉竹闻言,心下不免起了几分佩服,这女子看着年纪轻轻,却又这般清晰的思路,分明头脑之中想的都是玉辞,可是依旧能这般冷静,剥茧抽丝,一语命中要害!   “我记得当初,南乔皇帝曾派乌查汶王爷前往苍鹭山请玉辞出山,在南乔军中行医,玉辞却因自己是北倾的臣民,将其拒之门外,既是如此,王爷身为苍鹭之人,玉辞的哥哥,为何会成为南乔的异姓王爷,又能得到兵权,可见颇受南乔皇帝的信任。”东风笑不由得他说,心知自己也逃脱不了,只是缓声说着,字字如刀。   玉竹一愣,继而笑道:“郡主一针见血,可惜,郡主可知,小王不过此番守军的一个副将,而主帅,便是昔日里拒绝了乌查汶王爷的苍鹭之王——便是郡主心心念念的玉辞。” 第下:且南飞119 逃脱   东风笑陡然一敛眉:“王爷可知,您的话语,分分明明便是前后矛盾!”   玉竹一笑:“我骗没骗郡主,郡主迟早是要知晓的。不过……郡主今日敢来,估计是料定我玉竹不敢做什么出格之事,可惜了,今日,这乃是南乔的军营,周遭,是我的兵士,而郡主纵是彪悍勇猛,归根结底也只一人罢了,郡主还是同意为好,若是撕破了脸,吃了苦头的,只可能是郡主。”   东风笑狠狠一颦眉——不错,这一开始就是个圈套!   这男子先是用信件要挟,她若是不来,便是不仁不义,还有可能因她一人贪生怕死,让无数人丢了性命,他的作为,让她不得不来!   待她来了,他便开始几次三番地诱惑她同他合作,合作不成,便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欲行不义之事!想必,他想让她相助,绝不为了玉辞之事,而是想要利用她,达成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睿王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东风笑冷哼一声,却见一旁的玉竹面上陡然闪过几丝戾气,只见他一扬手,‘啪’的一声,那酒碗便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酒碗里面的酒便肆意流出,东风笑一愣,下意识地低头,却忽而发现,自一旁出现了许多黑色的多足虫子,正飞快地。朝她的身边爬来!   这玉竹分明是善毒善蛊之人!   东风笑这才意识到,所谓没有毒的酒,实际上是引毒虫之物!   看着对面玉竹面上的狞笑,东风笑骤然反手拔出血缨枪来,陡然往桌案上狠狠一劈,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竟是借着力气越过了这桌案,越过了那一片骇人的毒虫,她的身形在空中凌厉地一跃,继而稳稳落地,身后,那桌案已然被生生劈裂成了两半!   玉竹见状不免一愣,早便听过这女将骁勇,但不曾想到她会以这种方式逃开毒虫,方才那一跃,饶是局势紧张,也凌厉绝美得让人赞叹!   可东风笑早已反手一个回枪,向着他颈部狠狠刺去,玉竹只觉得风声一掠,继而,只听‘呲——’的一声,从营帐后侧生生跳出来几个黑衣人,方才便是他们,用暗器挡开了东风笑刺向玉竹的长枪!   东风笑眉头一凛,生生跳了开去,玉竹定了定神,只觉背后直冒冷汗,却是一挥手:“上,活捉!”   东风笑瞧着那几个人,皆是身手不俗,若是硬怼,自己也许能怼过,可是必定会伤痕累累!如今又是他人的地盘,这样一来,定是逃脱不掉了!   她一咬牙,挥枪挡开袭来的暗器,回身夺路而逃。   “外面的人,拦住!”   东风笑反手拽掉了身上披着的红色披风,只留一袭黑甲,如此也不易被辨认出来,她长枪一挥挡开了冲上前来的兵士,瞧着面前蜂拥而至的南乔士兵多如屠狗,一咬牙,举枪便刺倒了当前的一排,用枪一只,猛地一跃而起,运起轻功来,竟是踩着刀尖人头跃出数丈。   那边玉竹已然赶到了门外,那几个黑衣也疯了一般地扑上前来,东风笑边应对这边的兵士,一边小心注视着那边的动静,此时,这南乔营外已经是一片混乱。   东风笑一边抵挡扑上来的兵士,一边自主地向着岸边的方向靠去,瞧见过路处有一个火盆,她眸光一闪,反手便将之扫在一侧的草丛上,霎时间,火光肆意,这一处更加混乱了,玉竹在不远处狠狠颦了眉——不想这个女子这么难对付!   那边北倾若是还在严加戒备,就断然不能让她退到岸边!   “上!灭火!抓住她!”那边,将领们又在大呼。   玉竹狠狠一咬牙,想起一会子墨久带人还要赶来,断不能让他瞧见这副状况,心里着急,正欲亲自上前,却忽而见到一个兵卒,面色慌张,踉跄着跑来。   “报——”   那卒子一个趔趄跌在地上。   “怎么了!”玉竹厉声道。   “主……主子,那边苍鹭山的众人,已经跑了!”这兵卒颤声道。   玉竹闻言一愣,回了一腿便将这卒子踹倒在地:“跑了?!追!”   “追不上了……小的们防备回去,他们就已经快渡过河了……”这兵卒哀嚎一声,凄声道。   玉竹狠狠一咬牙,面上竟是戾气,他眯起眸子来瞧向远处的混乱,虽是瞧不见东风笑的身影,但他知道,此时人群漩涡的中间,必定是她!   “调虎离山,这筹码重得让人不敢想象。”他一字一句,从口中挤出,冷狠得紧,那眯起的凤眸虽是俊美,却看着甚是骇人,恍若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   “不追了!几个小卒子罢了,乱不了大局,救走便救走,不足挂齿!”半晌,玉竹狠狠丢出这几个字来,可这字句却仿佛割了肉一般。   “调人过来活捉了她,还有,守住粮草!”   “是!”   玉竹反手从袖里取出一柄长剑来,便要倾身向前,冲过去亲自捉住她,自诩若不是刚才愣神,还是能够同这女子一较高下的!   此时,那边人群一片混乱,灭火的,想着东风笑劈砍的,好在这军营怕伤及自己人,尚且未敢使用弓弩。   可惜,他们不知道,机警如东风笑,早已金蝉脱壳!   此时在人群漩涡中的那个人,实际上是一名被她甩上了红披风的南乔军军官!而真正的东风笑,早已回身朝着人群外退去。   这一片混乱之中,火却是愈发得大了,实际上倒不是他们灭火不利,而是东风笑一路上又不着痕迹地挥手出去,又端了几盆火。   这边,局势分外混乱,那边,玉竹也赶到了这一处,却依旧觉得面前一片混沌,瞧不分明,他咬牙正要发号施令,却忽而听着远处一声断喝,这声音如洪钟一般,分外英武,竟能够穿破一片嘈杂!   “放肆!混乱如此,你们眼中可有军纪二字!”   玉竹一愣,这边的兵士们也齐齐停下的动作,循声瞧去。   却见墨久一袭银甲,骑着一匹高大的汗血马,身后带着兵士和一个车架,执着黑云长刀立在那边的一个入口处,刚毅俊美的面上尽是冷狠。   而玉竹也明了,此番这墨久虽是只为参谋,但归根结底也是南乔大将军,是陛下派来的、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睛’,对他,万万疏忽不得。   先是告知一旁的兵卒,命他们去严守向着岸边的方向,他定了定神,理了理衣襟,向着墨久那边走去。   “墨帅见笑了,方才这营中进了个北倾的贼人,身手不凡,还碰了火盆,正在竭力捉拿。”玉竹面上带笑,拱手说道。   可是他并不想让墨久见到东风笑,若是东风笑说出他方才告知于她的那一番话,他玉竹也就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哦?身手不凡的北倾贼人,却是何人?”墨久眯了眯眼睛,冷声道,心里对这个异姓王爷很是不信任。   “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过来当线人,叫不出名号的。”玉竹笑道。   墨久冷笑:“你们这些人都是吃干饭的?!一个叫不出名号的无名小卒,便能将你们这一场子人弄成这个样子,跟赶集似的!传出去,也不怕落得他人笑柄!”   “墨帅见笑了,是小王主持不力。”玉竹赔笑,垂下眸子来,却尽是寒光。   墨久自也不信他这番说辞,可是这玉竹说得圆润无比,他便是心里明白,也说不出口,只能冷声道:“这么多人,总该抓得到!带你们抓到了,也给本帅瞧瞧,究竟是何方神圣!”   玉竹陪笑着称是,心下却想着,此时东风笑定是还在营中,若他是她,恐怕会趁乱往外跑!可眼下毫无动静!便是曾听说过东风笑和墨久的恩怨,也不至于如此!   而此时,东风笑正匿身在一旁的草丛里,身上披着一个南乔兵士的甲衣,一对眼睛锐利无比,紧紧盯着那边的动向。   她知道,事已至此,自己是不应当往岸边跑的,这玉竹也并非痴人,肯定会设下重重埋伏!到时候凶多吉少!唯一的活路,便是向着南乔营里穿过去,然后一路深入南乔国的腹地!   若是运气足够好,能够进得城镇之中,那便算是逃出了危机!   她扫了一眼那边的墨久,他身后的车里想必便是他的将军夫人丰彩儿,她许久不曾听说他的消息了,自万狮岭一战同归于尽,根本未想到他还活着,也不曾想到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可是,阴差阳错,他的出现,也恰恰给了她上好的时机!   那边,墨久一扬手臂,两腿在马腹上骤然一夹,调转了马头便往回走去,那兵士和车架也立了开,东风笑眯了眯眼,也打算开始自己的下一步行动。   “这边混乱得紧,夫人可是受惊了?”墨久骑着马凑近了那车架,沉声问道。   里面,丰彩儿的声音温柔得紧:“方才睡了一路,如今方才醒,也没瞧见外面的情况,只是听着嘈杂,醒了醒觉罢了,夫君不必忧心的。”   “这便好。”墨久微微颔首,又道:“我已派人备好了营帐,等你到了,便好生歇息着,这一路奔波劳碌,也是委屈了你了。” 第下:且南飞120 再遇美人儿   “搜!把她搜出来,不能让她跑了!”这边,玉竹瞧见墨久的身形渐远,终于敢大喝一声,此时若是让东风笑活着回去,将他所说的话语抖出来,不仅仅是南乔占不了道理,他玉竹,更是要吃不了兜着走——欺君之罪,谋反之名,哪一个都足以要他的性命!   众将士赶忙称是,又开始执着兵器四下找寻。   孰不知,东风笑趁着他们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岸口一方,已然穿着南乔将士的甲衣,小心翼翼地向南,向着南乔营中跑去。   这里面的将士并非是玉竹的亲信,瞧见她神色匆匆,只当是个奔波传信的卒子,加上玉竹那边本就行事诡谲,因此也未起疑。   东风笑便飞快地在这营中穿梭着,一边跑,一边瞧着四周哪一处的守卫较为松弛,想要自那里突破出去。   跑着跑着,身形却忽而一滞。   如果玉辞真的在营中,如果方才的琴声当真是他,那应当如何是好?   可若她真的去寻他,这也许便是玉竹料定了的,她是不是会再度栽进一个圈套之中?   她咬了咬唇,一直以来他都是杳无音信,便是传来那个似乎是他的信件,也不过是一张白纸罢了,她心下存疑,终究是不肯放弃这一丝希望。   便是知道可能是圈套,可能是有去无回,她也想去瞧瞧。   圈套便圈套罢,她想要他。   东风笑颦了颦眉,心下算计着那琴声的方向,想了一想,竟是拔腿便往那个方向跑去。   且不说情义,他救过她多少次性命,便是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也要去的。   几步过去,她本来猜测的方位处,守卫却是冷清得紧,兵士们皆是小心翼翼地守在四下,那营帐周遭,竟是空无一人,可按照她听见的声音,分明便应是这一处地方。   她愣了愣神,走到那门口,向着门口守卫道:“小的奉睿王之命前来,可否放小的进去。”   那守卫愣了愣,却是听见了睿王的名字,迷迷糊糊地竟是放她进去了。   东风笑谢过那守卫,唇角一扬,当即便急匆匆地跑了进去,一头便扎进了营帐里。   许是声响太大,她前脚踏进去,随后便瞧见,那坐在琴案旁的人便抬手压了弦来,抬起头瞧着她。   东风笑一个痴愣,瞧着面前的男子,继而几步冲上前去。   面前的人依旧是一袭玄衣,长发披散,那一对惑人的凤眸如同璀璨的夜明珠。   “美……”   她启了启口,可惜他那冷漠如冰的眼神像是一堵墙,生生逼得她吞下了后面的话语。   东风笑看见他用审慎的、冰冷的眼神瞧着她,这样的目光她是熟悉的,平日里,他对待旁人,多多少少便是这种冷清和疏离,可是他对她一直是温暖的目光,她不曾想到,有一日她竟也会受到这般冰凉的眼神。   她踟蹰了一二,却听见他启口道:“你是何人?”   东风笑咬了咬牙,心道难不成玉竹说得是对的,他……当真不记得自己了?他的记忆,停留在他们相遇之前……   “我叫东风笑。”她笑了笑,却是万分的苦涩,盼着他的目光里能多出一分温暖和熟悉。   可惜了,玉辞只是颦了颦眉,那目光依旧是清冷的,如今的他,只是那立在苍鹭之巅风雪之中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王。   “何事?”他启口道。   “你……随我走。”东风笑咬了咬唇,也知道如今他不识得她,她的这一句话宛若笑话。   可是她东风笑拼死拼活过来寻他,若是不说出这一句话,真真是不值!   那边,玉辞并未言语,许是心下觉得莫名其妙,他抿着薄唇,只是颦了颦眉。   东风笑咬着唇盯着他,手里紧紧地攥着血缨枪,可如今,便是连这陪她出生入死数次的兵器,也无法给予她安心了。   “为何?”依旧是那冷清如寒冰的目光。   不错,如今,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一个冒冒失失的陌生人罢了。   东风笑苦笑一声,不知从何说起,可却忽而听见身后一片嘈杂。   呵,玉竹终究也不是痴傻之人,她自投罗网,他也果真是寻来了。   东风笑听着那密集的、渐近的脚步声,又瞥了一眼面前熟悉却又陌生的人,一咬牙,竟是抬起手来便要拽住他,带着他一起逃走。   ——她不能将他留在这里!   可她并未想到,玉辞身手如此,当真是不着痕迹地躲了开去。   东风笑一个怔愣——他不肯随她走,她又如何能带着一个不愿随她走的男子逃亡?!   她瞧着身后营帐的帘子已经有长刀刺了进来,一咬牙,只得放开了玉辞,血缨枪狠狠一挥,反手便刺开了一旁的营帐,回头瞧了他一眼,却见他依旧是冷清,既不跟上,也不出手抓她。   “主帅,您可无恙?!没被那贼人伤到吧?!”破门而入的兵士扬声问道,这一句话,却仿佛毒箭一般刺入了东风笑的心上。   这破门而入的南乔士兵,竟唤他为‘主帅’,这一切,正在和玉竹所说,一点一点的契合!东风笑的眼圈一瞬的红了,她却只能狠狠咬了牙,抬起血缨枪刺倒冲到面前的兵士,夺路而逃。   一路上,许是玉竹安排的,追赶着捉拿她的人,竟是越来越多。   东风笑一路跑着,瞧着渐渐显出形状来的营口,听着后面已然渐渐想起了马蹄声,脸上不免浮现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前后夹击已然够她受的了,竟还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有人骑马来捉拿她!   她的脚力、轻功便是再好,也抵不过那上等的战马!   听着身后兵将的怒喝,那马儿的嘶叫声似是抵在她的后背,东风笑甚至没有勇气回过头去,瞧瞧那骑兵距离她还有多远!   而前方,那些守着营边的将士察觉到了异状,也渐渐围拢上来!   凶多吉少!她狠狠一颦眉,脚步却是微微一缓,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血缨枪,心下念叨着——反正也逃不掉了,倒不如少废些逃跑的力气,多杀几个敌兵!她想回过身去,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孰知,正在此时,只听远处传来了‘砰’的一声轻响。   东风笑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却见那边,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被人搀扶着从车架上缓缓走下来!   丰彩儿!   东风笑一愣,继而眼中飞快地掠过了一丝狡黠,面上竟是带了几分邪笑。   真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她一抬手,血缨枪在地上猛地一支撑,竟能凌空一跃,运了轻功,几步便落到了丰彩儿面前,丰彩儿只瞧见面前一个黑影陡然降下,着实吓了一跳,凝眸细看来,竟是应当已死的东风笑的面容,瞧见她满脸的狠厉,只当是自己未能清醒,逢着了东风笑化作的厉鬼!   丰彩儿讶异地低声轻叫,竟是惊讶到顾不得有丝毫的躲闪。   而这,恰恰让东风笑的行动更为顺利了。   东风笑几步便扣住了她的肩膀,又飞快地一个反手,用血缨枪的枪杆死死地扼住了丰彩儿的颈项。   丰彩儿只觉得颈项上陡然一片剧痛,仿佛要被生生扭断了去,竟是禁不住低呼、呻吟。   东风笑的脸上,却是扬起一抹冷狠的邪笑。   “来啊,你们倒是过来,谁敢上前一步,我便拗断她的颈项!”   有了人质,保住了性命,这感觉真真是爽快!   本是围拢上来的将士,此时也愣在了原地,痴傻一般地举着兵器,看着大将军夫人受制于这‘贼人’,不知如何是好。   局面僵持着,不久,玉竹也赶到了,瞧见这境况,不由得也是狠狠蹙眉。   今天的状况,怎的这么多巧合?!   “副帅,怎么办?”一旁,以为兵卒小心翼翼地闻讯着。   “想要脑袋,就别轻举妄动!”玉竹冷冷发声,他是不介意这丰彩儿的死活的,毕竟她的血已经取到了,她对他而言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   可是丰彩儿的丈夫——大将军墨久可不是好惹的!   若是因为他玉竹,让大将军夫人殒命当场……   玉竹想了想墨久那冷冷的眼神,生生咽了一口气。   “派人在沂水岸口设好埋伏,一会儿这郡主若要登岸,若是无法生擒,便直接取她的项上人头!”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尽是狠厉。   他本还想利用她,可如今,只怕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是保命为先!   局面一片僵持,东风笑狠狠地扼住丰彩儿的颈项,而丰彩儿的身体因为疼痛不住地颤抖着,却是咬紧了牙关不肯出声。   她丰彩儿是受制于人,可是绝不肯服输,不肯在她最为痛恨的人面前丢了尊严!   “怎么回事?”   东风笑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微微一愣,而被她挟制的丰彩儿身形也是猛然一滞,东风笑的唇角漾起一抹冷笑,继而挑了挑眉,循声瞧了去。   却见那边,墨久依旧是一袭银甲,一对眸子瞧向立在众人中间的她,他和她目光对撞的一瞬间,他俊美的脸上忽而出现了一抹惊讶和诡异,那是一种东风笑无法言说的神色。 第下:且南飞121 挟持   东风笑瞧着眼前的男人,眸光如剑,面上尽是冷笑。   她非是什么善人,她心肠狠厉得很!   今日若不是为了保命,她东风笑定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让他墨久颜面尽失!   “笑……你?!”她听见墨久说了一半的名字,又生生改过口来。   东风笑看见他似是下意识地举步上前,手臂却是骤然一个发力,被她挟制住的丰彩儿似是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疼痛,禁不住发出了一声压抑而又凄厉的呻吟。   “我说了,谁再上前一步,我便拗断她的颈项。”东风笑一字一句,唇若染血。   墨久瞧了瞧被她束缚着的丰彩儿,终究是毫不犹豫地停下了脚步。   东风笑挑眉瞧着他面上疼惜的、痛苦的表情,心下冷笑。   墨久啊墨久,你可真是个会疼惜人的好男人!   瞧见她被我抓住,心疼了?   可当初又是谁,一刀斩了我的心,毫不留情!   呵,瞧瞧你这小心翼翼的表情,你这疼惜的脸色!如今,倒是我棒打鸳鸯了!可怜了你们这一对恩恩爱爱、夫唱妇随的苦命人!   可惜了,我东风笑今日便是要棒打鸳鸯,若是我无法活着出去,便要你们统统陪葬!   “你放下她,我放你走。”墨久痴愣了许久,面上忽而显出几分无奈和疲惫。   东风笑冷笑:“我凭什么信你?”   呵,墨久,楚墨,我东风笑凭什么信你!   是谁,当初虚情假意陪了我一年,骗了我的心意,最后一刀了结!   我东风笑并非痴傻,并非任人玩弄,任人欺侮!   墨久闻言,面上显出几分颓然,苦笑了一下,心里只觉得自己分外可笑,不错,事到如今,她凭什么信他?   “那你放下她,我会丢掉兵器,缚住自己,随着你走,以我换她,可好?”墨久咬了咬牙,又道,一对眸子里尽是探寻。   东风笑闻言,不觉心凉,只觉得可笑、可悲!   真真是个多情的好男人,甘愿用自己的性命,换妻子的性命!   可惜最多情,也是最无情!   “我岂会稀罕你,墨久——你不配。”她冷笑,狠狠甩来一句,随即竟是玩味地一勾唇角,手中又毫无征兆地加大了力道。   “唔!”   丰彩儿不由得又发出了一声惨叫,一张小脸已是一片煞白。   东风笑听着她的惨叫,感受着她无谓的挣扎,抬眸看着满脸无措的墨久,面上却浮现一种狰狞的笑意。   她欢喜!   “那你……要我怎么办?”墨久咬了咬牙,终于颇为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   “你们都闪开,我会带着她走,十里之后放开她,你们若是有人敢跟上前一步,让我瞧见了你们的身影,我就立刻拗断她的脖子。”东风笑笑道。   “不然……”墨久咬了咬牙。   “你可以试试。”东风笑挑眉瞧着他。   “我若应下你,你可能保证,不会杀她?”墨久犹豫了一二,启口道。   “你们若是不逼我太甚,丰帅的女儿,便是再不堪、再无耻、再奸诈,我也不会伤她。”东风笑的口中,冷冷蹦出这几个字来。   此言一出,四下皆寂。   丰彩儿听着她那一番字眼,狠狠咬了牙,可是颈项上依旧是刺痛,她如今便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所能做的,只有任凭恨意在心中潜滋暗长。   半晌,墨久终于道:“好,一言为定。”   虽说过节种种,血海深仇,可是莫名的,他竟是还肯相信她的,他自己心中都觉得诧异。   东风笑一扬唇,随即挑了挑眉,瞧着墨久一挥手,那些兵士也终于散了开来,用枪杆束缚着身体几近瘫软的丰彩儿,一步一步,朝着营外走去,丰彩儿被她挟持着,只觉得四肢无力,心中满是绝望。   久哥哥,事到如今,你为何还肯信她?   你为何,不肯伤她?   狠厉如你,机敏如你,在她背后备个身手好的弓弩手,便能取了她的性命,救下我来!别人许是不敢轻举妄动,怕伤了你的面子,你难道想不到,你难道不肯做?!   还是说,在你心中,我丰彩儿,自始至终,都不及她?   丰彩儿的眼眶一红,随即泪水便夺眶而出,只能看着面前愈发模糊的景象,看着渐渐远去,渐渐瞧不见了的南乔大营……   “墨帅……这、这可如何是好?一会儿我们当如何寻得夫人?”一个兵卒小心翼翼地问道,他知晓墨帅和夫人感情甚笃,只怕一不小心丢了脑袋。   “莫要跟着,记个大概方向,一会儿去寻罢。”墨久咬了咬牙,目光望着那二人离开的方向。   东风笑将丰彩儿丢在约摸十里外的荒地处时,已然是下午时分,天愈发得阴霾了,东风笑也只觉得周身尽是疲惫。   她的心里不再有方才那复仇的快感了,如今只剩下苍凉。   是昔日里被骗情的苍凉,更是……他不认得自己的苍凉。   “……东风笑。”   东风笑转身欲走,却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了嘶哑的,颤抖的,奄奄一息的,仿佛恶鬼哭号般的声音,正是丰彩儿。   她冷冷回过头去,居高临下地瞧着她,冷笑着嘲讽:“怎的,他千方百计想保你性命,你自己还想寻死?”   丰彩儿冷笑,却是疲惫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恶狠狠地盯着她。   东风笑冷哼,反手出枪抵住她的颈项,却是将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只是用枪尖在她细白的颈项上划过,却是连皮肉都不伤及。   丰彩儿无力地瘫倒在地,只觉得如同凌迟一般,这长枪的尖部冷狠地、毫不留情地在自己的颈项上游走,随时可以要了她的性命!眼前便是那骇人的、血色的长缨,不,准确的说,就是血染的长缨!   她只觉面前的女子冷若毒蛇!   如此折磨,倒不如给人个痛快!   “东风笑,你磨磨唧唧算什么!倒不如给我个痛快,玩弄人的内心,真真是畜生不如!”丰彩儿狠狠吼道,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呵,这句话,原封不动地送给你……还有,你的好郎君。”东风笑挑眉冷笑。   丰彩儿闻言,竟是语塞——不错,当初,他二人的作为,确是更甚。   “不过,既是你这般想来个痛快,我也不介意成全你。”东风笑一挑眉,枪杆上的力气陡然增大,她是看着丰帅的面子才不肯动丰彩儿,以前,她以为丰彩儿是丰帅唯一的血脉时,是断断不肯取她性命的,可是如今,东女城一游,她意识到,烈澜,烈伽儿,皆是丰帅的孩子,便是她杀了丰彩儿,丰帅的血脉也未绝!   她知道如此不仁不义,可是丰彩儿所为,让她恨入骨髓!   “东风笑,你……”丰彩儿只觉得颈上剧痛,狠狠咬牙,可随即也意识到,东风笑并没有取她性命。   “我非君子,不过是个记仇的小人!丰彩儿,你给我记住,我东风笑欠全营的弟兄一个交代,唯独不欠你丰彩儿的!”东风笑冷狠,随即,陡然甩开手去,任凭丰彩儿在身后咒骂呻吟,却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一处荒地。   一路上,疲惫得紧,可如今已经没了人质,便是不敢停下,生怕被追上,东风笑一路跌跌撞撞,飞快地跑着。   天色愈发的黑了,好在南边冷得较晚,果树还有几颗零星的、皱巴巴的果子,她路上随手摘了些野果,也能勉强充饥。   踉踉跄跄到了一处空地,已然能瞧见前方的灯火,仿佛是一处城镇,东风笑只觉得逃出了危机,有了活路,本想发足狂奔,却忽而生生停滞了脚步。   “呵,我果真不该信你,你就是一匹铁石心肠的饿狼!”   “你跟着我做什么,你心心念念的女人便在你身后的荒地上,怎么,墨久,你恨我至此,宁愿不去救你的挚爱,也要置我于死地?!”东风笑咬牙道。   身后,‘扑簌簌’传来几声轻响,继而,墨久的身形陡然闪现,却见他已然褪去了银甲,只是一袭平常的练武服,长发也是简简单单地束在脑后,面上光影交错,却是难言疲惫之色。   东风笑眸光闪了一闪——上次他杀她,映在他脸上的是炽热的火光,此番他杀她,映在他脸上的是清冷的月光!好一个可悲的巧合!   可恨,墨久,我东风笑难不成是上辈子欠你,为何此生这两条性命,都要亡于你手!   墨久听见她的话语,抬起眸子来瞧了她一眼,那目光和着月光,朦朦胧胧,尽是复杂。   “不错,如今,我已经没有力气了,你来吧,命给你,但是你给我记住,我东风笑便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东风笑垂了眸子,心下尽是恨意,可也是无可奈何。   墨久瞧着她瘦弱的身影在月光下有着轻微的摇晃,心下一动,却未曾料到她会如此说,闻言不免一愣,他踟蹰了,半晌,启口,低声道:“对不起……笑笑。”   “要杀便杀,何必假慈悲。”东风笑冷笑地瞧着他。   她不稀罕他的对不起,他也不配对她说对不起! 第下:且南飞122 入城   事已至此,墨久若是动手,她便活不了,东风笑早已想得明了了,只是心中依旧有两件事,分外遗憾,分外悲凉:   一则,是十岁之后,不能再回古月,不曾在见到心心念念的父母……   一则,便是她死之时,玉辞,竟是不记得她的……   罢了,这一死,也是解脱了,不须得日日拼命……这一年本就算是多活的了,在这一年里,她何其幸运,能逢到玉辞,被他温柔相待。   不管是真是假,她都肯将这当作一个美好的梦……   墨久看着她,看着她面上晦明变化,悲喜交叠。   面前的丫头瘦弱依旧,疲惫依旧,看着分外熟悉,就像当初他化名楚墨在血缨军营,看着她送密信归来,骑着马儿在月下飞驰,那身姿疲惫却又不屈,英武却又柔美。   他微微颦眉,几步上前,却是抬起手臂来,紧紧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东风笑一愣,若是从前,疲惫至极的她,势必会卸下所有的防备,丢弃所有的逞强,蜷缩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只当那是一个温暖的避风港。   可如今的她,不再有避风港了。   她狠狠一咬唇,手臂猛地一甩,竟是硬生生将墨久搡了出去。   墨久被她狠狠一搡,竟是一个趔趄,随即一愣,继而低下头来苦笑。   东风笑瞧着他,反手攥紧了血缨枪比着他的颈项:“你我不共戴天,今日,你要杀便杀,你不杀我,我便杀你。”   墨久看着她的枪尖上闪着骇人的寒光,苦笑道:“罢了,笑笑,我今日……委实不过是想说一句对不起。”   “你不必和我说对不起,是我东风笑当初痴傻,着了你的道;你应当说对不起的,是那枉死的血缨弟兄!”东风笑红了眼眶,狠狠道。   墨久闻言,唇角一扬,又是苦笑,面上一派颓然,他忽而反手从身侧摸出了一个包裹,垂了眸子,细心地伸出手去挂在她的枪尖上,仿佛丝毫不担心她一枪穿透自己的胸膛。   东风笑一愣,瞧着那包裹在枪尖上摇晃,而这个自己曾经深爱、如今痛恨的男人,看似疲惫地转过身去,身形渐渐淹没在远处阴翳的丛林之中,便是那月光,也照不到了。   她咬了咬牙,眼眶,竟是莫名地红了。   她明了,她早已不爱他了,可如今,竟也莫名地不那般恨他了,莫名地相信他此次并非设计于她。   收了枪,执过那包裹来,反手拆开来,却见里面,满满的是银两盘缠,一些药物,还有……一些当初他二人相好时,他知晓的,她欢喜的吃食。   东风笑愣了愣,心下五味陈杂,半晌,束好了包裹,回头又瞧向远处的城镇。   当晚,东风笑弃了盔甲,跳入了一辆商人的货车之中,侥幸混入了城。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寻了一处不起眼的小旅店,便打算在此处安歇一晚,备好行装,明日再四下行进。   她想着明天如何让军营里面的人知道自己的消息,又想着玉辞究竟是什么情况,可是一路以来的疲惫、一天的紧张已然让她无力多想,便这般缩在榻上,抱着枪便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却是被几声颇为诡异的鸣声吵醒的。   东风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听见窗户外似是有鸟鸣、翅膀扑腾之声,她愣了愣,继而一手执着枪,一手小心翼翼地开了窗子。   却见窗外,那只苍鹰扑腾着翅膀,还分外懂事地,小声地叫唤着。   东风笑一愣,这分明是他的苍鹰啊。   当初那临风放鹰的男子,清冷如谪仙,瞧着她的时候,却温柔如日光。   倏忽间,眼泪竟是啪嗒啪嗒落了下来,狠狠地击打着窗框。   她打开了窗子,抬起一只手臂来,让这鸟儿落上,又小心翼翼地将这窗子关上。   这鸟儿也是颇为温顺,进了屋子,便是不吵不闹、一声不吭了。   东风笑吩咐小二备好早餐送上来,因为本也不清楚苍鹰会吃些什么,便又特意找他寻了一把米和一些生肉,到时候便让它自己选罢。   便是这般匆匆忙忙用了早餐,东风笑定了定神,看着立在一旁的苍鹰,脑中却忽而一个闪念——如今时局尚紧,玉竹在那边应当是准备得更为完备,现在她是回不去的,而托人将信传过沂水去,显然也是不可能,可是……如若是这苍鹰呢?   它应当是可以飞过去的,可以帮她传信!   就像当初它带给她一张白纸一样。   只是怕……如若这鸟儿将信件传给了现在的玉辞?!   东风笑颦了颦眉,半晌心生一计——幼时她和阿枫玩耍时,曾经创过一种符号,便是一个圈,中间画一个勾,用来代替她的名字!   她飞快地寻了张纸来,在上面写了‘无恙,短期难归。’六个字,继而在下方画上了那幼时的符号,撕了一块布条,束在这苍鹰的腿上,继而比划加上言说,同这苍鹰说明送信的方式——只盼它能给送到沂水之北去,莫要让那边的人们惦念她!   说到最后,也不知这鸟儿是否动了,东风笑在心里也是自嘲了一句,如今,竟是已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了。   她打开窗子,学着当初玉辞的样子,展开手臂,将这苍鹰放飞出去,继而定了定神坐回榻上,痴愣着想着,如今,应当何去何从。   是否,应当先行弄清这城中的局势?   过了一会子,穿好了一身平常的练武服,东风笑终于走下了旅店,向着这城中走去。   如今战火尚未波及到南乔,这城中依旧是一派繁华。   平心而论,因为南乔居于南方,天气相较北倾温暖的缘故,若是同等规模的小镇,南乔本应是比北倾的要繁华许多。   但是前几任南乔的皇帝,多是不安分的、穷兵黩武之徒,热衷征战,穷尽民力物力,更是将征兵、征物之事做到穷尽,故而眼前这个南乔的城镇,并没有它应有的繁荣。   恐怕,眼下南乔民生的凋敝,也是南乔皇帝始终不肯率先言和的原因之一。   而东风笑看到这一切,忽而想笑自己这一方昔日里妄自菲薄了,而丛健更是利用了大家心虚的这一点大做文章,以至于让几乎所有的人都忽略了南乔本也是积贫积弱。   其实世间各事皆是如此,人们往往会无限地扩大自己内心的弱点,分外心虚,而与此同时,也恰恰忘了敌方的弱点,以此应敌,胜算自然会降低。   东风笑一面想着,一面在这城镇的大街小巷游走。   渐渐的,她也知晓,这座城,叫做‘荟城’,取‘荟萃’之意。   她一路走来看着南乔的百姓也是贫苦不堪,这城中有不少贫苦之人,有老人、有孩童、有壮年……   而她,面对这些敌国的百姓,竟也起了怜悯不忍之心。   是了,哀鸿遍野鸭鸣聒,满目白骨君王错!   南乔君主不仁不义,与这些无辜受累的百信,又有何干?!   纵使那南乔的铁蹄袭入她北倾肆意践踏,使国土沦丧,百姓命如齑粉,可东风笑依旧在心中想着,若有一日,北倾的军队能够进入南乔,定不会做南乔军队那般的勾当!   正思量,却忽而见到,城口的城墙上,已然多了一张晃眼的通缉榜。   东风笑一愣,忽而觉得心下一凉。   难不成墨久终究是算计于她的,以至于这般快,关于她的通缉令,便出现在了这一处城墙之上?!   她定了定神,身怀功夫,倒也不怕给人瞧见了,便咬了咬牙,拢在袖中的手攥紧了匕首,几步上前去,她要瞧瞧那通缉令上的人,究竟是不是她。   却见那通缉令上,赫然是一个女子的头像,那女子的左眼角下方,有两个明晃晃的黑痣,不大不小,恰为点缀。   其他的,这画师笔力有限,便没有突出了。   东风笑瞧见不是自己,松了口气,依旧是按耐住了性子,小心翼翼地往下读着。   被通缉的人,叫做‘尹秋’,乃是一个名扬南乔北部的冷血女杀手,昨日傍晚,在这荟城之中发生了一起人命案,一位名叫‘蒋庆’的富商被杀害,而论手法论留下的讯息,皆体现出来,此案,正是尹秋所为!   得知这甚为危险的女杀手恐怕已经进入了荟城城中,四下的百姓皆是慌乱,只怕那一日,在睡梦中便被悄无声息地夺去了性命。   “这个女魔头怎么又出现了!前一阵子听过往的商贾说,她连着在平焦城杀了两个人,皆是一刀毙命!”一个妇女假意压低声音,说道。   这一句出来,众人的注意便皆被她吸引了去,而那妇女挎着个菜篮子,愈发兴奋了。   “听说第一个人是平焦城里面的一个辞了官的老爷,宅院挺大,人口挺多,可是不明不白,一声不响就死了!第二个人是平焦城里面一个刽子手,就是专门负责给官府杀判了死刑的犯人的。也是一夜之间被杀了,这两个人只间隔了一天,第一天死了人,通缉令挂出来了,人们还议论着,第二天便又死了一个!”   “那是怎么知道,这是她一人所为呢?”另一人问道。 第下:且南飞123 亲王之女   那妇女一笑:“你怎的这都不知道,这女杀手每次杀完人,都会在被杀的人的脸上画一个大圈,圈里写一个‘还’字,也不知要还她什么,都是不同的人,怎会都欠着她?”   “这女杀手当真是可恶,可恶!别人练武是为着劫富济贫,造福苍生!她则是滥杀无辜!当真不是个玩意儿,该死!该死!”一旁,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不满地嚷嚷着。   “嘘——听说这女子擅长易容之术,总是能化成不同的模样,没准她现在就在人群里面哩,你们这么嚷嚷,就不怕被她记恨,再不明不白丢了性命?”一旁,一个留着中分头的男子忽而低声讪笑道。   此言一出,那妇女和汉子面上皆是震恐,周遭的人们也倏地安静了下来,东风笑瞧见这状况,心下尽是想要发笑的。   这些百姓们,真真是朴实到有几分憨傻了。   杀手杀人,定是有原因的。   如若此时情况不是这般危急,她心里不是这般烦躁,她还真想留下来,弄清楚这事态,还有这个奇怪的女杀手。   只可惜,时间不够。   她颦了颦眉,转身便离开了这一处城墙,城中的情况她已是了然的,在脑中或多或少有了个印象,这些日子估计还要羁留几日再做去留之定论,也能行的方便。   眼下已是正午时分,天气依旧是发着寒冷的,但是太阳却在天空中明晃晃地耀人眼,东风笑四下一瞧,瞅了一处饭馆,便想着在此处用了午饭,再回到旅店也算不得迟。   这饭馆不大,倒也是干净非常,门口处挂着些简单的食物和一个皮质的酒水袋子,两个门神画像已经很久了,有些褶皱但是并不显得凌乱,安好地贴附在那两侧,陈旧却不失威严,仿佛是在守卫着这小店的安宁。   店小二在里面匆忙地转着,这地方虽是在城口处,但是荟城平日里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多,缘此,素来都是掌柜的同老板娘和这一个小二忙活,这小二勤快得紧,也无需假他人之手,这店中三人平日里也是亲近,倒似是一家人。   “客官您里边请,里边请。”小二热情地招呼着。   东风笑点点头,择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几个菜,便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她捡了多少次性命了,如今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了生命的可贵,活着的每一天都是馈赠,哪怕是看看风景,都不应在荒废之中度过。   正在此时,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小二,好没好呀,这里可都等了半天了。”   那边,小二匆忙道:“哎,小的赔礼了,这时候人多,小姐莫气,莫气。”   另一边这才没了声音,可听着,方才说这话的女子,也是个娇蛮的大小姐。   “凭儿,你说,这城里怎就每个好些的饭馆呢?你瞧瞧这器具,都是木头的,还是这么粗糙的木头,噫,瞧着也不太干净。”那女子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嫌恶,虽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可是东风笑乃是习武之人,依旧能听得一清二楚。   “小姐,奴婢在这城里转悠了一大圈,这小饭馆真的是好的了,想来这只是个小城镇,估摸着,也就能成这样了……”那名为‘凭儿’婢子小心翼翼地说道。   “唉,也是,早知如此,我就不会私自跑出来玩了,一定伴着爹爹留在衙门里吃饭,好歹能吃顿好饭,这边,单是瞧着器具都没了心情,还总是不来。”那小姐低声说着。   “小姐若是想要回去,现在也来得及。”那婢子说着。   “不了,不回去了,我下午还想再在这城里瞧瞧,毕竟如果事情顺利,再过些日子估摸着便要到了那沂水旁了,我也想瞧瞧这城里有什么好玩的,最好呀,还能给他买点东西过去,我可不想只送他个玉锁当定情信物,定要是个有趣的小东西。”这小姐笑道。   东风笑闻言一愣,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那头发做成的同心结,这是那时候他和她的定情信物,他亲手割下了自己的长发,编成了同心结,然后衔在口中,待她用口来接住,那是离别的一个吻,会不会,成为他二人的最后一个吻……   还有,当初她给他红缨让他作为同心结,如今,他又放在哪里了呢?   怕是瞧见了,觉得莫名其妙,也许,早已丢弃了去……   念及此,东风笑颦了颦眉,将头抬起来,目光扫向那阴霾的天。   那边,却忽而响起了书页翻动的声音,方才的女子小声念叨着:   “鬓若东风刀裁,青瓷衬玉;眉如墨画晕染,江柳钩船。静则若弱柳扶风,息则若玉山横卧,远黛初秋,凤眸含波,波尾翔游,钟灵毓秀。凝霜似雪,肤脂凝玉,饶是那倾国倾城的貌美女子,若是见了他,怕是也要逊色三分,羞愧不已。来来来,凭儿你看,书中对柳景风的这几句描写,像不像他?”   那凭儿笑道:“小姐,怎的,老爷说了,不准小姐瞧这等书的。”   “父亲又不在此处,我可是好不容易带出来的,凭儿,只要你不说出去,便无事。”   “好好好,婢子定是不敢说的。”   “凭儿,我也是个快有夫君的人了,这等书也该能瞧瞧了,父亲都好,就是这一点,管得未免太严厉了。”那女子思付道。   “便是不知究竟是有多大的能耐,睿王爷当堂举荐,已经有两次了,只怕是惊世之才哩,若是如此,一举得了胜仗,老爷和陛下的约定,便也能兑现了。”那婢子笑着,语气宽和。   东风笑听见这一句话,不免一愣——这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她的父亲,竟是同南乔的皇帝有关系!恐怕也和玉竹有关系!   而那所谓的胜仗,是不是在沂水一处,同北倾的战役?!   念及此,东风笑不动声色,却是不禁愈发认真地侧耳听着。   “我也盼着哩,眼下他被陛下看中,竟直接封为了守军的主将……父亲说,只要能赢了一仗,挡住了北倾的一次进攻,陛下便会允准这门亲事,到时候,我就能嫁给他了。”那女子臆想着,语气甜丝丝的。   而东风笑听她一席话,却只觉五雷轰顶!   南乔守军的主将……不正是玉辞?!   她狠狠地攥住了手中的同心结,指甲似是都陷进了皮肉之中,牙齿也是莫名自觉地狠狠咬住了自己的唇瓣,那力道只要咬破出血,她却是浑然不觉。   心里,仿佛是给人狠狠捅了一刀!   他忘了她,然后,要娶别人吗?   就是面前这个蛮横天真的大小姐?!   当东风笑知道这女子可能是玉辞的未婚妻时,竟是瞧着她愈发不顺眼了,可她一向是个豪爽的女孩子,不稀罕将人往坏处想的。   她只觉脑子‘嗡嗡’作响,   东风笑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瞧了瞧这女子的样貌,一眼下去,却见这女子面若桃花,目含秋水,一对脸颊上漾起恰到好处的梨涡,一对眸子微微倾斜,镶嵌在面上便如同世所罕见的黑宝石,那长长的睫毛更是添了几分妩媚,真真是个俏佳人。   她的身材瘦弱修长,恰似扶风弱柳,衣着都是分外名贵的绸布,是淡紫色的料子,愈发显得娇艳高贵,自袖口处落出一小截手臂来,却是白皙得如同葱根一般,肤如凝脂,丝毫不见伤痕,便是连个划痕都瞧不见,真真是毫无瑕疵,东风笑瞧到这里,竟是前所未有地对自己满身的伤疤感到遗憾又心酸。   复生之后,新落下的疤痕绝谈不上少,更谈不上浅,常人瞧着,定是觉得心下畏惧。   她东风笑,注定是不完美的,有瑕疵的!   ——如今玉辞记不得自己了,在这娇美的女子面前,他又怎会喜欢伤痕累累的她呢?   东风笑狠狠咬了唇,刹那间,竟是连眼圈都憋红了。   她只能在心中反复告知自己,要冷静,也许这一切都不是真的,等她随着这二人回去,便能知晓了……   平心而论,这一处小店虽是有些简陋,饭菜的口味却是上等,便是那边本是对这饭馆万分嫌弃的小姐,也吃了个不亦乐乎;可是东风笑嗅着这一桌子菜,只觉得胃口全无,也顾不得瞧其色相,品其味道,便匆匆处理了,只是填饱肚子,心中只想着——接下来,定要随着这女子回去,瞧瞧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可惜了,这主仆二人却也不是想要一路直接回到住处的,东风笑便小心翼翼地随着这二人,瞧着这位大小姐一路上东拐西绕,买这买那,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和好奇心,以及,花不完的银两!   这小姐一路上快快乐乐,自由自在的,倒是苦了那随着她的丫鬟凭儿,这小姐一路上买了许多俊俏却无用的物什,皆是这丫鬟拎着抱着,偏还须得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家小姐,故而一路下来,早已是气喘吁吁。   等着这二人返回到了府衙一处,夕阳已是将沉未沉,晚霞染红了天边的云,孤鹜齐飞,长天一色。   东风笑瞧着门口的守卫恭敬行礼,而这二人举步进入,颦了颦眉,陡然运起轻功来,身形在半空一个飞掠,便生生跳入了院子之中…… 第下:且南飞124 权倾朝野   “婼儿,今天又跑到哪里瞎玩去了?”这小姐方才冲到客房院子里,东风笑便见到一个身材高大壮硕的男子,负手立在屋前,颦眉瞧着她,这一句话,语气甚为严肃,正是南乔权倾朝野的王爷——武王乌查筠。   东风笑则躲在一侧树木的阴影里,默默旁观。   看着这器宇轩昂,气度不凡的男子,心下暗道此人应当非是常人。   “父亲……”乌查婼一愣,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她不曾见过父亲如此严肃的模样,平日里,他都是轻声细语地宠着她,便是她犯了天大的错,也不会这般严厉!   “我今日早晨不是特意交代了你,在这一带不可乱跑!你是怎么听得话!”那男子又厉声说着。   乌查婼更是一愣,半晌方反应过来——她竟是被父亲斥责了!   “父亲……我……”乌查婼生生红了眼圈,一脸的委屈,她想不明白,自己便是出去玩了半天,怎就就跟犯了天大的错误一样!   “还有你!难道听不见交代!不准小姐出去玩,你是怎么做的!”那男子又狠狠地扫了一眼一旁的丫鬟凭儿,吓得她周身抖若筛糠,本就是费力地拿着小姐胡乱买的一大堆物什,此番一抖,力气一卸,竟是‘稀里哗啦’地落了一地。   凭儿面色蜡黄地一摊,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颤声道:“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错?!今天便是没有出事!若是出了事,你便是有十条性命,也偿还不弃!”那男子铁青着脸,不依不饶。   “来人,把这贱奴拖下去!二十板子!”这男子的声音又是一个提高,霎时间,洪钟一般的带着怒气的声音竟是充盈了整个院子。   东风笑匿身一侧冷眼旁观这一处不大不小的冲突,听着这男子最后的一声断喝,也能估计出,他的内力应是不俗的。   听着这对话,估摸着年龄,这男子应当便是那个和南乔皇帝和玉竹都有关系的、这个小姐的父亲,也便是这个小丫鬟的主子!   却是不知,究竟是何事,让这个男子如此愤怒!   是因为城中不安全?   为何?难不成是她东风笑躲入城中的消息走漏的出去?!   可是如今城口连关于她的通缉令都没有,她躲入这城中,大概还不应在今早之前便被人察觉!   “父亲!父亲!都是婼儿的错……求求您,不要罚凭儿了……”这乌查婼本就是和凭儿一同长大的,乌查婼虽是娇气蛮横,可对身边这个小丫头,也是有情谊在的,她自然清楚,二十大板打在一个弱女子的身上,会有何等的后果!故而讶然震惊之余,她只得苦苦哀求父亲。   武王定了定神,面前眼泪涟涟的毕竟是自己一直以来宠着长大的丫头,如今她频频乱跑,一来是因为他一直以来身居高位,手握重拳,故而总是小心翼翼,怕她有个三长两短,极少允准她自由自在出门去;二来,他一向疼爱这丫头,含在嘴里拍化了,也是将她娇惯出了这一副性情来。   念及此,他松了口气,叹了口气,罢了,婼儿这丫头如此,也是他的过。   半晌,挥了挥手:“免了罢。”   那边,早已上前来,却还是犹豫着不敢来抓住凭儿的侍从们也松了口气,称是行礼而去。   “父亲……婼儿瞧着,这小城镇虽是谈不上富庶,但也是……安宁得紧,故而才敢违背您的心意,私自跑出去……却是不知,父亲为何不准婼儿外出瞧瞧?”乌查婼也松了口气,却是犹豫着、小心翼翼地闻讯着。   武王乌查筠闻言,颦了颦眉,刚毅的面庞似是有了一瞬的停滞,他愣了愣,又叹口气道:“婼儿,这城里看似安定,实则远非太平,你只有安安生生呆在府中,你才是安全的,父亲……也才是安全的。”   乌查婼听见后面那几句话,陡然瞪大了眼睛,道:“父亲……这、这干父亲何事?”   “丫头,父亲只想让你无忧无虑、安安定定地长大,嫁个好儿郎,这一辈子,都不要了解刀光剑影,江湖往来,你这一辈子,父亲想要履行对你母亲的承诺,保护好你,让你不必受各种牵制,但是,前提是……你须得听父亲的话,但是这原由,你不必知晓。”武王沉声说着,面上尽是慈爱。   东风笑瞧着这父女两人其乐融融,忽而觉得心下空落落的。   这个女子,拥有多少她没有的东西呢?   一个和乐的家庭,可以触碰到的、慈爱的父亲。   一个安定的生活,一副近乎完美无瑕,又娇艳无比的容貌……   也许,在未来,这个女子还会夺去她心中属意的那个人,其后此生此世,被他温柔相待……   东风笑的心里,忽而盈满了酸涩和凄苦。   “可是父亲,婼儿……终究还是想知道……”不想这乌查婼却满满的都是好奇心,依旧是小心翼翼地启口问着。   而她问出来的,也恰恰是东风笑最想知道的。   乌查筠定了定神,沉声道:“这城口之处,贴着一个通缉令,那通缉令是一个女杀手,世人传言,她善于乔装、易容,每每杀人,一刀毙命,毫不含糊!如今,已经是名扬南乔的杀手了,接连杀了数人,却始终没有被抓到!昨日傍晚,这城里死了一个商贾,一刀毙命,看那符号,又是她的手笔,为父当晚得到消息,一早便来提醒你不要轻举妄动,惹了这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谁知你这丫头不听话,还偏偏要往外跑去,你素来又是心直口快少有设防,要是被那女子伤到了,或是被她盯上了,可如何是好?”   乌查婼本就是养在深闺少谙世事的丫头,如今闻言,只觉得背后一股恶寒!   竟有这么可怕的女子,如今,恐怕就在这城中!   她竟还不听父亲的劝阻,私自跑了出去!   霎时间脸色便是煞白,颤声道:“怎、怎的是这样……是婼儿的错……婼儿不该……”   “婼儿也莫怕,如今是无事的。”乌查婼笑道,轻轻拍了拍自家女儿的头,又道:“婼儿明了这个道理便好,父亲如今还能护着你,等以后你嫁给了如意郎君,大婚之上,父亲也定要同他说个明白,被本王从下到大爱护着的丫头,既是瞧上了他,他便须得替本王好好守护着,不得有闪失,不然……我便是还有一口气,也要同他拼命。”语罢,乌查筠笑笑,眉眼微弯瞧着自家丫头。   乌查婼闻言心下一动,低头,鼻子酸了一酸——是啊,从小到大,父亲都是纵容她,宠爱她,却是不知,这世上可还有几人能这般待她?   她定了定神,忽道:“父亲,那沂水边上的战况如何了?”   乌查筠闻言颦了颦眉,沉声道:“不太妙,怕是已经要开展了,据说,如今……双方剑拔弩张,而我这边,似乎并不占理。”   “怎的?”乌查婼瞪大了眼睛。   “不错,今日我才得了消息,说是睿王玉竹做了件蠢事,前些日子,他竟是私下写信给了对方的一位将领,邀对方昨日在这边会面,可是谁知,昨日竟是动起了手来,那位将领至今也未能返回北倾去,故而北倾一方便抓住了这个由头,连信件都取出来了,控诉我南乔,控诉玉竹,如今……怕是便要开战了。”   “这玉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末了,乌查筠沉声道。   “那……那他呢?他做了什么了吗?”乌查婼愣了愣,低声道。   乌查筠颦了颦眉:“苍鹭之王……虽是主将,可听人说,至今都是平平淡淡,鲜少插手,那边的事务大多是玉竹和墨久在四下奔走,但也有人说,苍鹭之王早已备好了守住沂水的方案,只待几日后的一战。”   “父亲,您和陛下的约定可是当真?”乌查婼小声问道。   此言一出,武王乌查筠却是不禁笑了,抬手探了探自家丫头的额头:“你这丫头,这几日,都问了不下十遍了!当然是当真的了,不仅仅是君无戏言,父亲应允你的,也绝不会反悔!”   乌查婼听着父亲的话,不仅羞怯地一个低头,可听见父亲的保证,又是甜甜地笑了。   一旁,东风笑听了这一席话,却只觉得身子一僵,心里一凉,竟是开始手足无措起来。   这男子对自家女儿说得话多半是可信的,如此说来,如果这一仗南乔挡住了北倾,那么,玉辞便会迎娶面前这个女子!   东风笑一口咬破了唇角,却是浑然不觉。   那边,那男子又对着这小姐交代了一二,随后,这二人便一同回了屋去。   唯有东风笑,藏在角落里,五味杂陈!四下无声,寒风如刀,唇角的血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着……   “呦,你这人,对自己可是真狠啊。”   一旁,一个诡谲的声音忽而响了起来。   东风笑一愣,却是回过神来,不慌不忙只是一笑:“我和阁下差不多算是同路人了,阁下在树上,我在树影里,两不相干;我本瞧着阁下无意拆穿于我,我自然也不干预阁下之事,不知如今阁下出言,却是何意?” 第下:且南飞125 杀手   “哼,一席话都未听完,我自然不会做声!”那人冷哼道。   东风笑一扬唇,笑道:“阁下来此想必是有目的的,在下的目的已然达成,好奇心也满足了,就此别过,阁下好自为之罢。”   她也无意瞧那人是什么模样,反正如今天这般暗,两人互相谁都瞧不清谁,到头来,也免得相互栽赃。   语罢,也不等那人回答,东风笑一运轻功,竟是轻轻巧巧跃上了墙去,身形一闪便消失了踪迹。   东风笑一边跑,一边记着这方向,可是想着这几日种种,只觉得眼睛又干又涩。   倒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呢。   跑着跑着,却忽而觉得,身后有一道疾风,在紧紧跟随,感觉着那风的速度,也知尾随之人身法利落,武功不俗!   东风笑一咬牙,加紧了速度,飞快地跑到了一处密林里,一个转弯,身形陡然一闪,继而稳稳落在了地上,跟在她后面的人似是未及得反应,又往前冲了几步,才停下步子来,却是不得不回过头来,露出了真面目。   “我同阁下两不相干,阁下何必穷追不舍?”东风笑启口,淡淡说着,瞧着面前蒙面的黑衣人,看着身形,应当是个女子。   “两不相干?!呵,你分明机警得紧,谁知你发没发现我的身份!”这黑衣人冷笑。   “阁下可是方才那一处中人?”东风笑挑了挑眉,手却已然向后,抚上了血缨枪的枪杆,若是这女子是那男子手下之人,此番瞧见她东风笑偷听,又紧紧追了上来,她也不能留这女子的性命了!   那女子机警得紧,自然也瞧见了她的动作,却是冷哼一声,反手出了一柄长刀,身形一掠向着东风笑便狠狠斩了过来。   ‘当!’的一声脆响。   东风笑双手骤然间便是一个抡枪,生生将这女子逼出数丈去,可经过方才那一击,心下也是微喜——终于碰见了一个力量跟自己差不多的对手!按平日在战场上的经验,她真觉得南乔之人各个力大无穷!   那女子一愣,不曾想到这人的身手竟这般好,可是怔愣间,却见东风笑身形一闪,已然挥着长枪狠狠刺了过来,枪尖映着月色,露出骇人的寒芒!   可终究也不是那种无用之人,她一个回神,身形一侧,竟是飞快地躲过了这凌厉一击,双手自下而上,执着长刀,便是一个飞挑!   东风笑飞身向侧边一跃,挥枪便是一个横扫,那枪风虎虎,对面的女子只得刀势一转,反手接了她这凶猛的一枪,又是一声脆响响彻天地。   二人也被纷纷弹了开去,东风笑长枪一转在地上一支,落稳了身形,微微眯眼看向对面的女子,方才的打斗已然挑开了那人的面巾,借着月光,她分分明明地瞧见,那女子的左眼角下方,有两个明晃晃的黑痣!   不正是那城门口通缉令上的女子!   想起白日里种种,东风笑心里也有了几分了然——倒也难怪这女子身手不凡,南乔国扬名的冷血杀手,岂会是个平庸之辈。   同时,也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瞧着方才那男子语气中满满的戒备,这个女子并非是那男子麾下之人,如此一来,她东风笑也算是安全。   长枪一挥,正赶上那女子也是挥刀而来,二人便同时冲上前去,厮打在了一起。   乒乒乓乓,这密林里,便传来了密集的、兵器碰撞的声音。   此时,沂水之上,那苍鹰展翅,飞掠而过。   沂水以北,韩聪、穆远和俞策三人在主营里细细谋划着进攻的策略,如今气势正盛,若不趁势而前,真真是浪费了大好的时机!   而顾劼枫则无言地立在营前,本是痴痴地发着愣,忽而,却瞧见天的远方,隐隐约约有一个黑影掠过。   他一愣,继而启口大喝一声:“这里,过来!”   这一声叫的却是一只鸟儿。   好在,看似痴傻,终究是没有办了傻事,似是因为那日东风笑将鸟儿拽下来的时候他顾劼枫也在场,所以这鸟儿对他也算是熟识、信任的,故而竟还真的落了下来。   顾劼枫也不知当如何接着,那鸟儿便收了翅膀落在他肩头。   顾劼枫心里着急得很,反手将这鸟儿从肩上引到了手臂上,上上下下,细致地打量着,终于瞅到了这苍鹰的腿上,在鸟毛掩映之下,隐隐的似是束缚着一封信件。   甚好,他心下一乐,心中的石头也算是落了地。   忙不迭地将那信取了下来,细细瞧着,正是东风笑的字迹,上面几个字乃是:无恙,短期难归。而下面花着的那个圆圈,也甚是眼熟。他颦眉想了一想,继而展颜——一个幼时玩闹的符号,这个笑笑,竟还记着!   “穆帅!韩帅!笑笑来信了!”他一笑,发足便向着后面的营帐里跑去。   这丫头,又一次大难不死!   另一边,沂水以南。   “这几日便是大战了……怎的,主帅大人,竟还不忘了抚琴,难不成、难不成是给我们这一个营的将士陶冶情操的……唉,都火烧眉毛了。”主帅营帐外,守卫听着那婉转的琴声,却已是欣赏不来了,只是颦眉。   “不紧不慢的、唉,也是,敌方可是有两位主帅,一位副帅,皆是战功赫赫,便是那位副帅,也是那将刘能主帅赶出北倾的,被称赞为‘北倾第一将’的顾劼枫啊……现在,主帅未免也太轻敌了。”另一个守卫也不禁叹息。   须知,此番形势紧急,可若是挡不住北倾,让他们过来沂水来,那天堑便形同虚设了,北倾大军一马平川,他南乔又岂会有好日子过!   “唉,你也莫急……毕竟,墨帅还在哩,有他在,这边也出不了太大的岔子。”另一个兵士小声道。   而营帐之中,玉辞听得一清二楚,却只是浅浅一笑,抚琴依旧。   沂水一直都在,敌军进攻的方法,因着这几日的形势,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何必非要临行抱佛脚?!   那乐声依旧,直到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地手指一按,停了琴音。   营帐外的人听见这琴音终于停了,皆以为他是终于要细细想来了,松了口气。   可他们不知,营帐之中,玉辞收了琴,一拂袖子,竟取出了那日月婉气喘吁吁递给他的那幅画来细细端详着,这画分明是他的笔触,哪怕他并不知道他何时画过。   而画上的女子铁甲飞雪,眉目若画,细看来,竟是同昨日闯到营帐中,硬要带他离开的女子,长得颇为肖似!   不仅如此,那个女子和画中的女子,拿的都是一支红缨似血的长枪!   他颦了颦眉,既是想不明白来龙去脉,也想不明白,月婉为何要费这么大力气,将这幅画带给他……   还有,那个用粗糙的红缨制成的同心结,竟是曾被他小心翼翼地收在心口的衣襟处。   正想着,却忽而听见,营帐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一声一声,扎实却又沉重。   玉辞反手拢了画卷,沉声道:“墨帅请进。”   墨久方才行至营帐前,他也知晓这苍鹭之王玉辞,夜夜不紧不慢的奏琴,这几日,都要大军压境了,依旧是不曾叫上几个将领开个会议,说明计策!饶是他此番只任个参谋,心里也是火烧火燎,故而本来面色铁青着往这边走,可谁知,竟玉辞这么一唤,他铁青的脸色竟是陡然转做了惊诧。   这个被任命为主帅的男子,究竟是如何得知是他前来的?!   “多谢主帅。”   墨久定了定神,撩开营帐密不透风的门帘,举步而入,瞧着面前的男子依旧是一脸冷清,也无意等他开口,只是道:   “近日来大军压境,局势紧张,在下心里担忧,想着来主帅这里,了解一下主帅的应对之策,若是主帅拿定了主意,也应当同各位将领们说明,一面被打个措手不及。”   玉辞闻言一笑:“墨帅不必急,这边应对之策简单,不过我们不需过河,因此事务不多。”   墨久颦了颦眉,不明所以,却听那边的男子继续道:“依我看来,北倾军队进攻沂水,最早也要到明日下午,故而不必急部署之事。”   墨久心里真真是着了火,可是对方是主帅,陛下又交代了此事全权让对方处理,他虽是南乔大将军,也无可奈何!   “何以见得?”语气里满是生硬,他墨久便是不信了,这玉辞难道能凭空算出来敌方的进攻时间,难不成和南乔的乌查封一样,是个神棍?!   “墨帅可知,对方会打算如何攻过沂水?”玉辞低声道。   墨久颦了颦眉,没有言语,心下依旧是轻视的、愤懑的。   “这沂水甚宽,若是架桥,颇为不易,还容易在撤退时将祸水引回北倾,故而对方并不会建桥。”   “而弓弩的射程也是不足,铁爪网,更是不易;若是选择水性好的兵士潜涌而来,一则,北国水少,游泳时候又是有限,故而善水之人较少,人丁不足;而来,如今天气严寒,若是沂水结冰,敌方便得不偿失,便是不结冰,河水冰凉,将士便是游了过来,想必一时也难以作战,不过徒然。敌方深思熟虑后,定是会选择造船而行。” 第下:且南飞126 情事   墨久闻言,陡然一愣,不禁瞪大了眼睛。   这男子,设身处地想着,竟是这般在理!   “造船而行乃是上次,可是一来,如今树木不够繁茂,造船也需时间,我派人探查过,他们造船,便是日夜赶工,最早也是明天上午,加上需要让人加以熟悉,最早出兵,估计也是明日下午。”   “二来,造船而行也须得选择时间,若是能轻易被我方发现,那么便是费力不讨好,船算是白白造了,还要赔了性命,故而,他们想必会选择天色较暗,较不易辨识时动手,依我看来,应当便是明日傍晚,或是夜里。”玉辞沉声道。   “若是我此时便发号施令,令众人戒备,一日之后,兵士们早已怠惰,到时候敌军突袭,我方定会被打得猝不及防,还易被敌方安插在营中的线人知晓了去,这样子,我方更是危险。倒不如先寻常巡视,明日上午或是正午,在行安排。”   玉辞说得平平淡淡,一旁,墨久却是愈发得惊诧,末了,瞧着面前冷清如水的男子,他心中只有四个字:名不虚传!   “是墨某莽撞唐突了,甚是惭愧。”终于,墨久一个俯身,拱手而言。   玉辞却依旧浅浅淡淡,那面上连获得了认可的欣喜都瞧不出来:“多谢墨帅理解指点。”   墨久瞧着面前这个平淡依旧的男子,心下竟是莫名地发慌,这男子简单立在他面前,一言未发,可他却已分明感觉到了骇人的威慑!   “只盼主帅旗开得胜。”他拱手,继而转身离开,便是片刻也不肯多留。   那男子的目光冷清得如同寒剑,竟是比敌人还让人胆寒。   此时,荟城郊野,已然淅淅沥沥落了雨,这雨,又夹杂着些寒冷的雪,和着冷清的月色,打在身上,又冷又痛。   月色下,两抹身影飞掠着来去,却迅疾得如同初春的燕子。   半晌,却只见东风笑一个飞快地出枪回转,那寒光硬是在空中落了一个华美的银泉,她手里执着枪,狠狠想着那个女子劈刺而去,快得很。   那女子一愣,那寒光花了她的眼,只是抬起手来,快速地执刀而挡,叮叮当当的,却是愈发觉得力不从心了。   东风笑的唇角,却忽而扬起了一抹笑意。   她骤然将这枪杆在地上一刺,身形一个飞掠,竟是飞快地跃到了这女子的身后,正对着她的后背,甩开腿来便是狠狠一脚。   “唔呃——”   那女子尚未反应过来,便只觉背后一片剧痛,一个趔趄便扑地而倒,可作为一个杀手,也是个反应极快的,她方才着地,便不顾疼痛,飞快地一转身子,想要蹬腿一跃而起。   不想,方才转过身来,颈项之上,便多了一处冰凉的、骇人的触感。   这女子抬起头来,瞧着面前的东风笑,她拿枪狠狠比着自己,面容上尽是寒冷,唇角尚且带着方才她自己咬破的血,可和着月光一瞧,竟是愈发骇人了!   “你……”她呲牙咧嘴低声喝着。   东风笑一笑:“你便是那城口通缉令上的女杀手?呵,久仰大名。”   这女子,便是尹秋,闻言冷哼一声:“怎的,也知道我项上人头值钱?!”   东风笑一笑,这女子的项上人头的确值钱,可她东风笑便是取得了,交了人头,只怕要将自己的人头一并搭了去,她才不稀罕这人头。   “我现在无意杀你,只想知道,你为何对我动手。”东风笑颦了颦眉,沉声道。   “我动手?你若是不先扶枪,露出那般重的杀气,我又岂会稀罕动手。”这女子冷笑,游走江湖多年,她早已明白如何抢占先机,便是在对方方有杀机之时,便一击当先!   东风笑闻言失笑,她不过是下意识地扶枪,怎的便引来了这莫名其妙的一场恶战。   “我只是习惯,无意开战的。”   听那女子依旧是冷哼,东风笑也无意管她,竟是陡然松开枪来,问道:“我听说过你的事,却是不知,你为何要杀那么多人?”   尹秋只觉得颈项上的压迫瞬间消失,知道她移开了枪,一愣,却又邪笑道:“呵,我手上人命众多,我的人头更是值钱,你也肯松开枪去?!”   东风笑只是笑笑,心道,我能赢你这一次,非是侥幸,而是实力,如此便能赢你第二次,第三次,千万次,岂会在意这送一下枪,却是笑道:“你手上的人命,岂会比我多。”   那女子闻言一愣,却瞧见东风笑再度将长枪探了过来,面上的笑容却是瘆人的。   “你瞧我这红缨,便是人血染成的。”   尹秋又是一愣,也忘了起身,只是打量着她的红缨,如今天落了雨,可是这红缨被冲刷着,竟是丝毫不掉色,若当真是人血染成,那……   她咬了咬牙,不仅骇然。   “我信你并非是方才那男子麾下之人,但是我对那几人,也有些兴趣,故而也想寻你谈论一二。”东风笑又将枪收了回去,竟还探出一只手臂来,给这个令南乔人胆寒的女魔头。   尹秋一笑:“好,我便信你,反正此番,也欠了你一条命,若是哪一日我当杀你,我便放过你。”   东风笑一笑:“先行谢过。”   尹秋四下一瞧,道:“你若信得过我,我们便换一处详谈。”   江湖之人,最重的便是‘义气’二字,东风笑瞧了瞧她,便信了她,也是颔首,相视一眼,二人便一路拐绕,寻了一处草棚躲着雨。   “你既是想知道,欠你一命,我便告知于你,我尹秋虽是臭名昭著、恶名远扬的女杀手,可绝非冷血之人,我杀人,并非是受人指使,杀人不眨眼,委实不过是为了复仇二字。”   东风笑颦眉:“仇?”   “不错,复仇。”尹秋狠狠拧了眉头。   “我本是南乔国明山弟子,学得一身功夫,本也没什么大志向,直到那日碰见了一个人,彻彻底底改变了我的生活。”   “那天我受师命下山送物,一路上挨了纨绔子弟的调戏,砍了人家一条手臂,不想那子弟家里颇有门道,便生生赖上了我。便这么被送进了衙门。”   “当时的县官,是一个刚上任的公子,长得清秀干净,一脸严肃坐在大堂上,听着那纨绔子弟和他的家丁汹汹而言,可我毕竟是伤了人,也是嘴短,打小不接触世事,知道的也少,也不会说话,就那么傻傻地等着人家给我扣罪名,心里有苦也说不出来,觉得被戏弄听屈辱的,憋着也不肯说。”   “但是那县官却看出问题来了,第一日罢庭,第二日竟是叫来了许多受过那纨绔子弟一家子欺压的百姓,那大堂可是热闹起来了,应是将那纨绔子弟弄了个哑口无言,最后,我就赔了些许银两了事,那一家人都进了大牢。”说到这里,尹秋的眼睛里亮晶晶的。   东风笑瞧了瞧她,点头,只是听着。   “可是我后来才知道,那个纨绔子弟家里,也不仅仅是有钱的。可惜那时候,我到底是知道的太少了。”尹秋苦笑。   “当时这事情结束,我迷迷糊糊地却也觉得轻松,便要谢过那个替我平冤的县官,他笑起来,挺好看的。我知道他叫江洛,我看着他笑,当时就不愿意回去了,匆匆忙忙跑回去给师父交了命令,又回来寻他。”   “可那个时候,他不见了,我功夫好,四下找寻,最后在大牢里找见了他,本来笑起来那么好看的一个人,当时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当然,还是,还是好看得紧。”尹秋说着,坐在地上,双臂抱着膝,瞧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寒雨。   “我抢了狱卒的钥匙冲进了他的牢狱里,我问他还记不记得我,他点头,又冲我笑了,我想带着他跑,那些人拦不住我,可是他不肯,他说他的母亲还在那群人手里,他不能走。”   “他的母亲在哪里,他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只能留在那牢狱里,天天摸出去买东西,在小心地摸回去,给他弄吃的喝的、药品等等,照顾他,后来我问了好久,才知道他之所以被抓进来,便是因为当初他判了那个纨绔子弟,因为当初……他救下了我。”   “他一开始不肯说,后来有一次他受刑,被拖回来,我听狱卒说的,我问他的时候,他却只说……说他欢喜我亮晶晶的眼睛。”   “然后……就到了行刑的日子,他就走了,死在了菜市口的断头台上,他上去的时候还回过头来冲着我笑,笑得那么好看,可接下来……接下来血花就从断头台上溅起来了,他死了,被毫不留情地杀掉了,那些人围在菜市口,看着他被杀,他被杀的连尊严都没有……”尹秋说着,声音很低很低。   “我当时很痛恨我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在这之前,把我自己给他,让他留个后?为什么没有提前替他备个毒药,让他死得有尊严?一切都太晚了,我只能默默地记下来每个人的嘴脸,那刑场上笑着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她咬着牙,狠狠说着。 第下:且南飞127 虎狼之盟   “他们……他们不想要他的命,痛恨他的命,我欢喜,我欢喜!给我便好啊!我带着他走,去哪里都好,去北倾,去对岸,去天涯海角,哪里都好!我保证定不让他们瞧见他,让他在他们的眼里死了,只活在我这里不可以吗?!他们为什么非要杀了他,用尽手段置他于死地!可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他……”   尹秋哑着嗓子说着,棚子外面的雨打了进来,落在她的脸上,可是东风笑分不清哪一处是她的泪,哪一处是雨水——恐怕,便是尹秋自己,也分不清罢。   “所以……”东风笑一愣,想着这一日的听闻。   “不错,我查清了那件事,那个纨绔子弟叫做蒋庆,便是我昨晚杀掉的那一人!可惜他的爹早死,不然我也要让他们十倍奉还!”   “当初接下那个污蔑他的案子的县官已经辞了官,叫岳起,一声受贿无数,倒是知道急流勇退!大宅院,人口众多,在平焦城里,被我寻到,一刀杀了。”   “当初斩杀他的那个刽子手,故意在刑场上慢慢地磨刀,磨刀……折腾人,我当时恨极了他,可是那一排尽是武士,我根本跑不过去,若是可以,我便……后来,我在平焦城也寻到了那个刽子手,杀了那岳姓县官的第二天,一并杀了。”岳起的话语,冰凉冰凉的。   “还有……”   ……   “如今,我杀了不少人了,却还有一人,我迟迟未能动手。”一席话下来,尹秋忽而垂了眸子,低声道。   “这个人……便是那个男人?”东风笑颦眉,看来那男子也不是什么好人。   “不错,他的真实身份,是当今南乔权倾朝野的武王——乌查筠,而那纨绔子弟一家,便是他分出来的一处存金银、做生意的地方,当初蒋庆一家挨了案子,便是向他诉苦,让他暗箱操作,派了个狗官过来,将江洛压到了牢中,控制了他的母亲为要挟,其后,又判了他死刑,这个武王,才是罪魁祸首!”尹秋恶狠狠道。   “只可惜,一来这为尊权重的武王本就防守严谨,二来,这几年我屡屡杀了相关人等,他应当也已生疑,所以防得愈发紧了,我走到哪里,哪里便会有通缉令,恐怕都是他一手所为。”   “你想杀他,但是……”东风笑低声说着。   “不错,我想杀他,他现在活得好好的,不是我不想杀,而是我现在还杀不了他,不然,我早已让他死了千百次了!”尹秋恶狠狠道。   “你同我说得这般多,不怕我是他派过来的?”东风笑低笑。   “我瞧你那反应,不像。”尹秋瞟她一眼,低声道。   东风笑一愣,敛了笑意,颦了颦眉。   “何况,如果是,我也愿赌服输,既然输给你了,你便能杀了我,若是出了事,我自尽便是,复仇至此,早已尽力,我去黄泉瞧他,也算是问心无愧了。”尹秋忽而笑得凄苦。   “我不是他的人,但是……我也不一定是你的友人。”东风笑笑笑。   尹秋瞧了瞧她,却是一脸释然。   “再过几日,估计我的通缉令也该到了,我还盼着瞧瞧,那画像好不好看。”东风笑挑挑眉,语气中却掩不去苦涩之意。   “你是何人?”尹秋终于启口问道。   东风笑咬了咬唇,反手出了血缨枪,轻轻摸着枪杆,映着月光和闪电的寒光,这一瞬间,这个抚枪的女子却是美得惊心动魄。   “古月之人,沂水以北,血缨军之人。”她缓声说着。   尹秋一愣——面前的女子,竟是敌国之人!并且,还是军中的女子!看她的身手,估摸着,恐怕还是个女将。   倒也难怪她出招凌厉干练,毫不拖泥带水,更是没有那些虚假花哨的把式,原来她的功夫,乃是经过战场的锤炼,鲜血的洗礼!   半晌,尹秋却是一笑,三分邪气:“不妨事,如此说,你我……也算是殊途同归。”   两个敌国的人,殊途同归?东风笑颦眉道:“此话怎讲?”   尹秋一笑:“你估计是不想让南乔的军队胜利的,而我早已无心管这个无情无义的国家,我想着的,不过是复仇。”   东风笑沉了眸子:“助你杀了那武王?怕是难。”   尹秋笑笑:“世上何事简单?不过是吃喝玩乐,末了一死罢了。”   东风笑苦笑:“军队输赢,我心里系念,但是大军上万,以我一人之力,便是做不到的。我也知晓。我只盼着早日寻到自家营里去。”   “这么说,你倒是无意同我合作,折腾那武王王府。”一旁,尹秋笑笑。   东风笑愣了愣,咬了咬牙:“其实,倒也不是。”   她的心里忽而踟蹰了,她必须要承认,她不肯让那个女子嫁给玉辞!她想要拆了这一份姻缘!   可是她又犹豫着,她想着,那个女子什么都没做,不过是个无辜的女孩子!   她东风笑又凭什么如此插手他人的生活?!   “阁下不妨细想,毕竟像我这般的亡命之徒也不多了,何况有的事情,错过了一次,便不会有第二次。”尹秋在旁边笑笑,似是在提醒东风笑,又似是在自嘲。   她尹秋后悔了,后悔当初没有强行将江洛带走,哪怕他可能会恨她,她也不想眼睁睁瞧着他死,死在众目睽睽中,大庭广众下!   东风笑咬了咬唇角,沉声道:“比如说……成亲?”   尹秋闻言回过神,继而一个勾唇,面上带着几分了然,笑道:“呵,我算是想明白了,方才你一口将自己撕咬得鲜血淋漓,竟是这事。”   东风笑苦笑:“怎的,可惜我至今也没能弄清楚事态。”   尹秋摇头道:“何必想得这般复杂,欢喜便是欢喜,舍不得便是舍不得。你若是偏要等着事态明朗,一切便都晚了,就像我当初一样,倒是不若早早出手,末了至少不必后悔。”   东风笑心下依旧在犹豫,半晌,斜眼瞧着她:“你这是在怂恿于我?”   尹秋一笑:“不错,不过虎狼之盟,都有肉吃,何妨呢。”   东风笑看着棚子外面大雨如注,沉默了一会子,忽而启口道:“那你便说。”   尹秋一笑:“我想杀了那武王,你想夺回那乌查婼想嫁之人,这两件事,并不矛盾,一来,武王一向行踪不定,便是到了哪一处,也是深居浅出,活在重重防卫里,若是真的想引他出来,如今瞧着,便只有他自家丫头的性命;再说,他家丫头能嫁给你欢喜的人,委实不过是因为出身,一旦她的父亲倒了台,她便什么都不是,我如此说,你可能明白?”   东风笑咬住唇的一边,声音模糊不清:“你的意思是……先将那女子劫来,然后,再以她的性命为要挟,引武王出来,然后除掉他,最后这女子的去留……”   “随你,她的死活,于我何干。”尹秋心不在焉,对其他的,倒是默认。   东风笑在心里暗叹,这尹秋,终究是个杀手。   “可以,但是,时机,由我来定。”东风笑颦了颦眉,沉声说着。   她倒是想看看,这武王乌查筠,和玉竹、玉辞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她的确是想要拆了玉辞的这一次‘姻缘’,可是更想的,是让他记起她来!   直觉告诉她,这一切,恐怕便是玉竹所为。   尹秋定了定神,颦眉一想,如今此番合作,虽然二人都是获益,但是目的更加明确的,显然,若是一点自主机会都不给对方,这合作,恐怕是难以进行,于是,思量一二,道:“好,不过,要在两个月内。”   东风笑也想了想,如今沂水一战在即,也是差不多的,便也颔首:“好。”她挑挑眉,又道:   “还有一事,我本是沂水以北之人,在这南乔,连个住处都没有,只能临时寻个旅店,到时候你我若是劫来了那小姐,你打算如何安顿?”   尹秋一笑:“我既是提出这个方案,便是想得八九不离十的,如今我虽是一人扬名在外,却并不代表我只是孤身一人,我有些兄弟们,都是这个行当,多半乃是这些年来我阴差阳错救下的,如今便是我的手下,他们如今便在东南边的一处山里,到时候将那小姐带过去押着便好。”   倒也不失为一个周密的计划。   东风笑思量一二,点了点头,二人互相留了个讯号,约定了相见的时间地点,便等着那夜雨小了些后,匆匆散去。   次日一早,东风笑又是被鸣声唤醒的。   正是那鸟儿已经回来了,东风笑不知道昨夜风风雨雨这以一对翅膀飞行的鸟儿是如何回来的,许是因为是他的鸟儿,她打开窗子瞧见它的时候,心里竟是有些心疼。   这苍鹰乖巧得紧,竟是扑扇开了翅膀给她寻那信件,东风笑便顺着它的意思翻找,瞧见那信件被藏在鸟儿的羽毛之中,带着些潮气,却依旧是看得清的。   她轻轻拆了下来,打开那信件瞧着,这苍鹰竟还轻轻地叫了一声。   东风笑愣了愣,撂下信件来,从一旁取了个帕子给它擦着微微发潮的毛,许是因为如今在南乔无依无靠,只有它相依为命,许是因为这鸟儿温顺得紧,还丝毫不记仇,东风笑擦着它光滑的羽毛,忽而想着,是不是玉辞变成了这一只苍鹰,而那个营帐里的男子,不过是一只鸟儿呢?   可第二日的消息,告诉她,这当真不过是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第下:且南飞128 战败和成亲   北倾攻沂水,首战即一败涂地!   不仅仅是未能攻下沂水,副帅顾劼枫在这一战中还被流箭伤了一条胳膊,许多将士阵亡,前些日子赶制出来的船只,也尽是荒废!   北倾朝堂上,丛健暗中买通了一个术士,向陛下进言,说此番战败,乃是上天的旨意,上天有命,让北倾撤军,休养生息!   而陛下闻言,也是犹豫了,伤病和身边手握重权的佞臣,使得他早已经力不从心,可九五之尊绝非是一介白丁,他非痴非傻,又岂会瞧不出丛健的诡异?   不过是动不得,拗不过!   故而,不过是一阵又一阵的拖延,而朝堂问罪,便要将前线的一人召回。   三位将帅围坐一桌,面上皆是万分复杂,末了,顾劼枫瞧了瞧自己受伤的手臂,启口道:“既然如此,我一时半会儿怕是上不得战场,便由我先行回去复命罢,这一边……我便是不信什么天意,还望大哥二哥,多多支撑,还有,等笑笑回来……”   另二人叹口气,也只得应下,此番输,一来是这沂水本就是易守难攻,二来,对方的将帅,竟是仿佛摸清了他们的招数,大战当晚,真真是给人家玩弄于股掌之间!   而南乔这一边,得了这个消息,却是民心少解,军中众人,更是将新来的主将奉为了神明一般,那边南桥陛下得了消息,对于首战大捷,亦是龙颜大悦,当即便依照之前和武王的约定赐了婚去。   这一日清晨,东风笑是被窗外欣喜的嘈杂之声惊醒的。   “三娘!你可是听说了?那边沂水一当,昨天傍晚开始,那新来的主帅老爷,真的把北人给挡住了,据说打得很好哩,把他们的舟船一并毁了,上了沂水的兵士,只有一个副帅带伤而归!”   “听说了,听说了!今个太阳刚刚升起来,陛下的旨意便加急往这边送,据说累死了好几匹马!说是主帅被赏了许多银子,还得了圣上赐的一门亲事!昨晚那一战,打得太漂亮了!”   “可不是!如此一来,那些北人也过不来了,我们这里也安全了些!你们想啊,若是那沂水真真被攻下来了,最先遭殃的,便是我们这里,到时候……”   “嗨,你说什么呢,主帅老爷英明神武,怎会让那些呆子攻了过来,我们在这里,如今安全得很!”   东风笑闻声愣了愣,扭过头去瞧了瞧乖乖立在一旁的苍鹰,面上漾起了一抹苦笑。   终究,那军营里的玉辞,便是玉辞啊。   她早已知晓他的心思敏锐到何等的地步,如今此战,他既是出手,恐怕便不会落空。   如今,他也当真赢了。   赢了赏金,赢了名声,也赢了……那一门亲事。   还是说,这一切,本就是他所追求的呢?   东风笑狠狠一颦眉,只觉得心下一片刺痛,玉辞啊玉辞,你可知,你带着南乔打赢了这一仗,沂水以北的百姓们,会如何品评你这苍鹭之王?   便是他忘却了过去这一年,忘却了军营中的种种故事,忘却了她,也不应当这般糊涂!   还是说……他心心念念那些银两,和那门亲事?!   ‘啪嗒’的一声,滴在桌子上的,却不是泪,而是东风笑再度咬破了自己的唇。   东风笑抬起手臂来,狠狠地拭去了自己唇角的血,咬了牙,眼圈是一片通红,她回过头去抚上那血缨枪,忽而却笑了——血缨枪,难道到最后,真正陪着我的,只有你吗?   终究,她是北倾的子民,他玉辞若是敢为南乔而战,她东风笑,绝不辞同他刀兵相逢!   当晚,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荟城城郊的聆音岗,寒风烈烈如刀。   借着月光,隐隐地,能瞧见那枝桠上立着一个黑衣女子,青丝高束,垂及腰间,和着那冷清的月光,只显得她的面庞愈发白皙,她的腰身纤细修长,看上去甚至带着几分瘦弱   她抿着唇角,唇若染血,目露寒芒,束着一支血缨枪,腰一侧束着长鞭和双剑,这一抹身影出现在这夜里,竟是莫名地冷冽骇人。   正是东风笑。   “你果真到了。”那边,尹秋的话语之中带着几分了然,她立在树下,抬起头来,看着这个身形如鬼魅的女子。   “我今日打算过去,却不打算出手。”东风笑翻身下了树,启口说着。   “你且说说。”尹秋一勾唇,笑道,东风笑今日满身的杀气,也算是她意料之中,不过这女将也是难得的清醒,竟还能细细分析自己的境况。   “我今日查清楚了,武王一行人,已经向着沂水旁的军营去了,沂水以东,有一处城镇,名曰鼓镇,那里富庶得很,离着军营也不远,平日里靠沂水发家致富,战争时也是为军队运送补给,我估摸着,近期不会有战役,两方都会有权衡、休养生息,这南乔皇帝和武王若是有心安排,想必便会选择那一处城镇。”东风笑沉了声音说着。   “不错,你的想法,同我的消息恰好吻合。”尹秋一笑,这么多年了,她费尽心思终于在武王身边安插了一个杂事丫头,却已颇为不易,不过得到的零星消息,同东风笑所言,已是八九不离十的。   “我们不妨今夜便先前往那一处去瞧瞧,若是所猜不错,观察几日,瞅准时机,便好下手——你也知晓,那女子偏好偷跑出去游玩,在战事吃紧时尚且,如今打了胜仗,那又是个富庶太平的城镇,想必她是会出去的。”东风笑沉眸道。   心下却有一个声音在嘲讽着自己——东风笑,你真真是个歹人,竟是盯上了一个无辜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你盯上她,不过是因为嫉妒!   她忽而冷冷笑了,是了,她便是个歹人,她坏到头了!她想要什么东西,便要牢牢地抓住,誓死不让其逃出自己的掌心!   “不错,但若是那小姐被武王前几日的话语吓住学乖了,也无妨,我不妨撤个卒子,调虎离山……”尹秋道。   东风笑颦了颦眉,忽而笑道:“你如此做,未免太冒险了。”   尹秋一愣,却听她继续道:“你在他身边埋人,想必绝非易事,否则,也不至于至今都拿不到确切的消息;如今如若吃紧,便是舍了个卒子,恐怕他那边也会加紧防备,并不容易伤到他,而其后你在动手,便更是困难,全无线索了。”   尹秋咬了牙:“那你便说,如何是好!”   东风笑一笑:“我便要说,如今这般状况,劫走那小姐,本就不是难事。”   尹秋瞧见她笑得带几分森然之意,只觉得背后发凉,怔怔然也不曾言语。   “便是她平日里不出去,至少也要见未婚夫,那时候,武王是不可能陪着的。若是那时我们依旧寻不到时机,至少红妆之夜,新娘子入了洞房,新郎还需在外应酬,此时此刻,那婚房之中,可是只有几个丫鬟陪着。”东风笑冷声说着,却是分外得清晰。   尹秋听着她话里的凉意,只觉得这一丝凉,来自讲话之人的心中。   “好。”终究是无法否认,这一计策,乃是上佳之策。   二人当晚便一路向西,想要混入城中,再寻一处客栈下榻,尹秋本就是乔装易容的高手,早在入城之前,便换了一张脸皮,东风笑却是不怕的,在这南乔国里,认识她这张脸的人,怕是不过百人。   不过,入城之时,那分外严格的盘查,也让二人瞧出了端倪来。   这城里,定是会有些大事发生!   东风笑颦了颦眉,将衣衫一拢藏了那些兵器去,却依旧蹙着眉头瞧着血缨枪——这等利器,等一会子入城,怕是要给人家查出来,拦下。   她心下微微带了几分苦恼,她之前确是考虑过这一点的,本是想在放鹰之前让它带着进城,可又一想,这长枪目标太大,到时候若是给人发现了,只怕要连鹰带枪都给人家射下来!   “你莫要担心,只管藏好别的,这个给我便是。”一旁,尹秋一笑,抬手接了东风笑的枪来,同她的长刀放在了一处,说着,身形一闪,竟是生生没了踪迹。   东风笑颦了颦眉,也知道她这种事情做得多了,便也信了她。   这队伍缓慢地前移着,不一会子,便到了她。   那搜查的兵士瞧见这前来的女子面容姣好,身材玲珑,竟是眼光一闪,显出几分精光,抬起手来便要搜她的身。   东风笑一颦眉,不着痕迹地向着一侧一闪,竟是让那兵士生生抓了个空。   可此时这兵士只当是个意外,许是自己瞧见这女子太过漂亮,故而一时昏了头脑,故而又抬起手来,再度向东风笑袭去。   东风笑一蹙眉,若不是为了安安定定入城,不起风波,她早已将这淫贼的手斩下来了!   如今,却依旧只能侧身躲过,不能动手,她是分轻重的。   便是一来二去,让这兵士次次扑空,她依旧是不动声色。   周遭众人早已瞧出了端倪,一开始是敢怒不敢言,如今,便是想笑却不敢笑。 第下:且南飞129 压弦   “嘿!你这小娘们儿,怎的还躲开!是不是带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这兵士见状,只觉得面上无光,不禁恼羞成怒。   “小女子不过是向前走几步,官爷便恼羞成怒,是不是心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东风笑冷哼,眸子一斜便是一记冷狠的眼刀,这一句话也是凉了晚风。   这一句话声音不大,却是极有穿透力,嘈杂之中,一路传到了立在一旁的侍卫统领耳中,只见那身形高大的汉子身形震了震,随即便转身向着这边走来,瞧见这立着的、语塞的兵士和一旁冷冷而立的女子,抬腿便给了这兵士一脚:“胡二!让你在这里是巡视,你又整什么幺蛾子!滚回去!”   说着,瞧了一眼一旁默立的东风笑,不耐烦道:“那就快点过去,别磨叽!”   东风笑便举步向前:“谢过官爷。”   心下也是微微松了口气,自己带着这些兵器,本就是怕严查,如今赶上这么一件事,竟也算是因祸得福。   入了城,同赶上前的尹秋汇合,从她手里接过包裹来,东风笑低声问道:“你是如何进得来的,我瞧着查得极严。”   尹秋一笑,指着一旁的一个车架道:“我偷摸着将东西放进去了,方才取出来,便混进来了。”   东风笑正惊诧究竟是何物能逃过这般严格的盘查,便看见尹秋所指的那一架运着棺材的车辆自二人身旁缓缓而过,她一愣,却也释然。   “不错,这一招,果真厉害。”   尹秋笑笑,冲着那棺材比了个作揖的手势:“此番我又冒犯了个阴间之人,便在这里道一声罪过,也免得到了我命绝之时,惹了报复,再多下一层地狱,呵,手下人命众多,不能再多罚了。”   东风笑闻言一笑,一个拱手,道:“如此说来,我也须得赔个礼,不过,只是谢他以棺载我长枪之恩,手下人命,早已不在意多少一个了,来日我若是命绝,也当泉台召我数万弟兄,斩了那地府阎罗。”   生死乃人之大劫,而血缨之灭,丰帅之王,皆是她心头的伤疤,她恨。   尹秋一笑,心下暗叹,二人四下瞧了瞧,便先去那城中,寻了一处住处。   此时,鼓镇府衙一旁不愿的宅院,正是陛下新赐的沂王府别院,此时,那一处,泠泠的琴声忽而被狠狠压下。   “如今,我已将圣上的意思明说,想必辞儿也是明白了的。”玉竹笑笑,看着面前压了弦的男子。   今日那跨马加急送来了圣上的旨意,龙颜大悦,不仅仅是黄金万两,更是将武王府里的嫡长女乌查婼赐予玉辞为妻。   “陛下隆恩,兄长美意。”玉辞垂了眸子瞧也不瞧他,只是拂手收着琴,这话语若是他人说来,许是恭维之意,自他口中言出,竟是冷清得没有几分情感。   “辞儿可是怪哥哥此为太过武断了?”玉竹微微颦眉,笑道。   “不然。”玉辞不摇首也不颔首,此事在他心上掠过,蜻蜓点水一般,他不曾见过那个将要嫁给他为夫人的女子,只是听玉竹说起过,说她容貌明艳,举止端庄,琴棋书画,犹善歌舞,不过这些事,他也无意留心罢了。   玉竹颦了颦眉,在他面前的,分分明明只是个傀儡,原是不必废这般多心思的。   不过是他有个极为厉害的姨母,而这个兄弟的实力也不容小觑,故而他才分外小心,如今看来,当真不错,玉辞便是成了个‘傀儡’,也是冷冷清清,顺着他的意思,却永远让他捉摸不透。   “其实……我也是考虑了许久,只是辞儿你也不小了,如今,已是二十有余了,此前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呆在那苍鹭山上守着,我听月婉丫头说,你这苍鹭之王,连个女子都不曾碰过,他人在你这个年纪,应当早已有了侍妾了,为兄都替你着急。”   见玉辞似听未听,玉竹尴尬笑笑,又道:“此番,还是武王家的千金先瞧上你的,我怕委屈了你,也是先去查了查,论出身,论样貌,皆是一等一的,再有了,这都城人都说,各家公子,对这位武王的掌上明珠,皆是过目不忘的,可她却是一个都没瞧上,我一看,同辞儿也是郎才女貌,般配得紧。”   “恰恰陛下也有意,赐来一段姻缘,这……”   “辞儿谢过兄长。”玉辞听他一口气说了数段话,只是颦了颦眉,低声说了一句。   玉竹硬生生闭上了口来,剩下方才编好的一席话只能吞入了肚里。   “总之,你能明了便好,若是不欢喜,便是哥哥的错了,可惜……君命难违。”玉竹颦了颦眉,沉声说着。   “兄长不必介怀,谢过。”玉辞依旧是平平淡淡。   玉竹心下也是纳闷,这婚姻乃是终生大事,无论如何,也不应当这般平淡,想当年,他和玉辞的母亲乃是苍鹭山上的姐妹二人,为了他们的父亲,也是闹了个四分五裂,让苍鹭一脉也是药蛊分离……   这玉辞,真真是不食人间烟火?!   “你既是答应了下来,便在这边好生休息着,这一处鼓镇素来安静、也是富庶,你过来,只是为了见面、成亲,乌查婼小姐今日也随着武王大人到了,明日便安排着你二人相见,不过具体的时候也还不知,不过武王大人定会来通知于你的,你便好生待人家小姐便是,其他时间,便欢喜什么做什么,好生歇息,那婚礼的事宜,你若有心操持,也好,不过大多圣上都安排好了,皇上进来繁忙,请的是国丈大人带着圣旨前来主持。”玉竹细细说着,而一旁,玉辞只是点头。   “那我今晚便须得回营去了,本就是随你过来,那边营里事情也不少,只剩着墨帅一人,虽然他说是不介意,可他的将军夫人至今还未醒来,他两头照应,便是再能干,终究也是太过忙碌,我要回去同他分担一二,不过你大可放心,你婚礼那日,我和墨帅都会前来的。”玉竹嘱咐道。   “到时候莫要荒废了军中便好,劳烦兄长了。”玉辞沉声道。   玉竹笑着别过他出了门,却是不禁黑了脸——哪家的准新郎官,想起大婚要迎娶佳人来,非但不笑,还满脑子想着军营里的事,只怕耽搁荒废?!   他沉了口气,走出院子打了个响指,一旁,便是一个男子飞快地闪身出来。   “主子。”   “我离开的这几日,你看好了,蛊的事情,切不可出岔子,若是有了意外,谁的项上人头都保不住!”玉竹压低了声音,字字句句却尽是冷狠。   那黑衣人忙不迭地应了:“主子放心,小的定会万般小心!”   玉竹这才松了口气,摆了摆手,匆匆离开。   次日,下了几日的寒雨,或大或小,到了这一日,却是恰恰好好地放晴了。   此日下午,那备好的沂王府别院里,琴声泠泠。   “王爷,您须得去瞧瞧小姐了,武王大人上午来过信的,说小姐下午便到。”一旁,侍卫心里也着急,这时辰估摸着也快到了,沂王大人非但不去厅里等着小姐,竟还在这一处没事人一般地弹琴!   玉辞闻言抬眼瞧了瞧他:“不必急,小姐若是到了,自会有人通报。”   “王爷,王爷!容奴才说句不当说的,小姐道了您才去,那便是晚了,小姐可是您的未婚妻,圣上指给的,您只有先去候着,才显得重视、欢喜,小姐才不会失落,感觉被怠慢,您……”   这个时候,匆匆而言的侍卫瞧见面前高傲冷清的沂王大人,竟是微微颦了颦眉,不禁心下一慌,匆忙闭了嘴,俯首而立。   “奴才多嘴!奴才多嘴!”   而玉辞实际上也并非是动怒,一来是觉得他吵了,二来,方才他那一席话,竟是带着几分熟悉,惹得他细细琢磨。   “不妨事,你走罢。”玉辞不再瞧他,垂了眸子继续弹琴。   而那侍从背后早已吓出一层冷汗,忙行礼应了,恭恭敬敬地退出,出了院子一拐,便忙不迭地擦拭着额头的冷汗。   转瞬间,这庭院中,便只剩这抚琴公子一人。   玉辞却是颦了眉——方才那侍从说起先行等候,他的脑海里竟闪过了一种莫名的熟悉,只觉得自己或许曾在一处,早早地等待着某个人……   许久许久,这庭院里,只是反反复复回响着一曲相思,却是不知奏给何人。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   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魂随君去终不悔,绵绵相思为君苦。   玉帅真乃性情中人,婼儿也是三生有幸,幸而逢君琴技如此,婼儿……也敢以舞相和,只盼郎君莫嫌才好。”   忽而,这庭院里,响起一个清雅温柔的声音,正是乌查婼,此番她到了门口,没瞧见玉辞,心下有了几分失落,可终究也没有什么表露,还扬手挥止了那正要前去通报的仆从,便下了马车,袅袅婷婷地一路循声走来。 第下:且南飞130 君善抚琴我善舞   乌查婼瞧见这庭院里只他一人,连个丫鬟侍婢都没有,只觉得如今这般洁身自好的好男儿,真真是打着灯笼也难寻的,虽是父亲管教,不允准,可她终究也是瞧过那些情爱的书籍的,按那书中所写的,这种男子,不动情则以,一旦动情,便是分外专情,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想那姨太偏房,念及此,她心下愈发欢喜了。   那边,玉辞闻言抬了抬眸子,瞧她一眼,手一扬停了琴音,继而拂袖站起。   “小姐前来,有失远迎,玉辞赔礼了。”   乌查婼一笑:“王爷客气了,哪里的话,王爷的琴声绕梁而鸣,颇为醉人,便是婼儿听了一二,都只觉得迷醉,何况王爷这奏琴之人,这相思一曲能被王爷奏成这般,也真真是惊艳;便是不知,何人有幸,能受此琴声。”   语罢,盈盈而笑,莲步轻移,今日她着了一身淡蓝色的衣裳,那银色的点缀,不显俗气,也不显寡淡,不需增也不需减,恰到好处,趁着她那一头柔美的青丝,和桃花一般的面庞,真可谓天上人间,不可方物。   女子,不仅要长得美,更要会打扮,会点缀。   一旁的高木之上,东风笑一袭黑衣匿身在树影之中,好在南乔这一带因着地形和天气,尚且有着常绿的树木,便是在这等寒冬,也容她寻个藏身之地。   其实她早已到了,不过是静静地呆在树上,攥着他的长发、听着他弹琴,她闭了眼,隐藏了气息,只是想着那一晚,他离开的前一晚,他的哪一曲相思,为她而奏鸣,余声婉转,音调含情。   到了如今,却只余臆想尔尔。   她本是藏在那树上一动也不动,听见乌查婼的那一番话,瞧见她的装束,看见玉辞的反应,只觉得心底一空——如此美的女子,他应当也是惊艳的罢。   若说为何依旧平平淡淡,只怕是……知道,这女子便是他的未婚妻罢。   她凝眸瞧了瞧那女子一身恍若天人的服饰,又想了想自己平日里的铁甲、武服、侠客服,狼狈的时候,更是乱七八糟,竟是连挑眉的心思都没有了。   方才这乌查婼的一席话,已是近乎挑明,虽说她已然是玉辞的未婚妻,可有的时候,女子的心思细腻如此,便是生米煮成了熟饭,也偏要听对方亲口讲出爱慕的心思,否则心下便是不满足,更何况这从小被夸奖到大的小姐?如今,虽是订了亲,可她依旧是出言,盼他示好于她。   玉辞面上却依旧是波澜不惊,仿佛是不曾听懂,只是道:“只是随意选了一曲,小姐不必介怀。”   乌查婼一愣,只觉得一拳击到了棉花上,绵软无力,又是失落,可是一想,他分分明明是在等候她的时候奏的这相思一曲,定是念着她的,想来,委实不过是这公子素来冷清含蓄,不好意思讲出口罢了。   “当真是有缘,王爷的曲子,却是选得恰到好处,君善抚琴我善舞……不错,今日赶了巧,王爷的琴技天下无双,婼儿虽不敢言‘善’舞,可也盼着能和着王爷的曲子舞上一回,还望王爷允婼儿几分薄面。”乌查婼浅笑道。   玉辞依旧是拂手而立,不曾出声,只是听着她轻声细语。   东风笑立在树的枝桠上,闻言却是不免身形一滞。   当初……   他奏着那相思一曲,她却忽而探出一条手臂拽了他的衣襟,话语醉意三分:“美人儿……以后,不许你再弹这一曲相思。”   当时他一愣,被她拽得微微俯下身子,垂眸瞧着她,眸子里却尽是温润。   “君善抚琴我善舞……美人儿,可惜君善抚琴,笑不善舞。”   犹记那时他唇角一扬,低下头来吻着她的额头她的脸颊她的唇,那声音含糊不清却是呢喃,他允诺于她:“好,今后不弹。”   可如今呢?   她不善舞,他却等到了善舞之人,能同他琴曲相和。   美人儿,你终究是又开始弹这一曲相思了,过往的一切,你忘了,忘了个干净啊。   你的遗忘,让我连负心二字都无从谈起。   东风笑痴愣着,可那边,琴声再度奏鸣,她不想看,可依旧是禁不住扭过头去,瞧着庭院里的一对璧人,一人奏琴,一人起舞,恰到好处,珠联璧合。   东风笑狠狠咬了唇,眼圈在霎时间红得恍若滴血,只觉得脚下的高木都在随着自己的身形颤抖,她觉得慌乱,觉得心酸,觉得无所适从!   却是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看着,看着玉辞垂着眸子弹琴,琴声泠泠。   她只能看着,看那女子蛇腰轻晃曼舞,倾国倾城……   那女子跳得愈发好看了,也愈发娇艳了,这一身素色的蓝色衣衫却不显简单,只显得清雅优美,映着她那如墨线勾勒的面颊似能艳压牡丹!   半晌,只听‘嘣——’的一声,琴声却是戛然而止。   东风笑一愣,呆愣着瞧着自己的手——方才一时情急,自己竟是下意识地,将手旁的一片叶子和着内力狠狠弹出,霎时间便崩断了那琴弦。   她定了定神,狠狠沉了口气,回头瞧了一眼对面院落树上的尹秋,却见她也正瞧着自己,面上没有责怪只有无奈,她看着尹秋的唇形,也知晓,她是在告诉自己:准备跑。   是了,自打东风笑失手探出这叶片,这一出戏,便该落幕了。   东风笑咬了咬唇,手腕一番,调理着紊乱的气息,却也不忘了瞧着庭院之中的情况。   自那琴声戛然而止,武王之女乌查婼也是一个怔愣,不明所以,动作不免一个停滞,半晌,寂然放下水袖来,秀眉微颦,朱唇轻启,面上带着疑惑,又掺杂着些许委屈:“王爷?”   玉辞却是淡然依旧,仿佛不知方才乃是有人一举断了他的弦,若不是他身手不俗,恐怕还会给伤了性命,只是低声道:“婼儿小姐见笑了,今日弹琴时间太久了,方才一时失神,便断了一根弦。”   乌查婼闻言一愣,可单是那‘婼儿’二字便让她高兴地发狂了,他弹琴失神,可是为着她呢?   乌查婼浅笑道:“王爷客气了,婼儿只是担心罢了,不过王爷虽是平日事务繁忙,也应当注意身体才是。”   玉辞抬眼瞧着她:“多谢小姐。”   乌查婼瞧见那一对分外漂亮的眼睛难得地瞧着自己,四目相对,不禁绞了手中的帕子,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去:“不过,王爷此番虽是不弹那相思了,这一曲流水,也是极妙,婼儿只盼自己有幸,能做王爷的知音……”   “小姐美意,玉辞谢过了。”玉辞在那边立起身来,拱手道。   乌查婼闻言笑笑,却是从脑中搜找不出还能说的事情了,父亲不允她问军营之事,如今王爷似乎又是弹琴弹的乏了,她再请他弹琴,怕是显得她不够贤淑体贴……   她颦了颦眉,只在心下告诉自己——来日方长。   “王爷今日既是乏了,婼儿便不叨扰了,王爷好生歇息。”乌查婼一笑,轻声道。   玉辞拱手:“多谢小姐关心。”   说着,便离了琴案,要送她出去。   乌查婼却是笑得端庄又温柔:“王爷且请留步,婼儿记得来时的路,自己能回去,王爷既是乏了,便请好生歇息,千万莫要再送了。”   玉辞闻言一愣,半晌,拱手道:“小姐此去小心,告辞。”   乌查婼一笑,也是行礼别过,其实她岂会不盼着他送她回去?可她是个聪敏的女子,心下更盼着的,是在未来夫君的眼中,在心上人的眼中,她是温柔的、贤淑的。   东风笑立在高木上,看着这佳人巧笑倩兮,话语盈盈,温柔如水,又想起自己往日的作为,和今日那险些一举伤了他的一片树叶,倏地也是苦笑。   他凭什么还要欢喜她这个粗糙得过分的女子啊?   “在下不曾伤及阁下,阁下何故,欲一招取在下的性命?”   东风笑正痴愣着,却忽而听见庭院中的男子启口而言。   她又是一个怔愣,垂下眸子瞧向那庭院里的人,他依旧是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也不曾抬头瞧向这边的树木,可是她明了,他定是知道她的所在的,她咬了下唇边,继而勉强扬了扬唇:“不慎失手,多谢阁下。”   多谢他不拆穿不追究,给她留了条后路。   “萍水相逢,不必言谢。”那庭院中的人,忽而转过身去行至那案边,俯身抚着那断掉的琴弦和上面散落的、破碎的叶片,长发便垂落摇晃,东风笑在树上瞧着他,只觉得心头一窒,忽而听见玉辞沉声道:“如若不曾失手,阁下这一击,会向何方?”   东风笑一愣,低眉下去,却只瞧见他微颦的眉头。   她一颦眉,苦笑。   玉辞,你是不是担心,这一击,本是向着那个起舞的女子去的?   方才与她琴曲相和,如今,又为她的性命如此担忧。   是不是,你之所以会以借口打发了她去,也只是怕这个不习武的弱女子,在院子里遭了歹人之手?!   东风笑敛了眉,张了张口,却是一言未发。   呵,她东风笑,也真真是幸运!   上一世、这一世,碰见一个两个,皆是用情至深的男子! 第下:且南飞131 蓄谋   玉辞依旧立在庭院里,听着那一侧的高木之上,久久没有声响,这院落之中之余凄厉的风声,他拂了拂袖子,只当那人已经离开,垂了眸子便瞧着那琴。   “王爷心口的朱砂痣,同鲜血当真是一色。”   那声音却忽而透过风声传来,撞进他耳中,那音色如沉夜的茶水,分外凉薄苦涩。   玉辞一愣,骤然间抬起头来,却见那高木之上寒光一掠,继而便是一声轻响,随后,这院落之中便又是一片死寂。   他闭上眸子来细细探查着,才发现,如今这庭院里,当真只有他一人的气息了,方才他闭眸抚琴时的那一缕若隐若现又莫名熟悉的气息,已然消失殆尽。   “王爷心口的朱砂痣,同鲜血当真是一色。”   耳边回响着这一句话,他不禁颦眉怔愣。   ——因为他的心口,当真有着一颗殷红的朱砂痣。   “你倒也是运气好,此番,这般折腾,竟还能全身而退。”客栈里,东风笑冷着一张脸,一旁的尹秋,却启口说着。   东风笑咬了唇,道:“终究不是袭向他未婚妻的,他懒得管。”   尹秋闻言一愣,继而抬手拍她的肩头:“你未免想得太多了。”   “多?若你是他,一片叶子险些伤及你性命,你会无动于衷?”东风笑沉声哼了一声。   尹秋哼了声:“也罢,那你便这般想,如何,今日情况都了解得差不多,何日动手为好?”   她不知道自己方才是哪里来的心思还想安慰面前的人,分明是,这个人越痛恨这件事,自己的目的,便越容易达成。   东风笑颦了颦眉:“若是我没有猜错,武王现在在查你的事,他担心在自家小姐出嫁的时候,你跑来找麻烦。这几日乌查婼几乎可以说是被他便向软禁,偶尔得以出门,也是严加戒备,等到婚礼的时候,不知又会是什么情况。”   尹秋一笑:“那是自然,你我能瞧到的时机,他都能瞧到,比的本就不是这等事,就看他到时候防不防得住。”   东风笑挑眉道:“我倒也有兴趣瞧瞧,他的戒备,能做到什么地步。”   尹秋一愣:“你想尽快动手,激怒于他?”   东风笑沉声道:“你我便等着她下次外出,买通些闲人,趁乱抢人,若是成了,此事也不必耽搁了;若是不成,我倒要看看,这武王还能将防卫做到什么地步去。”   尹秋心下思量着,的确,如今武王的防卫和保护,堪称无以复加,如若此番她二人劫车不成,这武王还能做些什么?   婚期乃是皇上的旨意,他一介王爷便是有再大的本事也改动不了,而婚礼之时,这王爷为了自家女儿的清誉,也绝不可能将暗卫设在婚房之中。   如此,激他一下,将这城中弄得人心惶惶,也是有趣!   尹秋想着,便点了点头,可是她不曾知晓,东风笑此为,不仅仅是为着刺激这武王,也不仅仅是为了搅乱这鼓镇,她的目的,还在那沂水之上!   如若能将这婚礼搅乱,为了安定,势必要调遣兵力,来保证皇帝赐婚的安全进行。   而婚期将近,最可能的调兵地点,便是那沂水的守军,这个做法看似荒唐,可是天家的颜面诚重,谁人不知?便是北倾,当初为着太后大寿,也给军队少批了些许长枪和甲胄。   而那边,作为玉辞的兄长,也许还是这起婚事的谋划之人,玉竹应当会匆匆赶来,墨久最终定是要参加婚礼,此前便是留下,也只他一人忙前忙后,丰彩儿未醒,他便是捉襟见肘。   现在南乔敢名目张胆举行婚礼,一来是为了鼓舞士气,广播隆恩,二来,恐怕也是因为听说了北倾朝堂的变化,又想到北倾军队糜弱,料定他们不会进攻。   婚礼当日三位将帅都不再,可是,若是在之前呢?   东风笑眯了眯眼,这如意算盘,早已打好了。   虽然这潜在的目的,她断断不可同尹秋讲明。   “那好,我现在便派人去盯着,你我也都要做好准备,尽快动手。”尹秋一笑,应下。   对她而言,其狠入骨,更是能早便不肯晚。   东风笑颔首,瞧着她匆匆易容离开,手臂一挥扬了扬手腕,便等着那苍鹰从屋子的另一侧挪了过来。   她眸光一沉,飞快地在纸上书写着,此番,却是一堆瞧不分明的符号——正是血缨军中密信的符号,她听说顾劼枫已经离开返回罄都了,想来这信便不能给他了。幸而韩聪也是丰帅的弟子,这符号,他二人皆是熟识,也便于用来传信。   只盼着能里应外合,适时地攻下沂水,让大军挺进南乔。   其后几日,温度竟是骤转而下,天寒已至,又一日,竟是零零星星飘落了雪花。   清晨的鼓镇,银装素裹,梨花落落。   ‘吱呀——’隐隐约约地,不远处的街道上传来了低低地车辙滚动的声音,伴随着还有些许喧嚣之声,若是循声看去,便能瞧见,数位小心翼翼的丫鬟、十几个身材健壮的侍卫,还有两个披着甲胄的兵士拦护在两侧,看着那甲衣上的标致,也知道绝非是小兵小卒,这些人便簇拥着一架白玉色的马车,在雪中缓缓而前。   这马车装饰得甚是华贵,且不说那镂雕的花纹,垂下的壁玉流苏,虎皮铺设的踏板,单是那马儿口含的马嚼子,都是金光闪闪,再看马车一侧,一个‘武’字熠熠生辉,也昭示着,这车架,正是武王王府的车架。   周遭百姓瞧着这阵仗,这声势,这富丽堂皇,皆是讶然,不禁驻步来看。   “这武王老爷可是真有钱!你瞧瞧,那马嚼子都赶上咱家全部家当了!”   “可不是,这么大的阵仗,这辈子也是头一回见!”   “我前些日子去了趟都城,瞧见皇上的巡视,哎,不得不说,这阵仗,跟当时皇上的都有得比!”   “不过这阵仗大也是正常,你们可是听说过的,再过些日子,咱们鼓镇可有一件大喜事——圣上的赐婚便在这里,据说,要将武王老爷的掌上明珠,许配给刚刚在沂水打了胜仗的沂王大人!”   “难怪……到时候,可是要热闹了,真得凑过去瞧瞧,咱家嫁闺女,可是逢不到这阵仗。”   ……   乌查婼坐在车架之中,听着外面百姓们的讨论,或钦羡,或讶然,或嫉妒,只觉得心里美滋滋的,不禁将唇角一扬。   今日她大清早便出了门,便是要去见沂王爷的,再见这最后一次,到大婚之前,依照礼俗,双方便再不能见面了,故而今日,她也特意好生打扮了一番,只盼接下来,在他的印象里,自己是个不可方物的美娇娘。   次日她的发上恰好地着着几个银发簪,来应和那茫茫的雪色,长发乌黑如墨,盘起得恰到好处,脂粉也是涂抹地匀称恰好,唇红齿白煞是惹人眼。   今日落了雪,她也独具匠心地选了一件貂毛的白色披风,垂感恰好,披在身上,暖和而不显臃肿,还隐隐能瞧见玲珑的身姿,这是她一直以来最为欢喜的披风了。   “凭儿,还有多久的路啊?”只觉得已坐了好一阵子了,乌查婼不禁启口问道。   “回小姐的话,已经快到了,小姐不妨再歇会儿。”外面,凭儿恭恭敬敬。   “可是,凭儿,父亲今日不是说……”乌查婼颦了颦眉,想着,父亲分明是同她说过,已经告知了沂王爷,因此此次她来,沂王会在半路迎接她,虽然不知道父亲为何做此安排,但是,如今,怎的还没有人影?   不过,这一番话也就是想想,她并未说出来。   可凭儿已是了然,笑道:“小姐莫急,确是有此事的,许是今日还太早了,王爷还未来得及赶过来。”   乌查婼听她这般说,心下稍安,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撩开了车架一侧小窗处的帘子,向外面瞧去,却见外面来来往往有不少百姓,很多人,依旧是对着这阵仗赞叹不已。   如此,虚荣心带来的快感,也终于短暂地盖过了她那一丝丝的失落,乌查婼听见外面有人在称赞她的容貌,又施施然放下了帘子,这才扬起唇角笑了。   她乌查婼,堂堂武王王府的嫡女,自然是倾国倾城。   这车架‘吱吱呀呀’的依旧再前行着,直到乌查婼听着外面的声音愈发地响了,她颦了颦眉,小心翼翼地撩开帘子瞧着——却见外面,正是一处赶早的集市,如今已经快散了,可人还是不少的。   一侧,熙熙攘攘的人群之外,一旁的房檐之上,阴影之间,两个身影若隐若现,尹秋忽而轻笑一声:“这武王真真是可笑,他以为他这个龌龊的‘武’字,能够震慑住他人?呵,不过是别人不晓得他的勾当,不然,这车架早因为这一个字,给那萝卜鸡蛋砸烂了。”   东风笑闻言勾了勾唇角,手抬起轻轻抚上了自己颈项间黑纱,手腕一转,便用那黑纱牢牢覆上了自己的面颊,她一言未发,目光依旧紧紧锁着后方的道路。   “等那一群人开始哄抢着冲上去,我们就趁机下去。”一旁,尹秋低声道。 第下:且南飞132 劫车   东风笑颔首,此后依旧是一动不动,任凭那细小的雪花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久久不化。   房檐下,那车架依旧在缓缓而前,周遭,依旧是琐碎的谈论之声。   忽而,一声惊叫似是平地而起。   ‘啊——’   众人皆是一惊,那十几个侍卫皆是下意识地向着车架处靠拢而去,随即循声望去,却见车架前方一个甲士身侧,一个小女孩儿倒在地上,手臂上全是血,此时她哭得凄惨。   一旁,一个妇人先是一愣,继而张大了口,匆忙上前去,将那孩子抱住,瞧着应当是那孩子的母亲。   那孩子便往妇人怀里瑟缩着:“娘,这个……剑……”   那妇人一愣,瞧着这孩子血淋淋的半个胳膊,明显地便是剑痕,她一愣,继而抬起手臂来,紧紧拽住了那还不明所以地痴愣着的甲士的下衣。   “你……怎的偏要伤个孩子!”那妇人喊着,任凭那甲士狠狠甩着,也不肯撒手。   那甲士心下也是纳闷——自己不过是依照吩咐走在列前,虽是拿着刀,却只做威慑只用,不曾使用其伤人,怎的就会伤到这个小女孩?!   “滚开!你不要无理取闹!”瞧着周遭人都看着他,他只觉得分外冤枉,便对这个死死拽住自己的妇人又踹又甩。   “闪开!闪开!”   那妇人被他踹得也是一阵凄厉的惨叫,那孩子也在奄奄一息地哭着,一旁,本就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们,也开始交头接耳。   那边,后面的侍卫统领颦了颦眉,打算阻止这一场无谓的争吵,便是当真伤了个孩子,给些钱,息事宁人便是,不需今日纠缠,免得误了大事,遭了晦气。   谁知,他方才提着剑上前几步,那甲士就急了眼,抬起刀来便要斩这个女子,一旁围观的人们也终于瞧不下去了,竟是‘哄’的一声涌上前来。   那侍卫统领一愣,继而心道不妙,忙回头大喝一声:“车!保护车架!保护小姐!”   众侍卫赶忙称是,提出剑来四下瞅着,而那几个丫鬟也将身子紧紧地抵在车上,谁知外面的百姓竟是将事情迁怒,一群石头、白菜地便往车架这边砸来。   那些侍卫拿着剑,可也不敢轻易动手,一不留神,也容易被这冲上来的百姓挤得东倒西歪。   房檐上,尹秋的唇角一勾,这笑意带着几分狰狞。   “我先去那边拖住侍从,你随后便下去劫车。”东风笑反手拿出了一对双剑,沉声说着。   说着,身形竟是飞快地当空一掠,这一招飞下去,竟是如疾风一般,   尹秋心下暗道一声好身法,飞快地拽上了面巾,也是一跃而下,却是执着长刀狠狠地、一击插入了那车架之中。   ‘砰!’的一声巨响,当即,那车架便四分五裂!   众人皆是大惊,方才涌上前来的百姓,此番一个怔愣,继而便四散奔逃,互相碰撞,有的撞了个东倒西歪,依旧爬起身子来又跑。   那侍从们也是一阵慌乱,那侍从首领正想往那边赶去,便只觉眼前一阵黑影陡然闪现,继而,只觉得脑中一阵轰鸣,‘砰’的一声,便扑地而倒——正是被东风笑凌空一脚踹了过去。   东风笑一个反手,双剑一挥便将那几个丫鬟齐齐逼退出去,唯有凭儿,哪怕身形剧烈地颤抖着,还坚持挡在车架前面。   东风笑暗道一声可笑,尹秋早已要从上面攻进去,这丫鬟竟还在这前方死守。   一旁,那十几个侍卫又凶猛地扑了上来,东风笑眼中寒光一闪,也顾不得料理那丫头,双剑一挥,身形一掠,便挡了接连数次攻击,随即,她身形一晃,便是一个凌厉的下蹲,手一支,飞腿一踹,生生将冲在最前方的侍从的长剑踹得脱手飞开,那侍从只觉得手腕瞬间一阵刺痛,不禁向后一个趔趄,竟是挡住了后面的侍从,东风笑却毫无停歇之意,趁那二人皆是一团混乱,飞腿一踹,便将二人踹倒,这才飞身而起,转了双剑再度迎击。   那边,尹秋正在冲着那车架的盖子狠劈,一下一下,在车架之中的乌查婼本就不习武,如今听见声音,不禁抬头看去,瞧见那上方寒刃时隐时现,早已吓得面色煞白,唇上唯有胭脂色。   而东风笑则四下拦挡,硬生生地将想要冲上前来的侍从一一拦下,他们只能瞧着那车架的顶端渐渐四分五裂,奈何实力悬殊,便是冲不破面前这唯一的一个女子。   东风笑冷眼瞧着他们,这些人想必是武王王府的家仆,武功应当是特意寻人学得,只可惜,这些招式平日里瞧着华丽,真正实战起来,难免太过花哨,不仅费力,还缺了速度。   她本是拿着双剑挥舞,忽而听见身后的车架处一声巨响,伴随着乌查婼的一声尖利的惊呼——应当是那车子已然被打开了,她眼中寒光一闪,陡然向后飞跃几步,反手出了倒刺鞭,向着那边如虎狼一般扑上来的侍从便狠狠地抽去,只听‘呼——’的一声,前面一排的人皆是扑地。   继而,东风笑忽而一愣——那长鞭竟被人狠狠拽住了,拽不回来!   她一咬唇,反手一转便展了倒刺,一抬头,却恰好撞上了那束清冷的目光。   玉辞?!   东风笑一咬牙,看着他攥着这倒刺鞭的手已然滴下血来,只觉得心下一个抽痛,可继而又是在心中自嘲——东风笑,你抽痛作甚?他受伤,为的是那个女子!   她狠狠一咬唇,瞧着他单手拽着自己的鞭子,而自己双手拔着这一端,心下也是了然——不错,她和他,力量本就悬殊。   她的动作便是一滞——这倒刺鞭绝不可给人取了去,不然,此番便是抢不走人,她和尹秋也逃不掉了,可是若是往回拽,又势必会伤了他。   而那边,玉辞依旧是冷清地瞧着她,只是抬手攥着长鞭,仿佛不知疼痛一般,却也没有动作——东风笑一愣,继而也了然,是了,他本就是要牵制住她,何须进一步的动作呢?   一旁,方才从地上爬起来的侍从见到东风笑拽不回长鞭来,竟是拔出剑来向她的额头上狠劈而去。   东风笑的眸中陡然闪过一丝寒光——她本是不想杀人,方才动手,都只是踹倒、点到为止,怎的这些人,各个想要取她性命!   呵,你以为,我东风笑被牵制着,便会命丧你的剑下?!   东风笑回身一跃,陡然间便是一个飞腿,竟是一招踹到那扑上来的侍从的额头,只听那侍从一声惨叫便向一侧倒下,如土委地。   东风笑一声冷哼,瞧着还有人不知死活地扑上来想要取她性命,左右躲闪便一一闪开,忽而觉得鞭上传来一股大力,陡然只见便被牵制了行动,东风笑一愣,也意识到——正是玉辞将内力沿着鞭子传过来,牵制了她的躲闪!   她只觉得手腕一麻,他传来的内力太多,这整条鞭子都在颤抖!   东风笑一咬牙,只觉得心间撕裂了一般——他终于还是对她出手了。   心间的刺痛渐渐化作了一种无法抑制的愤怒,东风笑一咬牙,竟是回神运了内力,猛地向外一顶,生生将自己的内力沿着鞭子往他那边传去。   玉辞,你会用内力怼我,我便不会怼你?!   这长鞭陡然间便如同一个破烂的麻绳一般、剧烈地、绵软地上下颤抖,东风笑垂眸一瞧,也知如今便是这鞭子落在对方手里,自己也吃不到亏了,忽而狠狠一甩,反手却是从腰侧抽出一个短匕来,挥手便甩向了身后!   身后,尹秋方才冲入车架之中,乌查婼惊叫着从里面往外跑,这一个匕首,正正地冲着她的面门而去!   乌查婼非是习武之人,瞧见这飞来的寒光,竟是连躲闪都顾不及,呆呆地愣在了原地,而东风笑心里也忽而有了一丝懊丧——自己本也不想滥杀无辜。   正在此时,只见一道白影一掠,转瞬间便将那飞去的匕首击飞出去,随着‘当啷’一声那匕首落了地,东风笑凝眸一瞧,却只见玉辞施施然立在车间前方,他身后的乌查婼满面惊诧、花容失色,他却是淡然依旧,仿佛方才那关键的一击,非是被他挡开的。   东风笑瞧见这一幕,却忽而扬唇而笑。   呵,她东风笑,真真是个凶残的女人,如今,又要棒打鸳鸯了。   她瞧见玉辞唇边那若隐若现的血色,知道是他强行震开她冲过去的内力的后果,她看着,只觉得心疼、委屈却又解气。   那边,尹秋却陡然间长刀一扬,向着乌查婼的后背便狠狠劈去。   电光石火间,便是东风笑都不曾料到,她和尹秋的配合,竟能这般默契。   在场的所有人皆是一惊,只觉得接下来,大小姐便要倒地而亡……   ‘刺啦——’的一声,伴随着乌查婼的一声哭喊:“凭儿……”   东风笑也是一惊,可抬眼再瞧尹秋,却见她依旧是面色如冰,不为所动——这便是杀手。   那边,凭儿的已然从后背被尹秋近乎劈成了两截,凄惨地倒了下来,已然气绝了,乌查婼瞪大了眼睛,又伤悲又惊恐,流着眼泪生生愣在了原地。 第下:且南飞133 碰撞   “凭儿……凭儿……”   这街道里回荡着乌查婼凄厉的哭喊声。   东风笑咬了咬牙,凝眸瞧着那边,沂王府的侍从已然冲上前来,将他们几人团团围住,却见尹秋只是浅浅瞟了一眼,便再度抬起刀来,向着乌查婼的后心狠狠斩去——沂王带着人手半路出现,事已至此,想要生生劫走乌查婼已是不可能的了,倒是不如一刀了结了她。   她尹秋,便要看着那武王乌查筠痛不欲生,歇斯底里!   ‘当!’的一声,玉辞回过身去便是一剑,竟是生生将尹秋逼退了数步,尹秋一个激灵被搡得向后跌下这破车去,匆忙稳住了身形。   “都抓住,带回府去。”玉辞平平淡淡扫了尹秋一眼。   周围的侍从便执着枪械向前冲去,一旁,东风笑见状狠狠一颦眉,反身闪过了几剑,竟是抬手从袖中一撩,随即,只听‘呲——’的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划破空气飞掠而去。   ‘吁——!’   继而传来的,便是那领头马儿的一声惊叫,那短匕牢牢地刺在它颈上,痛得它不禁扬起前蹄,继而竟是发了疯一般地飞窜着。   “啊——这……”乌查婼在马车上一惊,不禁大喊出声。   东风笑的唇角却扬起一抹冷笑——如此一来,这些人们,想必就应当去救她了罢。   除非赔上自身性命,否则今日当是动不了乌查婼的,她心里清楚得很,但是,至少也要全身而退!   看着那些侍卫齐齐愣住,她眸中寒光一闪,又抽了一只短匕出来,冲着那马儿的后方又是狠狠一击!   那马儿又是一声嘶叫,疯了一般的,蹦跶得愈发剧烈,而乌查婼在车上又惊又惧,也顾不得什么端庄仪态,也是哭叫连连,那些侍从们也终于回过神来,放开了分身乏术的尹秋,发足狂奔去救护小姐。   东风笑唇角一挑,疾步向尹秋跑去,便要同她汇合。   那边,显然,尹秋受了轻微的内伤,还有数处轻伤,此时也是疲于应付。   东风笑几步便要上前拽住她逃脱,不想凭空竟有一剑挥落而下,她下意识地一个后翻躲了过去,却生生被斩断了一绺长发!   东风笑心下也是一惊,定了身形冲着尹秋大喊道:“先走!”   周围侍卫还在围拢,给她们逃脱的时间不多了,尹秋还带着伤,此番不走,怕是便走不掉了!   尹秋一愣:“……那你?”   东风笑一咬唇角,双剑一比:“我随后就来!”   尹秋一惊,瞪大了眼睛,忽而见几个侍从再度汹汹而来,她一咬牙,扬刀斩开他们,夺路而逃。   东风笑瞧见她的身形渐远,也是放松了一二,抬眸瞧着面前冷冷清清的男子——玉辞。   方才若不是她躲闪得快,怕是已经被他取了首级去。   而玉辞瞧着面前的蒙面女子,颦了颦眉。   这女子着实不简单,对于所有的条件,竟能谋划地这般细致,以至于一一利用,不放过任何一个时机,一不小心,便要着了她的道!   “不想阁下堂堂沂王,连在下一个弱女子,都不敢单打独斗,还需要这么多侍从协助。”东风笑冷哼一声,却是从从容容扫视着周遭紧张无比地举着兵器的侍从。   那侍从之中便爆发出了一阵嘘声。   “你这贼人!我们王爷岂会和你这等佞人一般计较!你也配和他单打独斗?!”   东风笑冷笑道:“配与不配,一瞧输赢再说。”   那边玉辞只是微微颦眉,继而,扬了扬手臂,示意四下之人退下,反手执了剑来,沉声只一个字:“请。”   东风笑一勾唇,反手一转双剑,当即便飞身一跃冲上前去,竟是直接而前毫不加弯绕。   玉辞一愣,挥剑便是格挡,只听‘乒——’的一声,两剑相交,与此同时,也是二人相互逼近,东风笑甚至能清楚地瞧见他唇边未去的血色。   继而,只听‘呲——’的一声,那长剑和双剑相互狠狠一划,便是碰撞地分外激烈,继而,东风笑地身形向着后方猛地一个飞掠,竟是顺势跳上了房檐去。   玉辞一愣,继而也回过神来——眼前的女子本就不是为了比武,而是为了逃脱,此番她冲上前来对剑,估摸着便是想要借力而逃!   他一颦眉,继而运了轻功向前追去,衣衫一扬竟是轻轻巧巧跃上了房檐,回手便是一剑横扫而去。   东风笑便在房檐上飞快地一个后仰闪了过去,继而,执着剑便是向他下盘一扫,却也被对方躲了过去。   她本是可以在后仰之时顺势一脚飞踹的,只可惜,想到是他,她竟然停了手,终究是舍不得,她本是不肯让他上战场,让他沾染血腥,不肯伤他,若不是他逼她太甚,她也绝不会用内力冲撞于他,方才她一招过去,便后悔了。   又是‘叮叮当当’数声,转瞬间,又是飞快地过招,剑影刀光。   东风笑忽而飞身一跃闪身到他身后,抬起一剑便要击去,毕竟此时的玉辞受了内伤,实力远无法同平日相较。   可是她竟又是一下迟疑——她想起了当初他在羊城一带,用身体替她挡开的那一箭,当初那支毒箭险些要了他的性命,如今她都能清楚地记起那处伤疤的所在。   如若,如若她利用这一处知晓刺上去,她便赢了。   可是她明了,便是赢了,如今下面皆是他的人马,她也带不走他,唯一的作用,委实不过是伤了他。   她东风笑承认,如今自己便是个黑心的歹人,任凭自己内心的阴暗面展露无遗,可是终究不过是为了他。   谁知,‘当啷’一声,她痴愣间,已然被一剑挑开了双剑,那剑便如同离了水的鱼一边坠落于地。   东风笑一惊,却也不加慌乱,正俯身下去,却瞧见寒光一闪——玉辞又是一剑刺了过来,却是正对着她的颈项!   东风笑只觉得心下凉了一截,却也不疏忽于躲闪,身子一侧,手臂向下一探,摸起了先前藏在此处的血缨枪,一个飞身便立了起来。   她习惯性地后退了几步,却忽而一愣,只觉得面上一空。   她瞪大了眼睛立在原地,半晌才意识到因由,匆匆忙忙地摸着自己的面颊,抬起头来,却见他并没有执剑向前再次刺来——她面颊上的黑纱,已然被挑开了。   这一瞬间,东风笑意识到,方才那一剑,也许他本就是向着自己的面纱来的。   而对面,玉辞垂首执剑,微微颦眉瞧着她,面前的女子手执长缨如血的红缨枪,面容也同那画上颇为肖似。   “你?”半晌,他忽而启唇,依旧蹙着眉头。   东风笑一愣,有一瞬间,她以为他是认出她来了的。   忽而又是一个苦笑——岂会,若是他记起了,认出了,他的目光又岂会是这样,他……应当是会唤自己‘笑笑’的吧。   “我。”东风笑一挑眉,低声哼到。   继而,扬起血缨枪飞快地一转,这一转凌厉得紧。   玉辞颦了颦眉,已经认了出来,面前的女子,应当便是那日冲入营中想要劫他走的女将。   此时,只听房檐下面,一声尖锐的嘶叫——竟是武王带着人赶到了。   只见为首的男子器宇轩昂,高大威猛,正是那日东风笑见到的,同乌查婼说话的男子,南乔的武王,乌查筠,如今,他紧紧蹙着眉,四下一瞧,继而将目光锁定在了房檐之上。   东风笑看见他的眼中,满是凶光。   她也看见,方才被人救起的乌查婼已然晕厥,下面的侍从们正匆忙架着小姐上车,以及忙碌着给惨死的凭儿收尸。   “抓住她。”武王忽而启口,声音冷狠。   一旁,玉辞闻言,却是并无动静,东风笑却早已做好了准备,闻声便一扬唇,飞快地自上而下飞跃而出,竟是向着武王便狠狠一枪劈了过去!   武王一愣,不曾料到这女子竟是如此直截了当,惊讶之下顾不得大呼,只是匆忙躲闪!   东风笑面上的笑容骇人,瞧着这武王身法也是了得,便要躲过一击,这一枪竟是没有劈下,而是飞快地反过手去,一枪便刺入了武王坐骑的颈部!   ‘吁——!’   那马儿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叫,继而前两蹄扬起,竟是要生生直起身子来!   东风笑却是不拔出枪来,飞快地支着借力一跃,身形一掠竟是翻出去,身形一直到了半空中!继而,她回身在那冲上来的侍卫的头顶上一踏,竟是飞快地又是一窜,一跃上了一侧的高木枝桠。   她一个挑衅地扬唇,眯起眼睛回了头去,却见下方,那马儿已经如土委地,生生将那武王压住了半个身子,那些侍从便都在飞快地营救着,而那武王还在含糊不清地吼着什么——许是让他们来抓她吧。   东风笑又瞧向对面的房檐,却见玉辞依旧是立得冷冷清清,不来抓她,也不曾言语。   东风笑心下微微诧异,可惜却也顾不得多想了,她的目光短暂地滞留,继而回过身去,身形一掠,便跳上高木那一侧的房檐之上,渐渐消失了踪影…… 第下:且南飞134 ‘趁火打劫’   “之前的行动,真真是惹了不小的风波。”鼓镇一处偏僻的小旅店里,一处客房里昏暗得紧,尹秋坐在那小小的、棱角已经磨圆的桌案旁,唇角扯向上扬。   东风笑则坐在一侧的椅子上,手里执着个抹布,细细地擦拭着血缨枪。   这本就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便是要将这鼓镇弄得人心惶惶。   “武王被自己的坐骑压断了一条腿,乌查婼被人带回去之后就昏迷不醒,这几日才醒来,却是高烧难退,沂王府里面倒是难得安静,那沂王依旧是安安稳稳,就是平日里也鲜少出门。”尹秋启口说着,抬手,随意地描着桌子上的纹路。   方才她派出去探听消息的手下终于回了信,虽然消息有限,不过也足以了解时局了。   “那睿王那边呢?”东风笑眸子里一片平静,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尹秋挑挑眉:“果真是军营里的人,总也不忘了那军营之事,据武王府的消息说,睿王大惊,便要赶过来,而朝廷那边,据说皇上龙颜大怒,知是有歹人作祟,却偏要把这婚事办好。”   东风笑一笑:“他自然是要速速办好的,岂肯后推?关乎他天家的颜面,这婚事,去不得,推不得;此番我们既是要在这个当口劫人杀人,便注定是要同他对着干——何况,既然那边战事仅仅是稍加停顿,这边就不可能耽搁太久。”   尹秋愣了愣,抬眼瞧她:“这婚事去不得、推不得?那你……”   她自然不会相信,东风笑此来只是为了帮她。   东风笑一勾唇:“我会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不论何种手段。”   尹秋瞧着这晦暗的小屋里,面前女子的笑容,饶是她手上鲜血、人命难计,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可是在她看来,东风笑想要的只有那沂王,却不曾料到,东风笑的心中,还有另一件事情……   “我想着,此番那边的婚事,南乔皇帝,想必会敦促着如期进行,按照你之前的消息,既是武王虽然断了条腿,但也能走了,乌查婼虽然昏迷不醒,但也是醒了,如此,他们谁都绕不过去。”东风笑眸光一闪,轻轻敲着枪杆。   “天家往往最专权,但有时候,也最好被左右——你可曾想过,如若皇上想着,在婚礼之前,二人相见竟出了这等事,血光太甚,会不会认为这门婚事,乃是不祥的婚事,从而在那边下旨停办……”尹秋颦了颦眉。   东风笑一挑眉,抬头瞧着她:“你要这么想问题,是在为难谁?”   尹秋一愣,忽而也意识到,若是这婚礼取消,那么她和东风笑的合作便也走到了尽头,这厮定会安稳待着,等时机成熟便回到北倾军中了,她只觉得方才自己的话语太莽撞,太欠考虑,这一来,之前那次劫车,于她尹秋而言,真真是‘给他人作嫁衣裳’!   若是如此,恐怕她尹秋也不应当留这东风笑了!   东风笑勾唇,垂下眼眸继续擦着枪,笑道:“不过,阁下多虑,依我看,这南乔皇帝,势必不会这般做。”   毕竟被别人扇了耳光已然够丢人了,谁会自己扇自己的耳光?!   南乔皇帝若是此时下旨取消,无非是会让天下人以为,他南乔皇帝便是出言无状、屡有戏言之人,如此一来,天家的皇威,便荡然无存了,凡是帝王,谁会看轻这一点?   再者而言,赐婚,并非是皇帝纳妃,吉利不吉利,祥与不祥,归根结底,皆不干皇帝自身之事,天家自负而又自私,岂会为了其他人的事情丢去自己的颜面?   尹秋松了口气,心道,这东风笑虽是一心想着那个男人,可终究还是个聪明人,思维审慎,她定了定神,问道:“如此,你有什么安排?”   东风笑抚枪的手一停:“此事过去,武王势必会更加小心,我估摸着,只要沂王那边没有动静,恐怕武王这边,在婚期之前,不会再安排任何会面了,那武王府里也会加强戒严,若是不付出大代价,我们便进不去,现在唯有等到婚礼之时了,你我便先做好准备,你也派人去探听消息,看看婚期是否有变,若是没有,当日便按我们此前的计划,我去拖延,你带人从婚房里劫走乌查婼。”   尹秋瞧了她一眼,颔首道:“好,一言为定。”   这鼓镇之中已然贴出了通缉令,东风笑还特意去瞧了,不过奇怪的是,那日劫车的分明是她和尹秋两人,尹秋还是易了容的,可那通缉令上面贴着的,依旧只有尹秋一人。   可那日的主谋分明是她。   东风笑颦了颦眉,可思量一二,便又展了开来——总归也是好事,毕竟,如今她一袭常服在这鼓镇之中行走,至少是自由的、安全的。   同时心下也略喜,因为她肯定,那一日,玉辞分明是认出她来的,如今榜上无名,说明他并未将她的身份告知于旁人。   美人儿,你忘了我,还会保护我吗?   夜幕降下,沂王王府中,书房里静谧得紧,一盏烛光微晃,映着玉辞的脸,晦明交叠。   他如墨的眸子里,不知是灯光,还是他的眸光。   今夜他并未抚琴,只是坐在桌案旁,执着笔在纸上勾勾画画,笔下,乃是一张地图,上面错杂密集,分明是那沂水一处。   桌案一侧,摆着一个药碗,那里面的汤药已经尽了,可这碗依旧隐隐散发着苦涩。   “王爷。”门外,一个侍从小心翼翼地扣门,轻声唤着,分外恭敬。   “进来。”玉辞头也不抬,只是低声应了一句。   那侍从便小心翼翼地走入屋中,道:“王爷,睿王爷方才派小的传信过来,说他明日下午便要赶过来了,不知王爷可有什么交代嘱咐?”   玉辞闻声,动作一滞,抬起头来扫了他一眼,继而,撂下笔,颦眉道:“为何明日便要过来?太早了。”   “回王爷,睿王爷说,距离王爷大婚,只有十日了,虽是都操办得妥当了,但他一个做哥哥的,总觉得亏欠,故而该来瞧瞧,何况,这边的事情也不太平,若是出了岔子,只怕圣上怪罪,王爷有轻伤,武王爷又伤了腿,那边墨帅过来也是需要些周折,因此他须得过来,协助打点。”这侍从毕恭毕敬。   “他过来了,那军中之事呢?”玉辞颦眉问道。   “军中事……睿王爷已经做了安排,其他的,全权委托墨帅,他身为大将军,身经百战,战功赫赫,定是能担得起的。”   “偌大的军营,三位将领只留一位,还有家事缠身?”玉辞扫他一眼,分明是平平淡淡,却让那侍从身形一顿,只觉得后背发凉。   “回王爷,如今……也来不及从都城调将领过来,睿王爷已经安排了人暂代副职,加以协助,何况墨帅的实力,您也是知晓……并且,天家的事情为大,前些日子出了岔子,已经是龙颜大怒,这婚事若是再有波折……”   一旁,玉辞从始至终只是浅浅淡淡地瞧着他。   ‘啪!’   这侍从说到这里,忽而缄口,毫不犹豫地抬手给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脆响便回荡在这屋中。   玉辞依旧是平平淡淡,听着面前的侍从忙不迭地颤声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不该说这等晦气的话,小的人微言轻,定是不会破了王爷的福气。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不必说了,睿王还有什么交代?”玉辞垂了眸子,语气平淡依旧。   这侍从瞧他一眼,只觉心下没底——这王爷表面上永远是平平淡淡,可是若是常人,平日里谁能没个情绪的波折?可怕之处便是,便是面前的王爷情绪有所波折,他也无法寻到蛛丝马迹。   “睿王爷还托小的问王爷……这几日婼儿小姐如何了?不知王爷可有去瞧她?”这侍从说得小心翼翼。   玉辞头也不抬,低着头依旧端详自己手边的地图:“我去的时候,她还没醒;如今,听人说前几日已经醒来了。”   那侍从一愣:“王爷素来擅长医术,可有……”   “武王大人自有打算,何况如今我并非医师,不曾瞧。”玉辞依旧只是瞧着那地图。   “那、小姐醒了之后,王爷可有去瞧过?”   玉辞抬起头来扫了他一眼,冷冷清清的目光,那侍从瞬间意识到自己怕是话多了,赶忙噤了声。   “我还有一句话,想带给睿王。”玉辞仿佛不曾听到这侍从方才的问题,自顾自启口。   “王爷请说,小的必定将话带到!不出差池!”那侍从战战兢兢。   “军中之事,远比则嫁娶之事重要。我若是那北倾之人,此番若是得了消息,势必要趁着这婚礼大做文章,只盼睿王莫要掉以轻心,匆忙赶来,疏于部署,若是无事,不妨多留几日;若是执意要来,也应先行防好沂水以北。”玉辞一边用手指在地图上面描画,一边沉声说着。   “王爷深谋远虑,心系国家,小的定会将话带到!”那侍从行礼道,瞧见玉辞低着头不再言语,便赶忙行了礼退下,匆忙出府而去。   玉辞定了定神,忽而闭了眸子细细理着这一段发生的事情,想要从中寻找出契合之处…… 第下:且南飞135 当夜红妆   “乌查婼醒了,据说,那沂王爷……频频探望。”尹秋轻描淡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东风笑抚枪的手不着痕迹地一滞。   “不可能,他自己也有内伤,而那乌查婼顶多是皮外伤,他如何能去探望她。”东风笑咬了咬唇角,背对着尹秋,声音平静无澜。   尹秋一笑:“你偏要自己瞧到,才肯信?”   东风笑噤了声,半晌,终于从口中挤出三个字来:“知道了。”   尹秋瞧了瞧东风笑的身影,也不多言,她本是不当将此事告知东风笑的,毕竟东风笑越想要去劫那场婚礼,对她便越有利,东风笑越失落、越无意前往,她便越失利;可是想起那日劫车,东风笑那几句:“先走!”“我随后就来!”,她尹秋,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冷情之人,竟也多出了几分莫名的不忍。   日子便一天天如流水一般地逝过,东风笑不曾在那城镇的通缉令上瞧见自己的名字,而尹秋的名字,日复一日地挂着,渐渐也落了灰,无人问津,那劫车一事便算是被人有意无意地揭过,而日子平平淡淡,这鼓镇日升日落,安定平和如常,静静地等待着那一场盛世婚礼。   世人皆知,睿王玉竹兄弟情深,念及婚礼之事,特意自军营赶来,此举,竟是赢得了众人一致的赞许。   但是南乔无人知晓的是,便在婚礼的前一日当晚,墨久整军准备次日暗中离营之时,北倾的军队,已然在沂水东西两侧,安插了许多暗舟……   可事情仿佛是平静依旧,墨久安顿好了营中,选好了暂代的副将,那南乔大营里安宁得很,他便轻轻松松上了路,而那边,那日劫车的两名歹人也不曾再现身,婚礼的筹备紧锣密鼓、分外顺利……   直到,大婚的那日。   那晚,红妆迤逦。   那晚,皓月当空。   白日里是一片喧哗吵闹,常人都道贺说,这婚事乃是好事多磨,如今郎才女貌,般配无双,自是不需在意那之前的波折了的。   今日的乌查婼着了一袭殷红如血的嫁衣,披着红盖头,端庄小心地坐在那榻上,之前身体状况并谈不上乐观,可是如今她依旧是依照礼俗,当婚之日、洞房之前,不曾进食。   今日她这一身衣裳华美得紧,同那寻常嫁衣一般,皆是红色,却是分外精致,同她的人一般不可方物,据说,她这嫁衣,可是武王乌查筠特请卉山二八芳龄的天下第一绣娘缝制的,整个过程,无一假他人之手。   乌查婼乃是武王最宠爱的女儿,世人皆知,便是皇上的丫头——堂堂的公主怕也比不及她幸福,且不说那些名贵的嫁妆,便是这一袭嫁衣,也是寻常女子可望而不可即的。   乌查婼坐在婚榻上,瞧不见四周,只是身形微晃。   她觉得自己撑不住的,可是他还不曾到,今日是她和他成亲的日子,洞房花烛后,她便是他的妻,她记得白天的时候,她手里执着红色喜花的一侧缎带,那老国丈执着另一端,她感觉到光影晃动,是他举步向着她,一步一步走来,他探出手来,便要接过那边那红色的绸缎……   这绸缎中间是红色的喜花,一旁是新郎,一旁是新娘。   一旁是他,一旁是她。   乌查婼忍了忍心下的痛楚,她要等着他,等着那个奏琴为她伴舞的男子,她未来的郎君。   她盖着盖头闭了眼,只是觉得,有人,一步一步,缓缓地向她走来……   而此时,东风笑一袭黑色镶银边的长衫,衣边如雁翎,广袖似流云,微垂着眸子立在庭院里的枝桠上,眸光透过那微微打开的窗子,她缄默不言,却是唇若染血。   月光铺洒在她的面上,如今褪去军甲的她不显得英武,只显得冷清。   今日本是当着个夜行衣的,她明了,可是又一想,此夜若是不成,他便会是她人之夫,而她,也许便会命丧黄泉,她东风笑在他记忆里留下的最后一处片段,她并不想以一袭仓促的、简单的夜行衣装饰。   她透过这窗子瞧着,瞧着那书房之中,那男子一袭如血的红衣,身形修长而又挺拔,可是他的身形却是冷清非常,就像她第一次在那苍鹭之巅瞧见他一样,他周身的苍凉,和外面的喧嚣,装饰的红火格格不入。   东风笑咬了咬唇,忽而收回目光来,向着婚房处一瞧,蹙着眉,忽而听见一声翅膀轻扑之声,她回过神来,抬手接住那飞来的苍鹰,取了它腿上系着的信件,凝眸瞧了两眼,唇角忽而扬起一抹笑,她又转过头去,向着那北方一望——这一局,无论如何,她东风笑都已经赢了,还有什么值得遗憾的呢?   忽而瞧见那漆黑的天空之中寒光一闪,东风笑回过神来,垂眸又瞧了一眼那窗子,继而飞身而下,轻轻巧巧地落在了那庭院正中。   庭院里树影婆娑,便是因为南乔气候温和,这等树若是生在北倾,怕是已光秃秃只余枝桠了。   东风笑沉了口气,举步向着那书房中走去,这房门半敞,她看见那立在屋中的人儿微醉,他墨色的长发随着窗间门旁吹入的冷风微扬。   玉辞,今晚是你大婚之时,洞房之时,你娇美的新娘便在那边的婚房里等着你,你为何偏要立在这书房里,仿佛与世隔绝?   还是说……你是,紧张?   她咬住了唇角,忽而半蹲下身子,将那一只小瓶放在外窗的缝隙里,继而闭上眼,匿身在门后,悄无声息地瞧着那一缕烟渐渐逸散入那书房之中。   玉辞是行医之人,她知晓,因此当尹秋说出这一招迷药计的时候,她是迟疑的,可是在这样的晚上,若是想要将人劫走,便不能弄出大的动静,他们别无选择。   东风笑微微眯起眼睛看向那屋中,许久许久,直到那迷药的香气渐渐可以闻着。   她瞧见,屋中玉辞的身形一滞,却是立即抬起手臂来,便要制住自己的几处穴位——制住了这几处,便不会为迷药所困。   东风笑一颦眉,毕竟是医术精湛的苍鹭之王,这种手法,这种迷药,怎能难住他呢?   可如若他没有被这迷药制住,今晚的事情便注定败露。   她一咬牙,身形一掠便入了房中,一手执着一把短刀,另一手抬起来,竟是反手便袭向他的另一处穴位。   玉辞一愣,身形一闪躲了开去,稳了身形,依旧是一脸冷清地瞧向她,正要启口,却忽而颦了眉。   东风笑的唇角勾起一抹邪笑,微微垂了眼帘,看着一个黑色的小珠落地、滚动了一小会儿,又稳稳停在了地上。   ——玉辞的身手和心思,皆是一等一的好,可他输就输在,常年在苍鹭之巅清修,实战经验少之又少,而这,她东风笑清楚得很。   她看着他的身形微晃着向下倒去,几步上前,抬起手臂来紧紧抱住他,将面颊埋在他墨色的发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的气息,久违了。   此时此刻,玉辞只觉得她那清冷的气息骤然袭来,她抱住他的一瞬间,竟是禁不住身形微颤,他勉强抬着眸子,抵抗这那汹汹而来的困倦之意,想要推开她去,可这迷药竟是硬生生不由得他再拥有那般力气。   东风笑岂会察觉不到他想要挣脱,她手臂之中的力道更甚,仿佛是刻意地折磨于他,唇角扬起了一抹邪笑,可那三分邪气中又何尝没有无奈和伤悲。   “你……”   她听见他在她耳畔低低地说着。   “不错,我。”   东风笑一个勾唇,手臂一动将他扶到一侧的靠椅上,瞧见他不得不顺着药力卸了力气、斜靠在那椅背上,分明已经中了迷药,却依旧强撑着、半睁着眸子,盯着她。   她一笑,俯下身子去,抬手轻描他如画的眉眼,冰凉的指尖缓缓划过他扇骨一般的长长的睫毛,她察觉到了他的困倦,却也知晓了他的倔强。   “玉辞,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何频频同你过不去?”她挑挑眉,低声说着,声音三分嘶哑。   她凝眸瞧着他,看见他侧歪着颈项,对她这一个问句微微颔首,动作不由得停滞。   继而,她描摹着他面颊的手陡然间一转,生生擒住了他的下颌,起初她的手上力道不轻,惹得他又微微蹙眉,可接下来,东风笑手下的力道竟是渐渐放缓,直到最后,仿佛只是在轻触他的皮肉。   “我要你记住,你是北倾的人,给南乔,便是做了分毫的贡献,都会惹得一世骂名。”   东方笑咬牙说着,却瞧见他面上一片平淡恍惚,她定了定神,忽而又轻声说着:   “我要你记住,你只能是我的,不管是人,还是心,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话音一落,玉辞便是一愣,迷药的药劲在渐渐抽空他的力气和意识,可当她说出那番话来,那副画、那用红缨做成的同心结,竟是齐齐撞入了他脑海之中。   “你是谁?”   东风笑瞧见他带着倦乏微微闭上了眼眸,可那蝶翼一般的睫毛轻颤依旧,他启唇,说得却是这三个陌生而又残忍的字眼。   这三个字敲醒了她,是了,于他而言,如今她和他,不过是见过几面、碰撞过数次的陌生人罢了。 第下:且南飞136 寒刃解衣   这书房里便是一片寂静,本是装饰华美的一片婚礼的喜红,此时更像是如血的残红。   东风笑兀自攥紧了手中那把短刀,那刀柄上的黑曜石璀璨无比,映着窗外的清光。   她不答,忽而却探出手去,将这短刀泛着寒光的刀刃逼近了他瓷玉一般的颈项,这刀刃凉寒得紧,触上他颈项的一瞬间,竟硬是把昏昏沉沉的玉辞从恍惚中拽了回来。   他半抬了眸子,瞧见那架在颈项上的短刀,寒光袭人眼,继而,却是唇角微微一扬瞧向东风笑,薄唇轻启。   他出不来声音,可东风笑瞧着他的唇形,依旧察觉到,他是在笑:“你赢了。”   她心里一凉,看来,自始至终,他都以为,她是要杀他。   念及此,东风笑手一停,五味杂陈,心里忽而又起了三分戏谑和报复的心思,她回过神去,手中加了几分力道,执着那贴着他颈项的寒刃,却是一路向下。   玉辞只觉得这凉意一路顺延,却是轻划过他的颈项,下至他的衣襟,困乏之意依旧是来势汹汹,他却固执地张开眸子瞧着面前的女子。   此时,东风笑俯下身来,长发微垂,映在她半张面庞前,若隐若现,却美得恰到好处,又带着三分妖冶,美丽却又灼人。   她手里执着短刀,那刀一路顺延,不轻不重,不多不少,竟是恰到好处地撩开他的衣襟来,一层又一层,那刀刃映着月光,仿佛是邻家的姑娘素手轻剥那雨后的嫩笋,时不时地侧贴上他瓷玉一般的肌肤,冷热交叠。   却是丝毫不曾伤及他,这只是这危机四伏的圆房夜,一场别开生面的挑逗。   他那红色的婚服经她这一划一掠,便从他右侧的肩膀半滑半落,凌乱之中仿佛要断线的纸鸢,他墨色的青丝顺着肩线一路顺延,皮肤温润光滑,白日里如瓷如玉,烛光摇曳中,手臂上紧致漂亮的肌肉被光影勾勒得恰到好处,那半抹精致硬朗的锁骨仿佛是精匠雕刻而出的玉器。   东风笑依旧是不用手的,她察觉到他的身形在颤,也知晓,此时的他之所以颤着身形,更多的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抗拒。   她扫了一眼他紧咬的薄唇,不由得勾了唇角,抬眼对上他那朦朦胧胧却倔强依旧的凤眸,腾出另一只手轻挑起他的下巴,低着声音笑道:“现在可由不得你了,记住这一晚,这红妆遍地的一晚。”   玉辞兀自咬了牙,想要撇开她的刀刃,可是这麻药的劲儿是极大的,加上他本是极善医术,又生在隔世之所,故而也并不知晓眼下如何脱身,他只知道如今自己动弹不得,眼皮也越来越沉。   忽而却只觉得胸前一凉,这寒刃竟已四上而下、施施然划至他胸口的衣襟处,那刀刃轻巧得紧,落在他衣襟处分外轻盈,继而依旧是不紧不慢地层层剥开,仿佛是在端详一件艺术品,她任凭他的胸膛起起伏伏间加了几分莫名地急促,短暂的相撞便是一阵滚烫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却只是笑笑,继而一切照旧。   玉辞只觉得那凉意来回而去,半晌,只是叹口气,轻轻合上了那眸子,算是无可奈何,任凭她折腾,他知道,面前这个一袭黑衣的女子,便是要让他‘记住这一晚’。   这一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那寒刃在他的胸口处游弋,许久许久,轻掠开他胸膛上的衣衫,末了,她似乎还饶有兴趣地用她冰凉的指尖在他心口的朱砂痣上画了一个圈,而肌肤触碰的瞬间,玉辞只觉得这冰凉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却依旧是不由自主地身形微颤。   继而,她的刀再度探出,又下落而去,向着他腰的上侧,而腰际的系带也被忽而拽住,玉辞微微颦了颦眉,却是周身无力,无可奈何,只能任凭衣衫半披半落,只觉得自己是从未有过的狼狈。   孰知,东风笑的手却忽而一停,不知怎的,她竟然颦了颦眉,继而放开了拽住他的腰带的手,反手拢了匕首来,只是呆呆愣愣地立在那里,仿佛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玉辞的头脑已然是昏昏沉沉,歪靠在椅子上,腰带以上的衣衫已然零落地铺散开来,长发也乱了,那一缕柔顺的黑色硬生生地撞入了那一片如血的殷红。   他微微睁了睁眼,却知道,眼前,自己的意识恐怕难再撑下去了。   东风笑却忽而倾身上前,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来,轻轻抚上他背上、肩胛一侧那扎眼的疤痕,之前他被她咬的疤痕已然淡了许多,如今不细瞧,便也没那么显眼,可这一处当初险些伤及性命的伤口,依旧在耀武扬威。   仿佛在告诉她东风笑,他曾为她做的一切。   方才她想起他忘了她,想起他对另一个女子深情款款,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竟是莫名地想要报复他、折腾他、折磨他、占有他,可谁知,这一瞬间,这疤痕却恰好撞入了她的眼,让她心底的一切委屈和阴暗昭昭然。   仿佛是在一片黑暗里瞧见了一处莫名地火光,瞧见了方向,却不知前方是敌是友。   玉辞只觉得那冰凉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后背上的那一处伤疤,可是无论他怎么想,他也想不起来那疤痕是为何存在,又是为何会带给这个女子莫名的触动和停滞。   意识渐渐堕入黑暗,他知晓的最后一件事,是有东西‘滴滴答答’地落下,一滴一滴打在他的脊背上,微凉,他不知那是水,还是泪。   东风笑抚着那疤痕,却忽而觉得肩头一沉,她骤然间愣了,回过头去,却见玉辞已经闭了眸子,安安静静地垂首伏在她的肩头,脸色带着几分苍白,一对凤眸低低地垂下,那长长的睫毛如同修长的刷子,此时却不同之前的抖动,只是一片莫名地安静。   她唇角漾起了一份苦涩,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不再抗拒她,不再躲避她。   他一呼一吸间舒缓、平稳而又温暖,满满的他的气息便又环绕了她。   可是啊,他,已经不是他了。   东风笑兀自闭了眸子,抬起手臂来紧紧抱住他,抚着他背上的伤疤。   是了,她怎的便这般丧心病狂?她分明已经足够幸运,得他以真心相待,热血相救,性命相护,一生相许。   如今,既是他忘了她,干干净净,何妨给他一个成全,让他舒舒服服地当他的王爷、当他的主帅,迎娶那貌美如花的女子,功成名就,家庭美满?   她东风笑又是何苦,偏要拆了他的姻缘,折磨于他,伤及他那无辜的未婚妻?   可是,她不肯,她不忍,她宁愿丧尽了良知也要夺回他来,却也不仅仅是为了她自己。   当看到信中关于苍鹭卖国引北倾众愤的说辞,她心中一窒,她知道这不是他想要的,她知道他是为人利用的,可是旁人呢?谁人还会信。   从第一眼起她便对他那看似仁爱的兄长玉竹起了疑心,生怕那玉竹利用于他、陷害于他,可是这等毫无根据的揣测,又有几人肯信?   内心便是冰火两重,碰撞来去,一则是想要放他而去,各自安稳;一则,依旧是要紧抓不放,哪怕海角天涯。   夜色仿佛凝滞,这一片红妆的书房里仿佛有蚀骨的寒冷。   四下无声,东风笑便这么默然抱着玉辞,直到她瞧见后窗处,天空的清辉映下,已然能瞧见那边飞起的一只黑影,继而‘淙——’的一声,便是一张纸签覆在了窗旁。   ——尹秋那边得手了。   今晚的事情,似是在一片混乱之后终归的平静,她拖住了玉辞,而那边也终于顺利得手。   东风笑咬了咬唇角,放开玉辞,直起身来——既然如此,她也该走了。   趁着那边守卫的侍从不曾发觉,越快越好。   她一拂袖子便要转身离开,却忽而身形一滞,又折了回来,俯下身去,轻轻替他拢好那散乱的衣襟,继而又轻轻理好他微乱的发。   而他闭着眼睛,任凭她处理,仿佛只有此时的他,才像从前的他一样,纵容她,温暖她。   东风笑眼眶一热,匆匆在他额间落了一个吻,继而转身便要夺路而出。   打开门瞧见庭院里静谧依旧,这安静是人们给予一对新人的祝福,那一轮皓月在空中如银盘般幽挂,仿佛在暗暗地提醒着她。   东风笑再一次停下了步子,回过头去瞧向门里,自己心上的那个人安安稳稳地靠在长椅上,垂着眸子一动不动。   是了,之前她们的计划只想着要劫走乌查婼,是因为在她看来,带走玉辞几乎是不可能的,可如今,是夜,鲜有人烟,她又并未耗去多少体力,那边还有尹秋照应,沂水暗中谋乱……可谓天时地利人和据占,她为何不趁着这机会,带走他,也算是实现她最终的目的?   她心一横,索性返回了屋中,运起内力来,手臂猛地一用力将他抱了起来,转身便飞快地向外面跑去。   一个女子,抱着男子绝非易事,可眼前她决义一搏。   依旧是夜色如水,万籁俱寂。   东风笑带着玉辞一路向北而去,寻了一处档口翻出了沂王府的院落去,想着远处枯木杂草丛生的荒地拔腿而去。 第下:且南飞137 劫路之人   撞入林子的一瞬间,几乎是同时,东风笑听见了后面沂王府中的嘈杂之声。   这一瞬间,她的唇角一勾,闪身到一棵树后轻轻喘着气,低头看向怀中的男子,映着月光的脸显出几分难得的柔和。   那一瞬间,东风笑以为,自己赢了。   却未料到,这世事本就是环环相扣。   这冬日的寒风冷冽如刀割,东风笑用双臂紧紧抱着怀中的人,一步一步穿梭于这密林之中,可玉辞虽然看着清瘦,却绝非那等弱不禁风的绣花枕头,便是她用足了内力,带着他走得多了,也不免觉得吃力。   走了一会子,绕过了一处月光,她累得脚步带着几分趔趄,想着一旁的阴影里走去,继而放他下来,然后缓缓地靠着树干坐于地面上,喘着气,却又不得不压低了声音。   东风笑喘了一会儿,复又转过头去端详着一旁的玉辞,却见他依旧是安安静静闭着眼睛,靠在一旁的石头上,一呼一吸间分外均匀。   就像当初她在同杨靖腾一战的前一夜,在那溪边,他抱着她睡了整整一晚,次日清晨她醒来,看见初现的光华轻洒在他瓷玉般的面庞上,那时他睡得恬静安然。   东风笑愣了愣神,继而双臂一环抱住自己的膝盖,瞧着他,声音很低很低:   “美人儿,我想你了。”   这声音几不可闻,而她也无比确信,那般重的迷魂药,他醒不过来,也听不见。   而她,委实不过是想当着他的面,说出这番话罢了。   这边,晚风吹动了树木的枝桠,也吹乱了人的发。   那边,悉悉索索的声响,也忽而划破了沉寂。   “都说是要瓮中捉鳖,呵,此番,我们倒成了这‘鳖’了,终究是给她带着乌查婼小姐跑了。”那边,一个男子的声音忽而响起,正是玉竹的声音。   此番他和武王商议好瓮中捉鳖,想要趁着这大婚一石二鸟,顺便擒住尹秋一行人,只可惜事出突然,而他们的谋划又远不及东风笑、尹秋的细致取巧,便只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睿王爷此言,倒是怪我们王爷了?”一旁,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带着三分怒意。   “睿王爷莫要忘了,此番出事的、被劫走的,可是我们乌查婼小姐,我们武王爷的心头肉!”   玉竹冷哼一声:“阁下此言,玉竹真是长了见识了——不曾见过谁敢如此贸然用心头肉冒险的。”   方才那气势汹汹的男子经他此言一怼,硬生生地噎住,半晌也不曾说话。   那边,东风笑听见这渐近的声音,眉头陡然一立,继而飞快地直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挪到玉辞身边,深吸一口气运了内力,抬手又将他抱了起来,便向着东边冲了过去。   而那声响,又从北侧的密林里传来,一步一步,嘈杂纷乱。   东风笑躲在一旁的林子里,紧紧咬住了唇角,如今以她的力气带着他,逃,已是逃不了多远的了,只盼着匿身于此,不会被人发现。   而那边,玉竹同那武王的手下带着零星几个侍卫行至了那林子里月光播撒而下的空地,他四下一瞧,却忽而停下了步子,垂眸一笑。   “睿王爷?”一旁,那武王的手下诧异发问。   玉竹比了个食指,示意他莫要说话,兀自转身向东,一步一步地走着。   “不知阁下想要带着舍弟去往何处?”   玉竹的声音隔着层层枝桠隐隐传来,在东风笑听来,竟有一种莫名的诡谲。   她狠狠咬住唇角,一言不发,她不知道这玉竹是如何发现自己的,只盼着这不过是他在瞎猜,是个误会。   玉竹听见对面了无回应,又是一笑:“大婚之夜劫新郎,阁下怎就这般堂而皇之。”   他的手上还执着操纵玉辞的毒蛊,如此的距离,感觉分外强烈,因此他无比地肯定,便是有人带着玉辞在东边的密林里!   那边,东风笑颦了颦眉,这玉竹认定了玉辞在此,却口口声声唤她为‘阁下’。   若是他知道她是东风笑,在武王手下面前,应当会唤她‘郡主’以邀功,难不成说,玉竹发现的本就不是自己,而是……   可她东风笑,不见棺材不落泪,便是要装蒜到底了!   东风笑手臂一紧,依旧是一言不发,一动不动,连气息都隐匿了去,仿佛一只伺机捕猎的豹。   玉竹听见那边呼呼的只有袭来的风,面上笑意更甚,却已耐心全无,回过头去,抬手将那几个侍从叫上前来,继而竟是撩开步子,向着自己感知到的方向,大步而去。   那‘沙沙’的脚步声渐近,那股危险的气息似乎顺着寒风凛冽扑面,在这严酷的天气里,东风笑的额上竟不由得起了一层薄汗。   直到,那个周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轻挑着眉毛立在她面前,借着零落地月光细细打量。   “玉某人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歹人,不想竟是久未谋面的藏缨郡主大人,今日,幸会。”玉竹面上的笑容高深莫测,他作势拱了拱手。   东风笑看见他,便想起了那日酒宴之上,四下爬来的、让人作呕的毒虫。   若不是面貌和那些确凿的信息,她死都不会相信,玉辞同这个男人,竟会是兄弟。   “睿王大人客气了。”她低低地哼了一声,抬眸打量着立在她面前的几个人,复又低下头去,瞧着自己紧紧抱着的玉辞。   她抱着他,他的温度便传了过来,她贪恋又不舍。   可如今……   玉竹见状一笑,挑眉道:“今日小王同这位官爷一同追查劫走了新娘子的贼人,不想回来的时候,竟逢着郡主想将新郎也劫走,可是巧了。”   瞧见东风笑只是默然而立,理也不理他,可是玉竹分外清楚,如今,擒住这丫头也绝非易事,搞不好便要狠狠栽跟头,就像那日设宴一般!   他定了定神,又开口道:“郡主带着个大男人,总归是不好行路,不妨听玉竹一言,便放下辞儿,随我们回去,玉竹担保,绝不会让郡主受什么委屈。”   东风笑冷哼,抬头瞧他:“王爷莫要将此事说得跟施舍一般,今日我带他离开,同你们何干?我牧笑可有做错什么事,应当挨你们的惩处?我凭什么要受你们的委屈。”   玉竹只觉得她话语如剑,狠狠地刺在了他脸上,生疼。   他俊脸一黑,勉强扯了扯唇角,冷笑道:“郡主真真是义正词严,呵呵,不过,小王便是不信了,郡主偏选着此时劫走辞儿,恰恰好好赶上了乌查婼小姐被带走,若是说其中没有关联,在场皆非痴人,谁人肯信?”   见东风笑只是冷哼,依旧是一言不发,玉竹颦了颦眉,冷哼道:“乌查婼小姐不过是一介弱不禁风的女子,不曾碍着郡主,郡主如此算计,可是讲良心的?!”   东风笑闻言一勾唇,语气一转,挑眉笑道:“能听见‘良心’二字自睿王爷口中吐出,真真是小女的荣幸。”   玉竹闻言,自是听出了其中的讽刺之意,不由得脸一黑。   他看着东风笑两条手臂抱着玉辞,道是此时她拿不了枪,却也不容小觑,故而也不敢轻易发难,只得生生咽下这口气。   “呵,郡主既是不认此事,也无妨,我们且说说现在的事。”玉竹理了理被寒风吹乱的长发,微微眯起眼来,狡黠得如同一只狐狸。   东风笑挑眉瞧着他,手下抱住玉辞的力道却不知不觉地加大——她不想放他离开她。   纵使吃力,也不肯卸下力气来。   “辞儿乃是在下的弟弟,更是南乔的沂王,郡主虽是身份尊贵、身手敏捷,可若是强行在他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带走他,也是逾矩之行,不妨先将他留在沂王府,方为妥当。”   东风笑眸子里寒光一闪,垂眸看着玉辞,继而笑道:“且不论其他,玉辞乃是苍鹭之王,而苍鹭山,乃是北倾之国土,睿王爷若是还有丝毫的良心,便应知道,留他在南乔,为南乔效力,会给他招来多少骂名。在下看着,精明如王爷,非是不知,恐怕是另有所图……”   玉竹闻言,只觉得脊背一凉,他不曾料到这个女子竟会敏锐如此,一语道破他的心思!   如今他设计玉辞迎娶乌查婼,也是为着稳住、拉拢武王爷,而此时,武王的亲信便在一旁,这东风笑,一言一语,真真是要算计他到死!   不行,不能任由她再说下去了!   玉竹狠狠一颦眉,继而猛地后退几步,一个挥手,示意周遭的侍从上前拿下她。   东风笑见状,眸子里寒光一闪,四下看了看那些飞扑而上的侍从,却依旧是不肯放开玉辞去,身形左右躲闪,运着轻功飞身而起,脚下一转,竟是从鞋底探出了刀刃来。   玉竹一愣,可须臾的功夫,却只见那边血光四溅,几位侍从皆是扑地而亡,只剩下一人,瑟缩着靠在一旁的枯木上,缠着声音祈求饶恕。   东风笑冷冷立在那里,唇角微勾,抬起腿来比在那人的颈项上,却忽又放了下来,斜眼瞧了瞧玉竹,笑道:“我岂会不明白你的心思,对这些侍从,你分明便是要借刀杀人,他们听见了我方才那番话,知道了你的野心,你便要杀人灭口。”   偏又不敢自己下手,便想借她东风笑的手。 第下:且南飞138 借刀杀人   东风笑挑挑眉,看着玉竹那仿佛凝固的脸,放下腿来,笑道:“岂会如你所愿,便让他逃回去,将这一切……告诉那尊敬的武王爷。”   那边,她腿一撂,那侍从也听懂了三分,竟是连滚带爬夺路而逃。   ‘嗖——’的一声,寒刃出鞘,转瞬间便刺透了密林,以及贯入那逃亡之人的胸膛。   东风笑听着那边扑地而亡的声音,并不回头,只是挑衅地瞧着这边玉竹酱紫色的脸,她忽而施施然低下头去,端详着玉辞靠在自己肩侧的头,忽而轻轻地在他唇上烙下一个吻。   玉竹冷眼瞧着这一切,脑中浮现出那山村里的一夜,当时他执着短杖上山想要杀了这个女子,而玉辞不顾一切地拦在了她的面前。   那是他自幼及长,第一次瞧见玉辞变了脸色。   比起想要利用她的欲望,杀了她的恨意,此时他更是好奇,东风笑,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墨久,玉辞,这两个高深莫测的男子的心中,竟是都有她的一席之地。   东风笑却是施施然落下一个吻,悠然得紧,仿佛毫不在意对面的玉竹,目光如虎如狼。   她吻着他,而他的气息便轻轻地扑在她的耳畔,均匀而又温暖,这一瞬间,她竟是愈发舍不得放手了。   就像当初她瞧见他立在那桂树下,就在心里知晓,她想要占有他。   为了他,如今她不在意将自己内心的自私和冷酷暴露无遗,去加害于那本是和她毫无仇怨的武王和乌查婼一家,她宁愿被他人说得冷血无情、良心尽失,她甚至不怕那‘佞’、‘枭’、‘祸’三字……她只要他。   他美也好,丑也罢,在北倾也好,在南乔也罢……她只要他。   “郡主,此时怕不是做这些的时候,玉某人以为,还是先谈妥要事为好。”玉竹咬了咬牙,终于出声。   东风笑挑挑眉,直起身子来,却依旧低着头,仿佛只是在端详着玉辞的脸,挑眉笑道:“要事?那是睿王爷的要事,可不是在下的要事,在下不过是在这停停脚,并非为着同王爷说话,王爷切莫自作多情为好。”   她说得平平淡淡,还带三分慵懒,生生将玉竹的脸说得时青时白。   玉竹咬紧了牙,看着东风笑在面前旁若无人地轻拂玉辞的乱发,忽而低声道:“郡主莫要忘了,这乃是南乔,非是北倾。”   东风笑冷哼:“王爷也莫要忘了,你乃是北倾之人,非是南乔。”   玉竹闻言一愣,继而扬天而笑,这一笑,倒是惹得东风笑一愣,她终于抬头看了看面前喜怒无常的男人,却瞧见月光映照在他眸子里,喜怒莫测。   “北倾?北倾给了我什么?凭什么当我的母国?南乔……南乔又给了我什么?”他冷声哼着,仿佛是质疑。   “生于斯,长于斯,扎根于斯,寄情于斯,此乃母国。”东风笑垂了眸子,沉声说着。   于母国,便是万死不辞。   玉竹冷哼,忽而又道:“如今,倒不妨将一切同郡主讲明,郡主若肯,将来能得到的,便不仅仅是郡主、副帅所谓的荣华富贵。事情若是能成,我便允诺给郡主,不仅仅是金钱财物,还有……他。”   那最后一个字,生生撞入了东风笑耳中,复又冲入她的心中。   东风笑先是一愣,继而挑眉:“他?他是我的人,岂会由你说了算。”   玉竹哼了一声:“郡主口口声声说辞儿是你的人,可是今日,也未必能将他从此处带走。更是决定不了,未来他会同谁结亲。”   东风笑抬眸瞧着他,那目光相较月光,还冷了三分。   “不错,我东风笑今日,确是未必能带走他,也许也决定不了,他未来会不会同她人成亲;但是,睿王爷,记住,他结一次婚,我便劫他一次,年年岁岁,分毫不少!直到再无女子敢嫁他!我便要看看,你们能防我到何时!”   玉竹一愣,生生被这女子狠绝的话语噎住。   东风笑掠了他一眼,抬头看了眼天空,只见夜色沉沉,她定了定神——玉竹的帮手皆亡命当前,她的力气也恢复了些,不妨便趁此离开。   她便抬起腿来,后退两步,笑道:“王爷既是不言语,小女便当是默认了。”   玉竹一咬牙,见她要跑,当即便翻手取了短杖出来,抬手便要一击拦截!   而东风笑此时,也运了气力,打算闪开一击,趁势而逃……   谁曾料到,此时此刻,二人周遭的草木丛中,竟然渐起了‘悉悉索索’的声响……   东风笑闻声一凛眉,玉竹也下意识地自声音传来的方向向外退远了半步,却只听着那声音愈发得近了,隐隐地,还传来了些许讲话之声。   继而,讲话声竟是消失了,渐渐明了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急促,飞快。   东风笑手下一紧,又小心翼翼地向后退了几步,可如今也是知晓,这来者的人数少说也有七十,若是敌人,她便是现在就拔腿遁走,也绝不可能带着玉辞逃开。   难不成,要让她再一次放开他吗?   “睿王爷,竟也在此处。”   一个沉稳而又熟悉的声音忽而响起,墨久自那杂乱的草丛之中显出身形来,一眼瞧见的便是站在草丛正前方的玉竹,他颦了颦眉,一脸疑惑。   玉竹一愣,心道此事混乱,不太妙,可扫了一眼墨久身后至少有百人,已成一支小队,却只能强笑道:“将军也在此处,有缘了。”   墨久颦了颦眉,忽而意识到此处还有旁人,这才回过头去,借着月光看去。   东风笑手中力道一紧,下意识地抱紧了玉辞,向着后方又退了半步。   “笑……”墨久一愣,继而声音一哽,终究是不能说出那声昔日的‘笑笑’,他再想启口时,东风笑抱在怀中的那个男子,便撞入了他的眼。   墨久眉头一蹙——没想到,如今竟会瞧见她,小心翼翼地抱着另一个男人,立在他面前。   东风笑只是冷冷勾唇:“墨帅,幸会。”   她凝眸瞧了瞧他,才发现,如此寒冷的天气,他额上的汗竟已成股而流;而素日里对着装颇有要求的他,今日带着兵,却连战甲都只是披了一件临时的,能看出,草率得紧。   她不着痕迹地心下一笑——若是她未猜错,此番墨久恐怕便是为着沂水之事,如今他既是返回,便说明,她才是赢家。   “想不到过去这么久了,你竟还在南乔。”墨久的面上阴晴不定,他这一句话说得缓慢,仿佛是若有所思。   方才他带人出去,是因为刚刚得到了加急的战报——沂水势急,北倾军队已神不知鬼不觉过了沂水,如今南乔大营已被包抄,只有少数几队人侥幸突出!其他人如今形同困兽,正在向东侧加紧兵力,想要攻出一个缺口来!   而他得到消息后,第一反应便是带人策马向东,从东边接应!鼓镇至军营不远,选精英,快马加急,攻出一个缺口来应是不难,而只要有了缺口,就可以反势包抄!   于是本还在宴席上的他封了众人的口便匆忙离开,胡乱寻了件甲衣披上,便打马上路。   可谁知,由东向西回营需经过一带弯折的沂水,绕是来不及的,幸而冬日沂水生冰。   然而,那冰却极为薄脆,撑不住人,方才马都栽进去了,方才便是他自己也失手落了水,马儿终究是没能出来,沉入沂水了,最后,他狼狈地上了岸,捡了一条命,只能望着这大水叹息,终究是过不去。   于是,这才全身尽失,急急忙忙往回返……   那时他并不知道,这恰到好处的时机,乃是东风笑早已探查、想好的,之所以南乔之人会选择向东突破,也是因为东风笑暗中告知了韩聪沂水之事,暗示其引导敌军东方生事。   可现在,立在这杂草丛里,敏锐如墨久,只觉得此事分外蹊跷。   一是这诡异的时机,那北倾之人似是知晓他们的安排,恰恰选了中间的档口行事,躲开了所有严密的排查!   二是这方位,显然是因为对南乔的知晓,故而有心放饵。   三,便是东风笑,于南乔悄无声息地滞留了许久,偏在今夜劫人而走,真真是趁火打劫,或者说——她本就是引火之人!   墨久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他看着面前傲然而立的女子,目光炯炯,忽而启口道:“你?”   东风笑一勾唇,也能猜到他言下之意,只是装傻充楞绝不点透。   一旁,玉竹却是一头雾水。   “郡主,小王好言再劝你一句,今日的形势已是一边倒,郡主不妨放开辞儿,也随我们走一趟,也是两相和乐,免得不愉快。”玉竹只怕东风笑说出他和武王之事,赶忙笑着岔开话题。   东风笑回眸瞧着他,自然是察觉到了他话语中的畏惧之意,却是不着他的道的,缓缓启口,便要将睿、武二王的关系当着墨久的面说出。   若是能惹得他二人起了内讧,那便再好不过了,她正好趁乱带着玉辞离开。   可是一旁的墨久,却难掩一脸的焦急,目光已经向南边撇去,时不时又向西看上一眼,心不在焉。   这边,东风笑朱唇未启,那西边,却忽而绽开了一朵骇人的火光!   如霞似血,直冲天际! 第下:且南飞139 天道轮回   东风笑的眸子里映着那殷红的火光,她看着那西边沂水一侧的烈火,忽而扬了扬唇。   她赢了。   这火,便是她和韩聪师兄约好的火,等韩聪师兄率人过了那沂水,攻下那营帐,若是能抢来粮草军备,便据为己有,若是抢不来,便将其连带着烧个干净,莫要让敌军带着粮草逃窜而去!   而看见这火光,她便可归营了。   “啧……”这边,墨久低低地吼了一声。   玉竹依旧是不明所以,但是浅浅一眼,也能看出,那火势本是极大,以至于相隔数里至此,依旧能看得分明。   “墨帅,这是……”   玉竹颦了眉,踟蹰地开口,孰知墨久不答,只是看着那火光,复又转过头来看着东风笑,俊美的脸上阴晴莫测。   “这一切……是你所为?”墨久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痛心疾首。   东风笑挑挑眉,那火光映在她的眼眸之中,美得分外惊艳。   “你如何以为,便如何罢。”她轻描淡写地答了句,不置可否。   墨久抬着眼看着她,心下已是明了,此番那火光在他背后,将他高大的身形笼罩在了阴影之中,此时他只觉得悲凉而又诡异。   不知不觉间,当初那个被他害了性命的女子,已经成长到了如此的地步——一盘好大的局,设好的陷阱,备好的圈套,横亘沂水南北,贯穿足足两月,却是终于张开了血盆大口!   那个女子,已经由不谙世事的女孩,成长为了一个谋算天下的枭雄!   东风笑瞥了他两眼,却也不再看他,许是觉得手臂疲惫,她索性席地而坐,一手扶着玉辞,一手旁若无人地借着火光理着他的发。   而她怀里的公子,本应是她人的夫君,此时依旧是闭着眸子,沉沉睡着。   墨久颦了颦眉,垂首看着她,半晌,低声道:“算计得恰好,还我一场大火。”   东风笑动作一滞,继而勾了勾唇,翻了手腕在玉辞面上轻轻描画着:“江湖之上,一来一往便是礼节。墨帅,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那日你赠我一场大火,毁我血缨军营,今日我还你一场大火,毁你沂水要地。   “只可惜,墨帅来此庆贺,也不忘带上尊夫人,不然,今日笑势必要送二位一场成全。”东风笑垂了眸,面上的笑意若隐若现,却是分外瘆人。   “墨久,欠下的,迟早要还,那冤死的上万人命,我要你用心头的血肉一一偿还。”   一旁,墨久噤了声,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着她。   “郡主此言,怕是不要命了,且瞧瞧这周遭皆是谁的人!”一旁,玉竹心里明了了五分,终于冷冷出声。   东风笑一勾唇,四下一瞧,却是毫不介意地一笑:“若真是不要命,也是不妨事,毕竟有贵营的将士于我陪葬……不过,阁下不妨瞧瞧,此番在我手中的,是谁?”   说着,她轻轻浅浅低下头去,看着玉辞的脸。   这事情纷乱,可他睡得那么沉、那么安详。   她好像活在他的梦里。   墨久闻言一愣,一旁玉竹也是一愣,继而冷哼一声,向着墨久沉声道:“莫要听她胡说,小王料定,她绝不肯伤他。”   墨久瞥了他一眼,不曾颔首,也不曾摇首,面上尽是复杂。   东风笑却哼了一声,反手出了匕首,在玉辞的颈项上勾勒着,笑道:“王爷所言不错,我欠他数条性命,若是平时,我断不肯伤他分毫。”   “可如今,比起让他为敌国卖命,背负叛国骂名,让他挚爱的苍鹭山为人唾弃,让他给人利用,不明不白,我倒是宁愿让他一死了之。”   “而我,与其在你这南乔委曲求全,苟且偷生,看着你设计他同旁人成亲,倒也不如给我一个痛快。”   “王爷若是肯,倒是不妨试试,看看我究竟敢不敢杀了他,然后再自尽而亡。”   ‘自尽’二字重得很,可如今她说来,竟是轻描淡写,她抬手抚了抚玉辞颈上那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他和她初遇时她留给他的,本是冷狠的眼眸之中,难得地掠过了一丝温柔。   玉竹站在一旁,同一言不发的墨久,看着东风笑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吻着玉辞的额头。   玉竹最为担心的事,便是看着这二人同归于尽,可如今墨久带兵在此,他根本掌控不了大局!   可是,又如何能看着那两朵千年冰蛊花毁于一旦!   那边火光烈烈,这边却凝滞如冰。   “一军,不可无将。”半晌,墨久这沉重的声音划破了死寂。   他口中的将,乃是主将,正是如今的沂王——玉辞。   玉竹一愣,却见墨久已经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围拢而前的兵士们让开一条道路。   “留下他,你走罢。”   东风笑挑眉看着他,笑道:“让我正西三里为信,可好。”   让她带着玉辞走上三里,然后他们再去带玉辞回来,同那日她挟持丰彩儿,是一模一样的方法。   玉竹凝了眉,扭头看向墨久:“不成,若是到时候她离开了去,又不肯放开辞儿,如何是好。”   毕竟玉辞于东风笑,和丰彩儿于东风笑,绝非相同。   墨久却只是向他摇了摇头,复又向着东风笑道:“好,让你三里。”   他所认识的东风笑,绝不是背信弃义的小人,比拼的是心下的权谋,绝非是丢弃的良心。   更重要的是,他本就在东边安插了一小队人,本是接应逃亡而来的弟兄,一同防着北倾军队来攻,如今,却也恰好能挡去东风笑的逃路。   如若东风笑真的违约,带着玉辞一路向西,定是会被他截住,到时候,天罗地网,插翅难逃!   东风笑一笑,目带挑衅地瞥了玉竹一眼,复又抱起玉辞站起身来,向着西边而去。   这边,玉竹咬着唇边,墨久默然而立,看着那身影渐行渐远,渐渐消失在了一片黑暗和火光里……   此时此刻,前往荟城东南部一带萬山的古道之上,萧瑟、衰败。   尹秋打着头,带着几个黑衣人,匿身于一处黑暗中。   “加紧速度,到了明日正午,抄近道便能到了。”尹秋压低了声音,交代着。   后面的一位壮汉,身后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裹,细看来,恰恰是人形,他闻声点头道:“好,那边加紧,晚上多走些,白日还需小心着。”   “主子,刚刚如意去看了,后面官府的走狗已经跟丢了!”这边,一个尖声女子小声汇报,她身后,又有一个女子的身形飞快地略上前来。   “好,尤争呢?”尹秋停下步子来,回头看了一眼,问道。   “尤争方才传来了讯息,快跟上来了,方才他脱不开身,但刚才,那边恐怕是出了事情,一时间火光冲天,官府的走狗都吓坏了,也顾不及纠缠了。”那尖声女子继续汇报着。   “出了事情?何事?”尹秋颦眉。   “回主子,不知。”   尹秋颦了颦眉,心下竟是莫名地有些担心东风笑的——她们本是说好的,此事若成,便分道扬镳,三个月之内,不得让乌查婼被放回便是,若是到时候有必要,东风笑还会亲自来萬山提人!   “罢了,做好我们的事便好。”末了,尹秋终究是一摆手,又转过身去。   江湖之中处处暗藏刀刃,既是来了,便容不得诸多犹豫。   于是,这刺客一行,只是停滞了一二,便又举步向前,匆匆忙忙赶路去了……   那边,东风笑喘着气停下脚步,估摸着,已然有三里了,终于停下了步子,她定了定神,从一侧寻了个石头,轻轻将玉辞放下来,忽而闭目凝神,感知着这周遭的气息。   确定并未旁人尾随,她松了口气,抬头看向天边,已然泛起了鱼肚白。   呵,不知不觉,已然天亮了,竟是足足折腾了一夜。   玉辞成婚的一夜。   东风笑回了眼来,忽而低下头去,轻轻凑近玉辞的颈项,先是嗅着他的发香,继而,清浅地将唇覆上前去,吻住了他瓷玉一般的颈。   跑了一路,她却依旧是冰冰凉凉,可他,依旧是温暖得紧。   她触上他肌肤的瞬间,不由得一颤,却是霎时间红了眼眶。   忽又将唇上移,覆在他耳畔。   “美人儿……你,要等我呀。”她压低了声音,勉强从嘴角扯开了个笑意。   “美人儿……下次弹相思,可不许再对着别的女子了。”   “美人儿……下次、再穿这婚服,可不许再是为着别人。”   她也想违约,他也值得她违约,她不想放下他,她想带着他一路跑远。   可东风笑了解墨久,了解他的心思,她知道,墨久敢让她带人西行,便不可能只是有心理上的信任,更会有实实在在的凭依。   她若是带着玉辞再逃,也是逃不远的。   “美人儿……我欠你那么多条性命,你也不要我还的么?我害你落了那么多疤痕,你也不要我赔你?美人儿,你,什么时候能记起我来啊……”   末了,她扯开唇角笑笑,眸子里已是亮晶晶的一片。 第下:且南飞140 古月的女儿   可终究,玉辞不是丰彩儿,这密林里鸟兽又多,东风笑也舍不得将他一人无知无觉地丢在这里,身形一闪上了树,匿了身影,藏了声息,却依旧借着枝叶的间隙向下瞧去,瞧着那树下式旁睡颜恬然的美人。   直到,她听到周遭响起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然后便是走上前来的墨久一行人,带走了他,其后,他们又向西而去。   而她,全程瞧着,不曾有丝毫动静。   直到他们的身形消失,脚步声也再听不见,她才回过神来,本是上爬几步想登高一望,却在到达一处空旷的枝桠时,生生愣在了原地。   ——她看见,那西侧不远处的一片荒地里,一群兵士,着着南乔的战甲,忙忙碌碌,纪律严整!   这便是一个圈套!   东风笑一颦眉,知晓自己已经无法向西同韩聪一行人汇合了。   而此番,墨久一行恐怕便是向着那里去的,若是他们发现自己并未在那一处被人抓住,肯定会向东部生出疑心……   如此,她又该如何是好?   下午时分,忽而落了雪,一时间银装素裹。   东风笑回眸瞧了瞧那边渐沉的夕阳,抬起手腕接住了飞扑而来的苍鹰,她沉了口气,停下脚步昂起手来,目光望穿风雪,看向那边,那银装装饰的、高高耸起的山。   古月山。   那是她长大的地方,那年国乱,她出来入军,父亲也封了山,将近十年了,她不曾归来。   而世人常言,“东有古月,西有苍鹭”这两座山,一则善武,一则善医,却皆是千年灵山,常人难入,而这沂水,也恰恰是自这两座山上的雪水融化所成,自那山中流出,复又汇集成为这一股浩浩的江河,是谓‘天堑’。   这古月、苍鹭两座山,便是中间无有屏障,常人也不敢上前,一则是山上事物奇异,二则是历代二山的王,据传皆是性情古怪,招惹不起,故而哪怕这古月山堂堂正正屹立于此,却是人迹罕至。   至于这古月、苍鹭两座山究竟为何是北倾的国土,东风笑隐隐约约记得小时候父亲曾同自己讲过,仿佛是数百年前有什么恩情,可也记不分明了,终归是知晓结果——她乃是北倾之人,便是足以。   她想着,带着那鹰儿,依旧是不加停歇地一路向东,一直到了那古月山的山脚下,此时抬头,已经再瞧不见那山披了雪的山巅。   古月山上,白雪皑皑。   一个侍女屈膝行礼,跪在一个一袭青衣的男子面前,恭敬得很。   这男子已然不年轻了,可面容依旧是脱不了‘俊美’二字,岁月在他面上打磨,仿佛只是添了些棱角,点了些沧桑。   “禀报阁主,有人冲上山来了。”那侍女颤颤巍巍,小心翼翼地说着。   东风轩一愣,回过头来,垂首瞧着那侍女,眸中变幻莫测。   “冲上山来?到了何处?”他颦眉问道。   他便是不信,他这危机四伏,机关处处的古月山,也能有人活着冲上来!   “回阁主,已快到半山腰了,如今……在跃龙峡一处。”那侍女匆忙应道。   东风轩又是颦眉——跃龙峡地势显要,却有一番暗格潜在其中,这人既是能知晓自跃龙峡上来乃是捷径,想必也并非是常人。   他垂眸思量了许久,终于拂袖道:“走,我便去瞧瞧,让夫人回房好生歇息,但切莫告知她因由,让她安心便是。”   那侍女行礼称是,便随着他垂首走开来。   东风笑便循着小时候的路,一路冲到了半山腰。   这古月山上的暗器机关,不可谓不多,她循着记忆,凭着功夫减少了不少磕磕碰碰,却也是难免落得伤口。   入山的一刻,她便知晓,如今南乔的追兵已然奈何不了她了,她本可在这山上悄无声息地躲避一阵子,然后回营去,可是莫名的,终究还是迈开了脚步上山去。   因为这古月山,是她的家啊。   她东风笑,是古月的女儿。   她记得小时候时常玩耍的跃龙峡,那里有一个暗道直冲古月阁的殿门,疲于躲藏那些明枪暗箭的她,终究还是冲向了那儿时玩耍的去所。   只可惜她忘了,既是封山,便终归要多些什么的……   东风笑再醒来时,头脑昏沉,只觉得有人在轻轻抚弄自己的额头。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来,面前却是自己曾经臆想了无数次的场景。   这是她自小到大的屋子,母亲坐在榻旁,轻轻地抚着她的额头,替她掖着床榻。   她回到了古月,她的家。   依稀记得小时候,她前脚离开古月山,后脚古月封禁而起,她便孤身一人跑到了罄都,完成父亲的心愿。   那个时候她刚刚入营,颜歌也还未到营里,她记得当初的自己,一来是人生地不熟,初来乍到,也没有朋友,更没有那日积月累同生共死的战友情;二来,她还是军营之中少有的女孩子,有诸多的不方便,因此每到傍晚,时常自己悄悄跑到河边,藏匿在阴影里,放声大哭,白日里,却是连哭都不敢的,只敢撇着嘴角强忍,可那下扯的嘴角是因为伤悲,无论她如何努力,也无法向寻常时候一样,放平或是上扬。   那时候,小小的东风笑以为,能够肆意哭泣是一种幸福。   而如今,她知道,肆意哭泣是一种耻辱。   可现在,终究是实现了小时候的向往——家。   “娘亲……”她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面前的妇人分外美丽,同她记忆里的母亲,竟是颇为肖似的,岁月在这美人的身上似是添了几分不忍,如今年过四十的她,风韵犹存,远看去,宛若少女,近看来,也不过是添了寥寥几条浅浅的皱纹。   那妇人一笑,尽是温和:“娘亲的傻笑笑,回来了。”   东风笑看着她面上漾起的梨涡,忽而眼圈一红,继而,眼泪竟是忽而在眼眶中盈满,顺着脸颊便流到了枕头上。   牧婉的眼圈也红了,垂眸看着这个丫头,轻轻替她擦着泪:“傻笑笑,娘亲的傻笑笑回来了。”   “娘亲……”东风笑抬起手来便拽住她的袖子,竟是抽抽噎噎哭出声来。   若说如今,这世上还有哪一个人,能包容她所有的心酸和眼泪,那一定是母亲。   东风笑庆幸此时自己跌跌撞撞回了家来,见了母亲,才将她那近乎崩溃的内心,自边缘处拯救。   一旁,侍女早已匆匆忙忙跑去禀告了东风轩,此时他沉默着立在门前,这一处,乃是东风笑小时候的房间。   当初他将笑笑送出了古月,继而封了山,其后便难得的后悔了,加上牧婉也是频频埋怨,因为笑笑便是再要强,武学、兵法再有天赋,也终究是个女孩子。   而女孩子,应当娇养。   可惜那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东风轩也只能沉默着接受了自己的错误,自己的失职,只怕自己坑害了自家孩子;那时,他心下唯一的慰藉,便是在笑笑离开之前,他用秘法炼制的、强行灌给她的千年冰蛊。   他在她身体里,给她种下了第二条性命。   此时,东风笑攥着母亲的袖子,咧嘴哭着,她想要说出这些年的委屈,可又不知从何说起,她想说说现如今的困顿,可是她知道,便是说出来,也只能让母亲白白担忧……   末了,便只选择了那个平日里为她不齿的方法——哭泣。   一直哭到边哭边喘,才立起身子来靠在榻边,一边哭喘着,一边用母亲递过来的帕子擦拭着满脸的泪水。   牧婉看着自家丫头裸露出的一小截手臂,小小的一块儿皮肉,却已能隐隐瞧见几处伤疤,眼睛里尽是心疼,又见她哭成这副模样,心中更不是个滋味,咬了咬牙,忽道:“笑笑……此番回来,便莫要回去了,便留在这古月,陪着娘亲……”   “当初让你出山去,是爹爹和娘亲的错,本不该的……”   东风笑咬了咬牙,心下泛起了犹豫。   她不曾料到,回家是一个这么神奇的事情,一踏上这方田地,便将之前种种抛却脑后——只想留下。   可却是莫名地、迟迟张不开口应下母亲的话语。   牧婉瞧着她红着眼睛,却只是张口闭口,迟迟不下决定,也只得叹口气,转过身来坐着。   那边,东风轩瞧见这边状况,终于定了定神,举步走来,俯下身子瞧着自家这个曾经的疯丫头。   而东风笑,自幼最怕的、最敬重的,便是父亲。   她愣了一愣,继而小心翼翼地低声道:“父亲……”   东风轩叹了口气,只道一句,寥寥四字:“回来便好。”   东风笑咬了咬牙,小声道:“可是……”   “外面是我的事,本就不该由你来背负,笑笑,这些年,委屈了你,是父亲的错。”东风轩沉了声音说着,垂眸看着自家伤痕累累的小丫头。   东风笑闻言,只觉得五味杂陈,人骗得了别人,却唯独骗不了自己的心。   她回到家了,她想留下,她忘了自己入山之前的设想——她要看看父亲母亲,然后向他们询问一下蛊事和时局之事,再向父亲学些招式,求些兵械…… 第下:且南飞141 定夺   懒懒散散,东风笑在古月山一养便是半个月。   虽也没有好吃懒惰,贪睡懈怠,可终究,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已经松开了。   她开始越来越想要留下,哪怕是向父亲学了许多招式、兵法,哪怕是身手有了进步,身体状况也好了许多,可是这惰性,也是越来越强。   或者说,不仅仅是惰性,更是一种畏惧。   她不肯、不敢再回到那凄凄冷冷的外界,那血雨腥风的外界。   因为这种畏惧,这半个月来,她只是给韩聪师兄传了一回‘安好’的信,便再无结果了,她对那外界的境况不闻不问,只觉得不知晓,便不会再挂怀了。   直到那一日,古月山上的雪停了。   ‘乒乒乓乓’,刀刃映着天光,分外耀眼。   东风笑和长姐东风引立在一处山头上,东风笑执枪,东风引执剑,相对比武。   父亲东风轩立在一侧,看着这两个女儿过招来去,凝着眉,却始终一言不发。   那边,东风引挥剑便是一个斜刺,身形灵动如蛇,蜿蜒之间已闪至东风笑面前,一剑便凌厉地落下。   而东风笑却是身形微侧,长枪回转便是一舞,只听‘呼’的一声,这小小的招式却颇显力道,竟能反手挡住东风引的一击。   东风笑手腕一转便是一个飞挑,硬生生将东风引逼出了一步去,只见她身形一掠向前迫近,竟是自如地回腕一个横扫,长枪生风。   东风引也不甘示弱,挥手便是自上而下一挡,手臂一颤后,终于也稳稳地接下了这一击。   东风轩依旧负手而立,凝眉瞧着这一切,笑笑离家得早,得到他的教习也是少的,如今招式依旧,可身法并不及引儿灵活,故而一眼看去,引儿如蛇,来去自在,而笑笑却是如狼,虽也不失灵活,可终究是差了些。   但是如今,也算是胜负已明;笑笑之所以能对引儿产生压倒性的优势,便是因为她的招式极有后力,灵活之外,一招一式毫不见花哨的姿态,没出一招,势必是要出手一击,其蓄力的过程,竟已在潜移默化中完成了。   “停。”   东风轩的眼中映着刀光剑影,忽而启口,声音沉沉。   归根结底,涉及古月大局,也不能让长女引儿明明白白地输给次女笑笑。   东风笑手中的枪骤然一停,仿佛是策马而前的一个急刹,而东风引也是匆忙放下剑来,虽有掩饰,可面上依旧难免显出几分颓丧之色,二人又相对拱了一拱手。   “天色晚了,今日便不必比下去了。”东风轩低声说着,仿佛并没有瞧出方才的胜负之势。   东风笑、东风引齐齐拱手称是,东风轩则定了定身形,又走上前来,对二人的身手皆是指点一二,末了,依旧是不评判胜负,便转身离开。   而此时,天色也晚了。   “二位小姐,夫人叫二位去用晚膳。”一旁,丫鬟碧儿匆匆而来,交代着。   东风笑眼睛一亮——记忆里的古月,因为父亲要清修,母亲习惯于早食,而她姊妹二人,又是贪玩,时常回来得晚了,晚膳不曾一同用,如今自己归来,能同母亲共进晚餐,也是分外开心。   “好啊,这便去!”   东风笑心下一喜,匆忙应了。   那边,东风引却是摇摇头:“替我回给母亲吧,今日功课还不曾完成,便不去了。”   东风笑一愣,回过头来看着姐姐,却见她埋着头,只是盯着自己手中的剑。   东风笑经历了许多了,岂会想不出东风引失落的因由——她的姐姐不似她的父母,因为她的突然归来,终究是有些失落的,如今姐姐比武又胜不过她,恐怕心里会有烦闷之感。   毕竟,未来的古月阁主,只能有一人啊。   她颦了颦眉,自知这是一个分外复杂的关系,末了却笑着拍了拍东风引的肩膀,笑道:“可真羡慕姐姐,‘近水楼台先得月’,时常同父母亲共进晚餐,如今便能推脱的,可笑笑不知还能留多久,稀罕得紧,如此,便也只能先去了,贪嘴了。”   东风引闻言一愣,继而咀嚼一二,倒也明了了她言下之意——东风笑是在暗中告知她,并不会同她争抢这未来的阁主之位。   “笑笑此言……”她颦了颦眉。   “说不好,去留也说不好,总有东西放不下;便是留下来,姐姐也是姐姐,笑笑……终究是妹妹。”东风笑一笑,话语却是一番清浅之意。   东风引一怔,心下顿时觉得自己有几分可恶了,自己多年未见的亲妹妹,年少离开,难得归来,自己竟还会生出猜疑、嫉妒之心。   她笑道:“笑笑历练得多了,如今姐姐愈发赶不上你了,可哪怕这古月罕有外人,我也不能懈怠,总归须得加紧练习。”   东风笑一笑,二人相互摆手,这便分道而走。   一面随着那婢子走着,一面却又想着——姐姐幼时对自己好生疼爱,如今遇到这等事,分明是长姐为先,可依旧是难免生出嫌隙,那么,苍鹭那边呢?   玉竹年长于玉辞,可如今,玉辞却是苍鹭之王。   而之前种种,她始终不曾从玉辞口中,听到过关于玉竹的只言片语。   加上玉竹善蛊,可玉辞又亲口说过,苍鹭已经没有蛊术了,思来想去,东风笑只觉得此事蹊跷。   晚饭毕了,东风笑趴在母亲身旁,托腮看着母亲一针一线地刺绣,却忽而被前来的侍女告知,父亲唤她过去。   东风笑颦了颦眉,抬眼看了眼母亲,见母亲含笑点点头,便也应下,匆忙打理一二,便随着侍女匆匆而去。   那边,东风轩负手立在书房里,桌案之上散乱地摆满了书籍、地图和信件。   “父亲。”   东风笑规规矩矩地立在门前,小心翼翼地扫了一眼那桌案,心下诧异——在她的印象里,父亲一向是分外严整的,不曾有过如此混乱的桌面。   东风轩听见她的声响,回头瞥了她一眼,继而转身走到案旁做了下来,垂眼瞧着那桌案上的物什,一言未发,也不唤她坐下。   只这一点,东风笑便料定——今日,定是要被训斥的。   “笑笑可曾记得,你归来的第一天,你母亲同你讲的那句话?”   半晌,东风轩自一旁用茶盏呷了半口茶,低声问道。   东风笑在他平淡如水的目光下,竟觉得浑身不自在。   “笑笑记得……母亲说,让我留在古月,陪着爹爹和娘亲。”东风笑定了神,点点头。   “当时你并未回答你母亲,半月已过,此事也不应总吊着,如今也该有个说法了。”东风轩沉声说着,他素来不欢喜拖沓,纵使面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东风笑愣了一愣,虽也知晓父亲的性子,可他如今问得如此直截了当,她一时也无法答。   东风轩抬头瞧了瞧她,低声道:“你须得拿出个主意,当初时父亲的错,不当让你背负这般多,可如今,你也有十八岁了,是去是留,我须得交由你定夺。”   东风笑咬了唇,依旧不答。   “我今日的话,只问一边,你便今日作答,若是答不出,我便当你是默认了你母亲的说法,你便留下便是。”东风轩沉声交代着,又补充道:“毕竟,你若是走,如今也须得我们送下去,按你如今对古月山的了解,进出无能;当然,你若是不走,那古月,便会再度全线封山。”   “父亲,可是……古月为何要封山,而不插手那乱世?”东风笑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这多年的疑问:“毕竟,苍……”   “你可是想说苍鹭之王玉辞出山之事?”东风轩抬眼看了看她,眉眼里带着三分了然。   东风笑颔首,又听他缓缓说着:   “玉辞君本也不当出山,毕竟皇室血书的圣旨一直都在,既是出山,便是抗旨;至于他为何出山,想必你应当是比我清楚。”   东风笑一愣——这一层她确是不曾细想,也确是不清楚的。   “古月也有圣旨,亦是龙血所书,但是苍鹭同古月,也有不同;苍鹭可出山,也是因为他们无需左右为难,而我古月出山,却是无论如何也会落得个不是,故而当初,我才犯下那个错误,只将你一人派了出去。”   东风笑颦了颦眉——她不曾料到有这一层事,甚至说,按她的理解,因为玉竹的存在,她本是疑心,同南乔有关系的,应当是苍鹭。   万万没想到,有牵系的,竟是她的家——古月。   “多年以前,南乔皇室曾救过我古月的先人一命,而当初,我又欠了当今陛下一个人情,加上那圣旨在上,这才左右为难。”东风轩言简意赅。   东风笑闻言颔首,心下徘徊依旧,人都是有惰性的,她在家里羁留数日,虽是拳脚功夫不曾荒废,可是心里早已松了弦,加上和乐的气氛,慈爱的父母,无忧无虑的时光,清澈自然的美景……竟是流连忘返,无心归还。   可是每每一想到在这古月山里过上一生,她的脑海里就又开始闪过一个又一个画面。   那枉死的上万弟兄,和如今伴她出生入死的弟兄,那盼她归来的三位结拜兄弟,她远在罄都的、救过她一命的皇帝舅舅和表哥,那为了她至今仍在牢中的颜歌……   肩上重重的责任,以及,他。   自从当初他用自己的血饲她,似乎便在二人的命运间留下了斩不断的联系,如丝如网,如水如光,她舍不得拜托,也摆脱不了…… 第下:且南飞142 蛊事相询   半晌,东风笑终于低声道:“父亲,这些日子,笑笑在家里呆的久了,懈怠,也不曾了解……外面的事情了,可否……”   她想说,可否再宽限几日,容她斟酌?   这些日子她一直逃避,刻意不肯想这个问题,若不是父亲今日逼迫于她,恐怕她会难得地再拖延许久。   “无妨,如今我便细细讲给你,你在天亮之前,须得给个答复。”东风轩沉声说着,抬手轻轻抚着桌案,垂了眸子扫了一眼。   他不会容许自家女儿这般拖延逃避,因为如若她真的要再出山,无人能再为她挡去那危急,这般逃避,只会害了她。   东风笑闻言一愣,抬眼看了看,这才正视了那满满的一桌子的纸笔,只见父亲抬手翻着一个手札,那纸面上皆是密密麻麻的字迹。   方才明白过来,那些资料,竟都是父亲为了自己而搜罗、整理来的。   其实一直以来,东风笑都以为父亲不够爱自己,可如今,当她瞧见那满满一桌子,皆是这些日子来,隐世的父亲对外界情况的了解和记录,她听着他分外明细的话语,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其实一直误会了自己的父亲。   他是冷清的,他是强大的,他寡言少语,每每对着她,也是颇为严厉。   甚至,从小到大,每一次她要赢姐姐的时候,他都会叫停,不允她胜,故而自幼及长,她和姐姐也不曾打过几场完整的比武。   那时候,她委屈地觉得——父亲不够爱她,父亲是偏心的。   如今见到这一幕,却忽而觉得如鲠在喉。   “自半个月前你归来,外边的情况我也了解了,自从前一阵子,南乔守军在沂水以南被北倾军队击败,兵士被歼灭四成,俘获二成,逃出二成,还有二成流散而走,不知去向;南乔军中的原本的粮草兵械或被抢去,或被烧毁,丝毫未能落下。”东风轩低声念叨着,忽而又抬眼看着面前的自家丫头。   “惨烈的一战。”他忽而低低出声,按声音里似有悲悯。   东风笑一咬牙,眼圈霎时间红了,竟是难得地敢于忤逆父亲:“惨烈?!父亲,当初南乔大将军墨久设计灭血缨军全营时,全营将士只留了一万多外调的,那大火烧了两天两夜,直将大营化作废墟!如今不过是四成歼灭,我只恨……”   “果然,此事便是你为了复仇所为?”东风轩眯了眯眼,瞧着她。   东风笑自知失言,可其后咬了咬唇角,颔首道:“不错,我……阴差阳错捡回命来,我发誓,绝不会让那些歹人好过!”   “如此,便要‘还’他们一场灭营?!”东风轩沉声道。   “不错!”东风笑唇若染血,一字一句毫无退缩之意。   东风轩瞧着她满是怒意和戾气的脸,忽而低声道:“糊涂!”   东风笑狠狠咬了牙,垂下头去,却是不卑不亢地不肯言语,不肯认同。   东风轩定了定神,眉眼里依旧有怒气三分,他看着面前自家这倔强的丫头,奋力压住了满腔的怒火,忽而缓缓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你所说的歹人,不过是那些策划算计的将领、那南乔皇宫里的帝王,而非那些在战场上搏杀的将士。”   “就像你营里的每一位将士,皆是父母所养,先生所教,妻子所依,皆有血有肉,有喜有悲,战场如棋局,可又绝非是棋局,棋子无声息,丢之弃之,攻之取之,须臾而已,无人心痛;可如今,那些将士,一朝灭营,你可知破坏了多少个圆满和乐的家庭?”   “朝廷,分南北,分哪家的朝廷;天下苍生,却不分哪家;谁若是敢将他们的性命视若草芥,谁就势必要灭亡。”   “你只念及你想回家,你想团聚,你可曾想到,那些被迫入伍的将士,也想回家,也想团聚,家里的老父老母,妻子儿女,翘首以盼,最终盼来的却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东风笑听着父亲一字一句沉声说着,兀自埋下头去,咬紧了唇,那一番话惹得她语塞,让她讲不出话来。   直到,终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向着父亲,认错。   不错,之前满腔的戾气,满心的偏激,是她错了。   东风轩叹口气,垂眸瞧了瞧这倔强的丫头,叹口气,末了,低声道:“战事对错,各自半分,何况你此番应当也是策划,也不全怪你;只是这等想法,不可再有了。”   “是,父亲。”东风笑咬牙,低声应了。   言语一毕,这屋子里便是一静,东风笑埋着头也不瞧父亲,只是听着那桌案上书页轻翻之声。   “那一战之后,你便往这里来了,而那边,南乔守沂水的主帅弃了未完的婚事,提前请命,带兵截击,北倾营中如今有二位主将,兵器粮草,皆是充足,而南乔营里一主将、一副将,还有南乔大将军为参谋,虽然之前惨遭挫败,如今两军对峙,各自难前,北倾的军队……依旧在沂水南岸,不曾前行。”东风轩继续说着,交代着情况。   东风笑闻言又是沉默,这状况无疑是沉重的——毕竟北倾军队如今深入异国,才是时局不利,拖不起的那一方。   可又一想,有苍鹭之王玉辞为帅,若是想要向前迫近,怕也是难。   半晌,东风笑终于踟蹰着开口:“父亲……如今这情况,笑笑有一事,始终不明。”   “你且说。”   “苍鹭山,蛊事。”东风笑低声说着,继而,竟也不再顾及什么,将玉竹、玉辞之事以及她心中的怀疑悉数说来。   以她的直觉,玉辞这般,定是玉竹所为,而媒介,恐怕同玉竹所言有几分沾边——蛊。   东风轩静静地听着,面上不起波澜,末了抬头瞧了瞧窗外,那里依旧是一片漆黑。   “蛊事……苍鹭本有两脉,一则为医药,一则为毒蛊,许多年前,苍鹭山乃是江湖中人都不敢招惹的山,便是因为其毒蛊之术;可后来,经过一场大劫,蛊事败落,只留了一支,医药渐渐上行,因此苍鹭山,才有了如今‘医山医谷’的形象。”   “苍鹭古月虽是一东一西,可因为地位相仿,一直以来,关系也是紧密,而据我所知,约摸二十年前,苍鹭山生出变故,使得苍鹭山的蛊术彻底消失,从那时起,苍鹭山便仅仅是一个医山,再到后来,上一任苍鹭之王玉琼夫人隐退,将苍鹭之王的位置予了玉辞君,便一直到了现在。”   东风笑愣了一愣,心下愈发奇怪玉竹的身世。   “女儿浅陋,无心想那等过往之事……只想知道,如何才能解得施在玉辞身上的蛊?我……”她咬了咬牙,却终于突破了自己的晦涩,启口问道。   东风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继而叹口气,又道:“我也说不明了,但是,有一个线索,倒是须得告知于你。”   东风笑见父亲并无责怪之意,心下轻松许多,闻言忙颔首。   “当年你离开古月之前,我和你母亲,将古月山山巅上的千年冰蛊花连根割下,清熬为了药粥予了你,此时你应当也有些许印象;这么多年过去了,想必也是那花儿救得你一命,可见那花儿已经融入了你的血脉之中。”   “而据我所知,上一任苍鹭之王玉琼夫人,自玉辞年幼之时便已经设想好了一切,让他以血饲苍鹭山山巅的冰蛊花,使得他和那花儿血脉相通,也就是说,如今那两朵冰蛊花,一则在你的血脉之中,一则,在他的血脉之中。”   “而巫蛊之术,也分为数种,冰蛊虽是千年,但也是活物,也是一种植物蛊,这也是其名‘冰蛊’的原由,我猜想,既然你会重生于苍鹭山的冰蛊一侧,说明着两朵花儿,存在天然的联系,如若你可以用自身的冰蛊花,激发他的那一朵,也许就能破除那一处蛊。”东风轩低声说着。   东风笑全程听了下来,末了,却也不禁小心翼翼地启口道:“父亲……这、不过是朵花儿,如此说,未免有些怪力乱神之嫌……”   东风轩闻言,不怒反笑:“怪力乱神?活了千年的物什,早便不同于常物,且不说其能影响到一二个人,许是影响到周遭的环境,也是可以。”   见东风笑痴愣着疑惑仍存,他又道:“人是生灵,那冰蛊也是生灵,人有知觉触感、喜怒哀乐,每每会主观地去影响环境,更何况那存活了千年的、早已同这土地心脉相连的花儿?这谈不及怪力乱神,不过是一种力量罢了。更何况,之前的种种,复生、记忆、你在那山中遇见的一切,还有你口中的药水,皆是你亲身体验,难不成还会是怪力乱神之说?”   东风笑一愣,追溯往事,也的确是不得不承认父亲所言。   “也是,可如今,不论其是否是怪力乱神,是也罢,不是也罢,女儿都须得去破除了它,且不论其他,单是那欠着的性命,也须得还回去。”   东风轩颦了颦眉:“若只是顾及欠着的性命,你便不必离开古月了,人生在世,生前身后,总会有讲不清的理,还不完的账,而为了这些事情而活、而行事,大大不值;但是,若有其他事,让你觉得不肯错过、不肯后悔,那便去做,也免得日后空余嗟叹。”   东风笑一愣,抬头看着父亲那一双深邃的眸子,终于点了点头。   “多谢父亲教诲。” 第下:且南飞143 归去   东风笑离开古月的那天,看在并肩立在山前的父亲母亲,般配无双,她在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她也要同她心上的那个人,就像父亲母亲一样,安然和乐,从青丝到白头。   如今寒冬已过,天气转暖,这一带又是南乔境内,已然隐隐显出几分暖意来,寒风也不似之前那般冷冽如刀,行在荒漠里,竟也能有一番惬意了。   此时,北倾军营里,狼烟漫漫。   韩聪颦了眉立在地图前,一条手臂上扎着绷带,另一只手,却依旧执着一根短棍在地图上比比划划,那地图上,已经是密密麻麻一片了。   一旁,穆远的脚步有些偏斜,却依旧是举步,强撑着走了进来,一旁,兰若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手臂,生怕他有个闪失。   “滞留了这么久,也只能在逼近三里去,那……那边的主将,真真是不好处理。”韩聪颦了眉,有的话,却是说了一半就草草收场。   穆远也颦了颦眉——是了,如今这营中对待玉辞君,也是一种很迷茫的态度。   曾经陪伴他们行军,协助他们收复罄都,同他们出生入死,如今却又抄起了敌军的刀剑,直指北倾的军营。   说他反戈一击,叛国投敌?   看看那些当初灰头土脸逃入营中、如今兢兢业业在营中协助的苍鹭门人,却也不像。   这事态乱得,便是他通观全程,也想不分明了。   加上如今这营里,笑笑滞留未归,劼枫又被召回,而他和韩聪在前些日子的战斗中,前前后后都挂了彩,一来一去,这军队之中将领匮乏,竟是难得一见地被提上了日程。   可是偏偏又在这不能匮乏的节骨眼上。   “你也莫要担忧这等事了,眼前我们没有退路,此行且不说攻到何处,至少也要逼得南乔来何谈,还北倾一份安宁。”韩聪凝眉说着。   “眼前我们已经攻过了沂水,那边丛健等人的叫嚣,也终于被勉强压制,如若我们此时因为时局不利公然退至天堑之后,那以后于情于理,恐怕都没有再过来的方法了,到时候,真真是坐以待毙了。”   穆远凝了眉:“明日便是大战,难得的对面杠上,线人来说,敌方似是会派出两名将领,两名——仿佛是叫嚣于我,因为我方只有两将,若是数目比及,便无人守营。”   韩聪苦笑:“你怕是想多了,两将又能如何?说得仿佛你我现在的模样,领兵去了也不妨事?依我瞧着,你腿伤重,明日便由你守营,我带兵去同他们怼。”   穆远闻言一愣,继而摇首道:“你这话便是不对了,怎的便是你去?明日是骑马而战,我的腿伤于此何干?倒是你,伤在右臂上,又不轻,拿着兵械都不稳,左臂又是本就不利落,应当是我去,你留此守营。”   韩聪摇了摇头,不再言语,这营帐里似是飞快地陷入了一片死寂。   是了,不论是谁去,都有性命之忧。   敌方的将领,无论是哪两位出战,都绝不可能好对付,昔日里一对一也算可以,可如今带着伤病,以一敌二,这后果可想而知……   穆远看着韩聪拿着短棍敲打,心下也犯难。   难不成,真的要……退兵?   兰若立在一旁听着这全程,只觉得营帐中的空气都已凝滞不动了。   “穆哥哥……”她小声地嘟囔着,依旧是扶着他。   穆远低头,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却是终究没能从面上挤出微笑来。   ‘镪!’   的一声,却如同炸雷一般闪过了营帐。   穆远和韩聪皆是一愣,双双凛了眉,只怕是敌方设计,先行探营或是劫营,也顾不得伤病了,飞快地执了兵器便要疾步出营。   未到帐口,却忽而听见外面一阵低低的欢呼声起:“副帅!”   外面的来者轻笑一声,听着声音,仿佛是转臂收枪的风声。   二人心下一喜,出了营去,却见那大营口处,东风笑已经翻身下了马,此时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执着长枪,面上的气色是一派大好。   见他二人匆匆而来,东风笑忙将马儿予了前来的兵士,拱手笑道:“大哥,二哥,笑笑回来晚了!”   韩聪二人见她无恙,心下也松了口气,赶忙一摆手让她入了主帐,笑道:“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东风笑举步便要往里走去,一转眼却瞧见这二人皆是伤痕累累,一人伤了胳膊,一人伤了腿,好不凄惨,这一瞧,竟是愈发觉得自己之前过分了些:竟是因为自己的怠惰和逃避,让这二位哥哥,带着伤病在此苦苦支撑。   “我该早些归来的。”她入了营帐的第一句话,只这七字。   穆远摇摇头:“怪不得你,当初……当初劼枫说得不错,时局如此,也是我们险些害了你,幸而你无事。”   东风笑摇头笑道:“二哥怎还记得这设宴一事?本也不是哥哥们害我,若是非要说,也是我自己害自己,这等事,职责所在,万死不辞,成千上万的性命,哪容我们顾及那般多?”   “你在那边又如何了?可还无事?”韩聪上下打量她,只瞧见她面色如初,只是腰间多束了几个物什,看着像是兵器,可又非是那些寻常的。   东风笑循着他的目光一瞧,笑道:“这不过是些‘土特产’罢了,大哥莫要介意。我在那边羁留了几日,归来迟了,折腾了一番,终归倒是无事。”   她定了定神,目光掠过这二人,忽道:“你们是怎么弄的,这……”   东风笑看着韩聪和穆远,咬了咬唇无法再说下去了,心中却又自责了一番。   职责所在,万死不辞,自己却险些做了胆怯、怠惰、可耻的懦夫。   “前些日子的几场战役,刀尖舔血的日子,磕磕碰碰也难免。”穆远一语带过,说着竟还扬唇,仿佛是大大咧咧毫不在意地笑着。   东风笑凝眉瞧着一旁小心翼翼搀扶着他的兰若,心下却已七分明了——既然兰若这般小心,二哥的腿,怕是伤得不轻。   可瞧见他二人强撑着,终究也不肯戳破。   “最近可有什么战役?方才归来,当活动活动筋骨,便由我去罢。”她不着痕迹地转了个话题,只想着,如今要把领兵的活都往自己身上揽。   “你方才回来,歇歇为好,莫急。”韩聪言简意赅地挥了挥手。   东风笑一愣:“何时有战役?”   韩聪瞧她一眼,道:“你下次再去罢,赶路也累的,你对这一带也不够熟悉,也需先行了解。明日便有一场,硬杠,你二人便先歇着。”   东风笑扫了一眼他的手臂,道:“所以……你便要带着这伤臂强撑?”   “磕碰自是难免,总归不能因噎废食。”韩聪简单地解释道。   东风笑一咬牙:“明日是什么情况?”   韩聪没言语,低了头瞧着地图,另一手执着短棒比比划划。   东风笑扫了一眼:“你连拿个短棒都需用左手了,还说不妨事?”   见这屋里依旧无人言语,这二人仿佛是又聋又哑不肯理她,东风笑心下也是明了——这二位哥哥,多半还是为了之前那场赴宴让她只身赴险而心下过意不去,如今才千万般地不肯。   “你说,明天是什么情况。”   东风笑沉了口气,向着那边守在帐内的副官,一凛眉。   那将士突然被问到,吓得不轻,可看着东风笑那张脸,一个激灵,忙道:“回……回副帅,明日是在平焦城外北行五十里处,栏城处的一战,正规下了战书的,敌方会有两名将领带兵前来。”   东风笑闻言一颦眉,看向韩聪:“大哥,对方两个人,你这幅样子,还想以一敌二?”   “也未尝……”   “不若这样,我本也需为自己这些日子的怠惰讨个说法,明日他们出两位将领,我方也出两位,大哥若是不介意,便由笑笑打主要,大哥辅助一二,二哥留在营里,且做好守卫,放着他们偷袭,断了我们的后路。”东风笑一口气说了下来,此时倒也不想什么职位高低,而她只是个副帅。   那二人互相瞧了瞧,踟蹰着不言语。   东风笑兀自一拱手:“你们既是没有意见,那边如此为好。”   次日,行军而前。   南乔的天气已然转暖,想来这山水这草木这人,皆是受不住再长些时候的严寒困苦的,且不说那寻常百姓家,便是军里,每至寒冬,冻疮、冻伤乃至冻死都并非罕事。   东风笑领着兵,韩聪策马在一侧,伤臂上束着厚甲,不至于露出那绷带来。   几步上前去,到了栏城郊野,那边也是马蹄声隆隆如雷。   东风笑凝眸瞧了几眼,虽是看不分明,可心下依旧暗叹,对方也是守时的。   “大哥,敌方将领,如今都是什么情况?可有伤亡?”   东风笑眼睛依旧紧紧盯着对面,此时小心翼翼得问着。   “不曾探得到,毕竟这是敌方的地盘,如今时节又算不得很差,他们终究还是条件好,故而那些将领顶多是几处轻伤,更谈不及‘亡’了。” 第下:且南飞144 血缨枪   这边,战鼓隆隆,响彻在天地间。   东风笑,凝神瞧着对面那齐整的一排,当她瞧见为首的银甲将军,骑着一匹乌色毛发的高头大马,腰间束着剑,似是也朝这边瞧着,不禁微微颦起眉。   你不用那冰玉杖了,也不是你了。   一旁,韩聪蹙起眉头,忽而用手臂在她面前虚晃一下:“我是主帅,便由我打头阵。”   东风笑愣了一愣,收回目光来,瞧向韩聪,却不动弹:“大哥瞧不起笑笑了。”   韩聪摇摇头,不再言语。   天空之中乌云积压,仿佛是凝滞着,毫无翻滚波澜,半空中则是雨雪夹杂,零零落落却又分外凉薄,恰似去年的这个时候,那小山坳里面的天气。   而伴着那逐渐急促的鼓声阵阵,渐渐的,只见双方大旗一挥,嘹亮的吆喝响彻了天际。   随即,雷辊电霍间,似是有鼙鼓动地而来。   ——却是那马蹄的飞踏之声,铁靴的跺地之音。   不一会子,这战场上便溅了血,昔日的荒凉已被热血渲染,和着那半冷的雨雪齐齐落地,这厮杀之声、殷红之色,上比浮云,下及沟土,似是将空气一并晕染了去。   东风笑踏着一匹黑白相间的杂色马,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执着血缨枪,那马儿却是在原地踱步来去,不曾飞冲而前。   毕竟此番是硬杠的大战,身为主帅,不可贸然而前,因为士卒此时皆是已护将为首位,若是将领受伤乃至死亡,势必会军心大乱。   她回头瞧了一眼那边的韩聪,却见他也是原地未动,骑在马上便是蓄力之势。   既是他不贸然出去,便好。   东风笑回过头来,向着那边辨明着,望穿那层层血光,瞧着对方主将的方向。   一则是玉辞,一则是玉竹。   她颦了眉,瞧见玉竹已然离了阵,挥剑向前扑杀而来,便飞快地回头瞧了一眼韩聪,使了个眼色,便执着血缨枪驾马而出。   一路上血光四溅,染了刀枪,也染了铁甲。   直到东风笑骤然一个蓄力,挥臂一个狠狠的抡枪,将那血缨枪足足飞扫了大半圈,咬紧牙关向着玉竹的胸膛袭去。   玉竹一愣,见着长枪如风,红缨如血,一时之间根本不及反应,只是下意识地抬剑一挡,却只觉得手臂一阵酸麻,马儿未动,自身竟是生生向后一个趔趄。   好大的力道!   他猛地一拽那缰绳,连人带马向后窜去数步,定了身形,又飞快地身形一侧闪开了袭来的一枪,这才凝神瞧了过去,却见面前的女子一袭铁甲,长缨如血,那周身的气势令人分外胆寒。   “……郡主?”玉竹一咬牙,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东风笑挑挑眉,却是毫无回话之意,手臂一转便又向他一枪飞刺而去。   玉竹自然也不是那等庸碌之辈,虽然之前不曾上过几次战场,没有什么经验,但也绝不至于任人宰割,他反手便是一个飞挑,生生挡开了那枪尖,只觉得这冲击格外得大。   继而,他手腕回转得飞快,一剑便向着东风笑横扫而去。   不料,东风笑身形一个摇曳竟是自腰部向后猛地一闪,继而,绕过了那一剑,竟是单手拽进了马鞍,身形自上空一掠,玉竹只觉得身下的马儿一抖,继而,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声——方才东风笑那一脚,正中马腹。   东风笑收回腿来,挥枪刺倒了飞扑上来的几个兵卒,握枪的手却不曾有丝毫的松懈。   玉竹狠狠用力,拽住了那四下折腾的马儿,用缰绳将其后拽了许多,直到那马儿稍稍稳定,可作为一个骑手,他依旧能察觉到,这马儿在剧烈地颤抖着。   那边东风笑策马飞扑而来,可玉竹依旧是禁不住飞快地垂眼扫了一眼——却只见那马腹上已然被撕开了一处血洞,鲜血喷涌,一眼瞧上去颇为骇人。   他一颦眉——第一次意识到,那东风笑的长靴上,怕是安着倒刺的。   玉竹狠狠拧了眉头——好你个东风笑,你敢袭击我的马!我也要让你丢了坐骑!   念及此,侧身躲过一击,挥剑便向着东风笑乘着的花斑马的腰腹处刺去!   东风笑一颦眉,只听‘当’的一声,反手执着枪狠狠架住,如今这等乱战,在这等的位置,落了马鞭容易被踩,哪怕是位居将帅,也很难活着出去!   之前她便是利用这一点算计与玉竹,如今自己自然不会中了相同的把戏!   那边,双方较着劲,玉竹却明显觉得力不从心——因为自己身下这匹马儿,颤抖得愈发厉害,竟是仿佛站不稳了。   东风笑的力量不及玉竹,可是奈何马儿的状况交好,她余光一扫,看着对方的坐骑腿抖得分外剧烈,立刻趁机猛地一夹马腹,让那马儿猛地向前一冲——竟是借着马的力量,生生将玉竹搡出去数米。   此番,她也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反手便是挡开了一个南乔将士的长刀,刀枪的刃摩擦间反手一抡,手腕一抖,竟是将那黑云长刀掷了出去,裂空而飞。   玉竹只觉得一股莫名的气浪扑面而来,不及细想下意识一躲,可尚未闪开完全,便只觉得肩胛处一片刺痛——正是那长刀贯穿了自己右侧的肩膀!   鲜血喷涌,一时间痛得他面色狰狞!   他想稳住身形,奈何如今连自己的坐骑都是摇摇晃晃!   可是玉竹也绝非那等遇事则乱的常人,如此混乱的情形下,竟是想明了一个道理——此番自己若是还想活着离开这一处战场,便要有一个完好的坐骑!   他伸出左手来狠狠捂住那伤口,却是不肯拔枪,一张俊脸瞬间化为了惨白。   一旁,几位南乔的兵士飞扑而前护卫副将,而又有一位南乔副官打马而来,抬手扶住玉竹,急道:“副帅,怎么样?!”   玉竹一颦眉,眸子里竟是闪过一丝寒光,继而,只听‘嗤!’的一声,鲜血喷涌而出,染了玉竹左侧的甲衣!   随即,玉竹冷冷地收回手来,那血淋淋的手里,赫然是一个短刀,那刀刃上滴滴答答的尽是鲜血!   而方才那匆忙赶来的副将,左侧心口处鲜血喷涌,显然是毫无防备地被一击穿了心,此时他瞪大了眼睛,身体僵直着,‘噗通’一声跌下马去。   玉竹的眉眼里,依旧是一片寒芒,仿佛他方才杀掉的不是一个匆忙赶来救他的弟兄,而是一个毫不相关的人,一个有深仇大恨的敌人,甚至一个——任他宰割的畜生。   便是那边匆忙应付着南乔士兵的东风笑,自间隙里瞧见这一幕,也是惊得漏了一秒动作。   玉竹啊玉竹,好狠的心,好冷的情!   陪着他出生入死,如今舍命来救的弟兄,他一刀贯心,竟是眼都不眨!   那边,玉竹却是毫不加迟疑地,身形一掠,凭着双腿和左臂翻身上了那死去的副官的坐骑,咬了牙,用受伤的右臂狠狠拽住了缰绳,一面用左手挥舞着长剑,一面拽着缰绳想要掉头而跑。   毕竟,对他而言——不论何时,命最重要!   便是丢了野心,丢了情谊,也只是一时,只要命在,来日方长!   什么气节、形象、目的……此时此刻,在他的头脑中,早已滚得远远的了。   而此时,在东风笑眼里,面前的这个男子,简直就是个畜生。   她终于挥枪挡开了那几个兵士,策马飞扑而前,依旧是抬剑便要取他性命!   那血缨枪的红和枪尖映着的银色光芒交相辉映,闪着寒光,直直地冲着玉竹的后心袭去。   却忽而只听‘当!’的一声。   兵刃碰撞。   东风笑只觉得一阵力道袭来,竟不由自主地身形被向后一搡。   她回手执着枪前挡,定了身形凝眉瞧去——却见面前的男子一袭银甲,眉眼俊美却又冷清,那目光望穿这荒漠里的风尘和鲜血,仿佛带着几分她读不透的似曾相识。   东风笑下意识地咬了咬牙,手中的枪,却不由自主地轻颤一下。   美人儿,谪仙一般的你,本不应当上这战场,见这血雨腥风的。   美人儿,你……本不应当与我为敌的。   可这终究是‘本不应当’!   可事实是,她徒然地张了张口,那一声‘美人儿’却迟迟发不出音来。   她狠狠咬住唇角,反手执着长枪一抡便又架好了架势,凛起眉头来对着他,丝毫没有服软之意。   对面,玉辞一袭银甲坐于马上,罕见地束好了那一头墨色的长发,瞧着她,颦了颦眉,忽而回了手架起剑来。   “又是你。”他的话语不咸不淡,却在一瞬间提醒了东风笑——那一晚她用冰凉的匕首撩开他衣衫的时候,这厮还清醒着,今日这般,莫不是他在记仇?   她却是玩世不恭地挑挑眉,一勾唇角:“真真是三生有幸,公子可还记得那一夜?”   玉辞颦了颦眉,微微扭头瞧着四处鲜血殷红而又惨淡。   此战分外激烈,战场染血,此时此刻,立在战场上奋战的兵士已然寥寥。   那边,东风笑的余光也是四下一扫,此时她咬了咬牙,终于手臂一用力,一扬长枪,策马冲上前来,提起枪来,便向着他飞刺而去…… 第下:且南飞145 一剑封喉   天地之间压抑而又寂静,血色蔓延的战场上,刀枪依旧。   可是在东风笑的脑海里,这战场上仿佛只有他二人,一人执剑,一人执枪,那兵械碰撞之声响彻而起,生生聒入耳中。   她两腿夹着马腹,挥枪而战,其实她分外清楚玉辞的弱点——他的功夫不输于她,可是实战经验寥寥,可是思来想去,此番自己便是能赢得他,也无力将他生俘,何况,自己本就不忍伤他。   直到二人皆是精疲力竭,东风笑终于一个翻身跃出马去,反手一枪狠狠贯入他的马腹。   玉辞见状,不待那马儿痛得四下折腾,已然身形一掠下了马来,可此时东风笑的身形已然一闪而后,举枪便要袭他的后心。   那枪尖带着呼呼的风,快得根本来不及躲闪。   玉辞方才意识到这危机,只可惜为时已晚,他一愣,那一瞬,只是咬牙等着这一击的贯穿,可谁知,那枪尖不曾刺到他半分,那风声也稳稳地止于他身后数寸。   她便指着那长枪,立在他身后。   玉辞不曾回过头去,因此他也不知道,背后英武的女将军,此时已经是双眸血红。   “你赢了。”   他的声音冷冷清清,仿佛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漠然。   东风笑咬了咬唇,终于还是瞬间失了力气,攥着枪杆的手臂全然无力地垂了下来。   她扭头瞧了瞧一旁尚在作战的兵士,还有自己如今已经山很累了的战马,咬了咬唇角,竟是丢开他去,举了枪,转身便要回去寻韩帅。   此番她不忍伤他,可是若是不伤他,便无法将他带走。   如今这一赢,形同鸡肋。   方才转过身去,却忽而觉得背后寒风一凛。   东风笑下意识地一回头,却见那个人,手里执着长剑,眸子冷清地瞧着她——而那长剑的剑刃,便直直地比着她的颈项!   她一愣,看着他那冷若冰霜的脸,继而面上漾起一抹苦笑。   前世今生,何其相似。   前一世他一击贯穿了我的心口,这一生你一剑刺穿我的咽喉。   “输便是输,赢便是赢,阁下频频作弄于人,只怕说不过去。”玉辞立在对面,执着那长剑,冷冷开口。   东风笑一笑,闭了眼,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你不应当在这里的……”   “你是那苍鹭风雪里谪仙一般的人,为何要在这里为敌军卖命?”   “你的衣衫洁白似雪,你为何要让它染上凄腥的残血?”   “我允你忘了我,可是……本是被天下人交口称赞的苍鹭之王,为何偏偏要背负卖国的骂名?”   她闭着眼说了许多许多,可那莫名的凉意提醒着她,他并未移开剑去。   罢了,反正,也是她欠他的。   东风笑勾了勾唇。   自己也算是完满了呢,死之前,回了一趟古月,死之前,还能看见他,死之前,也算是偿还了欠他的东西。   都说人不要太贪心,如今,足够了。   她东风笑,足够了。   她的手悄悄探入袖口的袋子里,紧紧攥住了那一绺长发,那被编成同心结的长发。   她感受那剑风在她颈项处飞荡而起,依旧是站得笔直,却是不肯睁眼。   她不是怕死,她是怕瞧见他那冰凉的眼神。   如若来世还有机会,美人儿,就让时间停在你我分别之前可好?   我不曾想,那马上的吻别,竟是断情之吻,若我早便知晓,势必要咬着你的唇直到天荒地老。   一剑封喉。   此时此刻,北倾都城罄都,破甲营中响起了一片‘稀里哗啦’的碰撞之声。   顾劼枫负手立在案边,面上皆是力气,身边的桌案已经翻覆而去,那桌案上原本的器具七零八落。   一旁,侍从侍婢们皆是小心翼翼地垂首而立,谁也不敢多言半句。   苍鹭山晴忆端着一个药箱出现在门口,踟蹰了一二,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顾帅……当心着手臂。”   继而却也是垂下眸子去,不敢多言半分了。   当初顾劼枫被强行唤回罄都朝中,身上还带着伤,众位将领商议了一二,便思量着寻一个医者随着他回去,路上也好照顾着,一来二去,便选中了晴忆。   晴忆自幼生长在苍鹭雪山上,在此之前不曾见过外界的模样,偏在那山中本也是个腼腆的姑娘,故而出来了,就总是怯生生的,不甚言语。   当初月婉想着顾劼枫本就烦恶聒噪之人,思来想去便选了晴忆。   顾劼枫铁着脸扫了她一眼,终究是念及她给自己治了一路的伤,不好发难,生生压住了自己的脾气。   “你们几个,把我的刀拿过来!”顾劼枫四下瞅了瞅,忽而狠狠吼了一句。   “副帅……这、这……”一旁的副官犹豫着。   “丛健有什么资格把我软禁在这里?!如今他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主帅,连战场的上不得!而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副帅,手里有兵权!去!把我的刀拿过来,让我出去!”顾劼枫一凛眉,再度冷声说着。   “可是……丛将军,已经得到了陛下的旨意……”副官依旧不加动弹。   顾劼枫一咬牙。   陛下的旨意!陛下的旨意!   陛下躺在榻上神志不清,哪来的陛下的旨意!   如今危急当前,天子身边只有佞臣,如何能够安心,如何能够有希望?!   见那副官一动不动,他当即气急,几步上前,飞起一脚来,竟是冷不丁地将那副官生生踹倒在地。   “呃……副帅……”那副官惨兮兮地倒地,只觉得腹部一片剧痛,这才一边呻吟一边叫着阻拦,可惜一时半会儿还痛得站不起身子来。   “你执意当丛健的狗,就别喊我的名字,滚!”顾劼枫头也不回想着兵械库跑去,这声音自远处传来,冰凉却又狠厉。   他顾劼枫,岂会留给丛健假传圣旨的机会!   顾劼枫方才取了刀,便只见那边一群丛健的手下执着兵器而来,冲着他大吼道:“顾帅,违背圣意,可是掉脑袋的事!如若还不停下,我们这便先斩后奏!”   顾劼枫冷冷瞧了他们几眼,笑道:“爷我骑马赶着刘能小儿南蹿时,你们这群废物还不知在何处瑟缩着!真以为手臂上这点破伤能奈何得了我?你们上过多少战场,忍过多少病痛?一个个大义凛然的嘴脸,不过是废物,走狗!如今你们若是敢上前半步,我就让你们统统去见阎王!”   众人见他双眸血红,脸色铁青,听着他的话语,竟是都脚步一滞不敢上前。   顾劼枫便执着长刀想着那府门口飞奔而去。   “拦住他!”   身后,侍卫统领无可奈何不敢上前,却依旧不忘大喝一声喊着守着府外围的侍从拦住顾劼枫。   顾劼枫一凛眉,见那群人汹汹而来,抬手便一刀斩下一颗头颅来。   任凭那鲜血喷涌,他冷笑一声,反手将那将掉未掉的头颅生生拧下来,血淋淋地捏在手里,惊得四下众人皆是迟疑着不敢上前。   “你们这些废物,走狗,怕是连点血、连个死人都不曾见过!今日还有脸来阻拦于我,谁再阻拦半步,以此为例!”他执着那头颅,冷冷说着。   那头颅尽是血,头发散乱,双眸翻白,瞧着愈发骇人了。   顾劼枫身上也溅了血,可是真的身经百战,在死人堆里摸滚爬打过的人,谁又会怕这些鲜血呢?   每一个好的将领,都注定是鲜血浇灌而出的。   局面僵持着,那些侍从们不再上前扑来,却依旧是‘恪尽职守’地不肯退后丝毫,便立在顾劼枫周遭,呈完整的数圈,将他团团围住,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一般。   局面凝滞僵持,顾劼枫四下一瞧,不禁咬了咬牙,如今这阵仗,让他心里担忧又害怕。   可怕的却不是自己的身家性命,而是这朝廷。   丛健在他这里爬着如此多的人手,阻挡他入朝面圣,势必是要有所作为啊!   正在此时,那边却忽而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清峻的声音陡然间响起,划破了这一片骇人的僵持。   “都停手。”   顾劼枫一愣,悻悻攥着刀立在那里,却依旧是不肯后退半步,双眸血红瞪着来者。   牧逸策马而来,瞧见这场面,瞧见两眼血红手里还拎着一个人头的顾劼枫,也是着实吓得不轻。   “顾帅随本宫走罢。”他启口,轻轻说着。   反手一挥,便有侍从牵了一匹马儿来,行至顾劼枫面前。   顾劼枫瞧了瞧他,沉了口气便要依言而行。   “殿下,不成,丛将军说是陛下的旨意,让副帅留在府中养伤,半步也不得离开!小的们也是无奈,但是君命不可违!”   牧逸一笑——呵,搬出他的父亲来压他?   “顾帅已经出了府门三步有余了,依本宫看,先不说什么去留,不妨就地正法,先把你们这一群疏于职守的废物统统处斩才是。”他声音冷冷的,自马上垂眸,瞧着那方才出言阻拦的侍卫总管。   “殿下……殿下饶命!小的知错了!”那侍卫总管闻言,不曾料到话头转变得这般快,方才他软言规劝,却仿佛是触了太子殿下的逆鳞!也不多想,‘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频频告饶。   那其余侍从也是吓得不轻,赶忙跪地求饶。 第下:且南飞146 予血   牧逸一抬手,待顾劼枫上了马去,看着下面那依旧是不甚甘心的侍从首领,冷声道:“本宫才是太子,父皇的旨意,还轮不到丛将军一个外臣代为传达。”   那首领一愣,方欲言语,却只觉得颈项间狂风一掠,转眼间,只听‘当!’的一声,便是一阵冰凉。   待他回过神来,一柄利剑已经不偏不倚地插在了他颈侧,虽是未伤及他分毫,可这般角度,真真是如同架在他的脖子上!   这统领见状,生生冒出了一背的冷汗!惊得连头都忘了抬起,话也顾不得说了!   可是,那‘隆隆’的一阵马蹄声已经响起,这统领再回过神来,只见那一群人马已经扬长而去。   牧逸打着头阵策马飞驰。   平心而论,局势这般,心里最为着急的便是他。   看似安安稳稳的局面,母后却是告知于他,如今便是她,也只能在父皇神志不清的时候侍候一两个时辰,而他身为太子,竟是许久不曾见到父皇了!   他本是只想安安稳稳,孝敬父皇,等到到了自己继位那日,便当一个贤君,可谁知,如今形势使然,逼着他不得不逼宫!   此时此刻,南乔睿王爷玉竹因为肩胛受伤而被南国皇帝亲命送完平焦城中修养。   大营里,营帐里忽明忽暗,玉竹绑着一侧的肩膀,动作迟缓了些,却是屏退了侍从,依旧独自一人收拾着行装。   他的营帐周遭亦是无人,安静得紧。   旁人只道是睿王爷和沂王爷都有的怪癖,也并未多想。   许久许久,天色黯淡。   一个侍从行色匆匆,引着一个周身黑衣的人入了营帐去。   那人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里还拎着一个不小的包裹,可是依旧能瞧见他身形是偏瘦弱的,应当是个女子,这人走着,一路上小心得紧。   “夫人请进。”   行至那营帐口,那侍从恭敬的躬身行礼,请这来者入内。   这黑衣人点一点头,先将那包裹探入营帐中,随后才自己动身入内。   “夫人好生守时,这时候刚刚好。”玉竹一面搁下东西,一面笑了一笑扭过头去。   那黑衣人搁下了那包裹来,从衣袖中探出一双洁白柔嫩的手来,抬手才将那黑色斗篷的帽子摘下来,细看来,正是大将军夫人丰彩儿。   “王爷示下,妇人岂敢怠慢。”她说得恭恭敬敬,继而蹲身下去,将那包裹拆开来,露出里面的一个器物,那器物周遭皆是冰块,封冻得极好,便是那盖子处,也有精细的纹路咬合,一眼瞧上去,密不透风。   玉竹点点头,举步走上前来,垂首瞧着这器物,笑道:“夫人可是如小王所言?”   丰彩儿点点头,唇上没有几分血色:“不错,便是受伤乏血之日,也不曾忘记给王爷的罐子加血,如今恰恰好的。”   玉竹点点头,抬眼瞧了瞧她,又道:“小王听闻,前一阵子夫人逢着了一起美事,将军补了夫人一场大婚、一场洞房,恭喜夫人了,却不知夫人如今给在下的血,可是处子之血?”   丰彩儿一愣,继而低头看着那罐子,狠狠道:“怎的,王爷还信不过了?王爷若是信不过,不稀罕,妇人这便毁了这罐子去,也免得招大人不待见!”   玉竹闻言,忙陪笑道:“夫人言重了,玉竹的意思,不过是因为那一场圆房……”   丰彩儿的声音冷了七八度:“呵,我说不曾圆房,便是不曾,怎的,这大将军房中之事,王爷都要细细过问?难不成还要亲自验一验妇人?!”   玉竹一笑:“夫人哪里的话,便是夫人貌美,小王也断不敢有非分之想的,不过是心忧,故而问上一句罢了。”   丰彩儿哼了一声:“我恨她入骨,岂会放过一丝一毫擒她杀她的机会?王爷不必多想了。”   玉竹一笑,心里安了许多,拂手笑道:“如此甚好,若当真如此,小王定不让夫人失望,如今,还望夫人一试。”   丰彩儿沉了口气,表面上咄咄逼人,手心里却尽是虚汗。   “好。”   她反手取了个短匕出来,在自己的手臂上轻划出了个口子,对着那器物,任凭鲜血流淌。   “你且瞧。”   玉竹凝眉看去,只见丰彩儿殷红的血液成股留下,滴在那器物上,又恰恰好地融合了进去,整个过程浑然一套,不显生硬为何。   ——不错,却是她的血了。   “夫人诚不我欺也。”玉竹低声叹了一句,拱手称是。   丰彩儿哼了一声,束好了伤口,收回手臂来:“自是不会诓骗于你,我为的是复仇,不知王爷为何要将妇人想得如此奸诈不堪。”   玉竹赔笑,留下这包裹来,又目送丰彩儿拢好了斗篷,匆匆离开。   一时间,他低头看着那器物,嘴角忽而扬起了一丝似有似无的、诡异的微笑。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且不说这小小的沂水一侧,便是这天下大势,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也不过须臾而已。   那些欠他的,是该一一偿还回来了。   次日正午后,沂水南侧军营里。   东风笑忽而一身冷汗自那榻上直起身子来,下意识地抚着自己的颈项,察觉到颈子完好依旧,头颅尚在,终松了口气,可回过神来,眉眼里却依旧满是落寞。   一旁,本是小心翼翼捣药的月婉见状,也是被她惊道,险些落了药碗。   “怎的……哎,醒了便好,醒了便好。”月婉赶忙搁下手头的一堆药冲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扶她躺下,仔仔细细地替她掖好被子。   “这边天气还没有那么暖和,小心莫要着了凉。”月婉执起帕子小心地替她擦着那额上的冷汗,依旧是喋喋不休地说着。   东风笑的嗓子哑了三分,眼圈红着,狠狠拽住月婉的袖子。   “他……他要……”   月婉闻言,面上的焦急也在一瞬间变成了凄楚。   两个女子此时此刻,仿佛皆是将之前的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月婉忘却了嫉妒,东风笑也忘却了猜疑。   “月婉,他为什么要杀我啊……”   东风笑狠狠咬着唇角,眼泪却止不住地从眼眶里往外涌。   方才她以为她死了,可她分分明明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她从苍鹭醒来的时候,背后的公子眉眼如画。   她梦见他在山前送她,她梦见他们在桂树下重逢,她梦见他和她一同度过那山坳里的雨里寒夜,她梦见他悉心地给她包扎,她在他怀里看见第二天的阳光……   她梦见他随她去罄都,在除夕夜里当着烟花给她同心结,在羊城以东,以身体为盾替她挡下那毒箭,然后裸着上身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她梦见他们又去了那东女城,他告诉她如若留下,他就嫁给她,当个侧君也罢……   她梦见他们闹别扭,可他依旧在她精疲力竭的时候自那马下接了她,她梦见她悄悄探入他房中,在一出美人出浴里轻撩他的发……   她梦见他给她奏琴,还有那临别之吻。   她梦见了他和她,这一年里的所有所有美好的片段,可是临别那一吻后,一切零落而去,只留面前一个眸光冷清似冰雪的人,比剑指着她的咽喉。   然后他刺了下去,钻心得痛。   就此惊醒。   有时候世间最可怕的事,并非是不曾拥有,而是,曾经拥有。   没都没了,还偏偏在脑中存了个可悲的念想,让人困兽犹斗,让人期期艾艾。   月婉看着面前的女子生生将唇咬得滴血下来,抬手攥住了东风笑的手。   “别咬了……”她的声音近乎恳求。   见东风笑闭了眼睛松了口,月婉叹口气,转过身去取了温水来,却也在转身的一瞬间落了泪。   这边,东风笑捧着热水润了嗓子,那边,兵士也唤来了外面焦急等待着的韩聪和穆远。   东风笑抬了抬头,看着这面容焦急的二人,踟蹰了一二,张口道:   “我……没什么伤的,大哥二哥,笑笑……笑笑没用。”   穆远咬了咬牙,只是摇了摇头,一旁扶着他的兰若也默然低了头去。   “无事便好,无事便好……”半晌,穆远的声音才响了起来。   韩聪几步上前来,伸出左手手臂轻轻拍了拍东风笑的头,此时她还是一头凌乱的发。   “你这丫头,不该逞强的,乖乖呆在阵里,应当是大哥出去的。”他垂下眼来笑了,可那脸上刻的皆是沧桑。   东风笑心下一酸,苦笑,可眼角余光忽而瞧见了韩聪的右侧手臂,本来右侧的大臂上已经缠满了绷带,如今,竟是连小臂上也挂满了绷带。   她一愣,忽而踟蹰道:“大哥……你……”   她心里有一个可怕的猜测。   自己这条命,是大哥用右手为遮挡,救下来的!   韩聪一愣,回头瞧了瞧自己的手臂,微微一愣,又匆忙掩饰了去,只是笑:“不小心磕碰着,不妨事。”   东风笑拼命地摇了摇头,聪明如她,自然是明白,以玉辞的剑风,当场有能力救下她来的人,只有韩聪了,而他救她下来,也绝不可能轻而易举,或者说,玉辞刺向她颈项的一剑,需要有东西挡住,可是,她知道啊,韩大哥……是不带盾的。   “大哥……笑笑,欠你一命。”她咬着牙,狠狠说着,依旧忍不住地看向他的手臂。 第下:且南飞147 追溯   韩聪闻言,却只是一笑,仿佛全然不在意这皮肉之伤,仿佛是忘了,玉辞那一剑刺向东风笑咽喉之时,他冲上前去用受伤的手臂猛地拦挡而下,那一瞬间皮肉撕裂之感直要让他晕厥。   倒是庆幸,玉辞和东风笑鏖战,已然精疲力竭,此时也无意久战,见状眸光闪了一闪,看了看他和晕厥过去的东风笑,许久许久,终究却只是转身而去,不曾再出剑攻击,若非如此,只怕此事不好收场。   他回过神来,看着这可怜兮兮欲言又止的小丫头,笑道:   “笑笑,你这傻丫头,我们四人早已结拜,如今哪还有欠不欠的?再说,你这丫头替我冲锋陷阵,已经救了我这老弱病残哩。”   东风笑眸光闪了闪,咬着唇角埋下头去。   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讲:只盼大哥的手臂无恙。   韩聪瞧着她,也知此时此刻,东风笑已经明了——当时战场之上,玉辞那一剑,是实实诚诚向着她的颈项刺去了。明了,却是不忍多言。   东风笑咬着牙依旧埋头坐在榻上,忽而觉得天气真真是冷了许多,也难怪方才自己从被窝里扑腾出来,月婉便急急忙忙扑上来给她掖好被子。   她掖了掖被子,便缩在被窝里,心下思量着,如今这天气是该转暖的,怎的她却觉得愈发冷了?   还是说是自己身体的问题,因为那冰蛊花?如父亲所言,因为她和玉辞只见的变故?   怎的分明穿着一袭长衫,也会冷成这副模样。   韩聪嘱咐了两句又匆忙转身离开,穆远叹口气,从外面取了个火盆来,好生搁到营帐里,嘱咐一二,便带着兰若转身离开了。   东风笑瞧见那火盆放上了,心下也是诧异——难道,感觉很冷的,不仅仅是她?   她抬眼看了看一旁的月婉,此时依旧在仔仔细细地捣着药,可是一留意才发现,此时她也穿得厚实得紧。   可如今……分明是冬末入春!   天气冷回来了?   东风笑只觉得心里涌起了一股莫名的诡异。   “月婉,分明已经是入了春了……怎的,这天竟是变冷了?”   月婉愣了一愣,搁下东西回过头来瞧着她,眸光闪了一闪,思量道:“唔,你是自昨日下午,一直睡到了今日正午,其实自从今日清晨,天气便又冷了起来。”   “我怎么觉得,这天气……比我们初到沂水以北,那一带最冷的时候还要凉?可这分明是南乔……是我的错觉还是?”东风笑迟疑着发问,只怕是冰蛊花出了状况。   毕竟,如今冰蛊若是和她的身体冲撞,古月封山她回不去,玉辞反目她见不着。   留在营里,只是白白拖累了营里的弟兄。   月婉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觉罢,我其实也这样想,这边冷得怪异……不过,估摸着,应当是倒春寒罢。”   东风笑听着这个熟悉的词语撞入耳中,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   第一次见到,比寒冬还冷的倒春寒。   只怕收成要减损,这百姓们要遭了殃。   “哈,那……那也好,我本还担心着,是因为冰蛊花,所以是我不正常。”东风笑声音放得很轻,面上勉强挤出一丝笑。   月婉闻言愣了,忽而转过身来,竟是‘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在她面前。   东风笑一惊,便要拽开被子将她拉起来,不料月婉摇了摇头,只是哑着嗓子道:“笑笑……当初你和杨靖腾一战之前,我给你的那碗药……其实……是一碗加了迷魂药的汤药,我当时……被嫉妒迷了心神,鬼使神差,竟是想着算计于你……后来、被王发现了,王狠狠惩戒了我,却仿佛不曾向你言明事实……”   “可我,终究还要向你道歉的,险些害了你的性命……”   东风笑愣了一愣,这事情她早已猜测过了,可如今听着‘作案之人’亲口讲出,却是另一番感受了。   “我……”她张了张口,那事情,如今她早已没有这般介意了。   “可是,笑笑,真的,你信我……当初我不过是鬼迷心窍,不过是嫉妒,我并非是叛徒,苍鹭之中,也无任何一人,有叛国的念想……王当时之所以不告知于你,想来是因为护短,是不愿让军中查处,可是王他绝对不是叛国之人、绝对不是奸细!”   “如今事情这般,是有什么事情不对,绝对、绝对不是王自己想要如此的……”   月婉哑着嗓子,声音近乎呻吟。   “那次杨靖腾一战,我后来才知道,也是玉辞去救的我,他救了我许多次,我欠了他许多条性命,自然不会疑心于他。如今,你带领苍鹭众人,不畏寒苦在军中行医,我也瞧在眼里,早已不存‘疑心’一说了,那事情,你也不要再放在心上了,月婉姐,还是先起来吧。”东风笑只是扬了唇角,事到如今,岂还有心力去为难那陈年旧事。   月婉闻言微微一愣,继而点了点头,她听出了东风笑的宽容和豁达,却不曾听出她的寂寥和疲惫,可是,原谅之意,已经明了了。   她立起身来,踟蹰了一二,再度开口:   “王会如此,多半是蛊术……笑笑,救救他,我求你。我知道,请你去救一个险些杀死你的人,你恐怕是不肯的,可是……可是因为冰蛊花,如果真的是蛊术,也只有你了……笑笑,我求求你。”她哑着嗓子,平日里高傲得如同格桑花,月婉自己都不曾想到,自己会有一日,在除了王之外的人面前,用出这一‘求’字。   东风笑苦笑:“救他?我又岂会不肯,又岂是需要你求我?便是有一分一毫的希望,我都是绝不肯放手的,我也听过一些蛊术的说法,说是冰蛊之间有些牵系……可谁知这究竟是不是怪力乱神?如今我已经试探他多次,方才发现,他分明是有意识的,是他要在南乔为帅,是他要娶南乔王爷之女为妻,是他要在战场上杀我,这些,怕是错不了了……”   “可……可是,如若是蛊术……”月婉踟蹰了,听着东风笑说得这般凄惨,也不知自己应当如何开口,正想讪讪闭口,忽而脑中一个激灵,忙问道:“等等,蛊术的说法,是何人给你的?”   东风笑愣了愣,心下突然也想起了一个盲点,如今面前的人,仿佛便能解释一二。   “冰蛊之间的联系,是我父亲告知于我的;至于最初的蛊术一说,我是听一人说得,那人当初本意是想留下我,谈合作之事,被我拒绝,但那人……如今看来,多半并非好人,并且他的身份还有几分怪异。”   月婉面色微变,心下只盼着自己的假想不要成真。   “那人……是何人?”   “南乔睿王爷,玉竹。”   月婉一愣,当即变了脸色。   当初擒住他们的南乔睿王爷不错,可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这南乔的睿王爷,竟是王那个可怕的兄弟——玉竹!   当初夫人隐匿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王切莫出山,这样子,这玉竹才不会算计于他!   谁知世事曲折,终究还是没能躲过……   东风笑瞧着月婉的手都颤抖了起来,心下不禁诧异——不知这玉竹,究竟是何方神圣?   “月婉,难道……玉竹真的是玉辞的兄弟?”   月婉定了定神,颔首道:“不错,玉竹是王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东风笑一愣,想起父亲曾说,上一任苍鹭之王,乃是玉琼夫人——堂堂苍鹭之王,岂会和旁人共享一夫?   “可是……据我所知,玉辞的母亲,分明是上一任苍鹭之王……”   月婉愣了一愣,不曾料到东风笑会这般清楚,可一想她和玉辞的关系,心里也明了了,颔首道:“不错,夫人却是上一任苍鹭之王,而玉竹的母亲,乃是夫人的亲妹妹,夫人尊名玉琼,玉竹的母亲,名叫玉瑶。”   合起来便是‘琼瑶’,美玉其名。   “夫人擅长医术和武术,而玉瑶夫人则擅长巫蛊之术,老爷手下的药、蛊两脉,便分别传给了她二人。”   东风笑颔首,心下算计着——父亲所说的,约摸二十年前,巫蛊一支在苍鹭彻底断流,难不成,便和这位玉瑶夫人相关?   “具体的,我这婢子也说不清,只知道,当初的夫人和玉瑶夫人,同时倾心于一个男子,而那个男子,乃是梧桐山中一名隐逸的风流剑客,来到苍鹭,是为着求一方药,而这个男子,也正是王的父亲,后来,我们避讳,都唤他大人。”   “听老一辈人说,当初求药之事,乃是夫人应下的,二人渐渐也是两情相悦,可玉瑶夫人偏偏动了小心思,在他二人相好之前,竟是利用蛊术动了手脚,在夫人之前怀上了孩子,可一直也缄默不言,反倒惹得那大人愈发自责不忍。”   “直到老爷子给夫人和大人举办了婚礼,玉瑶夫人当日借故未去,那日子也一直和和乐乐,却偏偏在夫人和夫君成婚几个月后,正是恩恩爱爱的时候,显出了大肚子。” 第下:且南飞148 因为你   “随后事情败露了,夫人素来高傲,要颜面的人,见到这般情况,虽说明了,玉瑶通晓巫蛊之术,这等手脚容易得很,可明面上瞧,只觉得自己做不得人,仿佛是生生抢了妹妹的男人,这便要同其和离,以此息事宁人。”   “可老爷子眼里揉不得沙子,心里明了二女儿的勾当,又念及夫人还要当得大体,不可在颜面风评上受损,竟是派人查明了去,事情一出,玉瑶夫人也是要颜面的人,自然是受不得旁人一味指指点点,索性挺着大肚子出山而去,便是大人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再之后,夫人发觉自己也有了孩子,便是王。”   “再后来,老爷子仙逝了,苍鹭山的巫蛊一脉便渐渐消亡了,直到王五岁那年,没见着玉瑶夫人,只知道,玉竹曾经来过一次苍鹭山,临走之时,他在山前花了个圈,告诉夫人——他的姨母,以山为营,便永远不要出山,若是出来,便是他们的地盘,欠他们的,该他们的,统统都要偿还。”   “而纵使骄傲如夫人,纵使她早便用冰蛊花培养王,隐退之前,她也频频念叨,告知于王,莫要出山,只要不出山,他就无法发难。”   月婉微微蹙起眉头,索性把这些年来的故事,一一道来。   东风笑听着,只觉得这苍鹭故事也是冗长繁复,亲姐妹之间的故事,一来二去转移到下一代身上,可若是当初……苍鹭的老爷子真真选择息事宁人,也许如今便不会有这般变故。   忽而又颦了颦眉——是了,若是如此,那玉辞恐怕也就不是苍鹭之王了。   “既然如此,那玉辞他……为何还要出山?”她愣了愣,忽而顺着话头开了口来。   月婉愣了一愣,继而微微勾起唇角,抬起手来轻轻敲了下东风笑的额头。   “笑笑,我真是嫉妒你。”   “你第一次出现,就抓住了王的心。”   “后来你回了军中,我有一日去禀告事务,亲眼瞧见他坐在桌案边,执着笔画着你的模样,红缨如血;后来,那将军去请王出山,王答应下来,随后我出门时,听见他低声问那将军:‘血缨军,如今怎样了?’”   东风笑一愣,一手拦在膝盖前,一手抚着手臂上新缠的绷带,喃喃道:“难不成……他出山来,当真是为了我?”   当初她在桂树下瞧见他,笑着问他:“美人儿,你可是来寻本将军的?”   可她一直以为,那不过是玩笑。   她以为,他和她的感情,是自那时开始,点点滴滴的积累,是她频频逗弄的产物,不曾料到,终究是有因有果。   “你也不必想这么多……倒也不见得是,但是……”月婉张了张口,也犹豫了。   东风笑咬了咬唇,兀自将下巴搁在手臂上,呆呆愣愣地盯着,却不知是何处。   她忽然想他了,却不知道他在哪里。   旁人都道这一阵子乃是倒春寒,虽是过冷了些,但是熬一熬便也能过去了,却是不曾料到,这一冷便是数月,足足隔过了一个春天,本都到了夏日的时节,可奇怪的是,竟是连‘倒春寒’都没有过去!   东风笑坐在军营边上,营里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积雪,这一阵子的雪,大得跟鹅毛一样!   前几日,听说,方才时节入了春天的罄都,竟也骇人地降了温,这冰凉的寒意竟是一路波及到了北方,而南乔的都城,早已苦不堪言。   这几个月中间,开始还是各种大小战役,后来因为天气太过寒冷,也不过是时不时来一场林子里的小打斗,粮草、军备和体力的不足,不仅仅是对于北倾,对于南乔也是如此,双方都挨不住大战了,于是,便有了这莫名其妙、不约而同的同时休战。   而如今大雪封疆,沂水都难得的懂得结结实实了。   北倾朝乱被瞒得极紧,好早顾劼枫也曾写信来告知,提醒他们千万不要退兵,粮草军备他自是会帮忙照应处理,故而哪怕背后便是形同平地的沂水,前面又绝不可能再行开战,北倾大军也毫无后退之意。   局面僵持。   许久许久,也不曾有南乔军那边的动静了。   这边也不敢疏于防范,前一阵子,却听说,原本南乔军驻扎而守的山谷地区挨了大的寒冻,冷意至今未能消去,敌方将领见将士们扛不住,竟是撤军数里,将军营扎在了平焦城一带。   于是,这茫茫原野上,只剩下了固守的、不肯撤军的北倾军队了。   便是这日子,都变得颇为无聊了。   东风笑想学着阿枫的样子叼根草在嘴里晃悠,却发现如今这时节,寻个好好的草叶也是困难,只能讪讪放弃了这一念想。   “若是这么下去,迟早也要撤军,这天气太冷了,便是有粮草、有装备,在这荒野里,连个挡风的物什都没有,风一吹,几个壮汉一同扎营帐都要吹掀了去,南乔主帅都带着人去往暖和的地带了,我们……也只能是守一时,算一时。”一旁,穆远立着,目光望向远处的荒野,那大雪如鹅毛一般。   东风笑叹口气:“是了,他们怎的不敢退?他们在那一处守着,冷得紧,我们外来的更是扛不住了,便是拼了命冲过去,他们就驻扎在平焦城,到时候怼起来,我们更落不着好处,那样子,我们退军也是迟早的。”   “这一阵子的时节未免太过诡异,好端端的,夏天冷得如同寒冬。”穆远低声说着,却也无可奈何。   是了,这天气如此,只有欢喜不欢喜,常人却是分毫改变不了的。   二人便无言,穆远叹口气,不一会儿便被兰若拽着离开——他腿上的伤虽是好了,可依旧是不禁冻的。   而东风笑依旧只是默然歇在那里,任凭大雪纷飞,落了满头,却忽而听见前方,一声低低的马儿嘶叫的声音,继而,便是‘哒哒’的落蹄之声。   东风笑一愣,凝眸瞧去,却见一个兵士,一袭的铁甲上满是霜雪,依旧是急急地策马而来,马后似乎还挂着什么东西。   她站起身来,打了个响指让了开去,见那兵士到了营口下马,气喘吁吁,沉声道:“如何?”   “报告副帅,依旧没有动静,平焦城一处,敌方只是扎营,没有作为。”这兵士拱手答。   东风笑颔首:“劳烦你了。”   “不过副帅,归来路上,末将……末将捡到了一个冻昏的乞丐。”这个兵士犹豫了一二,小心翼翼地汇报着,回过头去指了指马背上。   东风笑一愣,心下倒也明了了——难怪他如此之急。   不过平心而论,经历了墨久一事,她对于路边草丛边救来的人,就有了一种莫名的抗拒。   “这、这人当时就在路边,告诉末将……他知道为什么会反了季节,下这么大的雪……但是还不由得末将出口问询,他就晕过去了,末将、就将他带回来了……”这个兵士见东风笑迟迟没有言语,小心翼翼地解释着。   东风笑颦了颦眉,忽而见那兵士战战兢兢,便点了点头:“既是都救回来了,便好生看着,哪里的人命不是人命?”   说着,她抬手唤了几个兵士过来,便要将那乞丐往营里抬去。   “你去告知一下韩帅和穆帅,你,去看一看医者们都在何处,唤一个过来瞧瞧,免得这人冻出个好歹来。”东风笑向着周围几个兵士交代道。   众人称是,这便各司其职。   不一会儿,人便被抬入营帐里安顿好了,东风笑立在那榻旁,看了看这个乞丐——虽说是个乞丐,可是这面容却有一种清秀雅致,甚至说是带着一种贵气,全然不像是乞讨为生的。   她颦了颦眉——只盼着这人,不要给他们雪上加霜。   正在此时,外面有个人轻唤了一声,继而撩开营帐的帘子走了进来,东风笑抬眼一看,小小的个子,娃娃脸,却是那苍鹭山的小女孩著意。   如此的个子,却拎着一个很大的药箱,气喘吁吁的。   “副帅……月婉姐姐那边在忙着看冻疮和风寒的事,我、我虽然小,但是处理这种事情,也是会的。”著意笑了一笑,撂下箱子来,小脸通红地看着东风笑。   东风笑愣了一愣,半晌也点了点头——罢了,军营之中也的确是忙,虽说这是人命,可那边忙活着的,也是为了人命啊。   著意见她点头,仿佛是松了一口气,又拎着箱子要往里面跑,东风笑叹口气,几步上前去替她把箱子拎了起来搁在榻边,低声道:“你且瞧病便是,重活也不必做这般多,还需长长个子。”   著意点点头,打开药箱来娴熟地忙来忙去,东风笑立在一旁,看着这个小女孩,忽而叹口气。   ——这孩子,是他的徒弟啊。   如今徒弟还在,师父却离开了。   著意坐在榻边,一边忙活,一边好奇地瞧着这个榻上男子。   看上去乱糟糟的,可是离得近了,竟还能嗅到一股香味,这股香味不显得刺鼻,不显得冷清,也不显得寡淡,闻起来蛮舒服的,倒是不知道这个人带的是什么香囊,等他醒了,她可要问问看。 第下:且南飞149 千年雪莲   过了一会子,著意点点头:“副帅,这人没事的,只是冻得昏了过去。”   “好,劳烦你了。”   东风笑听她说得分外妥帖,点点头,这才终于随着方才前来唤她的、一直候在一旁的兵士走了,还不忘从一旁唤来两个兵士严加把守,以免这救回来的男子是个歹人,伤到著意这个小丫头。   著意看着几个身材高大的兵士立在营帐口处严加防范,愣了愣这才回过头来,看着这男子长得颇为秀气儒雅,忽而从一侧执起个帕子来打理着他的脸和头发。   她独自看诊的第一个病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半晌过去,榻上的男子依旧没有醒来,著意却已坐在一侧忙忙碌碌地捣起药来。   副帅此去也没有归来,想必也是忙得紧,她记得,方才副帅在这里等着,那穆帅派来的兵士就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催促报时,也是焦急得很。   营帐里很静很静,著意捣药捣了许久,两手早已酸酸麻麻的,便索性撂下了罐子,又转着两只黑葡萄一般的眼睛打量着面前的人。   好香啊。   如若不是从小就被教导男女有别,她可真想搜一搜,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么好闻。   不过听来人说,这人是个‘乞丐’,‘乞丐’不就是叫花子吗?   著意随着去罄都的时候,见过那些叫花子,一个个的面黄肌瘦,皮肤粗糙、尽是伤口,眼睛饿得只发绿光,骨瘦如柴却莫名地有爆发力,强时甚至可合力冲破城门,抢起食物来更是不在话下……   可是面前的这个人,偏偏和那几点都是反着的。   他的脸光滑得紧,水嫩嫩的,看上去和那些老树皮一样的乞丐脸,简直是天壤之别;他的衣衫有些乱、有些旧,可是瞧上去干净得紧,他周身带着一种莫名的贵气。   以及她把脉瞧着,也觉得这人的底子,不像是寒苦过来的人。   她想着想着,忽而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在他脸上一下一下地戳着玩耍,这男子的皮肤细滑而又有弹性,温热得让人感到分外舒服。   好一会儿,这男子朦朦胧胧地觉得这一处分外暖和,继而觉得什么东西在脸上来回动弹,迷迷糊糊睁开眼来,却见着面前一个小女孩,正笑呵呵地用手指戳着他的脸。   顿时失笑。   著意见到这男子张开眼来,猛地一愣,下意识地缩回手来笑了笑,又向后退了几步,只怕这男子是个坏人——毕竟方才副帅满满的都是戒备。   这男子瞧见这小姑娘这般反应,只是扬了扬唇角,眸子里尽是温和,毫无伤人之意。   “你救了我?多谢。”   著意愣了愣,这才往前面凑了一凑,看着这个男子,他一睁眼,看着就更好看了,那一对眼睛看着温和得紧,就像她在苍鹭山捡到的那只小羊一样。   “你……你是什么人啊?”她张了张口,小心翼翼地问道,又冲着外面的侍卫喊道:“士兵哥哥,请去告诉副帅,这个人醒过来了。”   那几个兵士闻言,一个人飞快地闪身走了,另外两个人则毫不加停歇地冲进营帐来,拔出刀枪来便比着这个男子。   便是著意瞧见这架势,也着实吓了一跳。   “小姑娘,过来,到我们后面来!”其中一个兵士一手执枪,另一手向着著意挥了一挥。   著意一个迟疑,这个男子分明不像是坏人,一旁,这男子却是一笑:“此番多谢各位了,不过如今在下连行走都是不易,做不了什么的,不必担心。”   他说着,唇角还有些发白,著意壮了壮胆子,从一侧捧起方才熬好的汤药往前递去,声音很小,还有些颤抖:“这个是药,治风寒的,你现在,受冻还重了些。”   她本是没什么戒心,可是一旁的兵士们都这般紧张,她也开始犹豫了。   可著意并不知道,这几个兵士,皆是东风笑的亲信,是曾经血缨军剩余的一万人之中的几个,他们对于这种来路不明的‘伤者’,可谓又恨又惧。   那男子却仿佛不怕面前明晃晃的长枪,也不担心眼前这碗药有毒与否,道了谢,依旧是安安静静地躺在衾被里,任凭著意用药勺递给他喝。   著意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看着他乖乖呆在衾被里任由她一勺一勺地喂给他,只觉得这个人儒雅温柔得甚至有几分奇怪。   那边的几个兵士依旧是执着枪,瞧着这边,静谧得甚至带着几分诡异。   著意便小心翼翼地一勺又一勺递向前去,看着这个男子垂着长长的睫毛,只觉得他从容的不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行乞之人。   直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继而是几声东风笑和穆远的交谈之声。   随即,那营帐的帘子给人撩了开来,东风笑一手抚了抚铁甲上落的雪片,另一手撩着帘子等着穆远进来。   “就是这个男子,陈易告诉我说,这个男子告诉他说,这个男子知道为什么如今会反了季节,下这般大的雪。”东风笑低声交代着。   穆远颦了颦眉,身后,兰若紧紧跟着他。   这边,这男子瞧见这二人前来,皆是将帅的模样,便要起身,那边,东风笑摆了摆手,示意其不必如此。   “在下元封,多谢救命之恩。”这男子也不再挣扎着起身,只是拱手道谢。   一旁,著意乖顺地闪到一旁去。   “不必言谢。”东风笑摇了摇头,轻声说了句。   穆远沉了口气,在兰若从一侧拽来的椅子上坐下,看着面前榻上镇定自若的男子,也不对他的‘谢’字有分毫的答复,沉默半晌,忽道“知道如今这一处为何会反了季节,大雪冰封,可是你说的?”   “不错。”这男子一笑,似是不加考虑的。   穆远颦了颦眉:“你是同我营中的将士讲的这一句话,估摸着也是愿意将原因告知于我,可是当真?”   “当真。”那男子依旧是肯定的。   “军中之事,皆有军机为纲,由不得你糊弄,若是出了事情,我们怕是要怀疑你的居心;你可是想好了,当真要说?”穆远依旧是不放松口风,沉声问询。   “在下不敢欺瞒将军,自然要说的;若是有丝毫妖言惑众之嫌,在下的项上人头,将军可随时取走。”这男子依旧是谈笑风生,仿佛是早已看淡,以至于毫不在意身家性命。   穆远听他如此说,也是一愣——不想这人竟是肯将性命压在一席话上,难不成,对于这异象的缘由,真的是十拿九稳?   在他看来这是不可思议的,毕竟如此异象,乃是天命使然,又岂会有什么人为可解释得通的原因?   “……你且说。”穆远定了定神,只想着不若一听。   “将军可是知道,这在边的西南侧有一处山,叫做月阳山,这山极高,上入层云,下比川泽,层林浩浩,碧波袭袭;于山下,四季常青,于山巅,则是终年冰封。”元封一笑,娓娓道来。   “奇山之一……自是听过的。”穆远点了点头。   “不错,奇山之一,东有古月,西有苍鹭,中间便有这月阳,月者,属阴,阳者,为阳,阴阳相对,却是成一名号。不过将军可知,这三座山之所以被冠以‘奇山’之名,究竟是为何?”元封笑笑,继续说着。   东风笑听见‘古月’、‘苍鹭’的名号,下意识地一愣,一旁的著意,闻言也是有些痴愣了。   古月、苍鹭之所以为奇山,表面上是因为古月阁和苍鹭的药蛊,再其次是奇花异草,根骨地形,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易守难攻之势,而实际上,为人罕知的,是那两座山上的奇花——千年的冰蛊。   甚至可以说,冰蛊花的存在,才是那山为奇妙之处的本源。   一旁,穆远自幼生长在罄都一带,又一度居于庙堂,不曾混过江湖,故而心下也不明了,闻言只能摇了摇头:“说不分明。”   心下只觉得面前这个名唤‘元封’的男子,年纪轻轻,可说话竟是带着几分道士的味道。   “常人不晓得,也是常事,不过在下曾四下游历,对此知晓一二——这三座山之所以为奇山,是因为山上,有久命之物、千年的奇物。”   穆远闻言愣了一愣,心下却是不大肯信,只觉得不过是怪力乱神之说。   而一旁东风笑瞧见这人真真说对了,心下诧异,只是想着——古月、苍鹭为冰蛊,那么,那月阳山上,会有什么?   “古月、苍鹭两山上皆是千年的冰蛊花,此花可为蛊,乃是千年奇花;而月阳山上则有一千年的雪莲,其年岁绝不逊色于冰蛊花;其实,北倾有两朵冰蛊,南乔有一处雪莲,数百年来,之所以依旧能够分庭抗礼,也是风水、天命使然——一来,是那北倾两山偏于边境,二来,也是因为这千年雪莲居于中部,分外厉害。”这元封念念有词。   一旁,穆远却是颦了颦眉。   “就是一神棍!怪力乱神之说,怕是上不得台面。”   他垂了眸子沉声说着,仿佛已经没有耐心继续听下去。   一旁,东风笑的心里却是五分了然,只想一探究竟,瞧见穆远起身欲走,匆忙抬手按住他来。   “莫急,穆帅,我倒是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第下:且南飞150 千里冰封   “多谢将军。”元封闻言浅笑。   “现在的时间耽搁不起,大雪遍野,能多去瞧着,便多有几条人命。”   穆远叹口气,声音很低,可终究是看在东风笑的面子上,咽了口气坐了下来。   东风笑见状,拱一拱手,又对元封道:“先生请继续说来罢。”   元封一笑:“将军抬举,断断当不得这一‘请’字的。”   “古月、苍鹭和月阳山的三朵千年之花,环环相扣,相互克制。如今,元某猜测,恐怕是那两朵冰蛊或多或少皆被人取用,而那千年的雪莲花又恰好被人利用,这才失去了压制和平衡,出现如今的状况。”元封细细讲来。   东风笑颦了颦眉——别的她倒是说不明了,至于这两朵冰蛊花的状况,她却是知晓的,这男子竟是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可是看着著意也不识得他,自己也不识得他,可见这人恐怕不会是古月、苍鹭之人。   那为何又会知晓千年之花的事情。   “先生如何知道这些事的?”她看似随口一言,说得平平淡淡。   元封一笑,也不加避讳:“实不相瞒,在下本是那月阳山上青阳道人的弟子,也奉师命守过一阵子那花儿,假山师父的讲解,故而有些了解。”   东风笑似是非是地点了点头,那元封便继续讲着:“若是我并未猜错,以如今的局势,若当真是因为冰蛊花的问题,那么这场灾难,归根结底,更受损害的势必是北倾——自然,如今冰封千里,始于南乔,仿佛便是月阳山,南乔也落不到好处。”   “你可知这是军营,由不得你胡言乱语!”穆远闻言低喝一声,竟是吓得一旁的兰若都是一个激灵。   东风笑不着痕迹地颦了颦眉,她倒是明了为何穆帅会这般激动——为了军心。   只怕是一传十、十传百,自这营里寥寥几个兵士的口中传出,将这不祥的话语传到全军,那么战未打,士气上便已经输了。   “我明了了,元先生的意思是,只要早些解决这一问题,此时就波及不到北倾安危。”东风笑忽而展了颜,说得云淡风轻。   此言一出,一旁穆远紧攥的拳头终于散开,而那边,营帐里的几个兵士,面上的震恐也化作了斗志和激情。   “将军神武。”元封一笑,话语里不无钦佩——这将军,虽说是个女子,可是这鼓舞士气、解读话语的能力,真真是出类拔萃。   “那依先生所言,如今的状况,应当如何处理?”东风笑微微挑起眉来,问道。   一旁,穆远面色不怿。   他觉得面前的男子,如果不是奸细,就是想拿着他们军营当枪使。   “先生,老实一点,命才会长。”穆远瞧见那男子张口,却是先行一句话打断,眸光一沉。   元封一笑:“将军不必紧张,元某的身家性命,如今都在将军手里,也许以后也在,因此一字一句,都是不敢掺什么不当有的东西的。”   “不过将军所言也有几分道理,在下此来,确是有求于诸位,毕竟在下孑然一身,势单力薄,便是一心想要破除这大雪,也知道应当如何去做,也无法做到,这才前来,想要借诸位之手。”元封拱一拱手,竟是毫不在意地交了底。   “我听着你应当是南乔之人,如今那南乔主将又贤明得紧,你那为何不去南乔军中寻人做帮手,偏偏寻上我北倾的军队?”穆远颦了颦眉,一丝一毫的破绽都不肯放过。   元封一笑:“主帅贤明,可如今也是有事缠身,繁忙得紧,岂会是我这区区小民能见得到的,小民早就在那南乔军里试过了,可惜南乔终究不似北倾,兵士冷面,不曾对路人施以丝毫援手,可见其心中,最多不过容下一个南乔;可北倾军队,对于我这等南乔的寒苦之人,依旧慷慨相救,可见在北倾看来,天下的百姓皆是子民——这样的胸襟,才配做天下之事。”   穆远摇了摇头,叹口气。   东风笑眸子闪了一闪,这人说得不无道理,和当初父亲的说法,几乎算是如出一辙。   “我便说来这处理的方法,诸位将军若是有心有意,倒是不妨一试——如若现在能寻找全那两朵冰蛊,前往月阳山山巅,风雪中心的千年雪莲处,三者相合相抵,应当便能破除如今的异象。”   见周遭人大多皆是一脸迟疑和不信任,元封又是一笑:   “诸位许是觉得怪力乱神,可是不妨一想,如今夏日落雪,寒风反向,沂水冰封,难道不是异象?区区一个倒春寒,想要解释这么多个月的变故,只怕是太过于牵强了,事情如此,诸位毫无解释之法,我能如此解释得通,若是肯信,不妨一试,若是不肯,便当在下讲了个笑话也好。”   “自然,这一段,若是将军不嫌,在下也愿留在这营中为自己的话语担责,不说其他,自也不会做一个吃干饭的,在下会些医术,也能干些体力活,若是有需要,听凭调遣,也算是报还救命之恩。”末了,元封恭恭敬敬拱手道。   穆远沉了眸子,和东风笑相视一眼,可是他根本无法了解,东风笑此时心中所想。   冰蛊花……两朵冰蛊花,如今,不就是她和玉辞吗?   难道说,如果她能够寻到玉辞,设计带着他前往那月阳山山巅,再想方设法破除那千年雪莲,这一场灾难就能消除?   还是说,眼前的男子是玉竹或是南乔其他人专门派来的奸细,一言一语,不过是为了引他们上钩?   这本是营中一个可有可无的插曲,直到那大雪纷飞如同鹅毛沉落,天气冷得滴水成冰。   随着这一切,那元封的一番话,也在东风笑的脑海里久久回荡,愈发凸显。   “所以,你是打算去那月阳山?”月婉执着个药箱走入东风笑营帐中,此时此刻,东风笑正坐于榻上收拾着东西。   东风笑抬头瞧她一眼:“那日你在外面听见了?”   月婉点点头:“不错,我去寻著意,无意间在外面听见了你们的交谈——并且我知道,那男子说得,大概有八分正确,冰蛊花的情况我也大抵知晓,若是并未猜错……”   “这冬日持续了许久了,时间再久一些,便可以和下一次的冬日接合而起了,这恐怕将是罕见的一个颗粒无收的年了。”东风笑不允她说出猜测来,只是突然插了一句。   月婉咬了咬牙,抿住唇。   “我想着,若当真如此,如今也不当想着战事、哪国哪家,且是有这些能力的人,都应当去试一试的。”东风笑垂了眸子,继续道。   “也就是说,笑笑你……决意过去?”月婉低声问道。   “听那元先生的意思,只我一人自是不够,可要是想让他同我出来,恐怕是难上加难,且不说中间隔了风雪洼地,那边戍守得如同铜墙铁壁,我且问你,这南乔来的男子元封,如若是他们设计的一个圈套,我们又当如何是好?”   月婉一愣,的确,如果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圈套……   “冰蛊花的所在,你是苍鹭的管家,都可猜出七八分来,而从小到大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苍鹭之王又岂会是痴傻之人?如若依着这元先生的话语,我恐怕需要先行前往南乔,寻得玉辞,再同他一同前往,可那南乔营里若是有个圈套防备,此去怕是抛血丢命。可是,月婉,你说,知晓这冰蛊花的所在的,世上能有几人?”东风笑抬眼看了看她,声音却是平平淡淡。   月婉闻言,心下细细思量,却忽而揣摩出了东风笑话中的意思。   如若这是个圈套,那么王,恐怕便至少是策划者之一!   并且,如果王知道东风笑身上的冰蛊花,难道说,原本所说的‘遗忘’,不过是个堂而皇之的弥天大谎?   “这……笑笑……也不一定是你所想的那般,也许,也许是玉竹……”月婉踟蹰着开口。   东风笑扬了一扬唇角:“我并非是怪他,也不想深究因由,我只是在想,此番,我若是去,为的不仅仅是北倾,不仅仅是胜利,而是这两岸的天下的百姓,如若真的有人以此为圈套算计于我,究竟是谁这般行事龌蹉。”   月婉低下头去,兀自点了点头。   “可如果……真的是想让你过去,同他一起破除那千年雪莲呢?”月婉的声音很低很低。   东风笑摇了一摇头,手下忙碌依旧。   外面,一处营帐里,依旧是冻疮之事。   这事情说小则小,真的闹起来了,却当真怕人,危及性命。   而元封也依言蹲在伤者旁医治,一旁的药箱打开,摆得端端正正。   天气寒冷,可如今他的额头上已经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   “元先生,你是个道士吗?”需要她打下手的那一处完成了,著意忽而从旁边溜了过来,从药箱里将元封正需要的棉纱布执了递给他去。   元封愣了一愣,继而点点头,手下却仍旧忙忙碌碌:“不错,曾经去那山上,跟着师父学了很久的,师父很严格,那山上的道人,平日里也只带着一个弟子作为接引之用。”   “那你便是那唯一的一个徒弟吗?以后……你要回去守山?”著意扑闪着眼睛。 第下:且南飞151 红颜祸水   元封摇一摇头:“并非是,我……是好不容易才能做师父的徒儿,后来,也是可以出来的,我是他的第二个徒弟。”   著意一愣:“第二个……你不是说,只收一个徒弟吗?”   元封笑了一笑:“有的时候,人的原则只是内心的执念,一旦遇上几不可抗的外力,便只得妥协了。”   倏忽间,他的笑意里闪过几丝苦楚来。   这话,不知是在说他的师父,还是在说他自己。   著意愣了愣,正想再问,且忽而听见那边周雯急急地唤她:“著意,过来,莫要老去凑着捣乱。”   著意一惊,赶忙转身跑到周雯身边,面色带着几分尴尬,笑了一笑。   周雯颦了眉来,压低了声音,狠狠吓唬她道:“你怎知这人是好是坏?从外面来的,来路不明,又本是南乔的人,若是哪一天他发难,你这凑得近的,就是人质,一不留神,还要成了试刀的!”   著意咬住下唇,周雯从小管教着她,比师父管教得都要多些,她也颇为敬重,不敢反驳。   那边,元封仿佛是不明一切的,忙忙碌碌的手只是停了一停,随即,便又是恍若无事,继续忙碌着。   “那、那我去给蚕娘师姐去打下手吧……我、我瞧着她挺忙的。”著意小心翼翼地说着,控制着自己不回头看去。   “好。”周雯又瞥了一眼元封的背影,颦了颦眉,看着著意跑到蚕娘身边,这才松了口气,复又回到另一个营帐去忙活了。   元封依旧忙忙碌碌的,直到一只小手自他身后探过来小心翼翼地拽了拽他的袖子。   元封愣了下,继而微微诧异地低下头去,看着身高这个方才到自己腰间的小丫头。   “著意,还是离我远些为好,这边事情忙。”他笑了笑,眉眼一弯。   著意摇了摇头,看着一边的药箱,复又转过身去看了看营帐门口:“我能过来帮你吗?周雯师姐不在哩。”   元封心下微微一诧——这个小丫头的心思,细腻玲珑得紧。   不由他说,著意已经熟练地拿起东西来,给他帮着忙,虽说不过是个小丫头,约摸十岁,可是这行医的手法,倒是不显得生疏。   元封沉了口气,扬了扬唇角,便又继续忙活着。   “元先生,你的袖口好香啊。”半晌,一旁的著意忽而冒出一句话,这个问题可是她一直想要问的。   元封愣了一愣:“怎么?”   著意小心翼翼地凑近他的袖口,又闻了闻他垂下来的一绺长发,点头道:“元先生,你好香啊,真好闻。”   元封笑了笑,继而点点头。   “之前师姐们也教过我调香,可没闻到过这么好闻的香,元先生,这是什么香?”   元封不着痕迹地颦了颦眉——这香,她自然不可能闻到过的。   这香气,乃是南乔皇室秘制的龙涎香和皇家的金丝楠木日日熏染出的气息,而这两个物什,都是父皇在世时,钦赐于他的母妃的。   这香气便伴着他长大,直到父皇驾崩,母妃被害,他妄图一隅偏安,却终究躲不过自己手足和太后娘娘的眼和手,也躲不过如今那睿王妄图立功的心思。   “这香是一处地方特有的香,可是那个地方极冷,少有几人能活下来,一旦出了事端,只怕会狼狈不堪——便如同我一样,险些做了路边的饿殍。”元封唇角微微上扬,低下头去,复又抬手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   “如此,可不要去那个地方,也莫要寻那个香了,若是欢喜,这帕子予了你,且拿着去玩罢。”   毕竟这世间,最是无情处,当属天家。   元封说着,从袖口中取出一口帕子来,那帕子上乃是金银线封得边,中间用花线织得是一朵怒放的牡丹,漂亮得紧,精巧得让人赞叹,别瞧他如今不济,可这帕子,整洁而又白净。   著意一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抬手执了那帕子来,嗅了嗅味道,甚是欢喜:“元先生,多谢你,可是这帕子,很名贵吧。”   元封摇一摇头,笑答:“不然,你救了我性命,这一方帕子,算不得什么。”   正在此时,却忽而听见营帐外面,传来了一声尖利的马嘶之声!   这声音划破了军营里的肃静之意,直直地四下蹿动,仿佛要生生打破这全营的寂静!   著意一愣,匆忙搁下东西来,跑到营帐口去,可是方才撩开那帘子,便听见外面,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传了过来!   “罪将牧笑听旨!”   正是宫里的王公公!   外面,东风笑咬了一咬牙,‘噗通’一声跪在了圣旨面前。   地上尽是雪,踩得硬了,如今是又凉又坚硬。   直钻心底。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将、藏缨郡主牧笑,于外,勾结敌将,消极行军,败坏军纪,纰漏甚多,疑有异心;于内,蒙蔽太子,堂皇其词,当朝不轨,欺瞒众臣!是谓红颜祸水!今除其郡主之名,夺其府邸宅院,扣其月俸,暂压军中,听候处置,待刘将带人来提,归朝再做审判决议,钦此!”   东风笑闻言一愣——这绝不可能!   且不说自己和皇上的关系,便是如今自己的一言一行,毫无不妥之处,便是那几处诡异只是,天高皇帝远,大雪冰封四下白,这么几处小事可谓微不足道,估摸着也难以传到陛下耳中!   另外也不说这些,便是阿枫还在朝廷,他一清二楚,为何迟迟也没有消息,以至于这王公公一番圣旨,宛如晴天霹雳。   一旁,随着跪着的韩聪、穆远也皆是一愣。   便是这营中来来去去的将士,忙忙碌碌的医者,闻言都是诧异乃至停滞。   东风笑只觉得此时此刻,寒风如刀一般欺向她来。   周遭一片骚动,韩聪狠了狠心一挥手,那些兵士们便又是一片沉寂。   东风笑狠狠咬了牙来,抬起双手来,声音却是稳健而又扎实:“罪将牧笑,接旨,愿听候陛下发落。”   王公公瞧她一眼,便将圣旨予了她去,又接过了东风笑呈递给他的将印。   那边,几个兵士也迟疑着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用枷锁拷住了东风笑,却是一丝一毫的力气也舍不得使,生怕伤了她。   东风笑见状,鼻子一酸,低下头去。   这是她的弟兄,她的弟兄最了解她、也最心疼她。   奈何……   那边,韩聪上前几步去同王公公交谈几句,却只能得到一句话:“皆是圣上的意思。”   韩聪叹口气来,也只得任由如此,拱手便要送王公公离开。   四下,兵士们满心的疑惑,却也只得各司其职。   人群便散了。   王公公却立了许久,不因为他们相送便离开,直到这一处人少了许多,而东风笑由两个士兵看管着便要向军中的牢狱里去。   他几步上前去,拢在袖中的手仿佛是向着东风笑一拱。   东风笑一愣,停下了步子来,那两个士兵自然也不会催促于她,也停了下来。   “陛下身体有恙,圣旨如此,老奴无力可为。”王公公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着。   东风笑一愣,却也能从他的话语里听出其他的意味来,方才张口想要问询,却见王公公轻轻摇了摇头,便只得噤了口。   ——说不得,多少事说不得。   可单是一个‘说不得’,分明便是千言万语。   “副帅,老奴算计着,距离那刘帅赶来,约摸还有五日,这五日,可莫要荒废,好生反省自己,看看等否寻得改过之法,突破之处。”刘公公一拱手,一板一眼,说道,白花花的胡子映着雪,显得分外严肃。   “谢过公公了。”东风笑眸光闪了一闪,岂会听不懂那‘突破之处’的意味?   王公公见状,朝着她一拱手,复又推开了,向着那边二位将帅拱手:“那咱家便告退了,将军们为国为民,辛苦了。”   韩聪、穆远也一拱手,道了别,却是一分一毫的笑意也挤不出来。   从此,东风笑便从一战扬名的倾城女将,变成了狼狈不堪的乱国祸水。   她入了那军中的大牢,虽说弟兄们和两位哥哥都待她极好,便是牢狱之中,也是温暖、饭食也是极好的,韩聪每每亲自跑过来放她出去练练枪,只怕闷着她,穆远平日里寡言少语,可身为一军主帅,五大三粗的汉子,却时不时地从外面带来几个火盆来给她填上,生怕冻着了她。   这一切,仿佛是悠闲的、自在的。   可是只五日罢了,等到五日之后,那丛健手下的刘帅带人前来,要将她押回罄都去,那时候,且不说她能否活着抵达罄都,便是这营里,只剩下两位将领苦苦支撑,也是凶多吉少。   如今,朝廷那边仿佛是想要将这边的四个将领,一个一个地召回!   直到这大军,独木难支!   第二日晚,北倾传来消息,王公公归还罄都途中,难耐严寒,暴病而亡。   东风笑听见这消息,只觉得心下一片惨淡,陛下身边忠心耿耿的老人,便如此断送了性命,也许……也许他踏出罄都的那一瞬间,便注定无法回还……   也许,也许他对她说出那一番话的时候,便注定命丧归途……   而她呢?   苟活至此,又还挨得几时? 第下:且南飞152 所有的罪,都归我   第三日晚,韩聪和穆远一同前来,将牢门打开放她出来。   三人便在残月下飞雪之中斟酒共饮。   直到那二人皆是酩酊,而东风笑表面上摇晃迷糊,心下却是清楚得很。   此番她似乎是借着醉意和愤懑,敬天敬地敬二位哥哥,实际上喝的酒,却真真不多。   “二哥……小时候,我师父丰帅曾经说,如果我好好干,立了军功,他便将他的令牌给我摸摸,可惜了,我立了大功的时候,师父已经不在了,如今血缨的令牌在二哥手里,可肯给笑笑碰碰……笑笑只怕,此次在不能碰一碰,此生便都碰不着了……”   东风笑迷迷糊糊趴在桌案上,喃喃道。   穆远闻言,只觉得心下一酸,一番醉意,雪和泪在面上交错,忙不迭地点头。   “好,好,二哥这便给你看……以后,以后笑笑瞧这令牌的机会还多着咧,不必稀罕,只当是玩玩……”他忙从怀中取出了令牌来,递给她去。   东风笑摇晃着手臂接了过来,看着这令牌,上面沟壑纵横,还带着几分血色,沧桑而又厚重,她伸出手去,轻轻地、轻轻地触碰着它,看着它眸光却是不着痕迹的闪动的。   韩聪已经喝得摇摇晃晃,他抬头,将整整一碗烈酒悉数灌入肚中,念念有词的,仿佛是几句:“身经大小百余战……”   继而,那声音渐渐消失,他也‘咣当’一声栽倒在了桌案之上。   穆远闻声,转过头去瞧了瞧韩聪,面上漾起一抹苦笑,继而便是举酒豪言:“好,那今晚便一醉方休!”   这些木讷的汉子,在军营里的许多情感,唯有以酒而言。   东风笑应和着,直到穆远也轻哼着歌倒在了桌案上,她轻轻巧巧搁下碗来,忽而抬起手来,从袖中取了一个小包来,用火石点上,放置在这桌案之下,复又用一些药粉加入了酒壶之中。   穆远依旧带着几分清醒,见状一愣,迷迷糊糊地却只觉得什么气息灌入鼻中,周身除了醉意,又添了极为无力。   东风笑眸光闪了闪——此番她用的,正是当初尹秋给她的迷药,剩下了一些,不曾想到……如今恰好用到。   “笑笑,你……”   东风笑笑了一笑,支着枪站起身来,手里执着方才穆远给她的那块令牌:“出营三里,向北第一棵树下,二哥……且去那里寻它罢。”   笑容里,三分凄苦。   穆远狠狠咬了牙,想要努力站起身来,可终究不过是徒劳。   他只能费力地、动着手臂,却无论如何也拽不住东风笑,只能拼力说着:“笑笑,你……莫做傻事……”   东风笑扬了扬唇:“二哥,事已至此,我已经入了那边的圈套,又岂能让你们受我拖累?须知如今的营里,若是你二人再有一人被唤回,便是扛不住了,二哥,今晚无论发生了什么,皆是我一人的过错,是我迷倒了主将,是我盗取了令牌,是我伤了弟兄,是我畏罪潜逃……与你们其他人,毫无关联。”   “你……你……”   穆远颤着声音,眼泪却是‘刷刷’地往下流。   “二哥,你们……保重,一定要守住啊。”东风笑笑了一笑,执着令牌和长枪,转身便走,便是连回头都不舍得了。   这是她的军营,她的弟兄,她结拜的兄弟。   她的命之所在,情之所系!   忽而,顺着风声,传来了穆远咬牙的话语:“你……你跑远些,莫要、莫要让他们抓了你去……”   东风笑心下一颤,回过头来,笑道:“亡命之人,笑笑自是不怕他们了。”   穆远只觉得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眼前那女孩子瘦弱的身形,也渐渐湮没在了风雪之中……   须臾间,他眼前便是一片银白,继而,意识不支,便又堕入了层层的黑暗……   东风笑执着令牌,牵了一匹马儿赶到了营口,那边,将士依旧站得笔挺,而营口一旁,又有一个身形,看着孤独而又冷清。   “……月婉?”东风笑一愣,停下了脚步来,怔怔地瞧着她。   月婉勉强笑了笑,抬手递给她一个包裹来,压低了声音道:“东西……都已经备好了,药品,盘缠,衣物,还有些粮食……天这般冷,你这么跑出去,只带着这些利器和装备,远远不够。”   东风笑点点头,道声谢,接过那布包来。   她确是想过收拾这些东西的,奈何竟是全无机会。   “你知道……我要去哪里的。”东风笑将手向着西南一比,眸光似是能望穿风雪。   “……此去小心,可惜,之前我……只想着要这般,可我也许也是‘怂恿’于你,终究孰对孰错,我又岂能断言……”月婉苦笑,颦了颦眉,面有犹豫之色。   东风笑却只是勾了唇角,笑得毫不在意:“这世上岂有什么对错,只要能付得起代价,一切都是对的;而我们之所以成长,不过是为了能更好的承担代价,更好的明白,自己担得起怎样的代价。”   “而如今这代价,无论如何,我也须得担的。为了他,为了我自己,为了这营中的弟兄,为了沂水两岸的百姓。”   “何况,便是我不担得,如今又能如何?浑浑噩噩地苟活,倒是恍若死了。”   月婉重重点了点头,拱手便是一礼:“谢你,珍重。”   东风笑一拱手,几步冲到营口,向着那兵士一摆令牌,继而一跃上马,纵使那大雪纷飞,依旧是一扬长鞭,飞驰而去。   ‘啪’的打马之声,响彻在风雪之中,又渐渐消失不见。   月婉凝望着她的背影,继而,又悄无声息地身子一软,闭了眼睛倒在了雪地里——她明白东风笑的用意,东风笑的离开,是要做出一个‘畏罪潜逃’的模样,不肯牵连他人,只希望这营里多上几分安然……   东风笑一路策马奔驰,如今天寒,便是这马儿,脚步都带着几分凝滞之意。   寒风冻得她直打哆嗦,也让她愈发想要拥有一个温暖的归所。   可是啊,如今的自己,又能去哪里呢?   可笑天下之大,却是无可凭依。   北倾不容她,佞臣当道,谓她以祸水。   南乔不容她,四下悬赏,视她如枭雄!   军营难容她,兄弟连心,岂能一毁具毁?   古月难容她,家门紧闭,雏鸟难寻归路……   便是她心中的那个人,也曾举起剑来,想要一击锁了她的咽喉。   最可怕的,倒不是无处容身,而是无处栖心。   当不巧两样皆占,后者更是让人如置冰窟!   还有,那乱国、祸水、枭雄……   一个个字眼,真真是刺耳得紧。   几日后,入了夜,平焦城外军营处,主帐里灯火飘摇。   桌案旁,一个男子静静坐着,他一袭白衣,侧靠在桌案一侧闭目养神,仿佛玉山横卧,正是玉辞。   外面,兵卒小心翼翼地通报了一声,得了允准这才恭敬入内。   “王爷。”那兵卒行了一礼,低声唤道。   玉辞张开眼来,瞧他一眼:“何事?”   “禀告王爷,线人来报——北倾军中有变。”兵卒恭恭敬敬地答道。   玉辞微微一愣:“北倾军中?如何?”   “回王爷,前几日,北倾军收到了圣旨,处置郡主、副帅牧笑,本是压入军中大牢等待提人,谁知在前些日子,这牧笑竟是用迷药迷昏了另外两个主将,又将血缨军的主将令牌拿到了手中,在营口打倒了一名医者,之后畏罪潜逃,至今下落不明。”   玉辞愣了一愣,半晌,口中喃喃念叨:“……牧笑……”   那兵卒闻言忙颔首:“是的,线人说,军中众人皆知,那牧笑,便是之前的血缨军副帅,东风笑——她也是如今北倾营里唯一的女将军。”   玉辞眸光微微一沉,半晌点了点头,摆手让那兵卒出去,继而竟是抬起手来,执了一侧的笔墨来,取了一张纸,落了墨,手却是迟迟不动,任凭那墨水自中间一点渐渐渲染开来——直到,将他洁白的袖口都染了一小片。   他想起那个在营里拽住他,要他随她走的东风笑,那个几次三番扰乱他婚事,终究在红妆之夜,在他还清醒的时候,玩味一般地层层剥开他衣衫的女子,那个在战场上本可刺他后心,却莫名其妙不曾出手的女子……   偷天换日,来去折返,这个东风笑,不简单啊。   “来人。”他忽而展开眉来,摆了一摆手。   门旁,本是安然待命的一个侍从闻声而出,向着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玉辞颔首,继而将表面上那一张染了许多墨色的纸张生生弃了去,寻了一张新纸,随即启笔在上面写画了许久,这才摆一摆手,唤着这侍从过来。   那侍从见状称是,赶忙上前,双手接过那纸来,却只是捧着,不敢去瞧。   玉辞启口,波澜不惊地:“你且看看,告诉副官和管事,便按此处理。”   那侍从闻言颔首,这才敢垂下眼去看着,可是瞧着瞧着,面上便满是惊诧和不解,最后,竟是生生面有惊惧之色。   “王爷,这……”他踟蹰着开口问道。   “不必多言,依此而行。” 第下:且南飞153 大堂劫婚   “但是,睿王爷,记住,他结一次婚,我便劫他一次,年年岁岁,分毫不少!直到再无女子敢嫁他!我便要看看,你们能防我到何时!”   又是一日,红妆如火。   东风笑却是一袭黑衣匿身在阴影之中,一手抚上腰间的鞭锁,一手手里执着剑柄,垂了眸子向下望去,那大堂里的侍从婢女们忙碌得紧,而宾客已然稀稀拉拉地到了。   她不晓得乌查婼是否归来,毕竟这几日逃亡,她若是再去寻尹秋,还需越过一处峡谷,那里如今寒冰封锁,过去颇费力气,还有性命之忧,她累了,便不曾去,只是留在这平焦城里打听、筹划。   因此,如今她最明确的便是——沂王爷玉辞,又要同她人成亲了。   不想竟是如此快,竟是如此赶巧。   偏偏她方才从营里逃出,化名入了平焦城,便得到了消息。   却是不知,若是没有当初那一纸金黄的圣旨,逼得她不得不远离军营,他是不是便会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娶了别人?   是乌查婼吗?还是其他女子?   东风笑颦了颦眉,又向阴影伸出轻轻挪了挪,免得给人发现了去。   而台下,那些忙忙碌碌的侍从和婢子渐渐安定了下来,宾客也皆是面带笑意、前后说笑地入了这大堂,这大堂本是宽敞霍亮的,如今点上这烂漫红妆,便在一番气势恢宏里添了几番可喜的惊艳之色。   东风笑凝了眉头,本想瞧瞧,那立在大堂前处的人是何人?可是那武王爷乌查筠?可终究也是作罢,一则是瞧不分明,二则是事已至此,无论是谁她都要下手了。   继而,锣鼓声起。   两个人皆是端端正正地站在那大厅前端,一则东风笑识不得,另一则,便是玉竹,他面上的笑意颇为标致,却依旧是瞧得人心里发寒。   东风笑颦了颦眉,听着那嘈杂热闹似乎逐渐扩大、逼近——应当是那一对新人中间牵着火红的喜花便要入堂了,火红的嫁衣,火红的大堂。   继而,便是一阵铺天盖地的欢呼声,男左女右,新人跨过了那大堂前的门槛,比肩携花向前走去,那架势颇为和谐,红色的花儿甚是耀眼。   玉辞之前的那次婚礼,东风笑不曾见着,外面热热闹的时候,她正潜藏在后面的宅院里忙活部署,或者,与其说是无暇看,不若说是不想看、不忍看。   可如今,躲不掉了。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当初那个许她一世的男子,牵着别的女子手中红花的另一头,一步一步,缓缓想着礼堂深处走去。   这一瞬间,分明知道自己会出手,却依旧是心如刀割。   下面,嘈杂而又热闹,众人都在交口称赞这一对郎才女貌、般配无双、终成眷属,瞧着那玉树临风的新郎官,和娇滴滴的新嫁娘,而这一切,都仿佛同那梁上的东风笑无缘,仿佛在这偌大的厅堂里,只有她,默然无言,处在阴影里。   这一堂的光明落下的暗影,此时此刻,皆是落在她一人眉间心上。   那边,主持微笑着唤众人安静,启口说着那些寻常的嫁娶的说辞,旁人许是只当例行公事,东风笑却听得分分明明。   直到,那一声‘一拜天地’,划破了大厅的声响。   东风笑身子一凛,瞧着那二人皆是立得端正,便要弯腰向前齐齐拜去,陡然间一个凛眉,抬手便是骤然一个轻挥。   ‘啪’的一声,只见一个红灯笼直转而下,不偏不倚落在了那主持身边,擦身而过,摔得稀碎。   那主持乃是平焦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自小也不曾受过惊吓,如今这大小比及半个人的玲珑玉盏骤然落下,险些害了他性命,竟是惊得一时不曾反应过来,回过神时,已然是满身冷汗。   而周遭的宾客也皆是大惊,本是由喧闹归于了安静,如今,又爆发出了一阵不安的骚动。   那新嫁娘一愣,披着盖头也瞧不见东西,只是茫然地四下微晃,而玉辞则直起身子来,一对眉眼敏锐而又冷清,四下瞧着。   东风笑一勾唇角,反手又是一挥,随即,又是‘啪’的一声,此次落下的是那木质的沉重的福字,恰恰好好在玉竹身后落下碎裂。   玉辞也是一惊,继而挥手便要叫守卫前来。   可是还不等他言语,只听‘啪’‘啪’‘啪’‘啪’‘啪’……   数声接连而响,继而,这大堂上装饰好的所有喜红色的物什,皆是直直地落下,跌了个粉碎。   宾客们见状,早已吓得魂不守舍。   虽说这些人,平时也许不要皮脸,可归根结底,也是要命的。   如今的婚礼分明就是有人使诈!   他们停滞了一小会儿,便作鸟兽散,疯了一般地向着这大堂的入口大门处涌去。   混乱之中,不乏有那被落下物什砸伤发出的连连惨叫之声。   东风笑看着本是和乐齐整的婚礼,竟被这小小的伎俩整成了一锅乱粥,挑衅地扬了扬唇,看着下面一片混乱,便是玉竹呼叫侍卫的声音也被淹没,而匆忙赶来的侍卫也被人流冲散,运了力来,纵身,朝着那个方向骤然一跃而下。   那些宾客也非无眼之人,瞧见这黑影自空中凌厉地一跃而下,身形如燕如刀,更是惊惧,一片惊叫声起,继而,更是疯狂地向着那大堂外跑去。   东风笑则身形在空中一翻,稳稳地落在玉辞面前。   她不曾在面上褪去面巾,可是她知道,他八成能识得她,虽然,他的眉目依旧是冷清而又淡漠的,不过此时她也无心多想,反手一剑便朝他斜劈而去。   她便是要趁人之危!毕竟,不曾听过有新郎官带着刀剑上礼堂的!   玉辞微微颦眉,后退一步,身形陡然一个侧转,躲了过去,微微仰身便从一旁的里桌上执起一个仪式用的短棍,反手接下她的另一次气势汹汹的袭击。   东风笑此来自然不是为了同他正正经经过招比武的,她飞快地转着剑花,她的剑和玉辞手中的短杖每次相击,竟都是能削掉一截那木棍。   一来二去,生生将那本就柔脆的木棍变成了两、三个塞子的长度。   玉辞颦了颦眉,反手掷开这不成样子的棍子,不料东风笑却趁机一剑袭向他颈侧。   玉辞飞快躲了过去,却只觉得什么东西在耳畔陡然间掠过,他微微一愣,回过头去,却只听一声轻呼——那边,本是方才从一片混乱中挣扎出来赶来助他的玉竹,一个不留神,竟被东风笑掷出的短匕一击袭了腹部,此时此刻,玉竹惨兮兮地倒在了地上,捂着鲜血涌出的腹部哀叫连连。   玉辞蹙眉——这玉竹,怎的会弄到这种地步,自己钻了自己的圈套?   不料,只是这微微发愣的瞬间,东风笑已经翻身落到他身后。   方才那新嫁娘吓得魂不守舍早已拽着一个侍卫瑟缩到了角落里,因此此时玉辞的身后也算是空旷得很。   玉辞眸光一闪——同样的招式!   背后袭人后心,这一招,战场上也是如此!   他下意识地想要向前半步同时偏过身去,如此再有片刻功夫,自己就能转过身来,一面背后受敌。   可谁知,方才要用力,便只觉得腰间陡然一紧,竟还带着几分疼痛之意!   玉辞一愣,垂了眼向着腰间飞快一掠——却不由得生生怔住——只见一个敛着倒刺的硬质长鞭,已经结结实实地束在了他的腰上。   这一瞬间他忽然间明了,此时这一跃,非同寻常。   之前是为了袭击后心,如今,则是为了束缚。   却也非痴傻,下意识地便要催动内力震松这鞭子,可倏忽间东风笑已经几步上前来,抬起手臂来便是一记手刀,继而反手便控了他一处穴位。   玉辞一愣,手臂一扬想要挥开她去,可如今那一处穴道制住了他的力道,竟是被东风笑轻轻巧巧闪了去。   “美人儿,可要听话,别乱动。”东风笑勾一勾唇,自他身后,挑衅地轻声细语。   玉辞一蹙眉,片刻间,却只觉得颈边骤然一痛,继而,便是四肢卸力,头脑发昏,狠狠咬了下唇想要清醒着,可依旧只能是闭了沉重的眼皮,软绵绵地向下倒去。   东风笑一擎鞭子,继而抬起另一条手臂来一并扶住他,运了内力又将他稳稳抱住。   那边,玉竹方才被赶上前来的侍从扶起身来,小心着捂着伤口,看见玉辞已经不省人事地被她擒住,又无力上前,只能对着她、黑着脸吼叫。   东风笑瞥他一眼,挑一挑眉,挑衅地偏头俯下,吻着玉辞的额头,笑得肆意:“睿王爷的如意算盘,只怕又落空了。”   她脚下微微一动,便打开了鞋底的机关,鞋底的刀刃直接探出。   “不知睿王爷可还记得小女子昔日的承诺?他结一次婚,我便劫他一次,年年岁岁,分毫不少!直到这时间——再无女子敢嫁他!”   “如今……幸甚,小女子,不曾食言。”   东风笑扭过头去,挑衅地向着玉竹一勾唇角,见着那边气急,指使着侍从们带着兵械猛扑上前,并不多加介意,只是陡然运了力向前蹿了几步,继而猛地一运气,脚在地面猛地一踏借力,这便凌空而起。   玉竹见状大吼一声:“上!拦住她!”   可又岂会拦得住,东风笑的鞋底带刀,脚踏之处便是血花四溅。   那些侍从们起先还如恶虎扑食一般,继而,死的死伤的伤,也不敢再向前去了。   玉竹自己腹部也是痛得直要没了知觉,只能瞧着那个身影,凌空跃动,渐行渐远…… 第下:且南飞154 雪山之约   东风笑便一路带着玉辞左躲右绕,等到一处密林里,甩掉了后面的尾巴,她四下一望,轻吹一声口哨,便只见一匹乌色马儿,载着东风笑的血缨枪和行李,奔驰而来。   东风笑见如此,眉间染了三分喜色,那马儿乖顺地俯下身来,她便先将玉辞放在马背上,继而自己一跃上马,一手扶着玉辞,一手拽住缰绳,双腿再马腹一夹,这边策马而走。   便在东风笑早便瞧上的这一处密林里东拐西绕,继而一路沿着微微起伏的山路前行,终于在白雪皑皑,人迹罕至处寻到了自己早先备好的一处木屋。   她安置好了玉辞,自行李中取了个墨色的后披风盖在他身上,又在一侧点起火来,让这木屋中多了几分温暖,又去一侧安顿好那马儿——如今天气寒冷得很,便是这战马,也是受不住的。   处理完这一切,她这才忙忙碌碌地收拾起来,这一处木屋是她特地选好的,因为匿在山脚下的阴影里,极为不易被他人寻到,可谓相当安全。   她早就为此行备好了许多,譬如取暖的火石和柴火、干粮和水,在此避过了风头,她便会说服玉辞一同上山去。   上那月阳山。   外面的风雪依旧未停,密密麻麻地降下,让这木屋前厚了许多许多。   东风笑也终于收拾好了东西,松了口气,看了看外面鹅毛一般的大雪,复又回过头来,看着那侧靠在木屋壁上的男子。   如今的他,还是一袭红衣,是他娶别人的衣裳。   她忽而几步走上前去,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罐子,打开来,取出里面一个白色的药丸,她将那药丸置在手掌中细细端详了许久,最终,终于颦了颦眉,一手打开他的唇,一手将这药丸生生塞入他口中,又取了水袋来,用水给他将这药灌了下去。   东风笑做完了这一切,忽而叹了口气,有些颓然地丢开水袋去,便靠着墙靠着他坐下来,眉目里三分迟疑复杂——方才她硬给他灌下去的药,乃是毒药。   慢性的毒药,一年之内直接索人性命。   而唯一的解药,便在她手中。   她想着,若他不肯随她上山,她便告知于他,如若他不随她去,她便不会将解药予他。   东风笑侧过脸去瞧着他,玉辞垂着眼,分外安静恬然。   她突然好想、好想把之前的故事讲给他听。   在这难得的时间里,没有纷争混乱,告诉他,他和她,都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   可忽而一个转念——是了,如今在他的心里,这一段记忆被完完整整地抹去,这一年凭空消失,偏偏前后还衔接得刚刚好。   如若她就这么平白无故讲给他听,他又能听进去几分?又能信几分呢?   可那段记忆在东风笑眼里,永远是温暖的,是分外珍贵的,她不允许任何人将那一段故事当作一个笑话,哪怕代价是将它永远的雪藏。   东风笑咬了咬唇,想着他看她的冰凉的眼神,终究是不肯开口了。   便这么一直等了许久,直到傍晚时分,东风笑忽而觉得身边有动静。   回过头去,却见玉辞已经张开眼来,瞧见是她,微微颦了颦眉,却也终究不曾多说。   东风笑不动弹,依旧坐在墙边,只是用余光瞧着他。   玉辞定了神来,四下瞧着那燃起的火,一动身子,又发现了覆在自己身上的、厚实的黑色披风,他微微一愣,瞧向身旁这个一言不发的女子——这披风,是她给他盖上的?   仿佛是生怕冻着他一般。   “多谢。”玉辞启口说着,取了这披风来叠好,放在一旁,声音依旧是平淡得紧。   东风笑回头瞧一眼他,又扭头看向那边的门:“王爷可知,如今的天气,为何需要披风和篝火取暖。”   玉辞理了理衣襟,瞥了一眼门外:“大雪,天凉。”   “如今本当是夏日,奈何今年竟不曾有春夏,整整的皆是冬天,时间再长些,只怕要同下一个冬天接合,若说是倒春寒,倒是不曾见到有波及夏日的春寒。”东风笑说着,仿佛只是清浅平常地聊着天气。   玉辞微微颦眉,忽道:“那应当便非是春寒。”   东风笑扬了唇角,笑道:“春寒不春寒,并不是什么关键,重点是如今南乔北倾的百姓,在这天气下,皆是叫苦不迭,北倾还好,南乔的状况,王爷应当明了得很。”   玉辞瞥了她一眼,低声道:“天灾,明了又如何。”   东风笑一勾唇:“北倾、南乔的百姓,皆是性命,笑在此有一言,如若有一方法,也许可解当前之急,但是需要王爷相助,不知王爷可愿助在下一臂之力。”   语毕,她回过头去瞧着他。   见他颦眉不言,挑眉笑道:“王爷难不成还是记着那一晚的仇?”   玉辞闻言微微一愣——他方才当真没有想着那一出,谁知如今经着她这么一提醒,那一夜的记忆便硬生生撞入脑海之中,可是他一直以来也没想过,那晚他失去了所有意识之后,这个挑开了自己衣衫,弄得红妆遍地的女子,又……做了什么?   他只知道再清醒过来已经在榻上了,侍从和玉竹都对此事闭口不言。   想着想着,竟是越来越觉得别扭,索性垂下眸子去不瞧她:“你我结的仇怨,多了去了,不差那一次。”   东风笑勾唇一笑,瞧他仿佛是在刻意地回避,心下玩味之意渐起:“王爷记不清了?可惜,那一次可并非是可有可无,我东风笑既是做得、那便担得,何况,若非那时,如今我也不会这般腰杆挺直地将王爷劫出来。”   玉辞闻言一愣,抬起头来瞧着她,一对眉眼里满是讶异之色。   东风笑瞧着他这副模样,只觉得愈发好玩,她的的确确是偷梁换柱骗了他一把,不过,也不算是信口胡诌地骗人,毕竟,当初在那池边发生的一切,确确实实的存在着,哪怕他如今已经忘了个干干净净。   东风笑见他眸光闪动,仿佛是暗渊潜涌,可他却是久久没有动静,竟是几步上前,俯下身去,抬手撩起他的头发凑在唇边,低笑道:“王爷且记住了,这事情记不住也不妨事,可要记住那晚我说过的话——记清楚了,最好一个字也不要忘。”   玉辞只是瞧着她,依旧是平平淡淡不加言语。   “如今,我也不过是问一问王爷的意见,更多的是告知,实际上,王爷肯不肯,已经由不得王爷了。”东风笑微微垂了眸子,笑得狡黠。   “嗯?”玉辞一愣,抬眸看着她。   “这一阵子,在下早已给王爷喂了毒去,王爷若是不肯,一年之后恐怕便会暴毙而亡。我也知道王爷医术惊人,可是这药,也非是寻常的药物,任你现在如何查,恐怕也查不出蛛丝马迹。”东风笑挑挑眉,这便和盘托出。   玉辞闻言,却是扬唇一笑,抬手轻轻抚弄了一下颈项,笑道:“好。”   此言一出,倒是让本还想要对他威逼利诱一番的东风笑有几分惊诧。   玉辞面色却是如常,抬起手来指着她拽着的那一绺头发:“松些力气,痛得紧。”   东风笑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那一番话的时候,竟是不自觉地狠狠攥了拳头,自然也是波及到了她手中的头发。   她定了定神,回眸看了看门外的雪,又扭过头来对他说着:“那便一言为定,现在再走五里,便是月阳山脚下,我们要去那月阳山的山巅,去寻那千年的雪莲花,破除这一处蛊。”   “好。”玉辞也不诧异,也不问询,听话得如同待宰的羔羊。   东风笑不禁心下暗想——可是他知晓性命捏在她手里,所以才难得的这般听话?   次日清晨,天方才蒙蒙亮,二人便借着日光上了路。   马儿权且寄放在前面不远的小村子里了,如今大雪封山,不似平时,等到上山之后,有了马儿反倒是拖累。   东风笑腰间束着长鞭和双剑,右手里执着血缨枪,枪尖挑着一担子行李,回过身来看着后面的玉辞,抬起左手来,将手中的一柄短杖递给他去。   “……喏,给你。”   玉辞垂眸一瞧,不禁一愣,不想这女子竟是知晓他最善用杖,并且瞧她的动作,似是了然于心的。   他抬手接了过来拢在袖里,带东风笑回过头去看路,叹了口气,抬手将她挑在枪尖上的行李拿了过来,便拎在手上。   东风笑只觉得枪头一轻,回过头去有些讶异地瞧着他。   玉辞却是面色如常,只是缓声道:“可以先将枪收了去。”   东风笑闻言一愣,继而一个凛眉:“收枪?你莫不是在路上动了什么埋伏,你……”   玉辞扬唇笑笑:“解药还在你手里,命都在你手里,我哪敢这般玩火。委实不过是觉得总拿着枪手冷罢了。”   东风笑一愣,眸光闪了闪转过身去,她不敢看他笑起来的样子啊。   这样子,太像她的美人儿了。   可是……分分明明又不是。   她的美人儿,也许永远都回不来了。   现在,他和她,委实不过是一场合作,她为了解蛊,他为了解药。   东风笑颦了颦眉,天气冷得让眼泪都不敢在眼眶里打转,她反手收了枪去,寻了方向,举步便走。   而玉辞则带着行李,顺顺从从地跟在她身后。   这二人一路走着,直到到了那月阳山下最近的一个山村,自此处抬头而望,已然瞧不见那月阳山的山巅,可是好在东风笑之前也向着元封打探过,大概知道上山的路,在山村里寻了个人家,打算歇息一会子,顺便再去寻几处补给,随后便上路。   一个婆婆循着敲门声开门迎了他二人,这婆婆瞧着岁数不小,面上尽是褶子,如今这天气裹得厚厚实实的,一眼看去带着三分滑稽。   东风笑瞧着她,却忽而想——若是这个婆婆也不是什么好人,能将他二人送到一个东女城一般的地方就好了,那样子,她便任凭玉辞的内力被封住,娶了他在那里过一辈子。 第下:且南飞155 雪崩   玉辞瞧见东风笑站在前面,瞧见那婆婆面上竟是恍惚带笑,却不知东风笑脑海中所想的那昔日之事。   “婆婆,我二人是要上这月阳山办事的过路之人,旅途奔波,只盼您能收留个把时辰,我们一会子便离开了。”东风笑回过神来,对着那婆婆说得恭敬。   那婆婆闻声一愣,颓然摇了摇头,却依旧是侧开身去拽开门让他二人入了屋:“若非是什么性命相关的要紧事,那边快快回去罢,莫要在此处纠缠了,这月阳山……如今上不得了。”   东风笑微微一愣,启口问道:“上不得?却是为何?”   那婆婆从一侧端了热茶给他二人,叹口气道:“这山早就不是先前的月阳山了,大雪早就封了山,那山上的雪格外得大,将山上的兔子野猪都给冻得结结实实的,一开始,村里人得了个捡了便宜的消息,就都往那山上跑,想着白捡几个野味回来,可是没过几天,就冻死了好几个人,后来,那山上雪积得太多,频频雪崩,那山脚紧下头本还有几户人家,这一闹腾,一户被埋,其他的全被生生吓跑了。唉,这山,怕是中了邪……去不得了、去不得了。”   这婆婆絮絮叨叨地劝着他二人,东风笑颦了颦眉,心里也有些犯难。   可是,如此的交代,分明又同元封的说法如出一辙。   那婆婆安顿好了二人,嘱咐了一句,便要出去添些柴火来,而东风笑咬了咬唇角,竟是下意识地看了看玉辞。   在他还没变的时候,只要他在,她便安心。   倏忽间,东风笑意识到,自己如今再瞧他,不过是自欺欺人,扫了他一眼,又想装作毫无事情的模样扭回头来。   “还是打算去?”那边,玉辞却是瞧着她,淡淡启口。   东风笑微微一愣,继而又扭回头去瞧向他,迟疑了一二,继而坚定地点了点头:“不错,如今这事出诡异,才说明有问题,也许我听到的说法是对的。”   玉辞闻言,眸光闪了一闪,继而点了点头。   “好。”   “如若……如若那山上当真冷,那便试着用内力撑住,到时候若是撑不住了,我们便下来。”东风笑颦了颦眉,继续说着。   “好。”玉辞又点了点头,仿佛是无条件地服从于她。   二人歇了一会子,谢过了那婆婆,带上行李又出了门,好在这婆婆心善,给了二人一个可以肩挎的口袋,这才不需得用手去拎着行李,此外,背在身上,到还能抵御寒风。   东风笑和玉辞又在这镇上寻了些补给,随后便上了路。   前方的月阳山巍峨而又高大,如今尽是白雪,可谓银装素裹,映在阳光下,金光闪闪,仿佛是鳞光遍布的湖面,美丽得紧。   可有的时候,越是美丽的东西,就越是危险。   而东风笑也不曾想到,自己方才入了山不久,便会如此赶巧地逢上一场危险,或者说,也可以算是‘一语成谶’。   ——那便是,雪崩。   他二人沿着只有一个大致形状的上路上前,走了约摸两米,这一路上,瞧见了不少冻成冰雕模样的动物,甚至还有几个人形模样的冰雕,因着那上面覆满了沉沉的雪,故而也只能大致判断。   那些村民只是普通人,没有内力可言,故而在这一处,便会被凄惨地活活冻死。   而他二人虽然有内力支撑,却也不知道能撑到几时几刻。   他们还不知道,此时真正支撑着他们的,并非是内力,而是冰蛊花。   东风笑忽而停下脚步来,只觉得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些许奇怪的、异样的声音,却又说不分明。   继而,地面也开始轻微地颤抖起来。   东风笑一愣,下意识地便要后退,一旁,玉辞颦了颦眉,抬手拽过她的手臂来,便要想着一旁的一处高耸而出的巨石上飞跃而去。   东风笑瞧见他出手极快,竟是下意识地一个躲闪,生生躲过了他的手去。   玉辞见状失笑,却是飞快地停下了想要向上飞跃的脚步,颦了颦眉,抬手又要拽住她:“可能是雪崩!别留在这里!”   东风笑闻言心头一窒,任凭他抓住她的手臂,可只是须臾间,便只见前方的陡坡之上,铺天盖地的雪如海涛一般拍打而下……   继而,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堕入了一片漆黑和冰冷。   呼吸也渐渐被封存住,她挣扎了许久,便逐渐失去了意识。   遭遇这一场雪崩的感觉,仿佛是被寒冰尽数封冻,严严实实,挣脱不开,分分明明是发寒得紧,可是又无可奈何。   直到,一泓熟悉的温暖,汇入她的唇间……   雪崩已然停了,玉辞坐在一棵树旁,任凭东风笑闭着眸子枕在他膝上。   他沉了口气,兀自垂了凤眸,方才那一瞬间,真真是九死一生。   他抬着手理着东风笑落了不少雪的乱糟糟的头发,手臂在她面前掠过,却忽而觉得腕部一片刺痛之感。   玉辞一愣,循着痛感望去——却只见东风笑启了口,竟是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腕。   他能感觉得到,她已经探出牙齿来咬破了他的皮肉,如今一眼瞧去,也能隐隐约约瞧见几丝血色。   他颦了颦眉,本是下意识蓄了力的手腕忽而又卸了力来,任凭她咬着,吮吸着自己手腕的鲜血,只是低下头去,细细地打量着她。   东风笑依旧是紧闭着眸子,呼吸也分外均匀,分分明明是不曾醒来的,可是却如此有主动意识地咬住了他的手腕吸血。   是下意识吗?   阴差阳错间,玉辞的脑海里仿佛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生生撞入,可当他想要细想的时候,又化作了一片空白。   怔愣间,他竟是不由自主地将她抱在怀里,取开他的手腕去,自顾自将自己的颈项向她唇边送去……   可他这么一动弹,骤然间只觉得腰间一紧——他一愣,低头扫了一眼,发现如今竟是被她生生钳住了腰去。   她的动弹也惊醒了他的怔愣,玉辞愣了好大一会子——他究竟为何,会下意识地将自己的颈项送予她,难不成是任凭她撕咬?   可是他终究也不曾移开去,依旧是保持着如此的姿势,便将颈项摆在她唇边。   他隐隐地觉得,若是她真的取了他颈项里的血,兴许,他能知道一些很熟悉的东西……   至少,如今这感觉,有一种莫名的熟悉,却仿佛总是隔着些东西。   东风笑闭着眸子,却是依旧不曾放开他的腰来,渐渐的,她缓缓地、缓缓地将唇凑近了玉辞的颈项……   玉辞只觉得这个女子周身都有一种莫名的寒凉,可是如今天这般冷,自己竟然也没有抗拒于这种冷,他的反应,自己都觉得奇怪。   直到她将冰凉的唇覆在他温热的颈项上,玉辞沉了口气,垂了眸子来,等待着那狠狠的一口,直接落了血来。   可是,她的动作却是停了。   东风笑分分明明还不曾醒,可是她只是将唇覆在他的颈项上,久久也不曾下口。   此时此刻,东风笑只觉得自己欢喜的气息又环绕在自己的周遭,她永远不会忘掉的,便是他的发香。   直到她感觉身子渐渐暖了过来,意识也逐渐恢复,终于迷迷糊糊睁开眼来。   恢复了意识和感知的一瞬间,她下意识地一愣——如今这一切也真也假,真,是因为如今面前依旧是茫茫的雪野,寒风依旧是冷得刺骨;假,是因为如今,她竟被他紧紧抱在怀里,而她早就在心中明了,这样的可能性,早已微乎其微……   东风笑下意识地颤了一下身形,继而,狠了狠心,抬手便要推开他去。   玉辞微微一怔,倒也是顺顺从从地松开手来。   “谢谢。”   东风笑抬眼瞧了瞧他,启口道出这两个字。   玉辞垂眸看了看她,微微摇了摇头:“不妨事。”   这三个字,这一幕便撞入东风笑的脑海中,熟悉得很,可如今她早已清醒了,他依旧没想起她来,他还是那个冷冰冰的她。   方才他之所以抱住她,也许……只是觉得她太凉,怕她冻死,而他也一并没了解药罢。   那边,玉辞拂了拂袖子,从从容容立起身来,向着前方看了一看,继而,沉声道:“我瞧着前面好了许多了,方才的情况……应当不会再发生,你若是还撑得住,我们也可以再往前瞧一瞧。”   东风笑坐在雪地里,闻言也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又点了点头:“好,那便再走走。”   玉辞点了点头,俯下身子来将手递给她,便要扶着她立起来。   东风笑本想自己拄着枪站起来,可是瞧见他伸出来的手,阴差阳错间,竟是放开了抚在枪杆上的手,放入他的手中。   他的手,很暖,很有力。   她愣愣地随着他站起身来,却在回过神来的一瞬间飞快地将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真真是好比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东风笑自觉地、轻轻摇了一摇头。   ——不成,不成,她不能这么傻,如今他的温柔,早便不是当初的温柔了,若她怀着念想再不顾一切地扑进去,那便真真是飞蛾扑火了。   玉辞见状,不着痕迹地颦了颦眉,继而收回手来,回过头去看着远方。   “走罢。” 第下:且南飞156 道观之中   越往前,这景象便越显得凄凉骇人。   厚厚的雪,也许是因为积压的时间长了,许多地方早已压得分外结实,许多地方还是冰面,二人倒是宁愿选择这滑溜溜的冰面,也不肯走那看上去厚而禤的雪地,只担心这种瞧不见脚下何物的情况,会一不小心陷进去。   东风笑手里紧紧攥着血缨枪,一路上小心翼翼,而自打方才站起身来,玉辞便不再随在她身后,而是走在她前面探路,时不时地还会回过头来看看她。   在东风笑看来,这是一种熟悉却又奇怪的默契。   两个人本已形同陌路,可如今却默契得恰似当年相恋之时。   越向上走,山路便越陡峭,路面上的冰也越多,行路愈发不易。   前面,玉辞的身影一停,转过身来看着她:“那边……似乎有个道观,但是没有什么声息了。”   东风笑微微一愣,几步赶上他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她的各自相较他矮上些许,不过依旧能看见一角——却是一个道观,如若未猜错,这月阳山的老道士,便应当是在那观里歇息的了。   东风笑颦眉看了看前面的路,真所谓瀚海阑干百丈冰,这一路两人踏冰而行,全凭一身功夫,可是如今这路,只怕太过费力了。   “也许那千年雪莲花便在那里,或者那里会有人知晓,我们不妨去瞧瞧。”东风笑沉下眼来,低声说着。   其实,她心里也有一分侥幸——是不是能寻个暖和一些的避难所歇息一二,或者说,不必向上面接着走了,她只觉得越往上走,那冷意就越来越明显,如今,已经冷得往心里攥了。   “好。”玉辞点一点头,微微颦起眉,打算着过去的路。   东风笑倒是瞧不见那路,只能看着他在这里算计。   “走罢,走这条路,那边几棵树倒了,应当比雪地和冰面好走一些。”半晌,玉辞启口说着,抬手指向北侧。   东风笑点了点头,这便随着他往那边走去,一路上翻翻跳跳过了那一片被雪压倒的树林,又走了一段路,终于能看见那道观的全貌。   如今,道观上已经落了厚厚的雪,不过细细看着,依旧是漂亮、精致而又古朴。   那道观前空无一人,门口也无守门之人。   东风笑颦了颦眉——难道真如元封所言,这道观里只有老道士和他的徒儿两个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雪太重,这道观周遭,宁静乃至寂静。   前方,玉辞停下脚步来,抬起头看了看这道观,忽道:“便是寻常时候,日日行炊,也不至于积下这般多的雪。”   东风笑愣了一愣,心下微惊,答道:“这只是前面,倒也未必有什么奇怪的,我听人说,这道观里的老道士,一直以来,也只收一个徒弟,冷清也是意料之中。”   玉辞点点头,回眸瞧她:“如此……可要进去?”   东风笑沉了口气,点头:“进去,来都来了,我们又非是什么恶人。”   玉辞听见她最后一句话,竟是不禁扬了扬唇角,颔首道:“好,那便进去。”   他拂了拂落在肩上的雪,启步走到那门前,抬手叩门。   ‘咚、咚、咚’   这门想来是半空心的,叩起来,声音很想,很空洞。   可是里面,却连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没有。   玉辞停了停手,凝神听了听,知道的确是没有回音的,便又抬手,继续叩门。   东风笑立在他身旁,这茫茫雪野之中,霎时间,只有叩门之声,里面,久久全无回应。   “没有人?”东风笑颦了颦眉,攥紧了血缨枪,只觉得诡异。   可终究也不过是一扇门,有着血缨枪,实在不行,就硬闯进去。   玉辞点了点头,见一旁东风笑抬起枪来便要劈下去,抬手挡住她去。   东风笑停了手,看着他将手放在门板上,用了些力,竟是缓缓地、缓缓地将这个门推开了一个缝来……   转瞬间,却只觉着四下杀气和风声骤起!   东风笑一咬牙,本就未搁下枪来,如今反手就是一个飞转!   ‘当当当当当!’   接连着几声巨响,东风笑只觉得手臂接连的酸麻,和着声音,一些箭矢便被长枪击落在地,好在她反应快,生生挡住了所有袭来的箭矢。   东风笑也不敢收枪,只是警觉地四下瞧着,那边,玉辞方才微微愣住,如今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那些箭矢,又看着这门:“应当是设置好的机关。”   东风笑闻言,下意识地看向这个门去——这么说,不能直接推开这个门?   她一咬牙,抬手便将玉辞向后一拦,继而,沉了口气,抬枪向前狠狠一捅!   ‘嘭!’的一声,那门由方才的一个缝隙张开来,敞开得正好,已经可以看到屋室之中的情况了!   却是黑乎乎的一片。   东风笑警觉地四下瞧了瞧,确定没有暗器和机关,这才举起步子来向那门中走去。   可是,电光石火间,她忽而觉得风声一紧,继而,只觉得有人拽着她向前侧方一扑,只是片刻间,二人便一同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   这道观里的地面,又硬又凉。   东风笑咬了咬牙,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摔得都快散架了,可是随即,只觉得一阵子血腥味环绕在周遭。   她一个怔愣,可倏忽间,身后的玉辞颦了颦眉,已经站起身来,回头看了看门边,低声道:“是那边的机关,应当是无事了。”   东风笑一个骨碌转过身来,抬起眼来瞧着他,却见他左侧手臂上,殷红的鲜血已经成股流下。   东风笑的脑子空白了一秒——方才,是他替她挡了那一支暗器?   “你……你的手臂怎么样?”东风笑站起身来,从包裹里寻找着包扎的东西。   玉辞侧头看了看,摇首道:“只是一处小伤,没有其他,不妨事。”   东风笑垂下眼来颦了颦眉,拿出绷带来,抬手拽过他的手臂,忽而启口说着:“谢过。”   玉辞四下打量了一下,乖乖坐在她身边任由她摆弄,见她拿着火石仿佛要生起火来,摇了摇头:“不要点火。”   东风笑手下一停:“你会冷。”   玉辞摇了摇头:“内力撑着,不冷的。”   说着,竟是自己拽开左侧的衣襟来。   东风笑讶然——自己也是用内力撑着的,可是如今,自己觉得格外的冷,他又怎会不冷呢?   见他已经把衣裳敞开,她颦了颦眉终究也是妥协——若是不严重的伤口,她便尽快处理,也免得冻着他了。   东风笑的手碰上玉辞的手臂时,她的手冷得如同冰玉,他的手臂却温暖得如同火炉。   东风笑一愣,继而也不多想,只是匆忙替他处理着伤口。   那边,玉辞只觉得她的手冷得像块冰,不由得颦了颦眉,等她收拾好了,打理着衣襟,忽而启口问道:“你有内伤?还是说,内力撑不住?”   东风笑收拾着包裹,摇一摇头:“没有伤,内力也撑得好好的,就是这里天冷了,还有、我本身也有些凉。”   之前他知道冰蛊花的事,也知道她为什么凉,可如今的他,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东风笑不着痕迹地颦了颦眉,只觉得心里忽而一片酸涩。   总有那么几个时候,事实不讲情面地提醒着她,他,已经不是她的美人儿了。   她将东西收好,又将枪缚在身后,可随即,只觉得手间一暖。   东风笑一惊,低下头去看着,却见玉辞伸出手来,用温热的大手,牵起她冰凉的手。   他的手很温暖,就这么包裹着她的手,本是修长硬朗的手,此时此刻,在她感觉着,却温暖得如同一朵棉花,如同一团火。   眼圈不自觉地微微一红,回过神来,却是狠下心来,又要将手拽回来。   可这一次,玉辞却没有像此前一样松开手,他牵着她的手,仿佛是冰火相撞相容。   “都进来了,便往里走一走,看看这道观的主人在何处吧。”玉辞启口说着,已然举步往前面走去,如今这个大厅古朴漂亮,正前方供着一尊长白胡子的雕像,可却是冷冷清清的,温度也不高,不像是能住人的地方。   东风笑点一点头,心下想着,那老道士若是和他的徒弟寻地方,应当会寻一处暖和的,可是按照道士的身份,雕像处不应是有人守着的吗?   这屋子里面并不亮,可是犹豫了许久,终究也没有拿出火石来点火——在这半木制的房舍里面,点了火,总归也不够安全,或者说,如果点了火,也许还会有其他机关。   便这么一路摸索着往前走,四下瞧不太分明,整个屋子里寂静得吓人,唯有那巨大的塑像张牙舞爪。   东风笑背后束着血缨枪,如今被玉辞牵着,竟也是觉得安心。   也许在她的潜意识里,她信他,哪怕如今的他不是曾经的他。   东风笑可以一次两次咬牙甩开他的手,可是这一次,无论她怎么努力,终究也未能甩开。   她抬眼看了看走在她前方的玉辞,他的身形修长挺拔,长发飘飞,立在她前面,仿佛一座峻挺高耸的山。   便这么一步一步,直到玉辞停下了脚步来,伸出另一条手臂去,轻轻抚着前方。   “这有一处门,应该是向后面走的后侧门。”他沉着声音说着,偌大空旷的厅堂,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第下:且南飞157 怀疑   东风笑咬了咬唇边,上前几步抚着那门,不禁凝眉犹豫——她并非是不想进入这个门去,但是,她担心这门里又有机关暗盒,伤人性命。   “后退,我先用枪和硬绳试一试。”半晌,东风笑沉沉启口。   血缨枪将将巴巴算是齐人之高,如果她先竖着枪掷过门去,也许能将那暗器试出来。   玉辞点了点头,东风笑便手腕一转,用枪先顶开门去,又反手竖过枪,拴上腰间的硬质绳索,借着那门边一撞,将那长枪狠狠掷了出去!   转瞬间,只听‘呲——’的一声,三支暗器陡然间飞跃而去,割裂空气一般!   东风笑执着绳索另一端当即狠狠一抡,只听‘当啷’几声,这才勉强将那些暗器撞落。   可与此同时,那暗器也割断了绳索,‘当’的一声,血缨枪也落了地。   ——这暗器飞来的势头,真真是吓人!   东风笑心有余悸,依旧不敢贸然往前走,又挥了挥绳索,听着那空气之中的响声来回数下,这才定了定神,道:“应当是无事了,可以……进去了。”   玉辞点了点头,也不等她行动,这便举步向里面走去。   东风笑一愣,正想拦他,咬了咬牙,举步赶上前去。   东风笑跑到血缨枪前面蹲下身子来执起枪来,那边,玉辞则俯身取了那暗器来,看了看,凝眉道:“淬了毒的。”   东风笑一愣,下意识地看着他的手臂:“那你……”   “那里无毒的。”玉辞看她一眼,声音浅浅淡淡。   东风笑颔首,这才小心地抬头打量着四周,却见前方有一处帘子,摇摇曳曳的,在一片昏暗之中,隐约能瞧见那帘后,仿佛有一个坐立的人影!   霎时间,东风笑身形一凛!   她反手挥枪一跃,转瞬间便到了玉辞面前,手臂一摆便执枪对着那边,却是定定地不再动弹。   玉辞一愣,收了那暗器来,也凝眉瞧去,的确有一个隐约的人影。   “奇怪,分明有个人坐在那里,可是这么近,怎么连丝毫的气息都没有……”东风笑压低了声音,小心地扭过头来,瞥了一眼玉辞。   玉辞颦了颦眉,这种情况,若非是高手,那便是死人。   “道长,我二人此来,只为探得大雪真相,无意叨扰,还望前辈莫要怪罪。”玉辞沉了口气,拂袖拱手,恭敬说着。   那边,了无声息。   玉辞也是微惊,略加犹豫,便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明显是加大了音量。   东风笑则立在他前面,始终谨慎地拄着枪。   玉辞说了两遍,等他不作声,这空空荡荡的屋子里,便又是一片骇人的死寂。   东风笑回过头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看他锁着眉头,终于启口道:“这……这个人,莫不是……”   玉辞抬手轻轻按下她的枪来,便往前走,声音很轻:“去看看。”   东风笑将他的手拂开去,又比起枪来:“我顾不得什么礼节面子了,命最重要,你还是退后,我用枪挑开那帘子,你看着点,有没有暗器。”   “好。”   东风笑便举起枪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前逼近,走到那帘子前,随着行走而起的清风引得那帘子微晃,可是里面的人依旧是一动也不动的。   东风笑愈发明确,这的确是个人。   但是这人坐着一动不动,仿佛是一个雕像。   难不成说,这本就是供奉着的一处像?东风笑想着,不禁失笑——若当真如此,他们二人可真就是风声鹤唳、自相惊扰了。   东风笑深吸一口气,探出枪杆去,枪抡得飞快,便将那帘子生生撕了开来!   她垂眸向前一看,便是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趔趄着后退了数步!   玉辞立在她身后,抬起手臂来扶了她一下,凝了眉瞧向那帘后之人。   这人,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不仅仅是死人,并且死状还极其凄惨!   面前的人,身体被钢圈套得极紧,坐在那里,估计是想动也不动不得。   周身缠绕着许多白色的丝网,面庞上尽是血迹,许多地方已经冰冻凝结,眼睛、耳朵和口鼻都成为了黑色的空洞,隐隐约约有一些白色的小虫子露在外面……   不仅如此,帘子一敞开,这味道更是扑面而来。   东风笑经他一扶才定下神来,又瞥了一眼这个情况,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玉辞瞧着这境况,如墨的眸子里,却有光华一闪而过。   他抬手将东风笑拦在身后,从从容容将袖子拂上去,举步便向着这凄惨无比的尸身走去。   “你等等!这尸体不正常!”东风笑反手狠狠拽住他的袖子。   玉辞停了步子,回头瞧她一眼,继而启口道:“哪里不正常?”   东风笑咬了咬牙:“那些虫子,恐怕是从他的身体里钻出来的。”   玉辞又瞧了一眼,颔首道:“不错,这些虫子,应该是行蛊用的。”   东风笑闻言一愣,脑海里,下意识地浮现了玉竹的身影,还有那诡异的笑容!   “这些虫子从幼虫起便被养在他的体内,随着它们长大,便由内而外的钻,侵蚀他的肉体,就这么活活把人变成一个只剩下皮和骨的空壳子,不过这些虫子需要温度才能存活,在现在的温度下,是活不下来的,这人死了有一段时间了,虫子早就死了。”玉辞启口,看着那边的境况,淡淡说着。   东风笑却是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   被她轻轻松松从婚礼上抢下来的玉辞,和很可能和玉竹有关联的虫蛊!   她如何能相信这二者之间毫无关联?   “不妨事,现在应当看看这死者究竟是何人。”   玉辞说着,已然从袖里取出一个短杖来,对着那尸体研究了许久,半晌又伸出手去,在那尸体的腰间执上了一处绳子状的物什,忙忙碌碌。   可东风笑沉默了许久许久,忽而反手一个挥枪,那挥枪之声虎虎,只是片刻间,寒刃便冷冷架在了他的颈项上!   几绺墨色的发,迎风被斩落,萧萧坠下。   玉辞身形微微一滞,继而停了手,直起身来,略微偏过头。   “怎么?”   东风笑颦着眉,看见他扇骨一般的睫毛在光影下微微颤动,摇了摇唇边,陡然冷了声音。   “王爷是当在下痴傻么?如今王爷和睿王阁下设的局……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玉辞闻声眉头一簇,倏忽间又展开来,心下已经明了了几分。   “你怀疑这情况是我所为?”   东风笑看着他,眸光闪了一闪,又有如一片深不见底的暗渊:“自幼及长,我听说过的和虫蛊相关的事,都和苍鹭有关。”   “不仅仅是苍鹭,并且还有你的兄长——玉竹。”东风笑一字一句狠狠说着。   玉辞却是不答,只是瞧着她:“你信不过我?”   东风笑闻声,不禁一愣,抬眼看着他,眸光又不禁溜向他那方才包扎好的手臂上。   ——是啊,她不信他。   在她心里,这个玉辞,和之前的玉辞,是两个人。   而她心里的那个人,是曾经的他,那个温暖的男子,那个温柔的人,那个他便如同一泓水绕在她心间,她只觉得,不管自己遭遇过什么,能逢着他,便是最大的幸运了。   可如今面前的男人,她不敢信了。   玉辞见她久久无言,心下也是了然,展开锁着的眉头,声音很低:“那便是信不过罢,如此我也不必多说了,枪在你手里。”   东风笑闻声愈发诧异,抬着头,定定瞧着他,既不加大力道,也不收回枪来。   手上,仿佛还残存着他牵着她的温度。   就这么僵持着,许久许久,直到东风笑搁下枪来。   “我现在留你一命。”她看他一眼,启口说着。   “但是你记住,如若你们用这种龌龊的手段算计这等事,我势必不会让你们好过。”东风笑的声音很冷很冷。   她知道,如果是玉辞欺骗自己,自己无论如何,也该着受着——她欠了他太多性命,终归是该还的。   可如若他和那玉竹是为了一己私利,将这天下弄得混沌不堪,她只觉得自己看错了人,心凉!   玉辞见状,转过身来,垂了眸子略微抚了抚乱发,沉声说着:“好。”   东风笑咬住唇角,看着他恍若无事地扭过头去,俯下身子又探向方才那一处麻绳,只是定了神不再多言。   半晌,只见玉辞抬手从那死者的腰间,抽出一处牌子来,这牌子陈旧得很,隐约能瞧见上面四个字‘玄阳道人’。   “应当便是他的道号了。”玉辞说着,将牌子递给她。   东风笑看着他递上前来的牌子,想着方才的事情,心里依旧悬着一个结过不去,只觉得分外尴尬,也不瞧他,只是闷闷哼了一声:“嗯。”   心下却想——之前她细问的时候,元封曾说过,他的师父,道号玄阳。   如若不错,应当便是这个死状凄惨的老者了。   东风笑想了想这个老者尸身上爬出来的虫,自然也不肯接这个牌子,心里也担心,这个牌子会不会是带着蛊的,是玉竹和玉辞设计用来算计她的……   玉辞看了看她,不着痕迹轻叹口气,低声说着:“放心,这上面没有蛊。”   见她依旧是不为所动,他反过手来,便将这牌子收入了自己的袖中。 第下:且南飞158 夜里潜行   因为这死者的状况,又是虫蛊又是铁圈,二人着实无法将这老道士安葬,便只得拜了一拜,才又在这道观里四下找寻。   道观里阴冷晦暗,好在终究是个屋子,挡了些寒风,隐隐地也有一些暖意。   东风笑随在玉辞后面,想着方才的事情,心里依旧觉得有些尴尬。   虽说也不得不承认,如今她不肯信他。   “按照之前的说法,这道观里除了那老道士,应当还有他的一个亲传徒弟,老道士被害,不知道他的徒弟如何,如果还活着,我们或许还能从他口中得到些线索。”东风笑跟在他身后,迟疑了一二开了口。   玉辞点了点头,也不回头,声音很低:“不过现在这里连人气都没有了,也不知道他的徒弟是否还活着,如果活着,去了哪里也不好说。”   东风笑点了点头,随着他出了道观主建筑的侧门,转过身去,忽而又扭回头来,看着左手边上的一个矮屋,那门是半掩着的,里面黑漆漆的看不分明。   “你瞧这屋子。”她停下脚步来,唤了前面的玉辞一声。   玉辞闻声停下步子,回过头来看着她。   “你看着屋子的结构,如果没有猜错,应当这师徒二人应当就在此处行炊,我们也许可以进去瞧瞧,如果这老道士对的徒弟还在,总归也要吃饭的。”东风笑抬头看了看,凝眉说道。   玉辞闻声停下步子,回过头来,循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一处烟囱,点了点头:“好,那便进去瞧瞧。”   说着,他转过身来,几步走到这房门前,四下瞧了瞧,才抬起手来,轻轻抚上这门板,继而发力要将这门推开来。   东风笑攥着枪立在一旁,自从方才的暗器,每次开门,都是小心翼翼的。   这门很是古旧,打开的时候,还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知道那门扇敞开来,里面,借着雪的亮光,隐隐约约能瞧见一个灶台。   “是个灶房。”玉辞低声说着,打量一二,举步便向里走。   东风笑也进了去,看着里面那很冷的、空空如也的灶台,忽而叹口气:“看着是许久没有行炊了,连饭也不吃,哪里还会有活人在呢。”   玉辞四下瞧了一瞧,也的确是冷清得紧。   “如若寻不到人问路,也就只好直接上山了,可是前面的路那般陡,又都结了寒冰,仿佛是一处天然屏障,如若想要硬闯上去,怕是太难了。”东风笑颦了颦眉,低声说着。   已经开始考虑如何拿到那千年雪莲花了。   可这一切,仿佛是那千年雪莲花刻意来阻隔他们的,层层屏障,不肯让他们接近了去。   玉辞看了看她,低声道:“也不必现在就泄气,这里……也许还有些东西,只是我们不曾发现。”   东风笑点了点头,忽而抬头看着他:“那老道士怎么死的,你究竟知不知道?”   玉辞一愣,继而扬了扬唇:“不知道。”   见东风笑颦了眉,他启口继续说着:“现在这等情况,是活命的档口,我又何必同你弯弯绕绕,那的确是蛊,你可以心疑玉竹,也可以心疑我,但是这一切,我当真不知。”   东风笑咬了咬唇,自顾自冲他狠狠道:“权且信了你……如若,如若你说了谎话,你的性命,我可不担保。”   玉辞闻言只是笑笑:“好。”   夕阳渐沉,此后便入了夜。   外面依旧是银装素裹,白雪沉沉,而这院子已经整整齐齐地搜查了一番了,一无所获,连人影都没有看到,也许这老道士的徒弟,早便下了山躲避灾祸去了,也不想着守山之事了。   这一晚,冷得很。   这道观一处有大大小小三四幢屋室,东风笑思来想去,想到那个惨死的老道士,死活也不愿意留宿在道观的主屋里面,四下看了看,考虑到这个灶房比较小,也容易生火,相比之下更容易暖和起来,也更容易热些东西,便选了这一处暂留。   玉辞自然也没有什么异议,二人便阖上了灶房的们,靠在一旁的墙面上,中间点起了火来。   “虽说上面有个烟囱,可是关着门点火,一会子就会闷得很,我们不妨将这处边上窗子先打开。”东风笑说着,走上前去将那一扇小木窗推开来,依旧是破旧的木窗,有一种古旧的气味,还有吱呀的声响。   玉辞坐在一旁,垂着头,给中间的火堆添着柴,火光照在他脸上,诡谲却又美丽。   东风笑回过头来看了看他,不禁痴愣,看见他将上面烤好的东西取下来,抬手递给她,方才回过神来。   几步上前去接了过来,那香气便慢慢溢来。   可这分明只是一些简单的、易携带的食材。   东风笑嗅了一嗅,张口便要咬上去——平日里,滋润时候是一日三餐,忙起来便也有两餐,可因为来了这月阳山,二人已经生生将变成了一日一餐,如今忙乱了一天,早就饥肠辘辘了。   “慢着些,可能还有些烫。”玉辞在一旁说着。   东风笑点点头,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张口便咬。   温度倒是还好,在这荒郊野岭、大雪封山下,能吃一顿热乎乎的饱饭是如此不易,如今挨了饿,东风笑才开始怀念之前的日子,看到食物,也顾不得这般多了,狼吞虎咽便吃了个够。   也没瞧见一旁玉辞莞尔而笑。   等东风笑飞快地撕咬完了,回过头去看着玉辞,却见他拿着食物吃得从容得紧,丝毫不失平日的气度,这一瞬间,东风笑忽而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苍鹭之王吧,真正的苍鹭之王,哪怕是在落难之时、困难之时,也绝不会失去分毫的气度。   “今晚我守夜,你休息罢。”东风笑擦擦手,倚在墙面上,抬头看着一旁打开的窗子。   玉辞颦了颦眉,摇首道:“我来守着,你休息。”   东风笑闻言也是颦眉,抬眼看了他,坚持道:“我一向在军中,习惯于守夜之事了,今日在此暂居,习惯为先,便由我来守。”   玉辞看她一眼:“今天那雪崩事情不少,不知何内力有没有关系,你还是歇歇为好。”   东风笑闻言,看他一眼,半晌咬牙道:“那好,我前半夜,你后半夜,等到外面天半亮就换你。”   玉辞闻言,也知拗不过她,不得不沉了口气:“好,那便如此,说定了。”   便这么入了夜。   东风笑靠在门边,听着门外寒风呼啸,想起那老道士凄惨的死状,依旧是背后凛然发寒。   她回过头来看了看一旁的玉辞,此时他合着眼,靠在墙壁上,睡得安然。   东风笑狠了狠心,轻轻地几步挪到玉辞面前,抬起手来,向着他露出的半张侧颜,小心翼翼地戳了几下。   然而睡着的人,毫无反应。   东风笑定了定神,又伸出手去,略微加了些力道,继续戳他的脸。   她听见玉辞闷闷地轻哼一声,看见他长长的垂下的睫毛轻轻抖了几下,随即,便又没了动静……   东风笑不再动弹了,看着他,心跳仿佛忽而漏去了一拍,她回过神来,又窝在他身边静静瞧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来。   从一侧的包裹里取来了取火的物什,她看向那门边,咬了咬牙。   她要趁着玉辞没有动手,独自去查验那一具老道士的尸身!   今日白天,她眼睁睁看着玉辞从里面搜出了那个木牌,然后就不再动手了,可是搜查到的方面少之又少。   事实如此,她终究是不可能完全信任他,如今便打算趁着夜色抢占先机,去那老道士的尸身处搜查一番,如果能得到什么证据,也许……   想到这里,东风笑回过头来,看了看依旧合眼睡着的玉辞。   如果真的是他设的局,她会如何做?   杀了他吗?   东风笑兀自攥紧了手中的枪,不再多想了,壮了壮胆子,举步向着门边走去。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破破旧旧的木门,先四下瞧了瞧,才举步走了出去。   外面,寒风呼啸,大雪纷飞。   这冷意一直袭入了骨髓。   东风笑一步一步地在这路上走着,攥着血缨枪的手都在轻轻抖着——不错,她是害怕的。   饶是她惯看生死杀戮,单是想一想白日里那老道士尸身的惨状,都不禁毛骨悚然。   人人皆言,说是七窍流血凄惨,可是见着今日情景,东风笑只觉得七窍流血都不显惨烈了——自然,那个促成这一死法的人,也真真是个畜生!   她小心翼翼地走着,脚踩在厚实的雪地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走过之处,落下了一排清晰的脚印。   东风笑用枪轻轻抵开了那白日里走出的侧门,沉了口气,凝神向着道观里走去。   又从后门进入,开开那门,一股味道便扑面而来,不知是那尸身味道大,还是她的念想使然。   她举步入了门去,这大堂里很黑也很冷,她从袖里拿出来了方才的火石,打了火出来,用手臂执着一束小火把,眯起眼睛看了过去……   那帘子随着屋里的风轻轻摇曳,那个默然端坐的尸身若隐若现…… 第下:且南飞159 喂血   东风笑终于壮起胆子来,举着火把走到那尸身旁,撩开帘子,将火把支在一侧的一处破旧的杯子里,开始凝神瞧着。   这老道士的面颊是一片灰白,带着干涸凝结的黑血,五官只有个模样,已经尽数化为了黑洞,洞里还隐约有着蛊虫的尸体……   她看来只觉得背后发凉,浅浅扫了一眼,对着这尸身行了个礼。   “老先生……晚辈,晚辈无意冒犯,只是想知道事情全貌,也能……也能替您查清凶手,结束这灾祸,帮您报仇。”她的声音很低,还有些抖。   说完,她闭眼合着手掌鞠了一躬,随即拂了拂袖子,小心地探出手去,探向这尸身的胸口和腰间。   搜!   东风笑一路细细地搜找着,想看看这死者身上还有什么遗留的线索,却是不敢触碰到这个老者的身体——因为如今,真真已经是骨架和灰皮外面包着一层衣服了,冰凉,吓人。   却是一路无果。   东风笑咬了咬唇,直起身来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算计着时间。   要快些了,再过一会儿,若是玉辞醒过来,就麻烦了。   她垂着眼睛便向下瞧,如今搜查一无所获,可是……如若是衣襟里面藏着东西……   东风笑身形一凛,一个近乎疯狂的想法撞入头脑之中——如若、如若她将这个老道士的腰带解开,是不是会有所收获?   这个想法蹦出来,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   倒不是什么男女有别,但是敬畏死者,多少还是要有的。   这老道长要是知道,自己死后还被人扒了衣服……   东风笑迟疑了,回过头去,看了看那一扇极小极高的窗子——夜色仿佛已经要开始退却了。   时间不够了!   她心一横,陡然伸出手去,一发力将那腰带狠狠拽开来!   ‘撕拉’的一声轻响,因为紧张她的手抖得厉害,那腰带应声而断……   那尸体被铁圈栓得死死地,可也只是四肢和下盘,如今腰间受了大力,本就虚晃的身体竟是不由得摇了一摇,要散架一般!   这一动,倒是像个活物一般!   东风笑身形陡然一凛,吓得飞快后退几步去!   偶然低头瞧见自己手里还捏着半截腰带,又下意识地丢开了去……   而那尸体摇晃了几下也停止了,垂着头坐在那里,依旧是一动不动。   东风笑咬了咬牙,壮了胆子又看了过去——却见到那尸体前面,散落的衣衫上,赫然落着一片东西——远远地看去,像是一瓣白色的叶子,又像是一张白纸!   她看了看那东西,举步又向着那尸体走了过去。   那个叶子状的东西看上去很薄很轻,还是半透明的状态,东风笑抬眼看来,竟然觉得有几分眼熟!   外面的窗子,却已经透进来了一丝光亮!   东风笑心里一急,索性探出手去取这个东西——不管怎么说,先将东西收好,不妨等到以后寻到玉辞不在的时候再细细研究!   可谁知,碰上这东西的一瞬间,感觉到这一片分外柔软,可随即东风笑只觉得身子一寒!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飞快地缩回手来,后退几步,却只觉得这种冷意是从身子里面往外钻——是从血液、到皮肉,一层一层,仿佛要浸透她的全身!   东风笑咬住唇角,心里莫名添了几分惶恐,她垂眼看着自己方才伸出去的手——可是手上并没有伤痕,或者,莫说是伤痕,便是一个浅浅的印记都没有!   是她大意了,可是这个又软又薄的东西,究竟是如何伤到她的?!   便是施蛊,也要有个入口才对……   如今东风笑却顾不得想这般多了,现在的她,浑身上下,都是置身冰窖一般,自己的身体仿佛要一层一层地被冻住,而意识也在渐渐模糊……   东风笑一口咬破了唇角给自己提神,挣扎着抓起那个支在一侧的火把来——火把很亮,也很暖和,她想着要靠它增添几分暖意。   可是她没料到,如今迷迷糊糊间,自己竟然全然察觉不到这火把的暖意。   继而,‘当啷’一声,东风笑手里的火把落了地,她死死抱住血缨枪支撑着身体——不行,她绝对不能不明不白地在这里倒下!   可是眼皮却一个劲地往下沉,意识模糊,身体也飘忽摇晃。   又是‘当啷’一声,血缨枪轰然而倒。   随着枪杆的倒下,东风笑心下也有了一丝的明了——已经抓不住枪的她,估计是撑不下去了。   意识渐渐冷去,仿佛被埋入了冰雪之间。   这种感觉很是熟悉,可是她又无暇思考分明。   身体晃了几下,终究是撑不住,向后倒了去……   身后,一条有力的手臂却突然自后环了过来,一用力,便稳稳地扶住她。   东风笑迷迷糊糊间只觉得暖和熟悉,可如今便是连清醒过来的意识都要消失殆尽了。   玉辞从后面抱住她,浅浅瞥了一眼那边的情况,便回过头来,低下头去瞧着她。   怀里的人很凉、凉得仿佛是一块儿冰玉。   玉辞颦了颦眉,索性抱着她靠着一侧的墙壁坐下,紧紧地将身形颤抖的她护在怀里。   东风笑只觉得一种暖意袭来,继而,听见了来人一声低低的轻叹。   “大晚上自己跑到这里来,你倒是……也敢,胡闹。”   玉辞的声音很低很低,抬起一只手来探着她的额头,可是却是一点温度都没有,冰凉的触感吓得他也是心里一凛。   可怀里的人却不知觉间、像一只小动物一般向他胸膛处蹭了蹭,微小的一个动作,却是让他知道——她还活着。   玉辞垂眸瞧着她,她长长的睫毛上仿佛已经结了一层霜——就像这道观的窗子一样。   他和她过节不少,可如今,却是只想着要救下她来,他手臂又加了些力道,将她抱得更紧了。   怀里的人却依旧在抖,冷得如同一块儿冰。   玉辞不禁颦了颦眉,低头看了去,她的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她的温度传给了他,可是他的温度,却仿佛没能传给她分毫去。   不知是因为她在颤抖、还是他本身也在颤抖,玉辞竟然明显地察觉到,自己的手臂也开始微颤,半晌他咬了咬牙,顶了一口内力,松开她去,腾出手臂来,竟将自己的衣襟解了开来,又解开中衣的领口,生生露出结实的胸膛。   继而,他伸出手去,一把便将她锁在了胸前,又拢了一拢衣襟护住她。   东风笑的脸紧紧贴着他的胸口,肌肤相触的瞬间,玉辞只觉得胸前压了一块微颤的、寒冷的冰玉。   就这样,玉辞抱着东风笑,在这墙边坐了许久。   可他觉得,她身上的温度,竟然依旧是毫无回升……   不知不觉间,玉辞的额头已经起了一层薄汗,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   脑子里有些混乱,他一面抬头看着四周,一面在脑海里回顾着这一路的经历,可惜如今,他连她是怎么弄成这幅样子都不知道……   玉辞颦着眉,却忽而想起了那一场雪崩,他蓦然愣了愣,继而,腾出手来看着自己的手腕——是不是,自己的血能救她?   他本是个心思谨慎的人,可如今依旧没能细想出自己的血和她的性命有何关联来。   低头看着东风笑紧闭着眼,精致的脸煞白靠在他胸前,玉辞抿了唇,取了个短匕出来,便在自己腕上一划。   天气寒皮肉也易破,这锋利的匕首划过,便出了血。   腕上带着痛感,玉辞一手扶住东风笑的头,将流血的手腕探到她嘴边,生生将温热的血喂给她去。   他感觉得到,她在不自觉间,再度探出牙齿来咬入他的腕部,骤然的力道带来了一阵刺痛。   他愣了一愣,继而扬起了唇角,这弧度却分外柔软。   “你这丫头,偏就同我过不去……”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垂下的凤眸里光华一闪。   前前后后折腾他这么多次,可是偏偏当她遇见危险了,他却怎么也狠不下心丢开她去。   直到她陡然间把牙齿松了开来,嫌弃一般地偏过头去,再也不碰他的手腕了。   玉辞见状失笑,飞快地随意扎了一下伤口,又伸手抱住她,随即,他低下头来,将唇放在她额边,察觉到了那归来的温热。   真真是卸磨杀驴。   罢了,无事便好。   玉辞便要抬起头来,可方才要动弹,便冷不丁地被她一把抓住了本就敞开的领口。   玉辞一愣,忙低头看向她,却见东风笑依旧垂着眸子,呼吸均匀,一对蝶翼般的睫毛静静覆在眼前。   有些尴尬地看了看自己被再度拽开的领子,被她这狠狠一拽,衣衫直要敞开到肩线处。   这丫头,自己再怎么说也是个男人,谁知她无知无觉还偏要玩火。   玉辞狠狠沉了口气,脸上似笑非笑,可倏忽间,却只听怀里的人低着声音,反反复复地嘟囔着:   “美人儿……”   “美人儿……你回来……”   玉辞闻声,愣了一愣,忽而却只觉得胸口处一湿,有什么东西一路滑落……   他低头看着她,眉眼里带着疑惑,眸光闪了一闪。 第下:且南飞160 解药给你   谁知,玉辞看着看着,东风笑的睫毛却抖了一抖,随即竟是迷迷糊糊地张开眼来。   她方才抬了眼,便看着面前是一片结实漂亮的胸膛,向上是挺立分明的锁骨,而她的左半张脸……就紧紧贴在这温热的胸膛上。   东风笑一愣,下意识地向外移了移,抬眼又是一瞧——却恰好对上玉辞那对眼睛。   “唔……你……”毕竟他不是他,东风笑迟疑了一下,有些尴尬。   玉辞看她一眼,有些不自然地侧过头去:“先……先把手松开。”   东风笑闻声一惊,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臂——却瞧见自己抬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衫,竟是拽得衣裳滑落到肩胛处,那挺立的锁骨仿佛在控诉着她方才无知无觉下的罪行。   尴尬笑了笑,施施然松开手来,又仿佛无意识地向外挪了挪,想要支起身子来。   可是转瞬间她抬手扶到地面,便意识到事情不对——在她察觉着,这地面,竟然是有些热乎的!   东风笑一愣——这地面自然不会是热的,难不成,如今的她,比这地面还要凉?!   东风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只觉得寒冷的气息从血液里、骨骼里向外渗透着。   那如今自己为何能醒过来呢?   ‘回光返照’四个字生生闯入了东风笑的脑海里。   她忽而回过头去,看了看坐在一旁瞧着她、却是一言未发的玉辞,她看着他那对眼睛,忽而狠狠咬住了唇角。   从衣襟里飞快地取了个小罐子出来,那罐子里面,玲珑的只有一粒白色的药丸。   东风笑执着这个小罐子,抬起手臂来递给他。   “我大概走不出这座山了,解药,给你。”东风笑启口说着,面不改色。   玉辞愣了一愣,颦了颦眉看着她,她的模样,仿佛是久经生死之事以至于看淡了。   “为何?”他启口问着,却是不接。   “我大概出了些状况,从骨子里冷,不管干不干你的事,你都要活着回去。”东风笑笑了笑,又将这解药向前递了递。   玉辞垂下眼来,看着这白色的药丸在小罐子里面来回转动,渐渐停歇。   末了抬起手来,轻巧执起这罐子来。   东风笑看着他,眉眼里光华一闪:“等你走出去,就当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   她迟疑了一二,玉辞抬起头来对上她的目光。   “只是,能不能求你……留下来,再多陪我一会儿……”   东风笑的声音越来越低,她不想拖累他,可是,她真的想多看看他啊。   她好想让他,装作以前的那个他的样子,在这末路之时陪着她,可惜了,她说不出口。   而玉辞只是颦眉瞧着她,未发一言。   “不会很久,估计也没有多长时间了,真的……你看,现在我已经比这地面都凉了,没有多久了。”东风笑勉强扬了扬唇,终她一生,都不曾这般可怜兮兮、低声下气地求过人。   可这也许是最后一次机会了罢。   东风笑记得,小时候娘亲曾经告诉她,上一世葬你的人,便是来世你嫁的人。   这因因果果,因缘聚散,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玉辞眸光闪了闪,忽而抬手,生生将这带着解药的罐子丢到了一侧的火把之中!   东风笑一愣,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却只听他简单地说着:“对我而言,潜伏的毒药不过是糖丸,所有的毒,三日之内杀不死我,便会在我的身体里消失殆尽。”   东风笑苦笑一声,手臂一垂,低下头去,只觉得自己分外狼狈。   ——是啊,哪还有什么要挟,什么筹码。   如今她的要求,仿佛是在恳求他施舍于她。   这一瞬间,她那一直以来的高傲,仿佛重重地跌落入了尘埃。   “是我的可笑了。”她扬了扬唇,冰凉的手抚在地面上,这冰凉的地也不及她的冷。   “听我讲个故事吧,讲完这个故事你便走,不会很久。”   东风笑眼圈一红,低着头,哑着嗓子说着。   她想,把昔日他和她的故事,讲给他听。   哪怕他将这当成一个笑话也好。   那些回忆是她自始至终最为珍视的东西,如今他忘记了,如若……如若她再死去,那些记忆,便真的死了。   那边,玉辞却是一声也不吭。   东风笑也不看他,只是兀自低着头,在她觉得,手下的地面,竟是愈发得热了。   眼皮也再度变得沉重无比,迷迷糊糊地仿佛大限将至。   “有一个、很傻很傻的女孩,她被人害死了……”东风笑咬了咬牙,声音很沉很沉。   “可阴差阳错又捡了一条命,她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一个玄衣男子,他就立在她身后。”   “他很冷漠,话也不多,可总是对她那么好,那么温柔,他不知不觉间,做了许多事情,却很少对这个女孩言明……”   “可是责任在肩,这个女孩必须要离开那个世外桃源,她临走看着他的背影,很想留下来陪他,可惜她不能,她只能跳上马去,一面开玩笑,一面信誓旦旦。”   “后来,过了几个月,这个女孩子,在一棵桂树旁边,又见到了他,也许,他就是来寻她的……女孩很开心很开心,可同时她也知道,留在这里,对于不曾离开那世外桃源的男子而言,是多么的危险……”   东风笑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沉,说出‘危险’二字时,她的唇边带着三分苦涩——是啊,如果、如果玉辞不曾离开他的苍鹭山,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变故。   才想明白,原来和他相逢,兜兜绕绕,因缘交错,终究是徒劳,是过客。   嗓子里一涩,她强撑着张了张口,却是徒劳——哽咽着不再能发出声音了。   东风笑勉强攥了拳——她还想将这个故事讲完。   “那个人曾经告诉女孩,‘活着回来,我医你’,他每次都小心地替她包扎,每次汤药很苦的时候,他总是不曾忘记给她备好糖丸……”   东风笑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地砸落下去,忽而只觉得前方一阵微风,她一愣,抬头看着玉辞已经拂袖振衣、站起身来。   ——一个很枯燥很无聊的故事,他大概……不想听了罢。   东风笑低了头苦笑,可惜,可惜,如今的她,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   能在这里断断续续地讲述,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你……”东风笑笑了,唇边的弧度带着几分嘲讽——她在嘲笑自己,是如此的自作多情!   玉辞却几步行至她面前,俯下身子来,抬起手臂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他很暖和,对她而言,甚至是滚烫的。   依旧是衣襟敞开,他不曾打理这凌乱的衣襟,也许……本就没有走的打算。   “你不会死,现在……也别讲了。”玉辞启口说着,怀里的人很凉很凉,仿佛一块儿寒冰,贴着他敞开的胸膛,那一瞬间,便是他用内力抢顶,也不由得身形震了一震。   东风笑的眼泪狠狠地砸在他的肩膀上。   现在……也别讲了。   这一句话出口,哪怕他抱着她,她也知道——他依旧不是他,这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平常无奇的故事罢了。   罢了,现在这个情况,管他怎么样。   如今他就在她身边抱住她,这么死掉,也是不错。   她可以在心里,就当……他是她的美人儿啊。   东风笑不再强撑着了,索性闭了眼靠着他,动也不动。   玉辞便这么抱着她,叹了口气,偏过头去凑近她耳畔,声音很沉:“咬我,取血。”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硬生生地将东风笑从一片混沌之中拽了回来。   她撑着半张开眼,却见他已经理了理长发,将瓷玉一般的颈项摆在她面前。   东风笑颦了颦眉,继而嫌弃一般地扭过头去不再瞧他雪白的颈子,闭了眼,继续昏昏沉沉。   玉辞见状疑惑失笑,一条手臂支了一下她的头,另一只手小心地将她往自己这边拽。   “取血就不会冷了。”他启口说着,对着这个分外固执丫头。   东风笑看了看他,意识迷迷糊糊,可是心里却是一清二楚——他的血是她的良药,她对他的鲜血的渴求,便如同沙漠里将要干渴而死的人对于清水的渴求!可惜,现在的情况下,想要让她恢复过来,恐怕需要太多太多的血。   如果他将他的血给她,那么他们两个人,谁都不要想活着离开这里!   “你不咬,我便用匕首刺了。”玉辞垂了眸子瞧着她,一面说一面从袖里取匕首。   东风笑看着他抬手就要像颈窝里刺,不由得一愣。   如若他流血,她势必无法再抑制住自己的渴望,她会向初见一样,像一匹野狼一样扑上去!   她张口想要制止他,谁知他已经用匕首划破了皮肉!   鲜血呈线而流,顺着他的颈项、沿着他的锁骨,画着他的肩线,那殷红的液体一路流淌。   东风笑一愣,起先还紧紧咬住了唇角埋下头去,随后,便终于抑制不住,反手扣住他的肩膀,向着他的颈项狠狠咬了上去……   如今,在她看来,他的鲜血甘冽而又温热…… 第下:且南飞161 乏血   又是一番饿虎扑食。   玉辞被她生生按倒在冰凉的地面上,半咬着唇,垂着眸子,只觉得颈项边是撕裂一般的剧痛——可是这痛感却又是莫名地熟悉。   鲜血一点一点地自颈项处流逝而去,玉辞咬了咬牙,终究只是无言地叹了口气。   一动也不动地、任凭宰割。   东风笑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微微一愣,半支起身子来,忽而怔愣地一低头,却发现玉辞的颈项上满是鲜血,如今面色如纸,已经生生昏了过去。   那殷红的血色在一瞬间刺入她的眼里,也刺入她心里。   ——时隔一年有余,他忘了很多,却依旧是任凭她撕咬。   东风笑从方才被鲜血和饥渴激发的兽性之中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场景,眼圈竟是倏忽间红了。   她颤着手冲上前去扶起他来,拍着他的脸。   “美人儿、你、你醒醒……”   玉辞却垂着眼睛,一动也不动,东风笑扶着他,咬住唇低下头去,声音模糊沙哑:   “对不起……”   她不该咬得这么狠的,更不该、不该心疑他的。   前前后后,仿佛是犯了同样的错误。   当初……当初她因为月婉的事情心疑于他,依稀记得当她误打误撞撞见池中的他,他的目光仿佛一只拍被人丢弃的小猫。   这一瞬间,东风笑心里又酸又疼。   可惜如今,玉辞的薄唇已经没了几分血色,只有那一呼一吸还在告诉她——他还活着。   东风笑四下瞧了瞧,继而给他拢好衣襟来,带着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转过身去,夺路而出,又返回了那小木屋去。   掩好门窗生起火来,东风笑坐在地上生生将包裹翻了个遍。   脑子里一团乱麻,她将所有止血生血的药都取了出来,冲到玉辞身边,恨不得给他用上一个遍。   东风笑就这么红着眼圈手忙脚乱,在这么凉的天里,本就体寒的她,竟是忙出了满头大汗。   用了药,又用内力给他续,直到她忽而愣住,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撞入脑海——如果她将她的血给他,是不是他就能恢复了?   一命换一命,还他又何妨?   东风笑拿出匕首来,抬手便向着自己的手腕下了手。   可就在这个时候,忽而听见门外‘嗒、嗒、嗒’的、仿佛是脚步声……   东风笑闻声,身形一凛,下意识地执起一侧的血缨枪来,身形一转对着门口比出枪来。   外面,脚步声依旧,渐渐的,仿佛是停在了门前。   东风笑手里紧紧攥着枪,眼光溜到了那一团火上——她想着,如若如今的她打不过来人,就按住对方到火里,同归于尽。   这样,如若足够幸运,玉辞应该还能活着离开这里。   东风笑拧着眉头,看着那门渐渐打开来,‘吱呀’的声响回荡叩击着这狭小的屋室。   而来者的模样也愈发清晰——头发高束于脑后,一袭青白色的衣衫,流云般的广袖,脚踩一双藏青色的长靴,瞧着像是道士的打扮。   就是这来者面色蜡黄憔悴,看不出几分精神气,好像……也没有太多的攻击性。   他看着屋子里的两个人和一团火,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仿佛不肯相信这里会来人。   “奇怪了……”这人喃喃出声。   东风笑一凛眉,挥枪生风,拦在玉辞前面:“你是什么人?”   那人一愣,继而一笑:“施主哪里的话,贫道本就是此处之人,只是不知施主二人从何而来?”   东风笑咬了唇,沉声道:“在下来此,是为了寻找这天气异变的根源。”   却依旧是警戒着不肯信他,瞧了他几眼,又问道:“道长可肯报来,姓甚名谁,身份所在?”   这道长愣了一愣,继而叹口气:“贫道道号坤敬,不过是观里玄阳道长的弟子罢了。”   玄阳道长……便是那个坐立惨死的道人。   东风笑颦了眉,依旧是气势咄咄:“玄阳道长?你既是他的亲传徒弟,他惨死于前殿,你为何无动于衷,任凭他的尸身暴露于外,呆了这么久!”   坤敬无奈地摇了摇头:“施主有所不知,贫道非是不想,却是不能,所能做的,不过是用帘子遮挡,再加些香料,只当是安葬了恩师。”   “施主说得如此清楚,那场景应当也是见过的,铁圈和虫子,都是处理不来,当初恩师受人左右,被束缚在此处,七窍流血,最后一口气,也是劝我莫要轻举妄动。”   东风笑看了看他,半晌不作声,最终咬了咬牙——先勉强信过他,实在不行,便硬碰硬。   “在下名叫北笑,这位是玉公子,我二人此次前来,便是为了这月阳山的天气异象,方才失了礼节,如今,盼能同道长详谈。”东风笑一拱手,恭敬道,却依旧是死死地挡在玉辞前方。   那坤敬闻声回了一礼,叹道:“施主言重,也是贫道的不是,只是因为贫道不曾想到,那件事情过后,还有人能活着寻到这里来,如今,恰好也想细谈,这小屋的灶台坏了许久,用不得了,屋子里面也冷,您的朋友还有伤,施主若是不介意,便请同您的朋友一起,随贫道去那边的储物室里——惭愧,如今,也只有那一间房屋可住人了。”   东风笑闻言,犹豫了一二,随即点了点头,快速收拾好了东西,却是谢过了坤敬的帮助,自己运气内力来将玉辞抱了起来,这才一步一步随着他走去。   她还不肯完全信过这个来者,但如今,走投无路。   那储物室是一间矮屋,里面有统共三个房间,满当得紧,能看出来,此前是坤敬住着一间,一间用来烧菜,一间依旧是满满当当的,不过好在,这屋子里面有些人气,也暖和得多。   坤敬又在那剩下的一间储物室里面收拾出来了,低声道:“二位若是不介意,暂且先住在这里便好。”   东风笑颔首谢过,这才小心翼翼地将玉辞放在一侧的榻上,又将东西都搁置好。   坤敬立在门边,看着东风笑手里坐在榻边,犹犹豫豫,不禁问道:“施主的朋友……可是害了病?”   东风笑一愣,回过神来看着他,低声道:“倒不是害了病,就是……乏血。”   坤敬闻言,面上却是了然:“这么冷的天,也是常事,不妨事,贫道这便去备好药,这屋子里也暖和,养一养便好了,施主不必心急。”   说着,不等她道谢,转过身去便去准备了。   东风笑一愣,见他已经出去,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复杂,转过头来又看向玉辞,此时他垂着眸子静静躺在榻上,面色看着比方才好上一些,她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温度也回来了不少,终于松了口气。   却依旧是将手探入袖中,抚上那匕首去。   她还在想——如今,要不要引血救他?   如若方才这坤敬不出现,她一定会这么做,可是如今,如果她取血救他,他还没醒,她却没了意识,这坤敬又不知是好是坏……   东风笑颦了颦眉,终于还是放弃了这一想法,松开手去,默默俯下身去,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间。   那边,脚步声却又向回来了。   随即是叩门声,东风笑直起身子来,道谢并请他进来,随即那门才打开,坤敬立在门边。   “药已经煎上了,贫道盯着时间,一会儿给这位公子服下便好。”   “多谢道长,劳烦了。”东风笑含笑答道,心里却想着,一会子等那药来了,她无论如何也要先试试,看看究竟是好是坏!   “施主客气,这等情况下,能搭一把手,自然不应退缩的,不过贫道也想一问,按照施主的意思……施主二人来此,可是为的是这异象?”坤敬犹豫着启口问道。   “不错,如今这大雪铺天盖地,外面哀鸿遍野,总该有个尽头。”东风笑垂着眸子瞧着玉辞,忽而转过头来看着面前的道士,目光里面满是坚定。   “道长既然亲眼看见玄阳道人被人束缚,想必也知道其中因由,如若不介意,还望能告知一二。”   东风笑说着,目光熠熠,瞧着面前的人。   坤敬闻言叹口气:“施主想知道什么事呢?”   东风笑咬了咬牙:“尊师为何会死,死后为何不葬……以及,关于这异变的所有。”   坤敬又叹口气:“也罢,同你说了又能如何,你若是那伙子歹人,想必心里本就对此一清二楚了。”   算是熟络了一二,终于也不别别扭扭地一口一个‘贫道’了。   “师父……是给人害死的,当初这山上一切都好,有一伙子人上来,看着衣衫华贵得很,说是挨了野兽,来此避难,师父好心便收留了他们,谁知他们竟是用饭菜制住了师父,趁我们无知无觉,将师父生生锁在那正殿里,还往他身上放了些东西,后来我才知道,这些东西,足以要人性命。”   “这月阳山的道观里原本人就少,当初我因为醉酒,迷迷糊糊地逃过一劫,再回来恰好赶上他们,他们见我功夫不济,便用刀枪处理我,我却勉强捡了一条命,随后匆忙跑去看师父,可师父那时……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 第下:且南飞162 雪莲花的秘密   “师父不让我接近他,并且告诉我,他身上被施了两处蛊,一则是虫蛊,一则是植物蛊,师父告诉我,让我不要管他,赶快去看山巅的……”   东风笑闻声眉头一凛,抬眼死死盯着他。   山巅的……千年雪莲花吗?!   坤敬迟疑了一二,终于从口中挤出几个字来:“去看山巅的千年雪莲。”   “师父说……这一切,都是因为这雪莲花,可是这雪莲花,也是月阳山的命脉所在。”   “所以呢?那朵花……怎么样?”东风笑急急地问着。   坤敬蹙眉道:“那花儿如何,我也说不分明,因为当初雪已经不少,我上不去山巅了……虽说我后来才知道,那时候的积雪终究还是算少的,如今的积雪和寒冰,才是当真上不去了。”   东风笑一急:“可是我们此来便是为了去那雪莲花处寻得破解之机……这……”   坤敬颦了颦眉,摇了摇首,忽而又道:“那边药该着好了,我去看药。”   说着,他点了点头回身出了门去,东风笑见状心里一紧,几步到了榻边,垂下眼来看着玉辞,若有所思。   直到坤敬端着汤药过来,这汤药远远一闻便苦得紧。   东风笑眸光闪了一闪,道了谢,接过药来,却是放在一旁的木桌上没什么动静。   “道长,玉公子自幼身子弱,我担心着这药物太猛伤了他,且允我先试药,可好?”东风笑见坤敬立在一旁,胡乱编了个理由,端起药碗来便要喝药。   坤敬闻声一愣,心下也是了然,却也不辩明解释,只是笑道:“自然可以,姑娘真真是性情中人。”   “过奖。”   东风笑这便用药勺去了些药,与此同时,不着痕迹地洒出一些来,用昔日里穆远给她的试毒之物一测,瞧着无毒,自己便饮了一口,品咋一二,觉得无恙,这才搁下勺子来。   她也知道,如今这试药的作为,怕是颇为伤人。   但是她已经无意权衡了——无论如何,也不会因为旁人再让玉辞受伤。   “多谢道长了。”末了,东风笑低低地道谢,也算是对试药之举陪个不是。   坤敬一笑:“不妨,明了的。”   东风笑点一点头,这才将玉辞扶起来,一勺一勺地、小心地将汤药喂给他去。   “姑娘可否讲明,此番为何会前来这里寻找这千年雪莲?”坤敬立在一旁,淡淡说着。   东风笑咬了咬牙,半晌不言,终究心一横——决定坦诚而言。   “道长生于此,想必也知晓冰蛊花的事情。”说着,她回过头来,看向坤敬,可拢在袖中的手已经成了拳。   坤敬一愣,继而颔首道:“苍鹭一朵,古月一朵,皆是奇花,自然是听过的。”   “这世间有一种说法,叫做环环相克,曾有人同我言说,说这两朵冰蛊花,一东一西,实则是在压制这中部的千年雪莲花,此话不知真假,但如若是真的,用这冰蛊花来处理雪莲花的异变,想来不会有错。”   坤敬颔首:“如果当真如此,的确不错。”   东风笑一笑:“前些日子冰蛊有恙,估计也是因此,才让那些歹人得了机会来利用这千年雪莲,可如今,我二人此行,便是携着冰蛊前来,为的便是一试。”   坤敬闻言颦了颦眉,继而启口道:“如若这般说,倒也有道理,据我所知,这些天来,那些山下的村民有不少想要上山来捡冻死的野味的,可是再强壮的汉子,如若走得多了,也免不了被活活冻死在这山上,从未见过有人能走到这道观还像你二人这般的,也许……便是冰蛊花的作用。”   东风笑一面给玉辞喂药,一面听他细细说来,心下也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终于撂下那汤药来,转身,目光炯炯。   “那如今,道长可否为在下指名,如何能见到那千年雪莲花?”   坤敬闻言却是摇了一摇头,叹口气道:“且恕贫道无法,师父故去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去瞧着那千年雪莲花,可是当初的冰雪厚度,我尚且不敢贸然上那山巅去,如今……便更不必想了。”   东风笑闻言锁了眉头,真真是可恶、可恨,自己想要寻找的花儿就在眼前,可偏偏就是碰不到!   半晌,她松了口气,道:“多谢道长,且容在下多思量些时候,这占地之嫌,还望道长不弃。”   坤敬闻言一笑:“施主哪里的话,这月阳山之忧,时时威胁着性命,如今我这里囤积的粮食和捡来的野味尚且能容我苟活些时候,可是总也会有山穷水尽之时,二位今日前来是要解我之忧,无论如何,贫道都须得感念、欢喜,哪里谈得上‘嫌’字。”   东风笑笑笑:“多谢道长。”   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在下之前误打误撞,扰了尊师清净,只盼道长莫怪,不过道长可知,尊师身上的虫子和……一个白色的薄瓣,都是何物?”   坤敬闻言一愣,面上忽而现出几分戾气,继而,他苦笑一声,又返回了之前的面貌。   “唉,也怪不得你们……你们还敢扰师父的清净,可我,就因为那虫子和花瓣……连碰也不敢碰的,更是无法下葬。”   “师父临终告知于我了,那虫子是一种蛊,但具体是何物,他也说不分明,至于那白色的薄瓣……便是花瓣,我瞧着,像是千年雪莲的一处花瓣。”   东风笑一惊——那险些害了她性命的东西,竟然就是千年雪莲!   堪堪一个小花瓣,就让她和玉辞狼狈如此,如若……如若是整整一朵花呢?   当真如父亲所言,千年之物,通天地,有灵性,当真是不简单!   坤敬打量了他二人一眼,和东风笑相对拱了拱手,这便告辞离开了屋子去。   东风笑见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门边,不由得颦了颦眉,目光复杂地看着倚在榻边的玉辞,如今的他唇角已经有了些许血色,面色也非是那般苍白了,让她看着安心了不少。   去不了山巅,寻不到那千年雪莲,便是拼尽性命冲上山巅去,可能也做不了什么!   如此看来,辛辛苦苦爬上这山来,不过是送命。   她自己送命也就罢了,何苦偏要将他也拽上,哪怕是让他留在南乔,当个王爷,妻妾成群,功勋卓著,也比如今的圆满。   东风笑伏在他榻边,忽而,难得的后悔了。   她埋下头去,抬手拽住他温热的手,伏在榻上五味杂陈。   直到有了动静,东风笑只觉得自己攥在手心里的手轻轻动了动,便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了去。   那边,玉辞那一对狭长的凤眸缓缓张了开来,扇骨一般的睫毛惑人得紧。   哪怕如今还没有恢复完全,可依旧是那么好看。   东风笑在心下笑笑,也是佩服自己,便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之时,竟也不忘了停下脚步来欣赏美色。   可这一番折腾,她自然也不再躲他、疑他。   东风笑明白,不说之前种种,便是当初她扑向他去取他的血,他绝对是有能力推开她一走了之的,可是他没有,他甚至是毫无挣扎地任由她狠狠将他按倒在地,直到将他生生弄得晕厥过去,如此作为,他不会是想要取她性命的。   “玉辞……”她看他迷迷糊糊地四下打量,小心地启口唤他。   见他那墨玉一般的眸子瞧向她,东风笑咬了咬唇,终于启口道:“对不起。”   玉辞愣了愣,继而摇了摇头:“不妨事。”   说着,动了动肩膀便要起身。   东风笑听见‘不妨事’这三个熟悉无比的字眼撞进自己的耳中,眼中忽而有了几分笑意,却是反手将他按在床上,说着:“你先切莫乱动,还没好全,这里暂且是安全的,先修养好了再说。”   玉辞任由她按下,躺在榻上,任由她细细地替他掖好被子,仿佛是在照料一个什么也不会做的孩子,也不禁失笑。   “不必这般麻烦的,我自己可以。”他低声说着。   东风笑头也不抬,声音很小:“我本不该咬你取血的……至少,不应该下那么狠的手,我知道如今算是解释,可是……可是,当时我本不该见到你的血,见了就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玉辞摇了摇头:“没有这血,你怕是撑不过去。”   “如今上山只你我二人,天气又这般严酷,应当有个照应,你不信我也便罢了,可是至少也不当这么贸然独自行动,若不是当时天亮到了换岗的时候,若不是雪地里留了脚印,我恐怕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如此就太过危险了。”玉辞沉声说着,话语里不无责怪之意。   东风笑点点头,伏在床边抬眼瞧了瞧他。   玉辞沉了口气,兀自垂了眼来,声音忽而低得几不可闻:“再者说……你既是不肯信我,又何必抢我来同行……”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东风笑却听得清楚分明。   她心下微微诧异,不知他话语里面的一丝委屈是真是假,是当真存在,还是她的错觉? 第下:且南飞163 时隔一年的吻   东风笑又抬眼看了看榻上合眼的人儿,眉眼里忽而闪过了一丝光去。   也许是她错了?   ——一直以来,她都在纠结于那流逝的记忆。   可是,如今,哪怕他忘了她,忘了那段记忆,他依旧是他啊。   一个人,也许会因为一段记忆而改变处事,但大概很难因为一段记忆而改变本质。   而兜兜绕绕这么久,她交付真心的、全心欢喜的,依旧是他。   东风笑垂眼看着他,忽而低下头去,不由分说地一口擒住了他的薄唇。   玉辞本是仰在榻上,倏忽间却觉得一阵冷香扑面,唇上又是一片温润柔软,他一个怔愣抬起眼来,却见这个本是对他千万分抗拒的丫头,此时此刻,竟是俯下身来,深深地吻着自己的唇……   他唇角扬了一扬,不曾想过避开,任凭纠缠。   而对东风笑而言,再一次吻上他的唇,与上一次,已隔了约摸一年。   此时此刻,南乔平焦一带的荒野里,大雪过膝,一队南乔的兵士围成一圈,四周,不少北倾的兵士四散而逃。   只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低低地垂着头,跌坐在雪里,走进了,还能听见她低低的啜泣之声。   为首的南乔兵将一凛眉,四下看着那些作鸟兽散的北倾兵士,心中暗自估计着自己的人手,末了摇了摇头。   “停吧,不要追了。”   本就是靠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唬住了这一队人,如今这茫茫雪野,再追下去得不偿失。   那些南乔的兵士闻言便不再动弹,只是团团围住这跑不走的孤女。   “你,抬起头来。”为首的将士指挥道。   那女子身子颤了一颤,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大大的眼睛里依旧带着惊恐的眼泪。   这一抬头,却着实是惊到了四下的所有兵士。   正所谓糙衣难遮颜色好,面如美玉姣姣。   这女子虽然衣衫破旧,面容狼狈,可那模样依旧是端正清秀,能看出来,底子是颇为不错的,若是好生打扮一下,少说也会是美人儿一个。   这些兵士皆是心下惊叹,继而,眸子里皆是闪过一丝凶光。   这些日子行军艰苦,军情又是紧急,一刻也放松不得,倒是可怜了他们这些老光棍,可是许久没有开荤了。   谁知天公作美,偏偏在这时候送来了个如此俊俏的小丫头……   这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随即,那为首的一挥手,几个人会意,拖拽着这个女子便往营里走,步子是极快的。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这女子惊恐地大叫着,拼了命地挣扎。   “小娘子,你不过是北边贼人的贱种,一个下作的俘虏,生死由不得你,还是乖乖听话为好!”这为首的兵将一眯眼,像是打量着大鱼大肉一般打量着她。   这色眯眯的目光看得这女子身形一震,随即便咬了牙一声也不敢出了。   只有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砸。   “丢进这乱棚子里面去,叫几个兄弟来,许久不曾开荤了!”这为首的大汉也不再同她多讲,到了营口便一挥手,话音方落,几个猛虎一般的兵士便扑了上来。   这女子势单力薄,自然抵不过他们,只得任由他们又拉又拽。   直到被丢入了营帐了,四下的兵士平日里严守军纪,看着不苟一笑,此时此刻,对着敌国的战俘,却仿佛是一群失去理智的畜生。   女子浑身上下都在剧烈地颤抖着,一对美目里满是惶恐之色。   那边,外面高声的交谈渐渐传入她耳中,伴随着的是凌乱的、匆忙的脚步声。   她身形一凛,看着营帐被人粗暴地、急切地撩开,冲上前来的兵士仿佛是饥不择食的野兽!   “等等!”   这女子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却不忘张口大喝一声。   这一出声,倒是将那几个人短暂的唬住了,他们不由得停下了动作,拧着眉头看着她。   “一个俘虏而已,大惊小怪什么!”   “在大喊大叫,小心你的狗命!”   为首的人狠狠地警告着,说着便抬手,贪婪地向着女子的心口袭来。   这女子就地一滚闪了开去,继而将手探入怀中,摸出一块儿玉牌来,声音还是颤抖的,却依旧强撑着大喊道:“我看是你们不要命了,你们可认得这是什么!”   那些人看着她手上的玉牌颇为精致漂亮,也是不由得一愣,这才走上前来细细瞧着。   却是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冷气。   ——那玉牌上,赫然是一个金光闪闪的‘礼’字,一侧,便是南乔皇室的标致。   而这些南乔中人又岂会不知,当今南乔皇帝,便叫乌查礼!   为首的兵士的锐气瞬间被挫了一大半,颤颤巍巍地后退几步,颤声道:“你……你是什么人!”   那女子定了定神,目光炯炯看着他们:“我幼时同陛下有一面之缘,同他有约,他将这玉佩予了我,当作是定情之物,如今我趁着战乱,千辛万苦跑到南乔来寻他,不想……不想……”   这些兵士闻言,皆是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女子一凛眉:“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见我去见将军!你们……你们难道连陛下的令牌都不认,连他的命令也不肯听了吗!”   那些兵士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女子咬了咬牙,又道:“我跟你们讲,今日的事情,你们既是不曾做,又是你们带我回来的,一功一过暂且相抵,我自然不会说你们的不好,没准陛下一高兴,开恩,你们还能受到些好处;但是如若你们打算破罐子破摔,加害于我,我背后还有靠山,保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些兵士出门在外也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捡个性命,闻言犹豫了一会子,终于点了点头,窝着腰赔笑道:“小的们方才吃了熊心豹子胆,幸而娘娘大人有大量,不怪罪小的们,小的们这边带着娘娘去见将军。”   “这才像个样子。”这女子低哼一声,施施然站起身来,抚了抚破旧的袖子。   那些兵士也不敢怠慢,先是去寻玉竹,可是玉竹自打玉辞被掳走之后忙得很,一时半会儿没有出来,这些兵士便又匆忙寻了随军的厨娘,让她带着这女子娶好生换一身衣服,打扮打扮。   那厨娘听明白了原委,也当是奉上了奇事,赶忙乐不颠地领了这个差事。   而这面容姣好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那被韩聪带入军营之中的邱鸢。   这厨娘也非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女儿,当初被强行拽到这军中掌管炊事,来得匆忙,也没有什么好衣裳,加上本身就骨架宽大,因此她的衣服,大多是宽松而又陈旧的,不过终究也是暖和干净些的,这便小心地给了邱鸢,让她换上。   邱鸢点了点头,道声谢,将玉佩攥在手心里,取了这衣裳来便去自行换了。   不一会儿,玉竹知晓这事情,心下称奇,便派人将邱鸢唤了去。   邱鸢一袭旧衣,可是收拾好了,模样却依旧是清秀美丽的,她端端正正地跟着随从便向着主营帐里面走去,丝毫不见凌乱不安之感。   玉竹倚在营帐边上,也不多动弹,毕竟是重伤初愈,远远看见这女子的身影,也不免暗暗称奇。   邱鸢施施然行至玉竹当前,盈盈行了一礼:“小女邱鸢见过将军。”   玉竹颦一颦眉:“不必多礼,听闻姑娘是陛下的旧人,可有此事?”   邱鸢一笑,缓缓道来:“不错,七年之前,陛下尚为皇子之时,曾经带着使臣出使北倾,路上过了小女子的家乡,正逢着家里是当地乡绅大户,便有过一面之缘,幸而得陛下以贴身玉佩相赠,铭记至今。”   玉竹点一点头,又道:“却是不知,如今姑娘为何会在北倾军里被发现?”   邱鸢点头:“小女乃是庶出,家里本就不重视,如今听闻南北中间沂水冰冻,小女便从家中暗自跑出,费尽心力过了来,谁知过来便被北倾军队抓了去,那军里面的主帅,恰恰是家父的旧友,识得小女一二,便将小女留了下来,可是小女本是来寻陛下的,暗中便又逃了出来,方才那一队兵士,便是来抓我的。”   玉竹闻言,微微颦起眉来——这女子当着他的面,口口声声说着自己的父亲和北倾主帅是旧交,当真不嫌忌讳?   可抬眼看着面前的女子浅笑盈盈、一副干干净净的模样,他终究是眸光一沉。   不想陛下小小年纪已经风流如此,竟是至于处处留情,还让人家姑娘大老远越过国界来找寻,可心下依旧是有几分不信的:“却是一番缘分,却是不知,那玉佩,姑娘可肯赏光予在下一瞧。”   他心里半信半疑,既不敢在这女子面前自称‘本帅’,也不肯低声下气地自称‘末将’。   邱鸢一笑:“自然是肯的,不过一直以来,小女皆是将这玉佩视作自家性命,如今予了将军,是信得过,只怕将军莫要做那等强取豪夺之事。”   玉竹点了点头,看着她从袖里取了这玉佩出来,双手递给他去。   玉竹凝眉一瞧——月光一般的色泽,精勾的雕刻,南乔的标志,还有……中间那个大大的‘礼’字,八成便是是陛下之物。   忙双手捧着这玉佩,小心道:“的确似是陛下之物,不过末将也不敢妄言,须得陛下定夺才是。” 第下:且南飞164 入水井   邱鸢一笑:“这是自然,小女此来也是为了了这一桩情事——那边战乱,家里便逼着小女嫁了个不曾见过的郎君,可惜小女心心念念皆是陛下,便是过来当个杂扫丫鬟,日日只能瞧见个天子的影儿,也比嫁给个不熟识的人相夫教子的好。”   玉竹点了点头,心里觉得有些蹊跷,可是事关陛下留情之事,他也不敢妄言。   邱鸢瞧了瞧他,眉眼一弯,笑道:“小女曾闻,将军乃是这南乔第一位异姓王爷,颇得陛下信赖,如今见着,也真真是明辨是非的贤人;不过如今且容小女说句小家子话,做人处事,讲究的是里呼外应,王爷外有政绩,也免不得有人嫉贤妒能,此时也须得有人在朝中照拂着。”   “此事,将军若是肯帮小女子,小女子又岂会当那等忘恩负义之人,如若将军不嫌,到时候,倒愿替将军吹两下枕边之风。”   邱鸢信誓旦旦道。   玉竹闻言,心下暗暗称奇,这女子说得不紧不慢,却是一字一句说到了他、这个异姓王爷的心坎儿里面了!   不错,如今当朝而立,平的是当初处理掉乌查封的功勋,他心里并没有那么安稳,外面他可以立功树威,可是皇帝那边,他也一直想要个照应!   他沉默了许久,忽而一拂袖子:“邱姑娘哪里的话,如今可是客气了,末将若是能替陛下寻得心上人,便是天大的福分,何况这玉佩有八分属实,此事自然是要照应着些,只盼姑娘来日能得偿所愿。”   邱鸢一笑,回了一礼:“若能得偿所愿,必不敢忘落魄恩情。”   另一边,过了几日,玉辞的身体也修养得差不多了,东风笑却依旧不肯让他四下活动忙活,将他强行堵在了屋子里,而她自然也不肯在人家道长的房舍里面白吃白住,因此大清早便打开门出了去。   外面,坤敬已然在忙活了。   是不是这些道士一直都起得很早?东风笑想着,几步走上前去。   “不知道长在忙些什么,可有在下能帮上手的地方?”   坤敬闻声动作一滞,看了看她,笑道:“都是小事,如今这里也没什么事情可做,毕竟是坐吃山空,也打不了猎,也种不了菜,不过是闲来无事打扫着罢了。”   东风笑点了点头,觉得干戳在这里终究是不好,便取了一旁的一个破旧的扫帚来,想要在地面上将雪扫开,扫出一条明白的道路来,这样白日夜里的,也好行路。   坤敬见了,低低道了一声:“劳烦。”   东风笑颔首:“谈不及劳烦,都是应当的。”   这二人也不再言语,只是各自忙活着。   半晌,已经在雪地里扫出一条道路出来了。   东风笑搁下笤帚来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面的汗水,抬起眼来,却见坤敬已经从一旁取了几个木桶来,走到一旁的一口井旁便要打水。   “哎,我来我来。”东风笑心里过意不去,几步上去便要帮他取水。   坤敬笑笑,婉拒:“不妨事的,这边井口比较小,也就容得一个人忙活,今日辛苦姑娘了,便回去休息罢。”   东风笑见他不闪开,自然也不好生生将他挤开去,叹了口气立在一旁,忽而眼神一晃瞧见了一侧还有另一口井,看着模样和这井甚为肖似。   东风笑眼光一闪,抬手拿了一个空木桶,提着便向那口井赶了去。   “哎,姑娘,等等,等等!”   坤敬一个不留神,瞧见这分外勤快的女子已经飞快地跑到那口井旁,急忙唤道。   东风笑一愣,动作一停:“怎么?我来试试这口井,也能帮上点忙。”   坤敬摇了摇头,道:“姑娘,这口井取不得水了。”   东风笑抬眼往下一瞧,只道是这井已经冻住了,忙道:“不妨不妨,天寒冻上了是常事,我试试看,你继续忙,没准就能出水呢。”   毕竟昔日行军的时候,取水方法可谓层出不穷,东风笑自信自己能取来水。   坤敬却摇了摇头:“姑娘不必费力气了,这井……一直以来,便不是用来取水的,而是用来入水的,加上这些日子我没添水,井底早便干了。”   东风笑一愣,心里想了半天——井,本就应当是出水的,怎么这边还会有‘入水’井?   “这井……入水?”   坤敬点一点头:“不错,山巅坡陡不好前往,但是昔日里那千年雪莲花也须得日日浇灌着,因此先辈们便用机关设了这么一口井,可如今千年雪莲发生了异变,我……我虽是这月阳弟子,可也恨极了这情况,一直以来,不曾再用这井浇过水了。”   “姑娘也莫要试了,这井……一直以来,就没出过水。”   末了,坤敬叹口气。   曾几何时,他像供奉着神明一般供奉着那雪莲花、守护它、浇灌它。   可是他不曾想到,就是这么一朵看似娇弱的花儿,最终间接杀死了他尊敬的师父,毁了这月阳山,以后,也许还会祸害天下。   东风笑闻言却是锁了眉头,心里有一个念头横冲直撞——如若,如若如今她将她和玉辞的、带着冰蛊花气息的血和着水浇灌入这个井里,是不是就能直接输给那千年雪莲花?   如果输了过去,是不是就能借助冰蛊花来压制这千年雪莲,再度形成制衡之势?   这一闪念的袭来,让她生生瞪大了眼睛。   东风笑心一横——索性便是一试,如今山穷水尽,这里物产也没有多少了,如果没有作为,迟早也是一个死字,倒是不如拼上一把!   与其坐以待毙,不若垂死挣扎!   “好,我明白了!”   东风笑回过神来,却是撂下了木桶来,转身便冲入门去,只留坤敬在那里,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茫然眨眼。   东风笑几步打开了被自己反扣上的门,冲入屋中去,此时此刻,屋子里,玉辞立在榻边,身旁炉子上的饭食做得刚好,清香四溢。   无奈被东风笑锁在了屋子里,没法出去打帮手,他便只能在屋里一面看着饭,一面理着一旁的草药,仿佛是一个农家小媳妇。   忽而听见‘噗通’一声,玉辞一惊,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却见东风笑已经急匆匆地破门而入,满头是汗,玉辞颦了颦眉,放下东西来几步上前,看着她傻傻的、急急的模样也是不禁一笑,抬手替她擦着额头的汗水:“别这么急,出了什么事?”   他问得安然平淡,一面说,一面细细地替她擦拭。   “以后记着,做完事要先把汗擦干,这边天寒风大,莫要害了凉。”东风笑喘着气说不出话,玉辞眸子里含笑瞧了瞧她,依旧是细细地替她擦着额头,悉心地嘱咐。   “倒是……没出什么事。”东风笑经他这几句话,冷静了不少,定了定神说着。   “那怎么这么急?”玉辞一愣,抬着手理着她有些凌乱的发,不自觉地扬了扬唇。   东风笑想着,心下迟疑了一二,终于启口道:“我……想到了一处办法,也许、也许能让我们接触到那千年雪莲花,运气好的话,也许能解除这一场异变。”   玉辞微微诧异,继而点了点头:“你且说,不过这等事,也不能贸然决定。”   东风笑点了点头,心里也觉得他行事稳妥,如今也不疑他,便和盘托出:“我方才在外面同道长交谈,才知道那外面又一口入水井,原是专门用来浇灌千年雪莲花的,不过是异变之后,道长便不再用过,我想……如若,我们如今将你我的血和入那水里,倒入这入水井之中,是不是就能把带着冰蛊的水输送给千年雪莲花,从而压制异变?”   玉辞闻言锁了眉头,半晌颔首:“有几分道理。”   东风笑垂眼看着自己的手腕,道:“那不若试试?如今你身子怎么样,可还能取血?”   “我的身子已经无妨,但关键不在这里……如今这法子若是成了,自然是好事,若是毫无效果,也是无妨,只怕……你我将这带血的水喂给千年雪莲花,这异变,无论是因为水的浇灌,还是因为雪的刺激,变得更强了,如此可就麻烦了。”玉辞沉声说着。   不错,若真是如此,可真就是什么都落不着了。   这屋子里面又是久久的沉默。   直到东风笑迟疑地开口:“如今……如今我们本就没有什么路走,便是我们当真能上了山巅见到那千年雪莲花,估计我们也是会将血给了它,看看反应,不然,也没有什么头绪,也没有别的办法,不过是试试罢了,总归不能白白等死;如今也是如此,境况……可以说是一样的,我们总要试试,如若觉得冒险,可以先少用一些……”   此言一出,玉辞颦了颦眉,继而瞧着她,末了,忽而扬唇笑了:“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赌徒。”   不过,这一局,他也是下定决心要陪她赌、陪她下注了。   “不说赌不赌,你便说,允不允?”东风笑凛了眉瞧他。   玉辞一笑:“好。”   东风笑瞧了瞧这炉子里还在做着的将好的饭食,定了定神:“如此,饭也快好了,我们不妨先同道长一同将饭吃了,也免得一会儿取血脱力。” 第下:且南飞165 异变   这一次早饭,可以说是一直以来气氛最为诡异的早饭。   坤敬听了东风笑的说法,分外迟疑犹豫,最终经东风笑再三保证,不过是取一点点血试一试,才勉强应了下来,告知二人浇灌之法,并允诺同去协助。   而饭后,东风笑玉辞将匕首在炙火里面烫了烫,又晾得凉了些,便执着这利器到了已经备好木桶和水的坤敬面前。   坤敬低眼看着这空空的木桶,沉声道:“我便先加一些水,你二人在加血,最后……我再多加点水,如此也能和得好些。”   东风笑、玉辞二人闻言颔首,便这么依言而行,统共连血带水备了不到半桶。   这些水,虽说对于普通花来说,可以说是太多了,可是按照坤敬的话说,之前平日里浇灌千年雪莲花,都是两三桶地加水的,这么一想,这不到半桶的确是少的。   过后,二人束了伤口,便随着坤敬往院子里走,看着他迟疑了一下,继而娴熟地抬起手来,将这水通过那井口灌了进去。   这水便涌入了井中,须臾之间便留了个干干净净。   而这周遭,却是毫无动静。   三个人皆是屏息凝神,默然立在这雪地里,坤敬本就知晓千年雪莲的大致方位,还抬起头来,虚望了一眼。   就这样,雪地里一片寂静无声,这三个人仿佛是三尊凝滞的雕像,任凭鹅毛一般的大雪纷扬而落,落了满肩满头。   直到坤敬叹口气:“按照平日的时辰,也该差不多了,想来……应当是没什么作用。”   东风笑闻声心里一阵空落落的,不想这方法终究是行不通。   可如今行不通的又不仅仅是这一个方法——这说明,便是他们得以上了山巅,到了那千年雪莲花跟前,二人想要借助血来压制,也是行不通的。   可是想了一想,她心里又开朗了一些——方法不奏效又如何,至少,还是没有反作用的。   “先回去罢,总在这里等着,也没有什么作用。”坤敬又看了看,叹口气。   东风笑点一点头:“许是……许是无用的,罢了,至少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效果。”   可谁知,此言刚落,便只觉一阵凌厉的、寒冷的风,扑面袭来!   三人皆是身形一凛,继而都是不寒而栗——这风,竟是向着那山巅吹的,如此的风向,根本不符合常理!   东风笑还是一愣,只觉得这风刮得昏天黑地,还愈发大了!   “有问题!”   坤敬大惊,已经夺路而前,几步打开了那屋子的门,闪身冲入屋中避难。   玉辞颦了颦眉,反手拽过东风笑来,几步便也带着她跑入屋中。   屋门方才合上,便只听‘砰!’的一声巨响!   三人皆是大惊,转瞬之间,却见那边,在一片混乱之中,隐隐约约有一个巨大的物体轰然而倒,随即是坤敬的一声低呼:“这……道观的顶竟然……竟然倒了!”   东风笑闻声,心里也是一片惊诧。   这究竟是一场多么大的风!   竟然连结结实实,数百年不倒的道观,都被吹翻了顶!   可恨,难不成是‘一语成谶’,当真是有反方面的效果了。   “这……是我的问题。”东风笑狠狠咬了唇,低声说着。   “估摸着便是因为那一桶血水……没别的效果,倒是把风引了来,是我的错,不该……提出这么荒谬的想法。”   坤敬咬了咬牙,眼圈已经红了。   身为一个道人,师父早便教导他,应当讲求无为顺遂,随遇而安,别的他可以置之度外,可是这道观……   这道观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是他的家!   他的脾气再好,也原谅不了这个情况!   “如今说又有什么用!毁了,千百年的东西,就这么被你这么个荒谬的想法,全毁了!”坤敬狠狠咬了牙,禁不住抱怨着。   一旁,东风笑兀自低下头去,低低地道了一声:“对不起。”   却是无意辩解的。   的确,如今的情况,又有什么可辩解的?   换位一想,便是古月山如今容不得她,且不说是房舍,如若有人敢毁了古月一草一木,她东风笑都势必要冲上去同其拼命。   坤敬如今不动手,估摸着是明白,如今三人还是一根线上的蚂蚱!   一旁,玉辞却叹口气:“也先别如此抱怨,这风虽说是大,可也是怪异的……你们想,这千年雪莲花本是极寒的中心,此前,天气的异象,也是自这月阳山向外扩张,如若我未猜错,应当便是从这山巅向外阔的,如今这风却是向回吹的。”   东风笑愣了愣,抬眼看着他——玉辞的意思是,还有转机?   坤敬闻言咬了咬牙,狠狠道:“那好,我们便瞧着……但是,如若、如若出了事,你们须得给我个交代。”   “不是我们,只单单是我。”东风笑咬了咬牙,抬眼看着他,却是字正腔圆。   “主意是我出的,问题就是我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同他无关!如若真招了祸灾来,还望道长放他一条出路,而我,自然听凭道长处置。”   “道长便是活活饿死我,或者生生吃了我的肉,喝了我的血,在下都是认的。”东风笑一字一句分外认真。   不错,之前玉辞的话不错。   她就是个赌徒,一个不折不扣的赌徒。   但是也是一个合格的赌徒。   愿赌服输的规矩,她懂。   坤敬瞧见面前带着几分瘦弱的女子面不改色、字正腔圆地说出这些他想都不曾想过的可怕字眼,不由得一愣,继而竟是嘴唇颤了一颤,生生呆愣住了。   “好。”半晌,他才定下神来,咬牙说着。   玉辞立在一旁,垂眸瞧着东风笑,眸光闪了一闪,却是自始至终不曾再多说一句话。   三个人便在这屋子里待着,可饶是在屋子里,也觉得这风大,且不说那些从门缝窗缝里透进来的风,曾经有一下子,巨大的风几乎算是将这小小的矮屋吹得轻晃了一下!   那么一瞬间,屋子里面的东西‘丁零当啷’落下了不少来,可三人都顾不得去收拾——因为此时此刻,三人都是一心的震惊,满身的冷汗!   然而问题还不止于此,除去这大风,还有骤转直下的温度!   这屋里的温度直下,之前的温暖不复存在,冷得仿佛是冰窖!   坤敬此时此刻也顾不得埋怨东风笑了,从这储物室里面翻出了各种东西来,能烧的烧,能盖的盖,分外慌乱狼狈!   东风笑咬着牙、披着毯子坐在门边死死地抵住门,只怕这狂风将门吹开。   这屋里已经点起了火来,可依旧是冷得紧!   东风笑埋下头来,只觉得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如今的情况,耗尽一切便是几时之内,只能是一时一时地挨过。   心里不住地开始埋怨自己,埋怨自己那个分外荒谬的办法。   一旁,抵着方才晃动的那一面墙的坤敬忽而叹口气,仿佛是一种临死前的了然。   “你也……也别自责了,这事情发展成这样,我们也是没有办法的,我们都脱不开干系,倒是不如好好活着,撑一时算一时。”   东风笑苦笑,低着头不言语。   一旁,本是忙忙碌碌地添柴的玉辞几步过来,施施然在她身边坐下,一言不发,只是抬起手来,用手臂将她一拦,随即紧紧地将他锁在怀中。   他那温暖却又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以及东风笑最喜欢的,他的发香,瞬间盈满了鼻间心间。   东风笑心里一酸,忽而觉得如今便是死了,也算是值了。   她可真是自私,本来,也许是不干他什么事的。   东风笑想着,一面埋怨自己,一面抬手抱住他,满头凑近他温暖的胸膛。   “都是小事,不妨事。”玉辞将唇凑在她耳边,声音很轻。   “哪里是小事?分明是死活的事情……”东风笑咬了咬牙。   玉辞微微扬唇:“死活也是小事,不妨事,还活着,就好好活。”   东风笑一愣,抬起头来看着他,却见他那墨玉一般的眸子,璀璨如天边的星河。   这一瞬间的玉辞,像极了从前的玉辞。   不仅仅是话语,更是感觉。   像极了之前的他,只要他在,她就不心慌,哪怕他时常是沉默着一言不发。   “笑笑,笑笑。”玉辞唇角的弧度一扬,前两个字是唤她的名姓,后两个字是唤她一笑。   而奇迹般的,东风笑竟然听懂了。   她低了低头,继而一勾唇,扭过头去,一口咬了他的一绺长发。   而手下也不安分,紧紧锁着他结实劲瘦的腰。   玉辞笑笑,偏过头去,只是轻轻浅浅的将唇放在她的鬓发边,一呼一吸的温热的气息便在她面庞之侧轻掠而过,这种感觉熟悉却又美好。   一旁,坤敬瞥了这二人一眼,继而又故作自然地扭过头去。   就这么迷迷糊糊、无比混乱地挨过了一整天,直到第二天天明,那明亮的日光从窗子的缝隙里透了进来,隐隐地竟是带着几分暖意。   东风笑朦朦胧胧张开眼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心下庆幸自己还活着。   玉辞经她这一动弹,睫毛也颤了一颤张开眼,一旁,坤敬也醒了,只是也没有几分清醒。   “外面的风……现在如何了……” 第下:且南飞166 冷情   东风笑方才问了外面的风,便只觉得事情怪异,因为那一缕阳关从窗子外透进来,分外暖和!   东风笑一个激灵,继而便从玉辞怀里挣扎出来,几步跑到小窗子边上,抬手打开了那窗子!   “外面……风停了,而且,雪也已经停了!”许久许久,东风笑启口说着,满是惊喜。   这足足下了近一年的大雪,终于停了!   坤敬和玉辞闻言,心里也是惊喜,这便拂衣起身看向窗外。   “我们开门去瞧瞧,看看如何。”坤敬当即喜道。   三人便开了门来,几步出去,竟是觉得一夜之间,连外面的风都不冷了。   “错怪你了。”坤敬看了看欣喜若狂的东风笑,低声羞怯道。   东风笑哪还顾得上昨日的不愉快,回头一笑:“那都是小事!昨天也的确吓人!何况,那个屋顶也的确是这个问题弄得!”   坤敬一笑,这边拱手道谢。   “再等等,等冰雪化了,我们就能上山巅去,看看千年雪莲花了。”东风笑向着那山巅的方向看了看,如今风雪已尽,那山巅已经是清晰可见了。   她当真想瞧瞧,这个险些将天下人的性命祸害的千年雪莲花,到底是什么模样!   于是众人适时地又添了些血水进去,随即便在这地方收拾妥当,看着冰雪融化,草木渐渐复苏,山泉也开始流动了,看着这月阳山,渐渐地、缓缓地恢复到之前应当有的样子去。   自然也有那山下的事物。   而对东风笑而言,恢复的却不仅仅是这些景象,更多的,是她和玉辞之间的破冰。   也许生死与共的经历便是一团火,将本是疑虑重重,冰凉隔阂的二人融在了一起。   此时她已经无心在意他究竟还有没有那一段记忆了,东风笑只觉得,他在便好。   可是她没有料到,她又一次错了,还错得离谱。   直到那山巅解了冻,一切都变了。   东风笑立在山巅上,那一朵雪莲花在她前方不远处,晶莹剔透,盈盈发光。   而她,此时此刻,紧紧攥着血缨枪,冷冷看着那四下围拢的人,以及——立在她面前的、这个面色平淡如水的男人,玉辞。   这个前几日在生死攸关的时刻,紧紧抱她入怀的男人。   这个曾经不顾自己生死,用鲜血救她的男人。   此时此刻,冷冷地、立在她面前!   “王爷!属下来迟,还请王爷责罚!”一旁,一个衣衫上带着一个‘沂’字的男子闪身出现,跪在玉辞面前,沉沉便是一礼。   玉辞垂眼看了看他,低声道:“大雪封山,怪不得你。”   那男子忙道:“多谢王爷!王爷……如今,可还是要继续按计划而行。”   他的声音很低也很小心,可是东风笑却听得清清楚楚,这几句话,想冷箭寒枪一样刺进她心里,心里便如同撕裂一般。   按计划而行……   那边,玉辞默然点了一点头,看也不看她一眼。   东风笑却在这一瞬间,了然了许多。   是了,他……又何曾否认过这里的局,非是出自他手……   只可惜她义无反顾地跌了进去,如同飞蛾扑火一般。   如今看来,他舍命救她,爱她护她,对她那般温柔,也许背后不曾有过半分的风险,不过是有恃无恐,也许……都是做戏!做戏!   戏子无情!   只有她自作多情……   须臾之间,仿佛有一面镜子,碎了一地,零零落落。   东风笑狠狠咬上自己的唇边,转瞬间,只觉得一阵咸腥的气味盈满了口中——再一次,她一口咬破了自己的唇。   “玉辞,你……”她咬着牙,低声道。   “少废话!快说!乌查婼小姐,是不是在你手里!”那个侍从却容不得她多言半句,气势咄咄便甩来了这么一句。   可这一句话出来,东风笑却陡然间瞪大了眼睛!   玉辞,你辛辛苦苦算计这一局,不惜用苦肉计下了这么一盘棋,原来……原来委实不过是为了那个女子!   你的未婚妻!   心仿佛在瞬间落入了冰窖里,知道她回过神来,勾唇冷冷一笑:“乌查婼,同我何干?”   心里却飞快地想着……   当初她和尹秋联手劫走乌查婼的时候,玉辞被她用迷药迷倒,不省人事,直到她带着他半路被玉竹拦下,而如今,既然玉辞知晓此事,说明他和玉竹在此事之上,绝对有联系!   还有,那个诡异的老道士尸身上的虫蛊,她至今也怀疑是玉竹所为!   如若她猜对了,这就是兄弟二人联手下的一盘棋,对手只她一人,他们却是谋划了许久,这是很大很严密的一盘棋,可终究……也是为了那个女子。   呵,她倒宁愿像是当初战场上,一剑封喉,伤身总比伤心好。   “少废话!快说,乌查婼小姐,是不是在你手里,老实交代!”那侍卫依旧是咄咄逼人。   东风笑挑挑眉,理也不理他,只是抬眼盯着玉辞。   “沂王爷,这也是你想知道的问题?”   玉辞闻言,颦眉瞧着她,竟是毫不在意地同她对视,半晌微微颔首:“不错。”   简简单单两个字,每个字音都狠狠敲在东风笑心上!   东风笑却是笑了,冷哼道:“王爷真是重情重义的人!病急乱投医!找未婚妻都找到我这么个无名小卒身上来了!”   玉辞愣了愣,启了启口,终究还是目光一沉,不在多说。   “住口,你岂配如此同王爷……”那侍从又在一旁怒喝。   东风笑冷哼,扭过头去狠狠瞪了他一眼,冷狠的目光袭来,按侍从只觉得给人狠狠剜了一刀,不由自主地噤了声。   “不过王爷也算是猜对了一半,虽然此事并非我所为,但是……我也知晓一二的。”东风笑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光,忽而扬唇笑道。   “何处?”   玉辞闻言,启口问道。   东风笑心里凉了凉,可如今也是奇怪,心下的刺痛之感,倒是没了。   她四下一瞧,周边都是他安插的黑衣侍卫,东风笑是习武之人,自然能瞧出来这些人都是有些内力的身手不凡之辈,此时此刻,这些人都围在她身边,严密地防守着,虎视眈眈,生怕她跑了。   如今若是她能活着出去,恐怕都是侥幸。   可惜她本来还想带着千年雪莲花离开——这等危险之物,岂能留在歹人之手?   可如今看来,根本不可能。   “我知晓,可如今这阵仗,我说与不说,都是死路一条,我为何要说?”东风笑挑了挑眉,冷笑着说着。   玉辞闻言,简单地说:“所言非虚,便放了你。”   东风笑勾唇,眸光如剑:“王爷这话好生认真,可惜了……王爷,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肯信你?”   一而再、再而三的诓骗!她如何还能信他?!   玉辞闻言一愣,眸光闪了一闪,继而垂了眼来:“好,你便说,想要如何。”   东风笑瞧着他,许久许久,面上的冰凉麻木忽而划开了一般:“自然是有些要求,不涉及家国层面,只是对王爷,却不想让周遭无关的人听了去,王爷若是信得过在下,便请上前,听我一言。”   玉辞愣了愣,看着她。   如今,‘信’与‘不信’无疑是二人之间一个极大的问题。   这一片洞窟里,瞬间又是一派寂静,周遭的侍从磨刀霍霍,却是不敢出声。   东风笑立在这一圈敌人正中,却是面不改色,身形晃也不晃。   她在和面前的男人对峙,她在等待,等待他的应允或是否定。   直到,对面玉辞向着她缓缓走来。   一步、又一步。   东风笑的心里不悲不喜,这一步一步,是因为信她,还是因为他娇美的未婚妻,那个武王的掌上明珠乌查婼?   平心而论,她并不想加害于那个无辜的弱女子,可是在东风笑看来,相较于她,乌查婼拥有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那些东西,她无法企及。   比如说,一个可以遮挡风雨的家。   比如说,一个正正当当的身份。   比如说,和他成亲的资格……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东风笑却想了许多许多,直到玉辞已经行至她面前站定下来,人如美玉,一立便似是玉山峻峭。   距离算是进的了,东风笑仿佛已经在隐隐约约之中嗅到了他的发香。   那么熟悉。   她扬了扬唇,忽而笑了,却不是欣慰。   “多谢王爷信任。”   东风笑眸光忽而一闪,继而上前了半步去,随即抬起手臂来,紧紧地抱住她,她半踮起脚来,将唇凑近他的耳畔,玉辞不由得一愣,却也是顺从地低下头去,仿佛是在等待她启口。   “王爷这一路做戏,可是分外逼真。”东风笑的声音如同冬日的风,冷冷划过。   玉辞闻声,不着痕迹地抿了薄唇,颦了颦眉,本是启口,可终究是一言未发。   “多谢王爷,倒是肯给在下留个念想。”   “也多谢王爷,终究也是顾念天下苍生,肯来解了这千年雪莲的异象。”   “自然还要多谢王爷,将我从梦里点醒的这般恰到好处……”   东风笑的声音很低,一路说着,愈发显得不真切。   而玉辞只是凝眉听着,任凭她抱着他,任凭她凑近他的耳畔,不否认,也不确认。   因为有的时候事情繁复,阴差阳错,也是无从解释。 第下:且南飞167 一刀刺心   “我只恨,王爷既是无情,又何必玩弄人心?”   “心下想着她人,表面上还要含情脉脉同我做戏,也真真是辛苦王爷了!”   东风笑冷冷哼着。   却是不知,怎么一来二去,她偏就会碰上这种好男人!   真真是好男人!   为了自己的心上人,肆意地玩弄她人情感,不择手段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玉辞闻言,咬了咬牙,只是默然闭了眸子。   而东风笑咬了咬唇,忽而手腕飞快地一转!   本就被她攥在手里、拢在袖中的短匕,在那一瞬间探出了寒芒!   她就这么紧紧咬了牙关,一刀剜在他心口!   玉辞只觉得胸膛一阵突然的刺痛,睁了眼,痛得后退半步,鲜血已经缓缓地、缓缓地自他嘴角涌出,他却是一声不吭。   而那匕首,也依旧刺在他心口上。   东风笑的手在颤,颤抖着执着那匕首,她咬着牙,眼眶早就是一片通红。   可是终究终究,也无法再刺入他胸口分毫。   东风笑一咬牙,心中暗自骂了自己无用,继而手腕一抖,随即,只听‘当啷’一声,这染了血的匕首落了地,仿佛一尾离了水的死鱼。   惨白的刀刃和殷红的血和在一起,分外扎眼。   “对不起,王爷,我……从一开始就不该信你,你,也不该信我。”她咬着牙,哪怕心里痛到麻木,表面上,也要装出一副冰凉冷酷。   她想装作自己不在意,装作自己不在乎。   玉辞勉强地笑了笑,心口,早已是鲜血喷涌,她这发狠地一个出手,惹得他身形不由自主地一晃,随即,紧紧捂住了胸口。   一旁,沂王府的侍从们,早已是一片慌乱。   方才那气势汹汹的侍从头领飞快地稳住了那一干侍从,拦起一条手臂,狠狠道:“住手!”   东风笑垂眼冷哼:“你在命令我?有什么资格?”   说着,咬牙转起枪来,比在玉辞的颈项上。   可是没人知道,此时此刻,她周身都在抖。   那侍从当即吓破了胆,沉默了一下,才小心翼翼道:“这位大人……放过王爷,其他都好说!”   东风笑瞥他一眼:“都闪开,不然我一枪杀了他。”   那些人迟疑了一下,侍从首领也久久不发号施令。   东风笑不由得冷哼:“怎么?不信我会杀他?”   说着眸光却是一溜,看向那地上,一摊血里面的冰凉的、明晃晃的匕首。   那侍从首领当即吓破了胆,忙断喝一声:“闪开,都闪开!”   东风笑见状扬了扬唇角,这才回过头去,看向久久不曾有半分言语的玉辞。   此时他半垂着眸子,手抚着胸口,不仅仅是不发一言,并且连丝毫的反抗都没有。   若不是他还立在她面前,她真要以为他已经被她捅出个好歹来了。   东风笑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让出来的退路,嘴角漾起了一丝苦涩。   是啊,她要退开,可是又能退到哪里去呢?   天下之大,无处容身,无处容心。   “王爷,如今,你我,也算是两清。”她咬了咬牙,启了口。   他设的局今日打开,冷冷地当头浇给她一泼冷水。   让她原本的心思尽数崩溃——是了,爱她的那个男人,终究是她的美人儿,他、沂王爷,对她不曾有过分毫的感情,有的只是做戏和蒙蔽。   东风笑想着,她和他算是两清了,她欠的那个人,是那个温柔如水的美人儿,那个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苍鹭之王。   她要回到北倾去,将自己欠给美人儿的一切偿还了来。   她要替他守住苍鹭山,恢复苍鹭的名声,照料苍鹭山的众人。   因为苍鹭山原本的王,恐怕要流连于这南乔,流连忘返,永世不归了……   “之前先来招惹于你,是我的错,是我活在虚妄的记忆里,是我看错了人。”东风笑一字一句地说着。   “你放心,王爷回去,便是那逍遥自在的沂王爷,东风笑,不会再招惹你半分,不会再介入你生活半分。”东风笑红着眼,信誓旦旦。   说着,她暗自蓄了力,便要后退几步,收枪而跑。   那边,无可奈何的侍卫们,心里分外着急,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拿着兵械虎视眈眈。   这洞窟里无声,也是一片焦灼。   而一直以来不发一言的玉辞,却忽而抬起低垂的眸子来。   那一对墨玉一般的凤眸里,仿佛容纳了天上的星辰,他就这么瞧着她。   东风笑愣了愣,继而狠狠地别过头去,不肯看他的眼睛。   她自私,她可恨,她亲手伤了他。   可是她好恨。   他可以不欢喜她,可以漠视她,可是……为何要骗她?为何要玩弄她的真心?   玉辞见状,眸子里的光微微一暗,勉强扬了扬唇角,抬起手来,却是缓缓地、轻轻地抚上她的脸颊。   东风笑一愣,转过身来看他。   而玉辞只是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脸,仿佛是在抚摸一块无暇的玉,不舍得有一丝一毫的磕碰,不舍得伤了分毫。   “你……”东风笑眼圈通红,唇角早已被自己咬破,她本想冷冷地吼他,本想狠狠打开他的手臂去,可是声音已经哽咽了,她也……终究是下不去手。   她任凭他这么小心地抚摸着她的脸,他温热殷红的心口血洒在她面上。   很热,落在她面上,东风笑只觉得心里一阵刺痛。   那边,无比震惊的侍从们小心地逼近上前,仿佛是瞧见了她的动摇和软弱,想要趁虚而入,东风笑看着人数,看着他们的身手,心里其实分外清楚——这些人若是扑上来,自己难以全身而退。   她狠狠咬了牙,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却是不肯扭过头去。   ——玉辞,我这一扭头,是不是此生都见不到你了?   可是她……还舍不得他心口的温度,他眉眼里的温柔。   为什么,偏偏在她习惯了他的好,他却永远都无法留在她身边了?   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滴答。   对面,玉辞垂眼,摇了摇头。   她向后退去,直到他的手,和她的脸颊分离。   撕裂心口的疼痛,让玉辞便是立在原地,都是半摇半晃,更是难以向前行走,哪怕是半步的距离。   他低下头去,忽而又抬眼看着她,声音很低很低。   因为这心口的伤,原本温润好听的声音带着三分嘶哑与虚弱。   “笑笑……”   东风笑看着那些逼近的侍从,想听他说话,可却不得不步步后退,哪怕腿都是抖的、是软的。   “那一切,不是做戏……都是……真的……”   东风笑一愣,听着这游丝一般的话语飘入耳中,却是不知真假。   她还肯信他吗?   东风笑身形一滞,看着三步开外,那个月白色衣衫的男子扬唇而笑,笑容里,似乎带着几分似有似无的苦涩。   他胸口的血殷红,仿佛是一朵绽开怒放的彼岸花。   她咬了咬牙,终究还是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玉辞见状只是勾了勾唇,随即身形一晃便倒了下去,那一对惑人的凤眸,也便合上。   东风笑来不及问他,方才那句话,是真是假。   她本想扶他,却又不敢,只留手臂空落落地悬在半空。   后面,那些侍从见状,蜂拥而上。   东风笑不得已狠狠咬了牙,身形剧烈地颤抖着,强撑着转过身去,眼泪肆意模糊了前路,她强撑着、夺路而逃……   沂王府的侍卫们,求求你们,救他……   也不知跑了多久,泪水满面,身子也终于一软,一个失足,竟是一个趔趄滚下了陡峭的山崖……   罄都的快马加急,信使头顶尽是冷汗,一路驾马飞驰,终于赶到了一处中转营。   中转营的兵士见到那许久不曾有的、从罄都而来的急件,也是不由得一愣。   却也飞快地、娴熟地安排了将士,备好马匹船只,将这信件向着沂水南岸的大营传去。   沂水之南,北倾大营,如今天气方才回暖,战事也将要启程。   韩聪、穆远二人见到天气转晴转暖,又收到了新运送来的粮草和物资,面上都是难掩欣喜之色。   直到那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彻于寂静的天地间。   穆远和韩聪皆是一愣,心下都起了几分不祥的预感,匆忙唤人将营口打开,候着飞驰而来的送信之人。   那信使便满头大汗地闯了进来,从怀里取出密封完好的信件,也不下马,径直呈给二人。   “将军,说是绝密加急!”   韩聪和穆远一惊,韩聪咬了咬牙,拆开信件来,里面只是一张纸条,可是同太子殿下熟识的穆远却是一眼看了出来——这是太子殿下的字迹!   而这加急而来、跑死了好几匹骏马的信件上,竟是只有寥寥几个字:   皇上驾崩,丛健掌权,秘不发丧。   韩聪读着这几个字,面色瞬间变成了一片煞白!   “这……这……怎么可能……”   韩聪的手在剧烈地颤抖着,一旁穆远也是吓得不轻,眼看着这字条便要落下去,赶忙眼疾手快地接了过来,几步走到一旁的火盆前,当着众人的面,撕了个粉碎,让这碎片悉数落入了火盆里,烧成灰烬!   “知晓了,劳烦了,复命……可以回去复命了。”   穆远故作镇定,可语无伦次也出卖了他。   那送信的兵士不明所以,问道:“将军,复命用传信鸟儿便好,您可是有什么交代需要小的带回去?”   穆远一愣,匆忙定了定神,忙道:“不需、不需,不用的,劳烦了。”   心里惊讶又苦涩,如今这信,又如何能往回送…… 第下:且南飞168 千金   “陛下……怎么就……”营帐里,韩聪摊在主将的椅子中,声音很低很低。   穆远咬了咬牙:“容我说句大不敬的,陛下的身子……早在之前罄都时候就不行了……丛健被放在陛下身边,虽说恰好能够解决军营里面丛健掌兵权的问题,可是也恰恰在陛下身边埋下了隐患……你想,如若他想动什么手脚……”   韩聪叹口气:“如今……如今又是秘不发丧,天下人都不知道,陛下已经……”   “便是太子殿下,储君,也只能暗中给我们加急信件,那边,想必丛健正紧紧盯着权利,根本不让太子殿下触碰到,新君,短时间根本没办法继位……”   “如果事情都如他所想,也许……也许这天下,这江山……”   穆远听他说得颓丧,仿佛又要触动大不敬,忙在地面狠狠跺了一脚,慌忙往好了说:“韩帅!如今秘不发丧,我们这边士气也不会受阻,天下也不会乱,我们的战事,也许还能顺利进行……”   “并且,并且陛下百年之前给我们发配来的粮草,昨日已经到了,我们,也还能撑住些许时候……”   韩聪闻言不作声,只是摇了摇头。   许久许久,他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来。   “阿枫离开营里,也有许久了,如今……也不曾回还,此次,也不是他给我们传来消息,说起来,久久都没有他的音信了。”   “阿枫一向跟丛健对着干,偏偏又是他的属下,阿枫的脾气又直,深恶痛疾根本不知委婉弯曲,如今,也不知他……”   “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穆远心里也晃悠,可是只能咬牙说着。   “阿枫好歹是破甲副帅,如果他出了事情,一来丛健会选人顶上,而来,殿下的来信之中,也不会只字未提……放心……放心……”   他费尽心力说了许多,可是韩聪,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另一边,月阳山下。   东风笑只觉得身体猛地摇晃了一下,随即,迷迷糊糊睁开眼来,可是这一张开眼,便吓得不轻!   此时此刻,她整个人,都悬在了一个陡崖外!   而身下就是万丈深渊,浅浅一眼就是黑漆漆望不到底,若是跌下去,恐怕连声音都没有,尸骨都找不到!   东风笑生生出了一层冷汗!   如若说她为何没有跌落下去……   血缨枪,枪杆被她紧紧攥在手里,此时此刻,枪尖紧紧地扎入了土中。   东风笑见状一愣,生生将满身的汗逼了回去,定了定神,一用力,翻身跃上了悬崖。   继而便是身形一软,跌坐在地,直愣愣地盯着那个深不见底的暗渊。   她,又捡回了一条性命来。   便是回想自己方才的那一眼,那深渊是一个黝黑的洞,而她,如此渺小,便是不寒而栗。   东风笑很勇敢,也想要勇敢,可如今想起之前的种种,想起她竟是在这样的悬崖上,就这么毫无知觉地待了这么久,全靠血缨枪的枪杆和自己的手臂,她就觉得后怕!   身体至今用不上力气,是吓的。   东风笑就这么痴痴地坐着,抱着血缨枪,目光呆滞,直到面上忽而扬起了一丝笑容。   是啊,老天不亡她!老天不亡她!   这天这地,还要让她活下去!   是上天注定要让她拥有一番作为,抓住自己应有的幸福,才会又送给她这么一条性命,如今又岂能辜负!   东风笑咬了咬牙,支着枪站了起来,又垂下眸子来,瞧着自己的血缨枪——这随她出生入死的长枪,伴她走过了多少地方,度过了多少生死难关,早已数不清。   是啊,她不是一个人,她的枪,还陪着她,一直以来,从未离弃。   东风笑的脸上,忽而艰难地漾起了一抹笑意,她扭过头去,目光穿过层云,望向天边出生的红日。   念及玉辞的事情,心里未好的伤口仿佛又被狠狠蹂躏,可是她咬了咬牙,生生忍下,不肯再去多想此事了。   既然自己还活着,就要好好活着,不要有丝毫的辜负。   几日后,萬山山脚下,嘈杂声起。   东风笑负手立在山前,对着层层戒备的黑衣人,扬唇一笑。   “在下和尹秋有约,特来见她。”   纵使周围人密集戒备,依旧是谈笑风生。   那为首的黑衣人一愣:“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东风笑看了看他,淡淡启口:“在下单名一个‘笑’字,若是再问起,便说是红妆夜之约,前来赴约。”   那黑衣人迟疑了一下子,继而扬手交代了周围的人,这才转身,飞身而去。   东风笑看着他,眸光闪了闪,执着枪,施施然立在这里,也不管周围密密麻麻的人,只是随意地抬起头来,看着这萬山。   我看青山多妩媚,青山看我应如是。   古月、苍鹭、月阳,还有这萬山,自北倾至南乔,皑皑梨花至姹紫嫣红,这山总是有一番风骨,荡涤人心。   那青葱的、盈盈的一抹绿意,仿佛是一泓泉,无论何时,总能流入人心底。   许久许久,那为首的黑衣人才急匆匆跑来,行了一礼:“大人,尹大人有请,请随我来。”   东风笑一拱手,算是谢过,便也不疑,施施然随了他去。   心下却想着,尹秋若是知晓她前来,因为之前约定的缘故,大概是应当亲自跑过来带她进去的,如今为何……   东风笑心里埋了一个结,不动声色地随着他走。   入了那主屋,便有了答案。   尹秋悬着一条胳膊,养着一条腿,一瘸一拐地向她走了过来,分外狼狈。   “你来了,哎,过去许久了。”尹秋笑笑,也知道如今自己这模样惨了些。   东风笑颦了颦眉,心里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你怎么成了这么一副样子?”   伤得这么重,又是胳膊又是腿,听着声音也发虚,看来是内伤还没好干净。   昔日里名震南乔,让人闻风丧胆的冷血杀手,被谁伤成了这一副模样?   尹秋苦笑:“你心里估摸着也该有个猜测……不错,我除了报仇,从不屑于接别的单子,如今这么多年,在这世上又还有几个仇人啊,可偏偏就那一个,不想竟是这般难处理。”   东风笑一愣:“武王?你和他怼上了?”   尹秋点点头。   爱女心切,这话当真不假。   武王丢了女儿,本就心疑于她,后来费尽心机探明了线索,这才千方百计地联系她、寻找她,尹秋担心自己在他的网罗之下,连萬山这最后一处安宁之所都丢失,便选择了反客为主,派人暗中给武王递出了信息,让他带着金银财物,亲自来接女儿乌查婼。   那些金银财物她要了不少,可终究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幌子罢了。   因为她真正想要的,是武王的性命,是他的项上人头!   而武王那边得到消息,沉默了许久许久,最终答应了下来。   尹秋便提前布下了天罗地网,当时的武王,因为之前断了一条腿,本就行动不便,尹秋想着,擒住他、杀了他,应当都不是难事。   可是她终究还是低估了武王。   那一天,尹秋带着众人拼死而战,最后自己也落得浑身的伤,可最多,也只能重伤武王。   武王此前设好的援兵及时到来,拦下她拼死的夺命一击,就这么救下了武王的性命,带走了乌查婼。   而尹秋,落得一身伤,只得到了……   旁人也许宝贝的、但她毫无兴趣的,金银财宝。   东风笑听她说着,末了不由得摇了摇头:“你这一身的伤,也是这么落下的?”   尹秋点点头:“我当时本想着冲上前去杀了他,哪怕同归于尽也好,这样子纵是一死,至少也报了仇,可惜了,最后弄的都是重伤,杀不了他。”   东风笑颔首,武王也非泛泛之辈,还是有几分功夫的,尹秋奈何不了他,也是正常。   “如何,你这仇可还打算报?”东风笑忽而眸光闪了闪看着她。   尹秋瞧她一眼,沉声答:“自然要报,如今我活着,可不就是为了报仇。”   东风笑咬了咬牙:“我也许可以帮你,但是你要容我想想。”   尹秋一愣,继而斜她一眼:“帮我?想想?”   东风笑点头:“自然,上一次同你合作,你可是没有完全做到你所承诺的,当然,不仅仅是你,如今我还要不要出手,自己也要问问良心。”   尹秋闻言沉默了许久,继而一笑:“那好,你便想想,我们各自为谋。”   东风笑不言,点了点头,心下却明白,同这不择手段的冷血杀手,各自为谋,不相干涉,的确是最好、最安全的方法。   她想着,却忽而颦了眉。   ——如果,武王爷已经将他的爱女乌查婼从尹秋手里救了回去,那么玉辞又为何会带人设局,偏偏问的还是乌查婼的下落?   或是说,他设那个局,本还有其他的目的,不过是因为她横插一脚,所以打断了,也就不了了之?   她倒是希望,还能有其他的目的。   不然……就真的是,他为了乌查婼,机关算尽设计于她了。 第下:且南飞169 皇后   东风笑眉头紧锁,也是在心中迫不得已地面对了自己的心意——如今,自己依旧是忘不了他,玉辞。   忘不了一个人,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想着他,而是不知不觉,有个什么事情,就要联系到他身上,惹得人要多想一想。   “尹秋,什么时候,乌查婼是什么时候被武王爷带走的?”东风笑忽而低声问道。   尹秋闻言回过神来,算了算:“七日,六日有半,算是七日了罢。”   东风笑点一点头,心下想着,玉辞一直在她身边,自然是不会知晓乌查婼已经被救下来的,而那些侍从在大雪解除以前绝对不可能上山,而他们竟然也不知道乌查婼的事情,偏偏在大雪刚刚化了,就及时地出现了。   ——如此说来,很有可能,那些侍从一直都守在山下,等着上山!   这从始至终,都是一盘局!   这么一想什么都清楚了,从她轻而易举地劫了玉辞,到他听着她的‘威胁’允诺伴她同行,到他告诉她,他其实不畏惧那个毒,不需要解药,再到最后在山巅,她即将要取到千年雪莲花的时候撕破脸……   东风笑倏地瞪大了眼睛!   乌查婼,千年雪莲,也许都是他们的目的所在!   可惜她离开时昏了头,竟然只顾着想他的事和逃脱,而忘了带上那个格外危险的东西——千年雪莲!   而那个东西,轻而易举就能造成异变和混乱!   以及,之前的那一场异变,也许更是他们所为……   东风笑兀自狠狠咬住唇角,想明白的一切让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头拉磨的驴,自以为聪明,自以为算计,却是实实在在地着了别人的道,拼死拼活,却是什么都赔了去!   玉辞倒下前,低声同她说的那一句:“那一切,不是做戏……都是……真的……”回荡在她脑海里,东风笑闭了眼,也许、也许那一句话,真的是她的错觉,她的臆想。   还是说,他打算彻彻底底地,最后再骗她一次?   可惜,这事情,唯独不像是真切的。   东风笑苦笑——玉辞,你这是何苦。   “你想什么呢?每次瞧见,你都对自己这么狠。”尹秋立在一旁,终于也看不下去了,出了声。   东风笑经她一句话才回过神来,愣了愣,继而觉得口中一片咸腥。   ——又将唇咬破了,这一次,连疼痛都没感觉到。   “地方借我住几天,这里还安全吧?”东风笑也不害臊,直楞楞地甩给尹秋一句话。   尹秋闻声,竟是不由得笑了——这若是换作旁人,肯定是要客套客套,小心翼翼地问当家方便不方便,这东风笑倒是直白得很,不仅直接说借住,还直截了当地质疑是否安全。   也罢,和一个直白的人打交道,至少不累。   “放心,安全着呢,我若不是为了这萬山的安全,也不至于跑到荒郊野岭去约见武王,唉,须知,在这一带,做什么都方便得多。”   东风笑点了点头。   在这一带,做什么都方便的多,那为何不选择这一带?   为了安全。   东风笑明白,尹秋一心报仇,恐怕不在意她报仇之后是否安全了,而她对于安全的顾虑,多半是因为她的那一群兄弟——尹秋也许是希望,以后自己的兄弟们能够安全和乐地生活吧。   这么看来,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杀手,倒也多了几分人情味儿。   多了人情味儿,东风笑觉得同她合作也更为安心了。   “好,那容我再想想,不过,也许你也应当再斟酌一二。”东风笑眸光闪了闪,瞧着她。   尹秋哼了一声:“你再想想,想清楚了告诉我,我再说斟酌的事情,不过为了报仇,现在我介意的事情并没有那么多。”   “好。”东风笑点一点头,这便随着尹秋招呼过来的侍从走了。   其实她也是被逼无奈,仔细想想,如今她还有什么地方去呢?   在北倾,她如今是乱国的祸水,在南乔,她又树敌无数。   想找个旅馆,身上又没剩多少钱,想自己搭个房子凑合凑合,积雪还没有都消融,如此做太过艰难……   好在,这里还有人肯收留她。   此时此刻,南乔的皇宫里,南乔皇后楚悠一袭凤袍,盈盈而立,候在掌元殿门前,目光望穿层层宫墙,等着那一袭亮黄色的龙袍。   直到,她看见他的丈夫抚了抚金黄色的龙纹袖袍,一步一步,格外地稳健,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缓缓走来。   “陛下。”楚悠垂了眼,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乌查礼不曾料到她会在此处等他,见状一愣,继而抬起手臂来,扶着她力气来。   “早便同你说过,不必同朕行礼的,唤一声便好。”   楚悠愣了愣,不错,在她眼里,哪怕他是皇帝,也一直是天下最好的丈夫。   她十五岁便嫁给他了,这个男人给她的温柔和宽容,仅次于她的母亲。   因此一直以来,从他是个王爷,到他成为太子,到他登上帝位,她也是想要安安稳稳地当他的妻子,亦或是,母仪天下。   她强制自己变得贤惠,变得宽容,哪怕男人总是想要个三妻四妾,她也知道,自己的丈夫哪怕是多娶了几房,多领了几个女人回来,也不是后庭紊乱的,他的心,也一直在她这里。   因此她一袭凤袍坐在他身边,从不觉得慌乱。   可这一切结束了,便是前几日,睿王玉竹,派人送了一个女子过来。   那个女子盈盈含泪跪在龙阶之下,哭得梨花带雨,一袭白衣竟能如此妖娆。   而楚悠不愿嫉妒她人的美,也不屑于嫉妒她人的美。   她嫉妒,她担心,是因为她不经意地回眸间,瞧见了乌查礼——她的丈夫,眼底的那一丝光。   她对他何等熟悉,可那一丝光亮,她不曾见过。   “谢陛下。”楚悠硬生生收回了思绪来,垂眸,低声道谢。   乌查礼笑了笑:“悠儿,怎么忽而同朕这般疏离?竟还道起谢来了。”   楚悠愣了愣,低声道:“臣妾……心底不安。”   “哦,为何?”乌查礼说着,却不瞧她,只是抬眼瞧了瞧楚悠的发簪,忽而又抬起手来,看似自然地轻轻抚了抚。   楚悠咬了咬牙:“臣妾知道,身为皇后,理应胸怀坦荡,母仪天下,对陛下的心思不该揣测,对陛下的心意也不该生出非分之想,陛下若是领人回来,臣妾便当安顿好,不当有怨言,可是……陛下,如今的事情,非同寻常,还望陛下听臣妾一言。”   乌查礼唇角一勾,笑道:“怎么?不妨,悠儿说便是。”   楚悠定了定神,壮着胆子:“陛下,那个名叫邱鸢的北倾女子……虽然容貌娇美,虽然,对陛下含情脉脉,但终究也是北倾之人,还是北倾一个有头有脸的人家的女儿,臣妾不敢妄言他人之心,但是,陛下,如今南北战事正急,雪停了,恐怕局势又要焦灼,此时此刻,陛下若是在宫中纳入一名北倾女子,怕是不妥,只怕人们,会……”   乌查礼听她一口气说了这么许多,只是淡淡而笑:“悠儿,多虑了。”   楚悠一愣,抿了抿唇,小心翼翼:“陛下,陛下若是执意要留,也请先将她藏起一时,等到……等到战事平了……”   乌查礼笑笑:“哪里来的话,悠儿怎的想这般多,这邱鸢姑娘,朕又是的确见过,当时确是欢喜,因此用贴身的玉佩赠与这小姑娘,可是归根究底,也是小时候的事了,那时看着颜色好,欢喜也是当小妹妹看,不曾多想过什么。”   “如今又赶上战事纷乱,朕自然是懂得的,虽然这丫头已经废了力气找上来了,又是睿王爷给送来的,但是朕也不能留她,如今,一来是看着王爷的面子,二来是朕也不愿做那无情无义之人,故而也没将她撵出宫去,留在西侧处理宫里的杂物了,已经让公公去安排了。”   楚悠听他如此说,愣了一愣,抬眼看他,却见陛下眉眼里满是温柔,低眉瞧着她。   “是臣妾多心了,臣妾不该,失了大度。”   楚悠面上一红,盈盈一拜。   乌查礼叹口气,一笑,扶住她来。   “悠儿哪里的话,悠儿是朕的发妻,十五岁入了朕的平王府,这么多年来,辛苦操持,不曾有半句怨言,早已足够大度,朕只觉得委屈了你。”   楚悠笑笑:“臣妾应当做的,陛下不必挂心。”   定了定神,忽而又问:“陛下,瑛贵人那边,怀上龙种,已经有五个月了,陛下也该这多去瞧瞧,毕竟,这应当是陛下的长嗣。”   心里却是一酸,只可惜自己的肚子一直也不争气,陛下平日里召幸不算少的,可是自己这么多年,左来右去的,一直也怀不上龙种。   她记得自己从太子妃被封为皇后之前,父亲母亲来瞧她,母亲私下将她拽了去,小心地告诉她,虽然做了皇后,但也要想着龙嗣之事,最好是,嫡长子三字皆占。   乌查礼一笑:“悠儿倒是提醒朕了,好,今晚朕便去瞧瞧。” 第下:且南飞170 重伤   东风笑被尹秋派人安置在了一处屋室里,别看尹秋这萬山颇为隐秘,从外面瞧着也简单,但是里面的房屋和布置,也真真是不错,东风笑来此蹭吃蹭喝,也觉得蛮舒服的。   前些日子她和玉辞一路上了那月阳山,出了事情她又匆匆忙忙花了功夫跑到这里来,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是将要到春日的时节了。   此夜,外面淅淅沥沥下了雨来。   当晚,东风笑抱着膝坐在榻上,见外面天色暗了,便打算收拾收拾,去洗个热水澡,早早睡下。   很累,她不知道自己以后该如何,如今也疲于多想了。   正解开衣裳来,却只见一个东西从怀里落了出来。   东风笑愣了愣,垂眸瞧了去,却见正是那同心结。   大概……就是不到一年前的此时,得到的同心结。   是用玉辞亲手割下一绺头发来,编号予了她的,可谁又曾想到,如今同心结还在,人……却早已不同心了。   东风笑唇角的笑意带着几分凄凉和苦楚,双手执起这同心结来攥紧。   那个问题,便是她不想面对,也终于要去面对的。   ——她,还是想再去寻他一趟,便是……便是能知晓他如今如何,她伤他的好没好都好。   心里有点后悔,又不敢想,只怕自己当时赌气发狠地一击,害了他的性命去。   许多日不曾过过舒坦日子了,如今这条件也算是好的,可是东风笑收拾好了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   便这么生生挨过一夜,从那夜色沉沉,到天边鱼肚色,几乎是睁眼而过。   尹秋倒是心细,第二日,怕她太累晚起,竟是嘱咐着人们将早饭的饭盒放在门口。   而那侍从来送饭的时候,东风笑不仅仅是没睡醒,而且干脆是还没睡着。   她一骨碌起了床来,穿好衣服,又收拾了收拾,便起身去取了饭食来。   尹秋再来瞧东风笑的时候,老远的,便听见客房里面‘霍霍’的磨刀之声,响亮而又有规律,一下一下,后劲十足,便是这磨刀声,都能惹得人脊背发凉,汗毛倒立。   尹秋小心地走过去,敲了敲门得到回应才敢进去。   东风笑坐在屋里的矮凳上,面前是一个磨刀石,此时她正在一下一下地磨着手里的短匕,那匕首亮晃晃的直刺人眼。   “大白天的,就磨刀?我这里有专门磨刀的师傅,你不必这般麻烦,交给我便是。”尹秋觉得这一声声磨刀之声杀气十足,不禁开口说着。   东风笑瞥了她一眼,淡淡启口:“别人只能替我磨刀,却不能替我用刀。”   尹秋低哼一声:“好心当做驴肝肺。”   心里忽而也明白,东风笑愿意替她去设圈套,但是不愿意替她去直接杀人。   东风笑却笑了:“不说什么好不好心,这道理都需懂。”   尹秋倚在门上:“好,我明白,你帮我引来人,我自己动手去取他性命。”   东风笑点点头:“我有个计划,现在也的确想要去做,但是时间我还说不准,你若是方便,不妨派我个人手,这样子你也放心,我也行的方便。”   尹秋颦眉:“人手倒是有,不过你要多少。”   东风笑比了个手势:“一到三人,皆可,不须得多了。”   尹秋心里思量了一下,继而颔首:“那边折中来看吧,两人,可好?”   东风笑点头:“那便两人,选的人利落着点,莫要拖后腿就好。”   尹秋失笑,这女将,说话当真是不客气,哼哼了一声:“我上次给你拖后腿了吗?”   东风笑瞥她一眼:“第二次还好,第一次就勉强了。”   尹秋闻言,不由得翻了个白眼,继而却是笑了:“好好好,那我便给你安排几个好手,你若是不觉得不方便,那便带着去。”   东风笑颔首:“谢过。”   颦了颦眉,忽而又叫住转身要走的尹秋:“等等,还有一事,需要你帮我一把。”   尹秋一愣,继而笑了:“好,你说,你说。”   东风笑瞧着她,低声道:“同此次的事情倒是无关,不过是我个人的事,一个小忙。”   尹秋颔首:“你且说,我估摸着代价。”   “也没有什么代价,很简单,就是帮我给北倾的军营传个信,这信我现在就可以写。”   “你想如何送这信?”   东风笑颔首:“不必太麻烦,找个鸟儿,或者随便甩个暗器过去,再或者派个人,怎么都好,你看如何方便就好。”   尹秋点点头:“好,那你便写罢。”   东风笑便随手拽了一张白纸过来,在纸上随便画了几个符号,折了几下,继而递给了尹秋:“好,劳烦了,多谢。”   尹秋颦了颦眉——分明只瞧见了几个鬼画符一般的东西。   也是,也难怪这她敢将这信如此随意地传出去。   东风笑目送着尹秋一瘸一拐走了去,垂下眼来,细细地想着自己的所作所为。   写出这一封信,她并不确定自己是对是错,但是她无可奈何。   自己最初决定前往月阳山,是因为元封的到来和陈述,而如今,玉辞在月阳山设下了重重圈套,而她如同一只扑火的飞蛾,她无法确定元封究竟是好是坏。   说他是坏,是因为也许他是玉竹玉辞合谋的一颗棋子。   说他是好,是因为由他的说法,的确去除了这天下的异象。   而她在信上,写的乃是这一行字——警惕元封,切莫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此时此刻,平焦城中沂王王府里面,气氛稍缓。   玉竹负手在正堂转了一圈又一圈,不住地叹气。   “怎么弄的,被人劫走,回来竟然能伤成这幅样子,按照辞儿的武功,不应该啊……”   他心里愈发想不通了,他记得清清楚楚,劫走玉辞的是东风笑,在他看来,东风笑应当是不肯伤玉辞分毫的。   可这次玉辞被人送回来的时候,胸口处有一个狰狞的伤口,显然是利器所为,而当时他已经陷入了昏厥,那些侍从又都是缄口,称是一无所知,玉竹便是想问问是什么情况,也没人能告诉他。   如今,医者们带着药箱匆匆忙忙地跑来跑去,时不时地又端着血水出来,看得人胆战心惊。   “怎么样?”玉竹瞧见终于有个医者勉强停下来歇了口气,赶忙走上前去问道。   那医者已经,继而颤颤巍巍地答道:“王爷,沂王爷的伤极重,一刀入了胸膛,动手的人,想必力道不小,王爷也不像是躲闪过的样子,倒像是……全无设防地被刺了一刀,不过,幸运的是,那一刀没有伤及心脉,如今,如今我们定会尽力……”   玉竹闻言,狠狠一凛眉:“尽力?本王要的不是尽力!”   那医者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忙不迭地叩头。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   玉竹的语气却没有丝毫放缓:“你们若是医不好他,就都跟着陪葬,谁也别想多活半个时辰!不是说没有伤到心脉么,如此要是都医不好,也不需要你们这群废物了!”   那医者在地上叩头直作响:“属下明白,属下一定医好沂王爷!”   玉竹狠狠咬了牙,甩出一个字来:“滚!”   那医者如释重负一般地,一般颔首一般连滚带爬地退下了去。   玉竹狠狠咬了牙,心里也是发慌——一刀入胸膛,力道不小,玉辞却是全无设防,甚至连躲闪都没有,这是昏了头了?!   心思深沉如玉辞,岂会在这种关头犯晕?!   “来人,把沂王爷的那几个侍从叫过来!”   玉竹狠狠吼了一句,之前那几个人皆是唯唯诺诺,说是去了王爷就不省人事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思来想去都是不肯信,偏要再问一次!   那下人闻声周身一凛,忙不迭地应了,跑去唤人。   一口气便带了其中五个人过来,行了礼皆是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瞧睿王爷那青紫如铁的冷脸。   “说,沂王是怎么伤成这幅样子的!”玉竹根本无意掩饰面上的不屑了,索性狠狠吼了出来。   那侍从首领倒是答得飞快:“启禀王爷,小的们当真不知,赶过去的时候王爷就已经倒地了,只知道小的们赶去之前,隐隐约约听见了王爷说了一句‘都是真的。’”   玉竹颦了颦眉,眸光似箭瞧着他们:“就这些?还有什么?”   那首领低下头一叩:“回王爷,的确没有了!”   “你们呢?!”   玉竹咬着一口钢牙,冷冷环顾剩下的几个人。   那几个人在他阴寒的目光下抖若筛糠,忙不迭地赞同自家首领。   “回王爷,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那侍从首领便带着一众人跪在玉竹面前,口里说得仿佛是万分确凿,心里却早已是翻江倒海!   沂王爷被重伤,当即倒地,后来他们一路回赶,王爷终于也醒过一次。   那时候,沂王爷抬眼看了看他们,叹了口气,只是交代道:“若是睿王或是他人问起,便说是你们来时,我已经受伤,其他的,什么都不要讲。” 第下:且南飞171 不可说   王爷被别人伤成了这么一副样子,如今竟是想全力隐瞒?   这道理,这几个人都想不明白,可是思前想后,觉得身为属下,总归是不能违背主子的意思,便一直这么说的。   玉竹冷冷地看着这一众人,这种压迫感让人脊背发凉。   许久许久,侍卫首领的额头上都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罢了。”玉竹终于启口,继而拂袖转了身去。   “你们若是敢说假话,当心项上人头。”   他定了定神,又沉了口气:“以后……保护好你们主子,再有这等意外……”   “明白,小的们明白,势必竭尽全力保王爷无恙!”侍卫首领带着几个人就开始忙不迭地磕头保证。   玉竹颦了颦眉,也不回头,只是摆了摆手:“退下罢。”   那些侍从闻言,定了神,谢了王爷,才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可玉竹的心里依旧很是怀疑。   这些侍从前往,并没有赶上正经的时候,去的时候,玉辞就已经被刺伤了。   可是……如果他没有记错,之前玉辞,分明是被劫走的。   当时玉辞派人告知他,说是武王来信,要补一起婚礼……   当时玉竹重伤未愈,又在急急忙忙地忙活蛊事,一来二去,迷迷糊糊便也应下——毕竟这一桩婚事,本就应该是结了的。   谁曾想到东风笑会突然出现在婚礼上,当着他的面劫走了玉辞,而玉竹后来偶然得知——那日将要同玉辞拜堂的女子,竟然不是乌查婼!   在他想要查明这件事的时候,又被告知说那个女子急病而亡,让他无从入手。   后来……玉辞还没找到,又从武王那便传来了乌查婼小姐找到了的消息。   再后来,他设的蛊竟被破了,其后玉辞也身受重伤,被他王府的侍卫救了回来。   玉竹回忆着这些事,只觉得理不清头绪,总觉得模模糊糊有个圈套,但是又说不分明,想也是无从入手。   而最诡异的莫过于那个蛊。   这个蛊,没有他出手,本来根本不可能被破除掉!   许久许久,直到里屋里一个医者急急忙忙走了出来,向着他行了一礼:“睿王爷。”   玉竹一愣,凛眉道:“如何?”   那医者恭敬道:“现在沂王爷已无大碍了,想来再过些时候就能醒来。”   玉竹松了一口气:“便好,劳烦。”   又凝眉问道:“可是留了方子?”   “回王爷,里面刘先生留了方子了,如今正在煎药。”   玉竹颔首:“好,便好。如今……可是方便进去瞧瞧。”   医者颔首:“方便的,伤口已经处理好,沂王爷身体也好着,本就有深厚的内力,王爷只需小心着莫要碰着伤口,便都无妨。”   玉竹看向里面的方向:“自然不会,那本王便去瞧瞧。”   玉竹举步走进那屋子里时,屋里被熏香拢得温暖祥和,玉辞闭着眼卧在榻上,衣襟已经被拢好,隐隐约约可以瞧见胸口的绷带。   玉竹颦了颦眉,他很想瞧瞧那伤口是怎样的,毕竟方才医者虽然同他交代过,可是他亲眼见到,只是短短一瞬间。   他举步入了屋子,那屋子里还小心翼翼看护着的医者们,便都匆匆忙忙要起身行礼。   “劳烦你们了,不必多礼。”玉竹摆了摆手,声音低沉,心下却想着,想要找个理由将这些医者遣开,这样他也好瞧瞧那是怎样的伤。   “伤口如何了?”玉竹颦了颦眉,几步走到塌前。   “回王爷,包扎好了。”那当前的刘先生小心翼翼。   玉竹颔首:“劳烦你了,却是说说,这究竟是怎样一处伤口,竟然能伤及性命。”   他算是清楚这个刘余的身份,乃是弃武从医,想来能看出来的东西比寻常医者要多,故而此次他点名让刘余主治。   刘余愣了一愣,继而低声道:“刘某愚见,刀口深入浅出,乃是陡然刺入,伤势错杂,乃是刀刃有晃动,显然是刺入后犹豫,刀口偏小但撕裂性强,怕是短匕所为;这刀上正袭前心一侧,极为接近,怕是王爷……不曾设防,不过……”   他定了定神,不知当不当说。   玉竹颦了颦眉:“但说无妨,将你的猜测说来。”   刘余咬了咬牙,低声道:“这事情……怕是矛盾,且恕小人想不分明,恐怕也说错了不少。”   玉竹看他一眼,已经有几分不耐烦。   “本王说过了,但所无妨,莫要支支吾吾的,对与不对,敬与不敬,此时都不会怪罪于你。”   那刘余松了口气:“回王爷,一来这一刀入势凛然,直对胸膛心口,看刀锋,怕是毫无花哨,直欲一击毙命,这一刀,恐怕是极想取了沂王爷性命。可是刀锋入了又开始犹豫晃动,最后也不曾深入到伤及心脉的地步,便草草收回,又是不想取他性命,这二者……怕是矛盾。”   玉竹闻言,似是非是地点了点头,颦了眉。   是一个人想杀,又不想杀?   还是说……是中途有他人介入?   “好,劳烦了,药如何了?”玉竹想了一会子才回过神来,看了看战战兢兢的刘余。   “还有半个时辰便好。”刘余恭敬道。   “这剂量是如何?”   “回王爷,一次便是这一碗药和那边的那一个,这个主要是恢复身子的,虽然赶上天寒,王爷少流了些血,但是终究还是有些不足。那个针对的是沂王爷心口上的伤。”   “好,劳烦你们了,便去歇息罢。”玉竹颔首,语罢摆了摆手。   众位医者一愣——这么多人,王爷竟是都要遣下去?   不怕有什么意外没个照应。   于是或多或少都有迟疑。   玉竹撇他们一眼,沉声道:“本王本也在苍鹭学过些许医术,如今也能看护得来,本王只有这一个弟弟,这次也是委屈了他了,总归该尽些心了。”   那些医者闻言皆是称是,正要唯唯诺诺退下,却忽而发觉榻上有动静。   “沂王爷?”   尚且未走开去的刘余率先惊讶出声。   玉竹闻言一愣,继而回过头去,却见榻上之人已经睁开眼来,而玉竹最怕的莫过于他醒来,他明白,玉辞便是刚刚醒,看着迷迷糊糊,心里也是分外清楚的。   只能心下叹口气,实在是不巧,太不走运了。   “王爷醒了,王爷醒了!”那边,众位医者也是喜急。   “王爷的身体底子当真是好!这般伤势,竟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醒来,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刘余的瘦脸上满是笑容。   玉辞闻声,扬唇淡淡而笑:“谢过各位。”   玉竹方才回过神来,也转过身去瞧着他:“辞儿醒了便好,切莫乱动,好生歇息着。”   玉辞瞧了瞧他,点了点头。   玉竹一笑,转身摆了摆手:“多谢诸位了,且去王府里面领赏。”   那些医者一听,此番不仅保住了性命,竟还有赏赐,皆是心下欢喜,谢了恩便小心退了下去,一时间,这屋子里便只余这二位兄弟了。   玉竹笑笑,转身坐到一侧的椅上,低声道:“我瞧着这两副药,记着时间。”   玉辞循着他的目光浅浅瞥了一眼那两处药,颔首:“劳烦哥哥了。”   “辞儿同我,不必这般客气,哥哥只你这一个兄弟。”玉竹一边拿起小扇扑着药,一面轻笑道。   玉辞眸光闪了闪,不再言语。   “不过辞儿可肯同哥哥讲明,此次……为何会被伤成这幅样子,险些便要丢了性命。”玉竹侧过头去不瞧他,话语仿佛是轻描淡写。   “被人捅了一刀,如此。”玉辞平平淡淡,声音里只有一番波澜不惊。   玉竹颦了颦眉:“你的功夫我知晓,怎的就能被人捅上一刀,还是正中心口,辞儿,你可知道,这一刀再往里深入寸许,便可斩了你的心脉,如今,你的命怕已是不在了。”   玉辞闻言微微一愣,继而垂下眸子来,久久不言,自然,玉竹也瞧不见他眼里的那一丝无奈和浅浅的委屈。   都怪时间不巧,太不巧。   “你且说说,我虽不了解态势,但也记得,当初大婚之时,是东风笑劫走的你,你应当也认得她,这个女子危险得紧,你须得小心着。”玉竹启口说着。   玉辞抬眼瞧了瞧他,定了定神,低声道:“知晓了,不过此次,伤我的人不是她。”   玉竹一愣,面上再也掩饰不去惊诧之意——如果不是东风笑伤的玉辞,如今东风笑又在哪里?   他下意识地身形一凛——难不成,东风笑现在就乔装成了一个玉辞的侍从?   可是看玉辞的样子,是下定决心不肯多言的,玉竹咬了咬牙,生生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辞儿,有些事情,你不说可以不说,但是有一件事,须得同我讲明。”玉竹定了定神,忽而颦眉说着,语气凝重了不少。   “兄长请讲。”   “辞儿可还记得,当初即将是第二次婚礼的时候,你是如何同我讲的?你说的是乌查婼小姐已经被寻了回来,如今是补一场婚礼,可是后来我偶然发现,那女子似乎并不是婼儿小姐,并且前些天才传来消息,说是武王寻回了爱女,你且说说,这事情如何解释?”玉竹瞧着他,一字一句有咄咄之势。 第下:且南飞172 伴君侧   “兄长多想了。”玉辞清浅地说着,丝毫不为厉色生畏。   “如何?”玉竹颦了颦眉,似乎是看向一侧的药。   “当时兄长重伤未愈,挂念军中之事,逢着天气异变,此等情况下又须得想着这等事,未免太过伤神,我思量一二,便想着先假意完婚,也算是让兄长心里少上一事,至于之后的变故,因为筹备匆忙,我也不曾想到过。”玉辞启口淡淡而言。   “那么,那个东风笑,究竟劫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玉竹咄咄逼人。   玉辞瞧他一眼:“四处是雪,又是初来南乔,并不认得路。”   玉竹沉了口气,只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愣了愣,忽而怒极反笑:“好,好,辞儿真是我的好弟弟!”   玉辞听他这般说,却仿佛是听不懂一般,只是垂眸浅笑,瞧也不瞧他。   “兄长过奖了。”   玉竹一咬牙,拢在袖中的手骤然一翻便要催动埋在玉辞身上的蛊。   可正在此时,外面,一个小厮匆匆忙忙奔了过来。   “睿王爷,沂王爷!”   他跑进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玉竹面色不着痕迹地一黑,继而垂了手来,负手转身瞧着他:“何事,慌张如此,没瞧见沂王才醒来,若是惊了个三长两短,你便是有十颗脑袋,也担不起!”   分明是将一腔怒火撒在这小厮身上。   那小厮唯唯诺诺不敢言语,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说着:“王爷,这……这、乌查婼小姐听闻沂王爷受伤归来,已经急急地赶来了,现在正在正厅候着呢。”   玉竹闻言一愣,继而甩了甩手,看来如今算是动不得玉辞了。   “乌查婼小姐可有什么交代?”他定了定神,启口说着,努力使自己神色如常。   “乌查婼小姐说……说得知王爷受伤,分外忧虑,念及王爷素来洁身自好,身边连个丫鬟婢子都没有,而睿王爷平日又繁忙,估计也照应不过来,而她和王爷也恰好是拜过堂的,如今虽然还差补上一礼,但也不妨事,她是来伺候王爷的。”那小厮小心翼翼。   玉竹颦了颦眉,心下忽而念及了时辰,转过身去便从从容容将那两处汤药收下来,放在榻边的桌案上面。   继而,他转过身来,对着玉辞面上挤出一丝笑容:“如何,辞儿,婼儿小姐既是如此有心,便由她来照顾你,按着名头上,也说得过去。”   玉辞依旧是垂着眼睛不言语,似乎在轻轻嗅着那一旁的汤药。   “辞儿,你倒是说话,不能让婼儿小姐久等,人家怎么说也是武王爷的掌上明珠。”玉竹见他久久没个动静,忍不住启口说着。   玉辞这才淡淡启口:“不必劳烦兄长,也不必劳烦乌查婼小姐,便请哥哥代我前去同小姐讲明,说是好意心领了,但如今终究是名分不实,如此做未免有损小姐清誉,还请罢了。”   玉竹愣了一愣,继而不怒反笑:“可怜人家对你如此上心,你倒是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好歹也是拜过堂的人。”   他并不希望乌查婼前来,因为如此一来,他的行动限制就会很多。   但是,既然如今乌查婼已经不请自来,碍于武王爷的面子,他也不能怠慢驱赶,毕竟武王爷的手里有着极大的权利,他若是想要瞒天过海,还需要他相助。   玉辞自顾自从一侧拿起汤药来,清清浅浅嗅了嗅,继而自己拿着勺子不紧不慢地喝起药来。   “这皇家之事,哪里有那般简单。”   他的声音很淡,波澜不惊。   玉竹闻声愣了一愣,继而面色微微一紧,随即,他后退了几步去,简单地交代道:“你好生歇息,我便替你去婉拒乌查婼小姐的心意。”   说着,也不等玉辞回话,便匆匆忙忙几步出了门去。   额头上却是不禁起了一层薄汗。   ——玉辞,当真是他那个精明的姨母的儿子。   皇家之事,哪里有这般简单。   这一句话,又岂会是仅仅乌查婼,分分明明就是在点明他玉竹的篡位之心!   可是,如今的玉辞,分分明明是被他控制着的……   屋内,玉辞瞥他一眼,听着门板撞合,只是扬唇,淡淡而笑。   忽而又垂下眼来细细凝望这汤药,不知不觉间,一个画面却生生撞入脑海里。   在一处狭小的、拥挤的,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小屋里,一个女子盈盈含笑,眉眼俊美而又英气,她坐在榻边,一手执着药碗,一手执着药勺,小心地舀起靠着药碗边缘的一勺来,稳稳地送至他唇边。   那时候,她固执地不让已经无事的他自己动手,生怕让他受了寒。   玉辞愣了一愣,看着这汤药,眸光闪了一闪,忽而垂下眼去,也不多想,竟是举起碗来,仿佛是喝酒一般,将这苦涩非常的汤药一饮而尽。   很苦,很苦。   他的唇角却是扬了扬,仰头靠在高高的枕头上,抬起手抚上自己胸口的那一处伤,渐渐抿紧了薄唇。   口中很苦,心口很痛。   只可惜最初他只想着设局,却不曾想,一来二去,设局之人,也成了局中人。   真所谓天机难算,人心难安。   几日后,平焦城里传出了消息来,这个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一时间尽人皆知。   武王府的掌上明珠、沂王爷的未婚妻乌查婼小姐,心忧沂王爷身受重伤未愈,亲自前往沂王府,想要暂居于此,衣不解带侍候王爷。   “如此一来,这小姐可是未免不守礼节了,毕竟不过是个未婚妻。”街头,一个粗壮的汉子听说了消息,摇了摇头。   一旁的一个拿着包裹的婶子赶忙制止他:“他爹,切莫乱说,那武王爷可不是好惹的,背后嚼个舌根子,只怕以后吃罪不起。”   那汉子固执地摇了摇头,声音却是低了许多:“未婚妻嘛,礼节还没全,大户人家的小姐,皇家的小姐,怎么能这么做?”   一旁,一直默默无闻的小丫头忽而开口:“爹,娘,不是说,已经拜过堂了吗?”   那婶子愣了愣,继而点头:“是了,的确拜过堂了,可是房都没圆,新娘子就给人劫走了,你说这事……哎,天家的事情,咱们哪能说得清。”   “可我觉得这乌查婼小姐是真的关心王爷,这才迫不及待得去侍候着的,也是个好性格的小姐。”那小女孩小声地说,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爹娘。   一旁,那汉子叹了口气不再言语,一家人便缓缓又向前走。   前面,竟是挤挤攘攘的一群人,细看来,还都是些小丫头,看着最大的也许有二十岁的,最小的也有十五六岁,恰好和这小丫头年龄差不多。   “这里是做什么的?”   “他爹,你识几个字,瞧瞧那边的告示怎么说?”   那汉子皱了皱眉,眯眼看着那告示,半晌说道:“是沂王府、唔,不对,是乌查婼小姐在沂王府,正在收丫鬟哩。”   那婶子一愣:“收丫鬟?不曾听过沂王府有丫鬟的。”   “乌查婼小姐这是刚刚来了,也是想着沂王府连个丫鬟都没有,偏偏王爷又病着,想了想,据说王爷也允准了,这才开始给沂王府招收丫鬟的。”一旁,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低声说着。   这女子看着高高瘦瘦的,面容远看不是美人,但细看来自有一番精致。   “哪有未婚妻这般主动给未婚夫招丫鬟的?自家夫君洁身自好没有丫鬟岂不是好事,这乌查小姐也真是大度。”这婶子微微惊讶,忽而小声说着。   “的确是大度得紧,顾全大局,还不妒人。”一旁,那大汉也不禁插了一句。   那婶子愣了愣,继而恨恨看向这大汉:“他爹,不是我不肯让你纳妾,咱家这情况,你也先得养得起再说。”   那大汉瞥了她一眼,语塞。   一旁,那水灵灵的小丫头却是眨着眼睛四下看着,忽而低声说着:“爹,娘,你们瞧,那边出价还是很高哩!并且也不是卖身之事,只是短时间的,就有这么多钱!”   那二人一愣,继而也看去,见着那数字不禁一愣,继而愣愣道:“的确是高,这乌查小姐不愧是武王爷的女儿,出手这般阔绰。”   那小丫头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和爹娘身上破旧的衣裳,想了想没钱上学堂的弟弟,忽而咬了咬牙,半晌,低声道:“爹,娘,要不碧儿去试试看,若是成了,咱家也不需这么拮据了,也许弟弟也能上学了。”   她虽说家境贫寒,可自幼也知道,自己的模样是周正标志的。   那婶子一愣,继而摇了摇头:“碧儿,咱家虽说是缺钱,可也到不了将你卖出去给人当下人使唤的地步,咱们不去,咱们走。”   那汉子看着这对母女,却是不曾出言。   “可是,娘亲,碧儿瞧着,弟弟很想上学堂跟着先生啊,刚开始那年收成好,弟弟去了,回来不还说,先生夸他聪明,做得好哩。”碧儿小心翼翼道。   那妇人一愣,继而便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了。   而那大汉依旧是一言不发。 第下:且南飞173 丑丫鬟   “娘亲,碧儿瞧着,如今咱家要想过好日子,总归也要有个人出去,碧儿想让弟弟考出去,再说了,那上面只要两年,两年过去,碧儿出来了照样能嫁人,如此还能学些东西来,可比……可比呆在家里强的,何况如今,我身为家里长姐,也该给家里做些什么了。”碧儿咬了咬牙,低声说着。   那妇人不言语,不过显然是犹豫了。   这一家三口气氛焦灼,直到那妇人咬了咬牙,看向大汉:“他爹,你怎么个主意。”   那大汉沉默了一会子,忽而说着:“看丫头的注意吧。”   这话说的,显然是同意了。   其实这寻常人家,有的时候,就是盼着自家小子混得好,姑娘心疼归心疼,也不是最为重视的。   那妇人叹口气,继而从怀里取了不少东西给碧儿:“丫头,便去试试,委屈你了。”   碧儿闻言点了点头,继而接过东西来,一步一步排了队去。   眼圈已经红了,可是爹爹娘亲,这个家,更加重视的肯定是弟弟,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去迁就,习惯了去牺牲。   那边大汉和妇人默然立在原地,自家丫头是标志的,只是不知能不能选的上,他们心里犹豫,如今却也只能在这里等着。   过了一会子,终于还差两三个人就到了碧儿。   前面,忽而看见那个方才搭了两句话的高挑女孩,摇了摇头,叹着气转身离开了。   碧儿心里便没底了——这个女孩子长得挺好看的,怎的就不合格哩?   换做是她,虽说模样还算周正,可终究也是没有机会打扮的,看着灰头土脸的,怕是够呛了。   正颦眉想着,前面两个人,也被刷下来了。   碧儿看着那两个有几分姿色的女子都被打了回来,心里更是没底了,硬着头皮往上走。   “叫什么名字?”那为首的嬷嬷抬起一只眼皮看了看她。   “回嬷嬷的话,小女名为赵碧儿。”碧儿恭恭敬敬地答道。   那嬷嬷又瞧了她几眼,这一次,打量地更为细致了,碧儿听见她转头跟一旁的高挑女子低声道:“这个你瞧着如何?”   那高挑女子看了看碧儿,声音很小很小,小到只有那嬷嬷勉强可以听见:“不成,不成,你倒是细细瞧瞧,这姑娘年纪小,底子不错,也水灵,小姐不是交代了要选年龄大一点的,长相普通一点的吗。”   毕竟乌查婼此番招丫鬟,一来是因为她不好带着太多人去沂王府,二来是因为她也想让沂王爷和他人知道,自己是以大局为重的大家闺秀,绝非悍妒之人。可是总归也不肯将俏佳人放在自己未来夫君的身边,故而思来想去,就暗中安排了这么一点:   年龄大的,长相普通的。   那嬷嬷赶忙应了,继而转过头来,向着碧儿挥了挥手:“你走罢,不成。”   碧儿一愣,心里却忽而起了几分坚持,她倒要看看,什么人能入得了这些人的眼,难不成,选个丫鬟都还要国色天香的?   那嬷嬷瞧见这丫头赖着不走,忙挥手催了催:“快走罢。”   碧儿心里有点慌,愣了愣依旧没走。   一旁的高挑女子却是一瞪杏眼:“走不走?莫要挡着后面的,你再不走,便叫一旁的侍从来逮你走。”   碧儿心里一惊,继而小心翼翼地退到一旁去。   她后面的女子这才补上前来。   这个女子打扮得很是整洁,但是面貌却极为一般,一对有些小的眼睛,偏厚的嘴唇,偏黑的脸和微微发黄的头发,如果说她脸上有什么看得过眼去的,那也就只有那一方挺立的鼻梁了,侧面瞧着煞是好看,可是再好看也只有一个鼻子罢了。   身形倒也还好,纤细高挑,可是终究也掩饰不去那张看不得的脸。   那嬷嬷瞥了她一眼:“什么名字?”   “回嬷嬷的话,小女名唤……北婴。”这女子低声答着,恭恭敬敬的话,她的声音里却很硬,便是她自己刻意地想要软下来,也掩饰不去。   那嬷嬷愣了愣,抬眼细细打量她,继而和那一旁的高挑女子对了个眼神。   “你进去罢,去右手边寻管事,然后通过了就领钱。”那嬷嬷在纸上一划,继而低声说着。   一旁,碧儿已经傻了眼。   这女子谈不上太丑,可是也太平庸了,就这样,居然被选上了?   心里很别扭,可又怕被打,犹豫了犹豫只能叹了口气,满心疑惑走了开去。   而那个名叫北婴的女子,却一路走了进去。   当夜,新来的这一些相貌甚为平庸的女子,经过了初步的要求和教育,终于被安顿好了,便在沂王府外面的别院里,里面沂王爷还病着,乌查婼便想着,训练好了这些丫鬟,再让她们去帮手。   安排倒是当真好,两个人一间小屋,屋子里有两个窄榻,一个矮桌,还有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   当晚,北婴便用木盆取了一盆水放在桌上,如今天气回暖,取水也容易得多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而借着烛光,凝眉看向水里自己的模样。   继而便颦了颦眉。   ——好丑,这脸,好丑。   本来在易容的时候,尹秋还想给她在脸上加一个长疤,可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毕竟是要来看玉辞的,虽说不能给人认出来,按她们分析也要弄得丑一点,但终究也是舍不得自己的脸太丑的。   可谁想到,尹秋‘手下留情’,这脸,依旧是如命案现场一般惨不忍睹。   她抬起手来,小心翼翼地抚上自己这张脸,却发现这一次易容倒是颇为结实,就像之前尹秋告知过她的,平日里洗脸什么的都是不妨事,如果想要去掉,除非找到开口处小心地用力揭下来。   她痴愣了一会子,继而用水小心地洗了个脸。   忽而,却听着门外一声轻响,继而,门已然给人推了开来,进来的女子也是一身丫鬟打扮,小心翼翼地,手里拿着一杆长枪,正是血缨枪。   “喏,大人,您的枪到了。”这女子抬手,将枪给予北婴。   北婴一笑,看见枪也是安心,抬手接过:“谢过,劳烦了。”   不错,这个‘北婴’便是化名易容而来的东风笑,而这送枪的女子,便是尹秋派给东风笑的助手之一,名叫顾青,平日里话不多,但是做事妥帖。   “你们主子那边可还好?”东风笑抬眼看了看这个女子,只觉得她办完事情之后就极少说话,这两人一间的屋子里也就闷闷的。   “主子挺好的,只是交代着我们听您安排。”顾青恭敬道。   东风笑点一点头,转过身去将血缨枪藏了起来,末了几步走到那小床边,看着窗外的月亮。   如今,又快是新年了。   那年新年,他在那高高的屋檐上,扭过头来瞧着她,忽而又从怀中取了同心结递给她,那时候,她怕负了他,并不敢取,只是赞叹一声,搁下,匆匆而去。   可谁又曾想到,如今,便是她怀里依旧有那同心结,人也不在了。   东风笑叹口气,转过身来,悻悻坐在那窄小的床榻上,倚着,从怀里摸出那长发做的同心结,凝眉瞧着。   一旁,顾青瞧了瞧她,末了忽而难得地开了口:“定情信物?”   东风笑愣了一愣,回过神来,看着对面的女子扥着鞭子,点了点头:“不错,定情信物。”   顾青瞧了瞧她,又瞧了瞧她紧紧攥在手里的那一绺头发,许久许久不曾说话,半晌,在东风笑以为她不会再接话的时候,才冒出一句,却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挺好。”   东风笑愣了愣,见她已经背过头去,也不细问。   次日一早起来,又是教习礼仪,乌查婼既是打了给王爷招丫鬟的念头,就要好好的训练,至少也要拿得出手来,不然未免显得她这个大小姐办事不端。   东风笑便只得随着众人练习着行礼、端盘、问安等等,直到夜幕将要降下,那主管嬷嬷又走了过来,立在阶上瞧着这一众丫鬟,同一旁的人低声交谈几句,便带着人走了下来。   随即,人便被分成了数队,标准却甚是奇怪。   凡是那等身材甚是姣好的丫鬟,都被安排去边缘的厨房、药房打理,身材中等偏上的,也就能给各个院子扫地,而能够在院落里侍奉的,皆是一些身材矮小,如果不是偏胖的,就是胸前一马平川的丫鬟。   东风笑浅浅一眼,心下已经了然,唇边也不免起了一些笑意。   这笑意却是讥讽。   这乌查婼小姐,倒是真会作秀。   明摆着是担心这些婢女们勾引王爷,可偏偏又要选婢女来彰显大度,一来二去,就选了一对又丑身材又不好的放在了玉辞身边。   有趣。   不过想了一想,对她而言,也不是坏事,至少也免得她心里不舒服。   虽然东风笑自己不幸被安排成了扫地的丫鬟。   “你被安排成了什么?”当晚,东风笑轻描淡写。   顾青沉着声音:“药房的。”   东风笑闻声,眼睛一亮——甚好,她恰恰缺一个药房的帮手。 第下:且南飞174 冷情   乌查婼做事也算是妥帖得很,又训练了这一批新来的丫鬟几日,觉得他们做事麻利了,才终于安排他们入王府当差。   也是这个时候,他们才终于可以踏进沂王府的高墙。   东风笑暗地里干了不少‘偷奸耍滑’的事情,终于扫地扫到了玉辞的寝房外面。   可是玉辞懒得很,又赶上在养病,一天到晚做的最多的,就是窝在屋子里弹琴。   弹琴也罢,一遍一遍的都是古相思曲。   也不知他为何相思。   琴声很响的,东风笑听不见屋子里的其他东西,可惜粗使丫鬟又不让到屋子近前去。   东风笑被迫给人梳成了又厚又齐的刘海,挡在额头前面,心里就觉得憋屈,如今一天天的,在外面拄着一根笤帚扫来扫去,心里更是憋屈了。   可惜乌查婼亲口跟新来的扫地丫鬟们交代过,王府里,地上若是有一片废叶子,都会让她们好过。   念及此,东风笑低下头去,任凭厚厚的刘海在额头前晃呀晃,拿着笤帚忙不迭扫着,只觉得自己当真是和这种带长棍的东西有缘分,不是长枪就是笤帚。   玉辞从她身边也经过过一次,那次是玉竹来了,在前厅等着他,东风笑看着他一袭淡青色的长衫缓缓走了过来,远远一瞧便觉得他脸色有些许苍白。   ——是了,谁人给在心口捅一刀,能不脸色苍白呢?   鬼使神差,这一次瞧见他走过来,东风笑竟然没敢瞧他,深深埋下头去,一副兢兢业业扫地的样子。   就这么擦肩而过,一句话也没说,也许这谪仙一般的人根本就没有瞧过她一眼。   东风笑听着脚步声渐远,小心地抬起头来,习惯性地咬了唇角,看着那人的背影。   心里却忽而明白了,一直不怎么在意外貌的她,方才之所以不想给他认出来,就是因为嫌她现在的模样太丑。   东风笑怔愣了许久,末了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眸光闪了闪,继而叹口气,又拿着扫帚不言语了。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扫了几天地,其实东风笑很想冲上前去跟他说两句话,可是犹豫了许多天,终究也没有。   也许是觉得自己现在太丑了,也许是想着当初那一刀。   东风笑没细想原因,也懒得细想。   而这几日玉辞也算是清闲,只有弹琴,乌查婼刚刚领了一堆丫鬟来,忙得也没顾上过来。   直到那一天。   东风笑低着头,一下一下地扫着地。   却忽而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之声,再回过头来,却见乌查婼已经带着几个随身丫鬟来了,东风笑愣了愣,按照之前教导的,想要行礼问个好,可是乌查婼却是铁青着脸向着她摆了摆手,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不必。”   东风笑愣了一愣,而乌查婼已经加紧了步伐越过她去,走到门前叩了叩门,便有人从里面赶出来给她开了门来。   里面的琴声也停了。   乌查婼却仿佛并没有往里面走,东风笑隐隐听着里面有交谈的声音,可惜听不分明。   可随后,便瞧见其中一个负责书房事务的丫鬟,被人拽着出来了。   东风笑一愣,这是闹哪一出?   “王爷的伤还未好全,手脚这般不麻利的丫鬟,倒是不如不要!”乌查婼立在门前,几步走出来,压低了声音嘱咐身边的嬷嬷。   那嬷嬷一个激灵,继而忙不迭地点头:“好,好,小姐放心!”   乌查婼定了定神,看了她一眼:“也快些选个丫鬟给王爷,注意选些合格的。”   那嬷嬷颔首:“小姐放心,今晚之前定会安排好。”   乌查婼点了点头,正要转过身去,却见庭院大门口不远处,低着头,兢兢业业扫地的东风笑。   “你,抬起头来。”乌查婼颦了颦眉,启口说着。   东风笑一愣,心里只怕是乌查婼认得自己的身形,定了定神低声道:“小姐唤的是奴婢?”   乌查婼颔首:“是你,抬起头来。”   东风笑心一横,这便抬头看着乌查婼。   乌查婼扫了她一眼,许久不言,忽而却笑了。   ——这丫头,丑得离奇。   “不必选了,就她吧,带给里面的小锦,让她好生带着,尤其是那几点重要的,注意提醒着。”乌查婼淡淡说着。   那几点重要的,无非就是自知身份,莫要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   她说完这话又看着面前行礼称是的东风笑,心里忽而又觉得自己说得多了。   ——长成这么个样子,就是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恐怕也飞不上去。   “好,一会儿就进去吧。”乌查婼也无意在此过多纠缠,简简单单地嘱咐着,随即转过身去,向着那屋子里走了去。   东风笑愣了愣,不知自己如何是好。   那跟在乌查婼身后的嬷嬷却小心翼翼地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在后面。   东风笑便拎着笤帚跟上了。   乌查婼前脚入了屋子,屋子里剩的那个丫鬟小锦就小心翼翼地行礼出来了。   嬷嬷低声对着小锦交代了几句,继而指了指东风笑,小锦看了看她,继而乖顺地点了点头。   嬷嬷看了看二人,继而就匆匆走到庭院外面等着去了。   毕竟小姐每次见王爷,都不欢喜有人在旁边的。   东风笑看着小锦拉着自己往一边走,心里却并不甘心——她倒是想看看,玉辞和他的未婚妻,如今关系到了如何的地步?礼节都没完,就住近王府了。   “我们不是负责看茶倒水的么?这怎么能走开去。”东风笑低着声音,分外耿直。   小锦脸色一慌:“当然需要走开去,你瞧,嬷嬷都退到院落外面了,你要是不想被打发走,就快些随着我过来。”   东风笑愣了愣,也便随着她走,一直被拽到一边的后院。   东风笑却不是个省油的灯,抬了头瞧向那一扇窗子,发现屋里有一扇屏风,隔着屏风的缝隙,恰恰好好能瞧见玉辞。   罢了,这里也能瞧着。   小锦却是定了定神:“嬷嬷唤我来告知你事项,其他的倒是简单,王爷并非是事多的人,我一会儿同你细细交代,另外你这几天好生随着我瞧着便好。”   东风笑用余光看着屋子里面的动静,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小锦也没管她,继续说着:“但是有一点,必须要记清了,方才的叶子就是因为这个事情被小姐弄走的。”   东风笑一愣,被这一句话生生拽了回来。   “怎么回事?”   小锦看着她,一字一句:“记清楚了,你是这里的丫鬟,绝不可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不要有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   东风笑微微挑眉:“方才那个丫鬟,听小姐说,是因为做事不麻利。”   小锦轻笑一声:“哪有什么麻利不麻利的,那日叶子给王爷送药的时候,王爷在书房写画着呢,叶子远远地问了安,走上前去搁下药来,看着王爷愣了一会子,这便给小姐派来送东西的丫鬟瞧了去,今日才有这么一出。”   “所以说,没有希望的事,就想也不要想。”   东风笑闻言莞尔:“明白了,多谢姐姐。”   心里却是笑,这乌查婼,表面上装得这般大度,背地里说她是醋坛子怕都是委屈她了,简直就是个醋缸。   可是‘没有希望的事’,就想也不要想吗?   她便不,不仅仅要想,还要做。   小锦听她应下,心里也是松了口气,定了定神,才将事情细细讲来。   而东风笑则是一般嗯嗯啊啊地应着,眼睛的余光一边往那屋子里溜。   屋里。   玉辞依旧是披散着一头长发,坐在琴案前面,两手抚在琴弦上,却是不弹。   乌查婼在一旁忙忙碌碌地准备着汤药和纱布,忽而低声说着:“王爷,是婼儿的不是,来了许多天,一直都有闲事,也未能好好侍候王爷。”   玉辞闻言,抬眼看了看她:“小姐不必这般做,不合规矩。”   乌查婼愣了愣,继而莞尔:“谢王爷体恤,可是既然都拜过堂了,婼儿也想着,王爷身边缺个人照料,虽说睿王爷平日里甚是关怀王爷,可终究也是男子,毛手毛脚的,不若让婼儿来,若是有什么闲言碎语,尽数除去便好了。”   玉辞颦了颦眉,没再言语,虽说给人侍候着的确省事,可如今他心里却是莫名地抗拒。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小姐客气了,好意心领,如今这伤已经大好,无需他人相助了。”   乌查婼一愣,继而结结巴巴道:“王爷、王爷不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听睿王爷讲,王爷那胸口的伤,差一点就要刺入心口了,就差了数寸,这伤,一旦不慎,怕是……”   可她没想到,好端端地劝着,一向温和冷清的玉辞,却忽而抬起眼睛来瞧着她。   他的眼睛极为好看,狭长的凤眼,可如今瞧着她的目光里却带着三分戾气。   乌查婼一愣,生生停下了话语来。   “出去。”   玉辞忽而启口,却只这两个字。   乌查婼愣了愣,不曾想到性情如此好的他,竟然会如此不留情面地下逐客令。   她却是咬了咬牙,端着茶盏几步上前去:“王爷,婼儿可以出去的,但是王爷好歹也要将药喝了,以及,伤口上的包扎也该换了,婼儿怕王爷行不方便,王爷若是不嫌,便让婼儿来帮王爷换。” 第下:且南飞175 夜雨,夜语   玉辞闻声,抬眼瞧了瞧她,心里也没想明白,方才自己究竟是为何窜起了一阵子无名火。   看着面前的女子小心翼翼地垂着头,端着汤药的手都在颤,方才那么一句话,声音也是颤抖着的,玉辞瞥了她一眼,收回目光来,沉了口气:“自己做得来,不劳烦小姐了。”   乌查婼无可奈何,俗话说事不过三,自己受到这逐客令,也已经三次了。   只是可惜,这谪仙一般的未来夫君就在面前,可却连同她多讲一句话的意思都没有。   可惜她本来还想同他说一下婚礼的事情,武王和睿王爷商议了许久,定下了时候,便是半月之后,她知晓后,还自告奋勇地说,由她来通知沂王爷。   如今……又该怎么开口?   乌查婼小心地将汤药搁在一侧的桌子上,低声说着:“王爷,趁热喝为好。”   忽而又绞手立在他面前,定了定神,小声道:“王爷,还有一事,婼儿说完便走。”   玉辞心下也觉得方才自己失礼了,想了想,点点头:“小姐请讲。”   乌查婼听他的声音又平平淡淡的,没了方才那一丝丝的怒意,也是松了一口气,声音也大了几分:“王爷,家父和睿王爷想着上一次的婚礼中途遭了乱事,想着……想着再办一次,凑得圆满,定在了半月之后,让婼儿来通知王爷,王爷若是不肯或是不方便,婼儿便再将话带回去。”   玉辞闻言,抬眼看了看她,忽而眸光闪了一闪,随即颔首:“甚好,不妨事。”   乌查婼一愣——他说什么?!   甚好,不妨事?   这么轻轻松松就答应了下来,可是方才他还对她冷得如同千年玄冰呢。   “王爷此话当真?”乌查婼小心翼翼,不敢相信。   玉辞看她一眼,颔首:“当真,半月之后。”   乌查婼本是一番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听他这简简单单六个字,忽而在脸上绽放了一个笑容来:“谢王爷,婼儿这便去告诉父亲和睿王爷,也劳烦他们将这一次的婚事办得小心严谨些,以免再出了上一次的变故。”   “上次的变故实属意外,希望是好事多磨,何其有幸,王爷不弃。”   玉辞听她激动地说了这么多话,末了点了点头:“麻烦各位了。”   “不麻烦,不麻烦,王爷客气了。”乌查婼笑得跟一朵花儿一样。   心里想着,果然春天就是花开的季节啊。   痴愣间这屋子里又是一番安静,乌查婼愣了愣,想着方才王爷是让她出去,如今他没再开口,她也不好再多留,便又嘱咐了两句,福了福身子,就此告退了。   玉辞垂着眸子听着门板撞合之声,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手下的琴弦。   外面,小锦的交代可谓滔滔不绝。   东风笑看着屋子里两个人交谈了许久许久,无奈距离太远,她还听不清楚,若是说有什么动静,便是乌查婼端着药走到了玉辞面前了。   东风笑咬了咬唇,又在心里想着——罢了,不过就是送个药,本来乌查婼提前来到沂王府,也是为了照顾他。   可心里终归是不太爽快。   若说之前她潜进来,还在看看玉辞和将他抢走这两个目的之间徘徊犹豫,经过方才那一番场景,她算是下定决心要将他带走了。   不过,这一次的带走,大概和之前的两次,会大有不同了。   毕竟现在东风笑已经明白,自己需要的,并不是他的一副躯壳,不是他装出来的含情脉脉,她真正想要的,是那一颗温柔的心,昔日里他那只对她展露的笑。   这一晚,落了雨。   小锦是个懒惰的,看着落雨天凉,便让东风笑在屋子里看着,自己想要先去歇着。   “今天嬷嬷交代了我不少事,处理过来分外疲乏,不过好在王爷这里事情很少,今天下了雨,王爷的身子这样,更不可能出门,你想着把门窗都关好,我就先去歇着了。”小锦端出自己的老人架子来,一边打哈欠一边交代着。   东风笑闻言心里却笑——她巴不得呢。   硬生生装作一副乖顺应当的模样来:“小锦姐姐累了便去休息,北婴定然将这边处理好,不出差池,多谢姐姐今日的教导。”   小锦见她这般说,心里一喜——真的是每个新来的都有一股工作热情,方便她偷懒了啊,甚好。   点点头:“那便劳烦你了,守夜挺苦的。”   说罢,也不推脱,摆了摆手,伸个懒腰转身走了。   东风笑抬头,目送她的身影渐远,继而转入了矮房里面,再无什么动静。   她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夜雨,知道这是凉薄依旧的初春之雨,若是落在面上,便如同落了银针一般又凉又痛。   她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门,透过那一处玻璃,隐隐约约可以瞧见里面抚琴之人的影子。   一遍一遍,又是古相思曲。   东风笑颦了颦眉,心里已经烦了。   相思,相思,玉辞,你相思作甚?   都快和他心心念念的未婚妻完婚了,何必还空谈相思呢?   今天下午她可都听说了,再有半月,他就要和乌查婼小姐完婚了。   人言,沂王爷张口就应了下来,还说这婚礼要办得小心点,以免再有不测。   不测,不测,说得这么隐晦,不就是她东风笑吗?   玉辞,你这是怕我再扰了你的好事啊。   东风笑咬了咬唇,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月阳山山巅上发生的故事,她装进心里的那个男人,毫无顾忌地、将她的心狠狠地捏碎了,为的就是他的未婚妻。   东风笑闭了眼,抱着手臂倚在门前,手里攥着那同心结。   外面的夜雨淅淅沥沥,东风笑听琴许久,低下头来端详那发那结,眼泪忽而‘啪嗒’‘啪嗒’地打了下去。   而此时此刻,屋子里,忽而传来的‘嘣——’的一声。   这不是东风笑熟悉的压弦之音,却是一声陡然的、响亮的弦断之音。   她愣了愣,反手将结揣在怀里,叩了叩门,匆忙推了开来。   “王爷,可是无事?”她急急地向着里屋问着,可是没人回答她,许久许久,才传来几声分外压抑地咳嗽声。   东风笑心里一阵抽痛。   赶忙在外间热了药,这外间本是不设药炉的,可如今王爷伤成这幅样子,便硬生生设了一处,也算行的方便。   药还没好,她端着一盏热茶匆匆向里屋赶了去。   里屋里很是晦暗,房舍一角又一处缥缈微弱的烛光,借着这一丝光亮,东风笑隐约能瞧见玉辞依旧坐在琴案前面,似乎在低头瞧着琴弦。   “玉……王爷?”她急急地唤了一句,险些漏了馅。   忽而默然叹口气,如果真让他知道她是东风笑,她恐怕就无法再留在这里了。   玉辞听见来人的声音愣了愣,忽而抬起眼来。   可这屋子太暗了,他只能瞧见来人的影子,看着虽然像是那个人,声音也像,可是那一句‘王爷’分明是在提醒他,来人不过是个小丫鬟。   “不妨事,退下吧。”玉辞又垂下眼来,轻描淡写。   东风笑咬了咬唇角,俯身将热茶搁在他身边的桌案上,低声说着:“王爷先喝点茶缓缓,等一会儿外面药好了,再给王爷端过来。”   玉辞听着这声音垂下眼睛来,没出声。   东风笑一愣,以为他是难受,忙道:“王爷,如何了?需不需要叫大夫过来?”   玉辞这才缓缓启口:“不妨事,不必那么麻烦的。”   东风笑却是听他说‘不妨事’就不安心。   她定了定神,继而蹲下身来,垂下眼睛打量着琴弦,那断弦如今蜷曲着散落垂下,而本是月白色琴板之上,如今可以瞧见深色的几点,仿佛是液体。   东风笑一愣,抬手就抚了抚那东西,嗅了一嗅,这东西她分外熟悉——便是她取过无数次的,血。   “王爷,这……”她迟疑地开口,烛光很暗,她看不清他的脸。   “王爷……奴婢去叫大夫。”她忽而站起身来,也不等他说话。   闷声断弦,琴板带血,只怕是有内伤。   东风笑心里都在颤,她只想着是自己当初那一刀把他刺成了这幅样子。   孰料方才迈开步子来,袖口就已然被人拽住。   “不必去。”玉辞哑着嗓子,沉声说着。   东风笑愣了愣,转过身来看着他,语气有些急:“不必去?琴板上有血,王爷的伤怕是有事,须得瞧瞧。”   这一句话说出来,虽然口口声声叫得是‘王爷’,却霸道得不容人回绝。   心里一急,那一堆临时被交代的什么礼节和注意事项,都被东风笑狠狠丢开了。   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竟然还是这么在意这个男人。   说罢,东风笑从一侧拿起那热茶来,抬手就塞到了玉辞手里:“虽然入了春,但天气还太凉,王爷先喝点热茶。”   玉辞连话都没顾上说,就只能将那茶盏接在手里。   东风笑见他这么听话,心里踏实了几分,也不管他方才说的‘不必去’,风风火火转过身去,就要出去请大夫来。   真是可恶,她自己对医术基本上一窍不通,这种情况只能去寻大夫了。 第下:且南飞176 故人   可是东风笑没有猜到,玉辞也固执得很。   她还没走出几步去,袖口就再度被他拽住了。   “我说了,不必去。”   玉辞的声音从身后沉沉响起,很低沉,一字一句撩进东风笑心里。   可她马上又给自己泼了盆冷水清醒了清醒——东风笑,现在在他看来,你可不是东风笑,你是一个侍候他的丫鬟啊。   她愣了愣,正想多说什么,身后的人却忽而站起身来,低下头轻轻凑近她去。   很近很近,他的气息一步一步逼近她来。   身后的人将下颌放在她微削的肩头,两个手臂从后向前轻轻抱着她。   虽然他没有触碰她许多,这个怀抱也很虚浮,但是东风笑只觉得熟悉的气息萦绕在眉间心上。   玉辞,你以为你在抱谁。   是不是再丑的丫鬟,你也下得去手。   东风笑心里五味杂陈。   可是身后的他却忽而沉沉启口。   “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东风笑心跳漏了半拍。   “你很像她。”   玉辞仿佛在重复着。   许久许久,忽而松开手臂,退到一侧的榻上去,东风笑听见他低声说着。   “可是……她已不用再出现了。”   东风笑身形一凛,怔愣着也不回头。   不用在出现了……   乌查婼寻到了,雪莲花取到了,是了,对她而言,如今她的确没什么用了。   “方才的血只是手上的小伤,不必寻大夫,你走罢。”   东风笑闻声一惊,身形都是一滞,继而唇角苦涩地一扬。   果然啊,不想再瞧见她了。   不错,想想也是一刀捅入胸膛,险些害了性命,哪怕不会痛恨,也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留恋了罢。   她之前怎么就这么傻呢,还偏要厚着脸皮贴上来,打搅人家这对恩恩爱爱的苦命鸳鸯?!   她垂了眸子,眸光冷清地回头瞧去,却见那个男人已经闭了眼靠在榻边,冷冷地影子,不知他在想什么。   东风笑将礼节忘了个一干二净,迷迷糊糊地出了门。   外面夜雨淅淅沥沥。   冷风吹得她一个寒颤,也终于清醒了几分。   也不管那雨,抱着手臂就坐在了阶下,任凭夜雨滴滴答答地落了一身。   她扬了扬唇埋下头去——心里好凉啊。   凉得、她都哭不出来了。   次日,东风笑面无表情地坐在丫鬟的偏屋里面,手里攥着那同心结瞅了许久。   外面,天已破晓,小锦唤着她:“北婴?你怎么样?是不是昨晚害了凉,要不今天白日里先休息着吧。”   东风笑看了一眼微亮的窗外,点了点头:“好,多谢小锦姐。”   “可用去唤个大夫瞧瞧?”小锦听她说话有气无力的。   东风笑这才撑起精神来:“不,不,没事的,多谢小锦姐了。”   她只是想着,心里安静安静,也好,至少能想明白,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为的究竟是什么?   或者说,自己一直以来追寻的,究竟是什么?   天已大明。   此时此刻,在南乔国皇宫的天牢里,传来了低低的呜咽声。   邱鸢一袭水蓝色的曳地长裙,后面两个丫鬟小心地嘶吼着,一步一步向着这不透入一丝光的天牢里走去。   她每走一步,那金步摇就轻晃几下。   她走得很缓,不慌不忙,姣好的面容之上,是一番波澜不惊。   直到她看了看牢里一袭素白色的衣襟,蓬头垢面的女子,终于停下步子来,居高临下地瞧着那个人,仿佛是仙女睥睨着蝼蚁。   几个侍从小心地守在一旁,丫鬟也在一旁看护着,生怕出什么差池。   毕竟,这邱贵妃,可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   真所谓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皇上为了这个女子,且不说枉顾后宫佳丽美目流盼,便是那早朝,有的时候都不肯去瞧了,据说前一阵子丞相大人面圣议事,都只得悻悻而归。   邱鸢低头瞧着牢狱里的人,这人一袭白衣,瞧也不瞧她。   她缓缓抬手,向着一旁的丫鬟侍卫摆了摆手。   “娘娘,这……这疯婆娘若是发了难……”一旁的侍卫犹豫道。   邱鸢一笑:“不妨事,这天牢的铁栅栏,便是成年男子舍身撞上去都撞不开的。”   那侍卫小心翼翼:“可是娘娘,皇上嘱咐着……”   ‘皇上’二字一出口,邱鸢终于瞧见,那牢狱里一声不吭的人,身子猛烈地抖了一下。   邱鸢的唇角扬起一抹笑容。   “不必担心,如今,本宫也须得同娘娘说几句体己话了。”邱鸢低声说着,忽而又道:“你们若是不放心,便留丫鬟在这里罢。”   什么人都不留,免得让那些人乱嚼舌根。   “是。”   随着那些脚步声渐渐消失,邱鸢立在牢狱门前,忽而低声笑了:“皇后娘娘,还记得曾经你百般劝说陛下,莫要容我入宫来。”   楚悠闻言狠狠咬了牙,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她,目光如剑——是啊,陛下当时应得好好的,不会让这个女子进入宫中!   如今看来,男人的话,当真是信不得!   “邱鸢,你妖言惑主,当真以为自己能活长?!”   楚悠眯起眼睛来,恶狠狠说着。   邱鸢冷哼一声:“不劳娘娘挂心,反正都是娘娘身后之事了。”   楚悠闻言冷笑:“好!好一个邱贵妃!你倒是瞧瞧,如今朝野上下口中的狐狸精是何许人!我告诉你,便是你能活着,也永远不可能当上皇后!永远不可能怀上龙嗣!你永远也只配做陛下的一个玩物!而本宫,才是陛下的发妻!”   邱鸢眸子里闪过一丝光去:“玩物?呵呵,娘娘身为一个弃物,怕是连玩物都做不成。”   楚悠闻声,眼眶一红——是了,自己,陛下的发妻,如今不过是一个弃物。   陛下,你好狠的心,就为了这个女子!   “娘娘不妨还是想想自己的身后事,您的娘家,可还等着娘娘一个交代呢。”邱鸢眯了眯眼,低声说着。   楚悠冷冷而笑:“贱人!你以为自己就能脱罪?!本宫绝不会让你好受!”   邱鸢拂了拂袖子,瞧着楚悠站起身来,扑在栅栏前。   “瑛贵人堕胎,是你动的手脚!”楚悠狠狠说着,乱发随着她激动的话语而摇晃着。   一旁的丫鬟慌了神,一边出去叫人,一边过来,想要拦住楚悠。   可楚悠却像疯了一样!   邱鸢瞧了瞧她,哂笑:“娘娘当真会说笑,本宫也是要做娘的人了,岂会弄掉她人的孩子,本宫爱陛下入骨,岂会弄掉他的龙嗣?!如今事情水落石出,娘娘又何必往她人身上泼脏水呢!”   楚悠忽而将手狠狠探出去,陡然间,狠狠拽住了邱鸢的头发!   ‘当啷’一声,那簪子落了地。   邱鸢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咬牙看着她。   楚悠却是发了狠地,狠狠拽着她的头发,将她往牢门前拽!   “就是你!就是你害了瑛贵人的孩子,然后嫁祸给本宫!”   邱鸢痛得倒吸冷气,一字一句:“陛下早便说过了,那晚陛下便宿在本宫那里,娘娘连陛下都敢质疑了?!”   楚悠狠狠地一个用力,邱鸢的额头重重地磕在了栅栏上,当即就流了血。   丫鬟吓坏了,赶忙高声叫着,拼命地想要将楚悠拽开!   三个人一片混乱,纠缠成了一团!   “本宫今天就杀了你这个贱人!”   “倒要看看,谁活得更长!”   楚悠发了疯一般地,竟是能拗过邱鸢和丫鬟那二人的力量,拽着邱鸢就摇晃撞击!   “放肆!”   忽然间,一阵大力袭来,楚悠只觉得手臂陡然一痛,继而,生生向后跌去,被狠狠甩落在冰凉的墙壁上!   她呵呵冷笑了几声,抬起眼来,看着这黑漆漆的牢房里,那一抹熟悉的影子。   “乌查礼……”   她呜咽着唤着,却不肯再唤他陛下了。   昔日里她心目中最好的丈夫,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负心之人。   乌查礼此时此刻只是冷冷瞥她一眼,便匆忙抬起手臂来,将面上带血、美目半睁的邱鸢紧紧抱在了怀里。   “鸢儿,我说着你不要来,怎的这般不听话……”   乌查礼低声说着,用龙袍给邱鸢擦拭着额头的血。   此言一出,跌坐在牢狱里的楚悠默然扬唇。   ‘我’……   陛下、陛下,好一个‘我’字!   情根深种,你对她,连天子的称呼都放下了!   她只觉得周身一软,陡然间便周身卸了力气,倒在地上,身形伏在地上颤动着。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宣太医!”乌查礼抬头看着那丫鬟,厚重的声音陡然响起。   那被吓破了胆的丫鬟听到他威严的声音,铁青的脸才回过神来:“是,是,陛下!”   说罢,三步两步便往外跑去。   乌查礼又小心翼翼地安慰了邱鸢几声,听见她气若游丝地回答他,手臂的力量又加了几分,继而,他冷着面,狠狠瞧着那牢狱里的女人。   蓬头垢面,半疯半儍,他曾经的皇后。   “楚悠,你害死了朕的第一个孩子,还要害死另一个?!”他冷冷地说着,一字一句仿佛是冬日寒冷的冰锥刺在楚悠心上,刺出一个又一个又痛又冷的血洞。 第下:且南飞177 诅咒   楚悠闻言,哼哼了一声,忽而漠然开口:“乌查礼,我不曾想过害瑛贵人的孩子,凶手便是你怀中之人!”   乌查礼闻言,墨眸里闪过一丝讥讽,手臂却是又紧了紧。   “当日中午起,朕便宿在鸢儿宫中,倒是你,派丫鬟到瑛贵人那里去了两趟!楚悠,你以为朕不知道么?!”   楚悠陡然间抬起头来,一对眸子里仿佛燃着火:“不知道!我不知道!陛下在瑛贵人有孕之时对她冷淡之至,一天到晚心里只有这个贱人!瑛贵人乏血,宫里也无人搭理,我念及龙嗣,派绣娘去送血燕,难道也有错!”   乌查礼冷冷一哼:“楚悠,当真是朕的好皇后!”   “瑛贵人怀的是长嗣,宫中岂会怠慢轻视!哪里轮得到你大老远送东西?!”   楚悠狠狠地看着他:“陛下怎么做的,自己心中有数!”   乌查礼瞥了她一眼,声音如洪钟:“瑛贵人的孩子是孩子,鸢儿的孩子便不是孩子?!你口口声声说是心念龙嗣,方才为何如此大力,想要至鸢儿于死地?!”   鸢儿,鸢儿,鸢儿!   口口声声,一丝一句,都是他的鸢儿!   他早就中了这个狐媚的女人的媚药,蒙了心神!   楚悠咬着牙,冷冷看着他,忍着撕裂般的痛苦挺直了脊梁!   “人生出来的才是孩子,狐狸精生出来的只能是畜生!”楚悠狠狠地说着。   她如今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自己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而家里的人也被发配到了苦寒之地!   乌查礼的手段,无以复加!   此言一出,邱鸢的身子剧烈地抖了一下。   乌查礼察觉到,只觉得心里一个抽痛。   他最爱的女人,就这么被说成了狐狸精!他和他最爱的女人的孩子,居然被咒骂成了畜生!   “楚悠!”他铁青着脸一声断喝。   楚悠却只是坐在那里讥讽地笑。   “楚悠!你别以为朕不知道!当初你家人交代着你,嫡长二字,皆要占全!你用尽手段谋害龙嗣,当真是毒妇,毒妇!”乌查礼狠狠吼着她。   楚悠咬了咬牙,身子晃了晃——原来他从来就没有信任过自己分毫!   一直以来,这么多年,都在暗中探查她的底细,没有丝毫的放松,这么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陛下,你真是好啊!   “我没有!”楚悠咬着牙,一丝一句,目光仿佛能吃人。   乌查礼冷冷而笑。   楚悠看着他,此时此刻,忽而撕心裂肺地吼出声来:“乌查礼!我楚悠十五岁嫁你为妻,那时你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皇子,连太子都不是!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我可曾负过你半分!”   “当时太子派刺客取你性命,我以身为盾护了你性命,自此以后每逢阴雨,伤口都是撕裂一般地痛!”   “先皇设罪将你软禁之时,那晚你发了高烧,我冒着雨从狗洞钻出去给你去买药,回来时生生受了侍从一剑!”   “你当上太子之后,被派远征遭了围困,当时朝堂上都说你回不来,要另立储君,是我死皮赖脸地拿出假的家信,冒着欺君之罪保住你的太子之位,你可知道,当时我的腿都在抖!”   “先帝驾崩当晚赶上宫乱,我跪在大将军脚下替你求情,这才让他出兵!”   “乌查礼,你摸着良心想想!我楚悠可曾辜负过你半分!你摸着良心想想,一直以来,你三妻四妾,纳嫔封妃,我可曾对你使过半分性子!我执掌凤印调理后宫,可曾有过半分混乱?!”   乌查礼只是冷冷哼了一声,睥睨着她。   “放心,你死之后,身后之名依旧是皇后。”   楚悠闻言,忽而冷冷笑了,笑得声音越来越大,随后,竟是伏下身去,连眼泪都出来了。   “好!好一个死后依旧是皇后!”   “乌查礼,你好狠的心,你的心是铁做的啊!”   乌查礼默然而立,冷冷地看着这个痛苦地缩成了一团的女子,面上却连一丝一毫的动容都没有。   正在此时,太医匆匆赶来。   “陛下。”   乌查礼听见声音,陡然转过身去,举步便走。   “劳烦先生看护好鸢儿。”   竟是将身后的、他曾经的皇后视若齑粉。   一行人在簇拥之中向天牢外走去。   身后,却忽而响起了撕心裂肺般的、歇斯底里的怒骂。   “乌查礼!我以命咒你,不过不惑,江山尽毁,代代儿女,男盗女娼!”   乌查礼闻声周身一阵,继而向着侍从冷冷道:“割了她的舌头。”   楚悠的这句话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声音凄厉骇人,一遍一遍,萦绕在乌查礼心上,他只觉得心烦意乱。   那侍从闻声赶忙应了,拔腿就反身跑去。   几时后,那声音戛然而止。   乌查礼顿在原地,却只听身后的小厮尖声叫着:“皇后娘娘薨了!”   乌查礼颦了颦眉,继而疲惫地闭了眼睛。   他猜到了,那个女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要歇斯底里地诅咒他!   不过不惑,江山尽毁,代代儿女,男盗女娼!   他偏就不信了!   春日来了,天气也暖了,东风笑瞧见梁间已经筑了窝,很小的一个,却是温馨厚实的模样,有时也能瞧见那燕子夫妇成双成对地匆忙来去。   这些小东西,为了自己的生计而奔波着。   它们每一日都忙忙碌碌的,却是如此的幸福着。   白日里依旧是春雨淅沥,小锦是个偷懒的人儿,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钻小空子,占小便宜,如今她已经学会了端出一副老人的模样,正着颜色对东风笑道:   “白日里事情多,礼节繁琐,我瞧你办事不甚麻利,白天便由我来,夜里你来守着,也免得你落得和叶子一样的下场。”   屡经沙场、庙堂,九死一生,东风笑自然能瞧透她这些幼稚的伎俩,却只是淡淡而笑。   “多谢小锦姐关照,那北婴便晚上看着,绝不怠慢。”   小锦闻言眼下多了几分喜色——甚好,如此,晚上就可睡个安稳觉了。   又嘱咐了几句,这边转身匆匆走了。   只有东风笑留在屋子里,睡了许久便无困意了,她索性起了身来,坐在那矮屋窗边的小桌案旁,窗外,阴沉沉的天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须臾间,细细密密的春雨便凉凉地透过了窗子来。   东风笑朝着窗外瞧了几眼,却是鬼使神差一般地,忽而从一旁的包裹里去了纸笔,简单磨了墨,怔愣着看着这纯白的纸。   脑海里忽而浮现出了当时二人刚从东女城归营,她到他营帐里,撞见他伏在案上,长长的睫毛如同扇骨,便是浅浅一眼便丢了心神。   而后他抬起眼来看着她,唇角的弧度似乎的一泓溺人的泉……   恍恍惚惚,东风笑便坐在桌案边,扬墨一洒便是他那时的模样,画上的公子隽逸丰神、绝代风华,看着形不甚肖似,但是那神却是大像的。   东风笑瞧着这画中的人,忽而随手题了一句‘立则如杨柳临风,息则如玉山横卧;展颜扬唇间东风骤现,凝眉微蹙处春华潋滟’,可是一个回神,外面风雨骤起,她急急忙忙地想要合上窗子,谁知回过神来,这画却是早已被打湿……   东风笑愣了愣,默然而笑——如今这雨真真是不留情面,他的模样,就这么给打湿了去。   果然,有的东西,单单是一心痴守,绝不可能守住。   迟早也要了结的。   可她不知,同那雨水一同打湿这画儿的,还有她冰凉冰凉的泪。   入了夜,平焦城里,灯火万家。   小锦瞧见今日天阴,天色暗得早,一早便冲回了屋子里。   东风笑不着痕迹地一个拢袖,将那不成样子的画藏匿完好。   “醒的这般早。”小锦入了门,笑笑,欢喜瞧她起得早,这样好换班啊。   东风笑瞧着她,颔首:“外面下雨了,这便醒了,小锦姐姐在雨里忙了一日,也累了。”   小锦欢喜地颔首:“可不是,这雨大,走来走去的也是麻烦,白日里小姐又总要来嘱咐,都快忙死了,嗨,好在她夜里碍着武王爷的话不敢过来,沂王爷事情又少,晚上还清闲些。”   东风笑自然能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却是装作完全不懂地点了点头。   “那北婴便轻松了许多,谢谢姐姐了。”   小锦也会顺藤摸瓜:“便好,你且去罢,做事麻利着,莫要怠慢了。”   东风笑颔首,理了理东西,便匆匆去了。   这一夜,玉辞和着冷雨在屋里弹了一夜的琴。   东风笑在外面听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奏琴,那琴声远不如之前的稳重安然,也知道是因为他心口的伤。   颦了颦眉,也来不及细想,竟是从这正屋的后窗小心地翻入,悄无声息地到了那屏风后面。   今日玉辞依旧是只点了一支蜡烛,飘飘渺渺地有些光亮,照着他颀长的身形,映在屏风上。   东风笑瞧了瞧,轻轻靠在那屏风上,嗅着这屋子里他的气息。   就像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那屏风外的人,一遍一遍,依旧是相思。   东风笑靠在屏风上,许久许久,终于忍不住启口,轻轻说着:   “君善抚琴我善舞,如今君善抚琴,我不善舞,倒也难怪无缘无分。” 第下:且南飞178 错缘   东风笑的声音很轻,可外面的琴声,却生生漏了一拍。   东风笑却没有出屏风,哪怕知道他听见了这句话。   而玉辞,也没有动静,东风笑看着他的影子映在屏风上,一动也不动。   “这一次出现,是我食言了,但我就只有几句话,并且你如今的情况,抓不住我,也赶不走我。”   玉辞没有出声,却是默默压了弦,这屋子里,瞬间归于了夜的宁静。   东风笑沉了口气,忽而启了口:   “我想,一直以来都是我错了。”   “我心里的那个人,在马上吻了我最后一次,他不会再回来了。”   “是我执迷不悟,偏要将对他的感情,强加在你的身上,是我错了。”   “我不该找你的,不该瞧你的,不该扰乱你的生活,不该拆散你的姻缘,更不该……不该用匕首捅你,险些害了你的性命。”   “可是如今我也想明白了,他是他,你是你,我和他是过去,我和你就此别过。”   “我欠着你一命,以后……如若在战场上碰见你,让你一命,但是这一命过后,我们……就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了。”   窗外的雨,滴滴答答,这屋内却不再有什么声息了。   东风笑靠在屏风后面,心下想着。   也许此时她是可以带他走的。   可是,这个为了其他女子算计于她的男子,这个一口应下婚礼还要防着她的男子,这个说出她不用再出现的男子……   一下一下,她的心上千疮百孔,如今已经狠不下心来了。   这漆黑缥缈唯有烛光闪烁的屋子里一片沉寂,屏风后的人静静倚着,而屏风外的人,压着弦的手早已收回,兀自成了拳。   “也好。”   许久许久,玉辞的声音忽而响了起来,低低的声音里带着磁性,那么惑人,却又那么冷清。   他说,也好。   东风笑一愣,继而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回应她。   她离开,他们形同陌路,也好。   ‘啪嗒’的一声,东风笑手一松,那同心结落了地,月白色的玉撞击着地面,一声脆响。   她颤着手将它捡了起来,回头又瞧了一眼——那屏风外的人,依旧是静默地坐着。   东风笑唇角勾了起来,瞥了一眼,继而身形一转飞掠出了窗去。   屋内,烛光缥缈依旧。   琴案前的公子目光沉沉如水,他默然垂了眸子,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   那一处伤,依旧是撕裂一般的疼痛。   她口口声声说着他不是她心里的那个人,可是……又可曾像信任那个人一样,信任于他?   次日一早,北倾朝堂上,丛健立在阶下,手里举着一张金黄色的圣旨,虎虎生威。   大臣们见状,心里早已明了七八分,可如今陛下病重,太子都被软禁,皇后也不知所踪,又有谁能对这位所谓的‘近臣忠臣’有半句忤逆?   “一年有余,陛下心忧国事,缠绵病榻,如今已经在榻上不省人事半年有余了,可如今国事当头,不可疏忽,因此陛下病重之时曾亲自任命丛某为摄政王。”   丛健启口说着,言辞凿凿。   话语一落,朝堂之中便起了低低的嘈杂之声。   “如何?!如若不信,大可验查圣旨!”丛健剑眉一凛,冷声道。   一旁,却有大臣蒋忠拂袖,厉声道:“圣旨自然要验!储君尚在,忠孝两全,文武齐备,不知陛下何故谋求摄政,不用储君!”   他一脸正气,说得分外大声,一字一句回荡在金碧辉煌的大堂里。   一旁,大臣赵孔冷哼一声:“太子年纪尚轻,且如今恰逢战乱之时,让丛帅担得摄政一位,方为稳妥!”   蒋忠狠狠瞥他一眼,目光里满是不屑:“赵大人此言差矣!虽说丛帅的确是将领,但当初丛帅当着陛下、众人的面站在求和一方,如今的战事怕是不合他意!”   赵孔哼哼着:“如何?为将者心怀兵法,且如今丛帅已年过不惑,行事成熟,恰能将当朝乱局妥善处理!”   蒋忠目光如箭瞧着他:“太子殿下的才能有目共睹!既加冠,岂会担不得这家国天下!还是说,赵大人言下之意,是陛下亲自培养出来的储君乃是无能懦弱之人?!”   赵孔不曾料到会被扣上如此大的帽子,愣了愣,张口却没说出话。   一旁,丛健一颦眉:“蒋大人这是信不过丛某人!不妨,这便来验这圣旨,刘公公,请!”   说着大手一扬,便将金黄的圣旨呈给一旁的常公公。   常公公早已抖若筛糠,身为皇上的身边人,他自然知道陛下早已不在了,如今丛健意在篡权,无奈身家性命皆在他手,有苦难言!   有去无回的王公公,就是个悲惨的例子!   常公公颤颤巍巍地展开了圣旨,只得用一贯的、又尖又细的嗓音念了出来。   可谁知,此时此刻,大堂门口,却忽而出现了一抹杏色!   正是太子高束着青丝,衣袂飘飞,带着一队人汹汹而来。   “丛健,篡改圣意,密谋篡权,你可知错!”   牧逸声如洪钟,话语里满是正气和愤懑之意。   岂料丛健瞧见这一幕,只是淡淡而笑:“篡改圣意,密谋篡权?殿下怕是会错了意,如今这圣旨上可是盖着龙印!”   牧逸冷哼:“龙印?一个死的印玺,便想代表父皇的意思,丛将军怕是太过自信了!”   说着,竟是从怀里取出一个金黄的圣旨来。   “此乃父皇的诏书,末了是龙血签名!这才是交代了掌权继位之人的圣旨!”   一字一句,都在控诉丛健那一份是假冒的。   当朝哗然。   岂料丛健只是冷哼一声:“哦?可惜……殿下终究也是太嫩了,年轻,心太急!”   说着,竟是大掌一挥,转瞬间,便从这大堂周遭的阴影里,跳出来了许多刀斧手!   “取了圣旨,违者尽诛!”丛健一声断喝。   那些人便拱手听令,转瞬间,太子和丛健的手下厮杀成了一片,大堂里许多大臣都是文官,不少人都是抱头逃窜,还有几个不幸挨了刀枪落了彩。   阶上的金龙静静看着这溅血的喧哗的大堂,依旧是静寂无比,也许它只是在等待,下一个坐上它的人,究竟是谁,他又是踩着多少白骨,带着多少鲜血坐上这个位置的。   阶下,一片哀嚎。   丛健负手立在阶前,眉眼里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过了一会子,察觉时机已到,他从腰间取了藏匿好的剑,便要举剑上前去除掉太子牧逸!   毕竟是为将之人,转瞬间便备好了东西举起步子……   ‘嗤!’   的一声。   一刀已经贯穿了胸膛!   这一刀分外凌厉,直接穿透了心脏!   鲜血喷洒!   丛健身子剧烈地颤抖着,随着身后人狠狠一个拔剑,高大健壮的身体便像破旧的麻袋一样栽倒而下!   “你……”   他咬牙,含着最后一口气吼着,一对眼睛怒瞪面前的顾劼枫。   顾劼枫周身是血,冷冷而笑:“丛健,你这条背主求荣的公狗,还有脸喊我的名号!”   丛健颤着声音大吼:“你这是逆天而行!上!杀了他!”   顾劼枫听见他最后一个字,陡然间抬起剑来,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将丛健的头颅斩下,干脆利落,只听一声闷响,那依旧睁着眼睛的、满面是血的头颅便落了地,还在地上滚了许久。   顾劼枫抬剑挑起这头颅,向着那些冲他冲过来的人怒喝:“反贼丛健已死,太子摄政为君,再有反者,格杀勿论!”   他满面是血的模样着实可怕,吓得丛健手下的刀斧手皆是胆寒。   而不仅仅是顾劼枫,单是因为他们没了主子,也就没了主意了。   一片迟疑,而牧逸却并非是任由机会溜走的痴傻之人,他一挥手,断喝道:“将反贼悉数擒住!再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此言一落,那些刀斧手犹豫了一会子,继而,只听接连的‘当啷’的刀剑落地之声,一会儿功夫,除了两三个困兽犹斗的被数击毙命,其他人皆是缴械,被生擒。   方才替丛健说话的赵孔早已吓的面如死灰。   这大堂里染了不少血,却终于归于了安静。   顾劼枫双手执着丛健的头颅,单膝跪在牧逸面前,恭恭敬敬将头颅呈给他。   “殿下,反贼丛健的首级!”   牧逸颔首,笑道:“辛苦顾帅了!”   说着,竟也是毫不加介意地抬手接了过来,便将那头颅拎在手中。   大堂里的众人见状,皆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面前的杏黄色长衫的太子殿下,便是他们未来的君王!   几日后,太子为先帝发丧,随后在众人拥戴之下继位。   上位后,他立即着手清理叛贼丛健余党,处理丛健留下的烂摊子,将被无辜牵连的正臣贤臣悉数正名去罪,无辜被杀者得以正名,发配者得以回还,被贬者归位,削减俸禄者也得到了补偿,与此同时,也不忘给远征的军队增添粮饷,在前段受灾严重的地区施行轻徭薄赋的政策。   一时间,举国庆贺,贺新君、贺贤君。   而如此消息,自然也到了前线,到了军营,自然也影响到了东风笑的名号。   那‘祸国投敌’的帽子,终于能够从她的头上去除。 第下:且南飞179 他的伤口   东风笑是在沂王府收到的韩聪的来信。   她读着这信,知道自己洗清了冤屈、恢复了身份,如今……也可以回营了。   她不再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了。   可是心里却有些犹豫,不知如今当走不当走。   东风笑咬了咬唇角,忽而从一侧取了一张纸来,提笔在上面写画一二,又用苍鹰将自己这封信送了出去——罢了,本身她也不是什么好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鹰儿展翅飞走,东风笑定了定神,垂眼看了看一旁收拾好的包裹,心里起了算计。   她凭什么留在这里,看着他和别的女子卿卿我我、郎情妾意,双宿双飞?!   倒不如一走了之,好歹算是眼不见心不烦。   却不料,此时此刻,恰好有人敲响了矮屋的屋门。   “请进。”   门打了开来,来者却是顾青。   顾青四下瞧了瞧,将手里的东西搁在桌案上,道:“这是前阵子小姐吩咐的,王爷恢复身子需要的药,剂量再一侧写着。”   东风笑眸光闪了闪,继而颔首:“好,多谢。”   顾青却是不走,定了身形瞧着她:“大人,做事可不同看病,病好了可以停药,不必吃足剂量,事情却不可做个半拉半。”   语罢,她眯起了眼睛来。   东风笑看着她,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便是替尹秋来传话的。   尹秋知道了北倾形势大好,担心东风笑变卦,毁了她的复仇大计,特意派人来提醒着哩。   东风笑挑了挑眉,继而又恢复了神态。   ——罢了,本就是与虎谋皮。   此时此刻,格外敏锐的顾青已经挑眉瞧着东风笑手边的包裹了。   东风笑在心底暗暗骂了一声,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不必这般紧张,我没打算离开。”东风笑哼了一句。   顾青抬起眼来,明显是不肯信。   东风笑咬了咬牙,自然知道尹秋手底下的人不好对付也不好糊弄。   为了复仇的他们就像毒蛇一样。   只得狠狠道:“你若是信不过,便将那边的血缨枪拿去收好!尹秋应当知道,这枪是我的命根子!你们且放心,我跑不了!”   顾青这些天自然也瞧出来东风笑宝贝这杆长枪了,闻声面色稍稍松缓,继而一拱手:“那便得罪了。”   随后,她毫不客气地上前将枪收了起来。   东风笑腹诽——她就这么带着枪,堂而皇之地回去,也不拍给人抓住,当真是疯了。   “大人,出来混这一行,最讲侠义二字,最重信义,今日之事不过是取信,还望大人莫要见怪。”顾青反手收了枪,拱手说着,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   东风笑哼了一声,心里不知骂了多少遍了。   “罢了,你们既是介意这个,我也不多同你们别扭,以后我们各取所需,谁也别妨碍着谁,我所承诺的事情,也一定会做到。”   “不过,麻烦记清楚了,我不负责取人性命,这些须得你们自己报。”   东风笑说着,心里忽而有些后悔当初向尹秋要人了。   如今事情一有变故,真真是不方便。   “大人放心,我们有分寸。”顾青一拱手,也不多废话,又行了一礼便小心地匆匆离开。   东风笑听着门板撞合,兀自咬了咬牙——如今,倒是想走也走不了了,只能呆在这里眼睁睁看着那个冷情的男人和她人成亲,并且他为此还算计过她。   想着想着,心里就莫名地不舒服。   正在此时,脚步声又起,来者却是不敲门的,径直便将门推了开来——正是小锦。   “哎呀,北婴啊,还好你在!哎,我方才干活的时候不小心在门缝处挤了一下手,可是疼死我了,不成不成,须得麻烦你帮我忙活一会儿了。”   小锦进了门便是抱怨连连。   可是她一张嘴,东风笑就瞧见她舌头根了。   小小的挤了一下不是重点,重点是小锦怠惰了不想干活了,这才将活甩给她。   “好。”东风笑点头应下,忽而又问:“小锦姐姐可需要用什么药物,北婴便去药房替姐姐取来罢。”   小锦赶忙摆了摆手:“没有!没有!不用了!”   “你且将外面的事忙活完就好,特别多,容我歇息一会儿,一会儿我就自己处理了。”   东风笑的眉眼里不着痕迹地闪过了一丝不屑,表面上却依旧是服服帖帖的:“好,那姐姐小心着些,有什么事情唤北婴过来便是。”   小锦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瞧着东风笑出了门才松了口气。   的确是她想要偷懒啊,幸亏北婴这傻丫头好糊弄,三言两语就上钩。   东风笑便收拾了收拾东西,指着那桌案上的药交代:“这是方才药房送来的,说是小姐交代的给王爷的药。”   小锦想休息,忙不迭地点头:“老规矩,那上面有字条,你自己按着我之前说的做就好。”   东风笑颔首,她也不懂什么药理,也只能按着上面说的做。   “好,多谢小锦姐姐,北婴这便过去了。”   小锦懒洋洋歪在了榻上,冲着东风笑摆了摆手。   东风笑合了门转过身去,手里执着药,忽而重重叹了口气。   如今,想走却也走不了了。   却也只能垂着眼走到那大堂的药炉旁边,坐在那矮凳上,将这一包药搁在一侧的桌案上,翻出字条来瞧着。   “晚饭半个时辰后,取一小包,于热汤一成泡制。”   里面一共就搁了两包,想来是一包用于今日,一包是防止前一包出了差错的替代品。   东风笑颦了颦眉,不知这是什么药,剂量竟是止于一次。   可惜她不通药理,也是无可奈何。   她收起这药来,端着热茶,定了定神走进屋去。   此时此刻玉辞倒是没有弹琴,他坐在桌案旁,手里执着笔写画,不知在做些什么。   东风笑按照之前小锦交代的,并不敢多上前去,她将头低低地埋下,轻轻将茶盏搁在一侧的桌案上:“王爷,请用茶。”   东风笑哑着嗓子说出这句话。   玉辞沉沉地应了一声,抬眼看了看她。   东风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现在自己这张脸,太丑太丑了。   奇怪,分明都想着要离开他,却依旧是不肯将如此不堪的一面给他瞧了去,不论真脸假脸,都不肯瞧见他嫌恶的目光。   “王爷若是没有吩咐,婢子便……退下了。”东风笑不着痕迹地咬唇,依旧是哑着嗓子,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有事。”她话音刚落,玉辞就启口接过话来。   东风笑愣了愣,知道自己走不开了,只得垂眉道:“王爷请吩咐罢。”   没办法,现在她是王府里的丫鬟。   玉辞轻轻浅浅扫她一眼,继而抬手将长发撩了开来,又抬手抚上左侧的衣襟,便要拽开来。   东风笑一愣,眨了眨眼,问道:“王爷,这……”   玉辞言简意赅:“方才动了一下,伤口的包扎好像坏了。”   东风笑颔首:“婢子这便去唤大夫。”   想了想,她也没敢走上前去。   玉辞却摆了摆手:“不必,此番又不须得上药,只是包扎一下绷带,不需要劳烦大夫的,这几日乌查小姐和府里都忙得紧,不必去添乱了。”   东风笑听了心里忽而明白了。   ——哦,他就是不想麻烦乌查婼呗,毕竟人家现在忙活着婚事呢。   东风笑不着痕迹地颦了颦眉,并不乐意。   “你来帮我。”玉辞简单地交代着。   “婢子不会医术。”东风笑心里不爽,硬生生冒出一句来。   越想心里越不舒服,越别扭。   玉辞却道:“不妨事,这事情简单,只是我自己弄不了,你过来,照着我说的做就是。”   赶鸭子上架。   东风笑咬了咬唇,勉勉强强上了前去,从一侧取了药箱出来,立在他身边。   眼睁睁看着他将左侧的衣襟解开,将衣衫一层一层褪下,露出那瓷玉般的白皙却又分外结实紧致的胸膛来。   肌肉的线条硬朗分明,格外好看,这个男人的身形仿佛是一件精美无暇的艺术品。   东风笑看着他愣了愣,脑海里忽而浮现了当初他替她受下毒箭,二人在山洞里面躲避,她小心地替他处理肩头的伤疤;雪山之行上,她触及那花瓣浑浑噩噩,再睁眼时他解开了衣襟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用自己的温度来温暖她。   东风笑颦了颦眉——玉辞啊玉辞,你对我,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绷带松了,先帮我解开罢。”此时此刻,玉辞却忽而开口了。   东风笑愣了愣,诧异于他毫不介意地对她这个丑丫鬟露出胸膛来。   “好。”   她颔首,应下了。   是啊,自己的‘作品’,也是该瞧瞧了,她一直也不知道,当初她究竟把他刺成了什么模样。   东风笑伸出手来,双手冰凉,小心翼翼地替他把绷带解开来。   他的胸膛温热,她冰凉的手就这般划掠而过,而玉辞只是垂着眸子,身形不动,仿佛是一个雕塑。   直到那绷带悉数解开,东风笑的手冰凉依旧,而偶然碰上他,却发现他的胸膛几乎是滚烫,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   “王爷?”东风笑一愣,迟疑着开口,终究还是怕他出事。   玉辞不瞧她,沉着声音:“无事。”   东风笑见他依旧垂着头不瞧她,倒是眼神一溜瞧了瞧他心口处的伤口——却只见几乎是在心口正中,有一处骇人的伤疤。 第下:且南飞180 药   刀口不算大,但是撕裂了周遭的一片血肉,哪怕是过去了许久,血液依旧没有全部凝结,这一出疤痕就在他胸膛上耀武扬威,东风笑是习武之人,如今自然能瞧出其中端倪——这一刀刀口算不得大,但是刺入得深,刺进去刀又在晃动,所以撕裂成了这般模样。   这是东风笑第一次瞧见他的伤口,她的‘作品’。   可是心里却抽痛得很,仿佛这伤口落在她身上。   东风笑呼吸一窒,见他依旧是平平淡淡,颤着声音启口:“这……王爷,这伤口还痛吗?”   一句话出去,似乎是说错了话,东风笑心中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打开了药箱来。   半晌,这静寂的屋子里才响起他的声音。   “痛。”   东风笑一愣,回眼瞧着他,却见他依旧垂着眸子。   她看不见他的眼,自然也读不懂他心中所想。   可是她心里却忽而松动了——是了,她将他害成这幅样子,于情于理,也不能一走了之了。   虽然,这一刀下去,哪怕他不恨她,也不会对她再有什么心意了。   可她那句‘对不起’,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说出口。   东风笑颦眉,松了口气,取出绷带来,走到他身边去,看着他长发掩映下俊美的侧颜,长长的睫毛仿佛是堤畔的翠柳,高挺的鼻梁宛若初雪后的玉山。   听见他低声交代了几句,告诉她如何处理,东风笑颔首称是。   也不再假装自己什么都不会,索性就让他以为自己是学得快好了。   东风笑走了半步,单膝跪在他面前,执着绷带小心翼翼地缠着,那一处伤口无时无刻不刺痛着她的眼。   “王爷若是痛,便同婢子讲。”   她的手适当加了些许力气,一手钳制着他的肩膀,一手处理着绷带。   担心伤到他,她全神贯注地瞧着绷带和伤口,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内心的变化,和面前人眉眼里闪过的那一丝光。   一会儿,便处理完好。   东风笑低声告知着他,一抬头,却恰好对上他那一对墨玉一般的眸子。   那一对眸子温润沉静,就这么瞧着她。   瞧着她……   这张丑破了天际的脸。   东风笑忙不迭地又低下头去。   他的眼神是毒药,看不得。   “聪明,包扎的手法如此好。”玉辞也不觉得尴尬,淡淡而笑,这便好生将衣衫理好。   东风笑立起身来站在他一旁,心里有些踟蹰。   “多谢你,去歇息罢。”   玉辞沉沉的声音再度响起,东风笑颔首,低低地道了一声告退,拿起东西来转身便走。   出了门去,才发觉自己的心跳的格外的快。   东风笑苦笑——怎的这般呢,他瞧她一眼,她就成了这么一副德行,怎么想怎么没出息。   此时此刻,屋子里的玉辞看着她匆匆忙忙地离开去,仿佛是脚底抹了油,唇角不着痕迹地一勾。   等那门板撞合之声过去许久,他忽而拂开了如墨的长发,抬手便将衣襟都解了开来。   胸膛上面一片滚烫,仿佛是挨着个火炉。   天知道,方才她的手凉得如同寒冰,可是掠过他的胸膛,竟然勾起了这么热的火来。   还有……   玉辞颦了颦眉,抬手从桌案一旁将那茶盏取了来,茶盏里面的茶水依旧是满的,方才时间耽搁了一会子,这茶水也凉了些,倒是正和他意。   平日里喝水缓慢斯文的玉辞,难得地将这一盏茶水一口气闷入口中。   外面天光渐沉,逐渐就入了夜。   东风笑百无聊赖坐在庭院的树后面,反正如今玉辞也没有唤她,她也没有什么事情做,倒是不如清闲清闲,冷静冷静。   思来想去的结果是——她不能走。   这个问题,说来可笑,这几天她想过千万遍了,每次下定决心,都是不同的答案。   可是她自始至终都在这里,在这沂王府里,在他的身边。   他浅浅一眼瞧向她,心跳不会骗人,她知道她心里住着一个人。   罢了,不走。   东风笑摔去攥在手里的打扫用的帕子,心里暗暗说了这么一句。   不管怎么说,自己做的事自己担,好歹也要等到他心口的伤好了再说。   坐在树下,等着那风把自己吹得凉一些。   直到乌查婼今日亲自前来给玉辞送晚餐,袅袅婷婷地提着食盒入了门,那香气快要从木篮子里面溢出来了。   东风笑瞥了一眼,知道今日的晚餐她不必在一旁瞧着了。   这个乌查婼小姐,巴不得和自己的未来夫君多相处一会儿,多说上几句话。   而此时小锦也前来唤了她去吃完饭,东风笑叹口气,只得随着她去了,这一顿饭吃得平淡而又窝囊。   可是东风笑素来细致,自然不会忘了那等重要的事,比如说,那交代好的药。   东风笑在外堂将药煎好放在盏中,就这么端着药走入了屋子里。   乌查婼不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有玉辞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细雨。   东风笑小心地将汤药递上前去:“王爷,喝药,趁热喝的。”   玉辞闻声,回眸瞧了瞧她,抬起手来将要接在手里,本来是想要搁在一旁,却忽而眸光一闪,颦了颦眉,又端起药盏来嗅了一嗅。   “……这药?”他忽而启口,缓缓说着,眉微微蹙起。   东风笑不明所以,颔首:“是,是药房特意交代的。”   玉辞闻言却忽而扬唇笑了笑,启口轻轻浅浅地嗅了嗅,继而就搁在一旁,抬起眼来瞧着她:“这药可喝不得。”   东风笑不明所以。   “这是药房交代的。”东风笑想了想,只能这般说。   玉辞又笑了笑:“那依你的意思,我便喝了它?”   东风笑愣了愣,咬了咬唇,抬手从一侧拿出试药的小杯来:“那婢子便先试药。”   玉辞闻言颦了颦眉,低声说着:“这药……最好还是不要碰。”   这是什么药,他一闻便知。   却是不知是谁将这东西弄过来的,是乌查婼,还是另有其人?   东风笑愈发不明了他的意思了,抬手执起这药来,迷迷糊糊地瞧着,再次后悔自己不通药理,只能看出这药黑乎乎的。   “有毒吗?”   半晌,东风笑凑近了,终于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玉辞愣了愣,也不知该如何说,半晌,只是低声道:“没毒,但是……”   瞧见她将那药凑近了唇边,玉辞一个蹙眉,几步上前去,抬手就紧紧拽住了她的手腕。   东风笑只觉得手腕一紧,继而匆忙抬起头来看着他。   “这到底是什么药?”   玉辞颦了颦眉,动了动薄唇,半晌只是低声说出两个字来。   “……情药。”   东风笑一愣,一个没留意手里的药盏‘啪嚓’一声落了地,摔了个稀碎。   乌查婼自己不在,会无缘无故给自己的未婚夫送这种药?!   还是说,这个东西本身就是旁人动了手脚……   东风笑脑海里瞬间闪过了顾青那张冷如玄铁的脸,以及她带着血缨枪溜走的身影。   这一瞬间,脑海里明白了七成。   “王爷,婢子不知是这种药。”   东风笑方才定下神来,想要快速收拾好东西,息事宁人,却不料外面,忽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东风笑一惊,转瞬间,门已经被人推了开来,乌查婼急匆匆地走在前面,入了门来,急急地便叫道:“王爷……王爷你没事吧?!”   玉辞不着痕迹地松开东风笑的手:“无事。”   东风笑咬了咬唇,心下明白自己这是中了计了!   定是有人去告知了乌查婼,时间才会这么恰好!   乌查婼松了口气:“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继而却是一凛秀眉,满脸怒气地瞪着东风笑:“你,过来!”   东风笑咬了咬牙,埋了头,道了一声‘是’,继而几步走到了乌查婼面前。   乌查婼也不多想,看着身边的嬷嬷,口里只吐出一个字来:“打!”   东风笑咬牙,还没想着躲与不躲,只是眨眼的功夫,一个耳光便狠狠地抽了过来!   ‘啪!’的一声脆响。   这嬷嬷手劲儿极大,饶是东风笑功夫不错,也被抽得身形一颤,嘴角便出了些血,生疼,她稳了稳身形,也不捂住脸,也不颤抖,更不哭,只是笔直地立在那里,仿佛是一棵松。   乌查婼此时气急,也顾不及玉辞便在一侧,启口就开始骂:“懂不懂规矩!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样子,竟敢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勾引王爷!”   东风笑唇角冷冷一勾:“小姐说的是这药?若不是王爷提醒,我都不知晓这药有问题!”   乌查婼美目圆瞪,瞧着这个丑丫头,只可惜东风笑比她高上半头,并且还硬气地不肯低头,乌查婼只能抬着头瞧她,只觉得自己的气势小了许多。   “你亲自熬的药,亲自给王爷端过来的,还敢狡辩?!今日若不是王爷察觉,可就着了你的道了!”   一旁,那嬷嬷也冷笑着:“呵,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想疯了吧?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赶来惹我们小姐的事,可笑,可笑!”   东风笑一咬牙:“我说了,不是我。”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子,而药需要从药房来,我怎么可能凭借一人之力得到。” 第下:且南飞181 动手!   “还是说,小姐用人不善,选的人里就有不少问题?”   东风笑挑眉,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挑衅之意。   在她看来,如今她不还回去一巴掌,已经算是给乌查婼面子了。   如若她上去一巴掌,相信乌查婼和那老嬷嬷几天都不必起床了。   可她偏偏就想要怼这个伪善的乌查婼,这个不由分说就上巴掌的乌查婼!   乌查婼果真被她这一句话激怒,这一次更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转瞬间又抬起手来,扬手就要再给东风笑一掌!   东风笑冷冷斜了一眼她的手,哼道:“真不愧是当朝武王的女儿,大家闺秀!”   乌查婼一愣,自知失态,放下手来,狠狠道:“好!好!一个小丫头,也敢如此嚣张,今日我若是不治了你,旁人都不知这王府未来的王妃是何人了!”   东风笑闻言,心下冷笑。   一口一个未来的王妃。   这个乌查婼,倒当真是把自己当回事。   可如今她并不想同乌查婼算这个巴掌的帐,她想的是这一件事的幕后黑手。   究竟是谁,在暗中算计于她……   不料乌查婼倒是不依不饶。   “好歹也是个女孩子,怎的这般不知廉耻!”   一旁的人讨好乌查婼,自然也帮腔:“就是!长成一副倭瓜样子,心倒是不小!王爷瞧不上,就像用这种没脸没皮的手段,硬往上贴!不要脸!”   “这种人比那等下三滥的女支还不如!辜负了小姐的一番善心,这般丑都收下,还给她钱财,早知如此,倒不如丢出去喂狗!”   “她当然是比不及那女支,她这模样,卖出去都没人要!”   东风笑听着这话一句比一句难听,不由得抬起眼来,冷冷瞧了那最后说话的小丫头一眼。   久经沙场的女子,周身都浇灌过鲜血,那周身的煞气,自然是这些街头巷尾闲言碎语的女子所不曾见过的,如今这一个眼神便似是剜了一刀去,那小丫头吓得匆匆忙忙闭了嘴。   东风笑冷冷瞥了乌查婼一眼,依旧是挺直了脊梁。   “我说过,不是我做的。”   乌查婼狠狠瞥了她一眼,正要开口,却忽而听见一旁玉辞沉声启口。   “她的确不知道,方才还拿着小盏要试药的。”   乌查婼一愣,不想自己的未婚夫,堂堂沂王爷,竟是这般在大庭广众之下帮着别人说话,帮着一个给他用情药的女子说话!   玉辞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像是在她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可惜玉辞不懂女人心。   他不知道这句话说了倒是不如不说。   乌查婼咬了咬牙,生生敛回了难堪之色,面上挤出一丝笑意,道:“既是……既是如此,的确是婼儿莽撞了,扰了王爷清净,如此,如此便不打扰了。”   玉辞看了她一眼,沉了眸子也不多言。   虽说他并不多在意这等事,但是对于乌查婼反客为主胡作非为也并非是全部挂心,然而,武王的面子终究是要给的。   乌查婼小心翼翼,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出那日,他冷着脸对她说了一句‘出去’。   赶忙盈盈行了一礼,轻声细语,和方才失控的泼妇模样判若两人。   “王爷好生歇息,婼儿这便带着人下去,今日打扰了。”   玉辞点了点头。   乌查婼松了口气,匆忙带着人便往外走去,而东风笑依旧立在屋中,不肯低头。   玉辞听着脚步声渐远,终于沉沉叹口气,从一侧的药箱里执了帕子来,几步上前便要抚上她的脸,颦了颦眉,启口问道:“可是疼的?”   东风笑见他过来,心里一愣,继而一惊。   ——自己的脸可是假脸!   怎么能让他知道?!   意识到了这一点,东风笑飞快地后挪了几步躲开了他去。   “谢王爷,不妨事。”   她哑着嗓子说着。   玉辞颦了颦眉,正想多说些什么,却见面前的女子已经从一侧将打扫的工具拿来,蹲下身去,麻利地将地上的汤药和碎掉的瓷盏收好。   “今日的事,是婢子的不是。”东风笑不瞧他,只是启口说着。   仿佛她当真是个做错事的丫鬟。   或者说,当乌查婼厉声让那嬷嬷当着玉辞的面狠狠甩给她一个巴掌开始,东风笑的心里就是一清二楚了。   乌查婼是这沂王府未来的女主人,玉辞的心里,自然要以她为大,明面上,也自然要给足了她面子。   而这,于准夫妻之间,在正常不过了。   玉辞最终才冒出来那一句澄清,让东风笑的心里彻底清清楚楚。   人,果然还是应当恪守本分。   她低着头,冷冷而笑。   玉辞微微颦着眉,立在她身边,看着她收好这些东西,立起身来,有模有样地向着他行了个礼。   “王爷好生歇息,婢子这便退下。”   玉辞垂眸瞧着她,看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终于点了点头。   “便在正堂呆着吧。”   他同意她离开,只是又默默补了半句话。   东风笑愣了愣,继而颔首称是,拿着东西阖门而出。   脚步却有些虚浮。   东风笑带着那些碎片出了正堂的门,走到了当院外,方才将碎片丢到杂物里,便听见一旁传来的‘啪’‘啪’的抽打之声。   东风笑的眉眼里冷光一闪——她自然知道,装作是纯良无害的乌查婼,并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依旧是不卑不亢地抬起头来,看向那边打头的身材宽大的嬷嬷。   这老嬷嬷的脸很黑,仿佛是抹了一层厚厚的炭。   东风笑挑了挑眉:“嬷嬷这鞭子当真是好东西,打着这么响,只可惜用不得。”   那老嬷嬷自然能听出她话里的挑衅之意,狠狠道:“你这小蹄子!贱种!当真以为自己能当得凤凰?!别以为这是王爷的外院,我就不敢打你!”   东风笑冷哼:“打?嬷嬷自然敢打,当着王爷的面都敢让小姐担得如此泼妇的一面,更何况是背着他的外院?俗话说狗仗人势,我何时说了嬷嬷不敢打?!”   那嬷嬷抬起鞭子来,向着东风笑狠狠地一鞭子抡了过来。   东风笑眼光一闪,眸子深处闪过三分哂笑之意,却也不动手,身形略微一侧就闪了开去。   那一鞭子狠狠抽在了地上,一声脆响如同脆枝骤折。   那嬷嬷见竟然给她躲了开去,更是满腔怒火,扬起鞭子来便要再度下手。   “你这小贱人,找死!”   东风笑瞥了一眼她的鞭子,唇角一勾,笑道:“嬷嬷大可以下手打,想来的确是小姐的主意,可是嬷嬷也不妨想想,把这里闹得鸡飞狗跳的,扰了王爷清净,到头来小姐岂会和她的未婚夫说,这是她的主意?嬷嬷还是想明白些,免得牙齿掉了还要生生往肚里吞,我都替你委屈!”   这嬷嬷闻言一愣,心下思量——这小贱人话倒是说的不错。   小姐怕这丫头跑了,特地安排她在这里看着,但是如若真的出了什么乱子,依着小姐的性子,肯定不会告诉王爷说是小姐自己的主意。   只会说是她林嬷嬷护主心切,做了错事!   到时候,真的是打掉了门牙肚里吞!   这么想着,手上自然也有所迟疑了。   东风笑看着她犹豫不决的样子,心下忽而多了几分得逞的笑意。   可谁知此时此刻,那边,一道清亮的声音却忽而响了起来。   “林嬷嬷,你且缓缓。”   东风笑微微凛眉,看着那举步而来的纤细身影——正是乌查婼。   乌查婼浅浅地看了东风笑一眼,仿佛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天女睥睨着地上的蝼蚁,一个尊贵的主子俯视她的奴隶!   “不必同这等贱人废话,带下去,压到西边的那一处暗牢里便是。”乌查婼挑了挑眉,向着一旁的侍从们挥了挥手。   “可是小姐,这……这……这小贱人终究也是王爷手下的婢子。”   那林嬷嬷却迟疑了,方才被东风笑三言两语一说,如今心下觉得小姐这般做,自己很不好做人。   乌查婼瞧她第一次如此迟疑犹豫,心里也明了了三分,一个凛眉,声音分外严厉。   “林嬷嬷,也不想想,你的主子是谁?!”   “有没有脑子,那小贱蹄子三言两语,你就吓成这幅样子!”   “做不了就滚,免得在我和王爷大婚之时碍着我的眼,我乌查婼手底下不需要废物!”   那林嬷嬷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频频叩头,再也不敢多说什么不是了。   “你们还在磨叽什么?抓起来,丢到西边的暗牢里去。”乌查婼冷冷地瞧着东风笑。   东风笑瞥了她一眼,也不多言。   一旁,一个小丫鬟谄媚地笑:“小姐,这贱人这般可恶,胆敢用下三滥的手段对付王爷,小姐虽然善良仁义,但也莫要显得软弱,这等人,何不干脆了结了,以绝后患呢。”   东风笑心里暗笑——这帮人倒各个都是拍马屁的能手。   可笑,就凭他们,也想杀她?   她手下的亡魂不少,也不缺他们这几个。   孰知乌查婼却是一个颦眉,厉声道:“一派胡言!”   马屁拍在马脚上了,那小丫鬟不明所以,悻悻闭嘴,还甩了自己一个巴掌。 第下:且南飞182 囹圄   乌查婼白了那丫鬟一眼:“大婚之前不得见血,不吉利!就把她扣在那大牢里,等我同王爷完婚之后再杀了她,在此之前,不能让她死了!”   乌查婼后来细细想过,觉得当初婚礼遭逢那等乱局,也许就与之前的那一场劫车有关。   那一场劫车,落了多少血,少了多少命,这并非是祥瑞之兆啊。   东风笑心下翻了个白眼,多少将士的婚礼就是在营里凑合过的,人家不是照样恩恩爱爱的,这乌查婼也真是可笑。   不过,如今既然不是要她性命,她也懒得和他们动手。   倒不妨多待个几日,等到尹秋那边逼得不急了,她就走罢。   念及此,东风笑也不多纠结,干脆伸出手来,任凭那群侍从将她拽到了那个旧无人烟的黑牢里面。   暗牢不负其名,果然是很晦暗。   并且这一处暗牢本是之前沂王府建成之前就在的,已经多年不曾有过人了,东风笑可以说是它许久之后的‘新客’。   东风笑给人从栅栏外面狠狠推搡了进去,一个趔趄扑在地面上,只见那地面上是乱蓬蓬都是发霉的干草,如今天机方才转暖,这一地乱草还在往外冒着凉气。   东风笑咬了咬唇,却只听‘当啷’一声,门已经给人毫不留情地撞上了。   东风笑翻了个白眼,对这些散发着霉湿气息的枯草撇了撇嘴,继而站起身来,抬起腿将这些草扫开了一小块,这样子也好坐下,不至于湿乎乎的。   好在,如今乌查婼怕犯了忌讳,并不敢要她性命。   第一顿饭送来的是很拙劣的饭菜,散发着霉味,东风笑颦了颦眉,继而眉眼里闪过一丝光去。   吃这种饭菜,如何可能有力气逃出去?   她一抬手,索性狠狠将那发馊的饭菜从栅栏里面掀了出去。   ‘啪’的一声落了一地。   那送饭的婆子被逼来这偏僻的地方送饭,本就不满,见状破口大骂:“你个贱蹄子!还不吃!不吃饿死!”   东风笑冷哼一声:“不吃就不吃!不吃我就饿死在这里,大婚之前死了人,看看你们小姐的婚礼办不办的成,到时候有你好受的!”   那婆子自然是听过乌查婼的这番交代,可如今越想越不痛快,一咬牙,狠狠地将粗粝的大掌从栅栏里伸了过来,便要将东风笑生生拖过来。   “你这贱蹄子,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货色,也配吃好饭菜!”   东风笑等的就是她这么做!   她一个反手,运了内力,竟是将这浑身是蛮力的婆子的手腕狠狠绞在了栅栏上。   那婆子只觉得腕子快给她折断了,杀了猪一般的大呼小叫。   东风笑冷冷一哼,抬眼瞧着她,那眼神如若修罗:“换。”   简简单单一个字,那个婆子肥胖的身子一震,却依旧咬牙逞强。   “你这贱蹄子!轮不着你这般说话!”   东风笑瞥了她一眼,手下的力道愈发得大了,这婆子的哀嚎声也渐渐加大。   “想要手,就去换。”   那婆子颤颤巍巍:“好、好、我给你换……”   东风笑自然不信她口头的承诺,一个回手就卸了她手腕的关节。   ‘咔嚓’一声脆响,那婆子慌了神。   东风笑则向丢开一块儿破布一样丢开她去。   “快点去,回来再要你的手!”   那婆子战战兢兢,想看鬼一样看了她一眼,连滚带爬地跑出去换了饭菜。   东风笑就以这种方式,好歹吃了几天好饭。   入狱四日,不曾见着任何人的影子。   第五日傍晚,暗牢的门打了开来,尹秋的手下顾青蒙着半边脸,幽幽地走了进来。   顾青的脚步一顿,停在了东风笑所在的栅栏门前。   东风笑抬眼,冷冷地斜睨她一眼。   “阁下真是好手段。”   顾青笑笑:“过奖,虎狼之盟罢了。”   东风笑的眸光一暗,眼中闪过一丝光去。   果然,这情药一事,当真是他们的手笔。   好!   就这么逼着她钻进了他们设的圈套,生怕她毁约!   很好,很好!   顾青自然能瞧出来她的神色,可是只是哼了一声,也不多说,就将身后的血缨枪抛了进来。   ‘当啷’一声,那枪杆触到了地面。   东风笑抬眼盯着她,如同一匹饿狼。   “这是你的枪,我给你送来,还有七日便是他们的婚礼,到时候守卫势必会松弛,你便用长枪跑出去。”顾青眯了眯眼,仿佛一只狡猾的狐狸。   那时跑出去,用血缨枪越狱,势必动静不小,扰乱那大婚,然后引武王爷出动!   这如意算盘打得倒是不错!   东风笑冷哼:“你便不怕我现在就跑了?”   顾青笑笑:“除非你不要命了,如今睿王爷玉竹和武王爷乌查筠都带兵在外面,你若是不要命,我自然也不拦着你!”   东风笑眸光一暗——果真是尹秋的手笔。   七日的时间,正是严加戒备的时候!   这个时候派顾青过来,是防止她逃脱的最早的时间,既能算计着她东风笑,又能最大程度地降低她尹秋自家弟兄的嫌疑。   真可谓一石二鸟之策!   东风笑挑眉:“呵,这次倒是算计得巧。”   顾青却不笑,眯着眼睛瞧着她:“算不上是算计,不过是让我们用更好的方式各取所需。”   东风笑冷冷哼了一声——好一个各取所需。   “我知晓,阁下的本事不小,可阁下也请想明白,如今这里敌我谁众谁寡,如若出了什么事情,阁下又有几分胜算,在下善劝一句,还是莫要玩火为好。”顾青瞧着她,威胁道。   东风笑不显弱势地回眼看着她,面色忽而一缓。   “好,倒是我此前轻瞧了你们,这一次便暂且如此。”   东风笑答应得轻巧。   顾青一愣,此时反倒是不肯信了。   东风笑见她迟疑,哼了一声:“阁下也莫要玩火为好,你们的确是人多,可是别忘了……人多的同时,筹码下得也重。”   顾青瞧着面前这个女子盈盈的眸子,只觉得这极美的眸子不似是美人的眼,倒像是饿狼的兽瞳。   她愣了愣,终究也不肯输了气势,后退一步去,甩手道:“那便如此,莫玩儿花样。”   东风笑懒得搭理她,听着她脚步声渐远,只是蹲身下去,小心翼翼地将血缨枪拢入枯草之中。   她的眸光却越来越沉了。   好一个尹秋,好一个一石二鸟之策!   东风笑承认她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在上一次和尹秋的合作里面动了小心思,趁着那次的机会让北倾的军队攻过了沂水来,但是她也敢摸着良心说话,北倾军队攻过沂水,对尹秋并没有实质性的损害,甚至可以说,混乱的局面反倒更便于她杀掉武王。   可是这一次,尹秋口口声声说得是各取所需,实则是狠狠摆了她一道!   牺牲了东风笑的利益、目的和人身安全,来促进他们复仇的成功,分明就是损人利己。   东风笑在这一场合作里面,什么都捞不着。   而他们,末了竟还好意思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的面前,一口一个‘合作’,仗着他们人多势众,逼着她顺从他们的意思。   笑话!   她东风笑若是被这几句话唬住,被这几个人吓住,就这一点胆识,在战场上早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既然他们不仁,她东风笑自然也不会死守道义。   东风笑攥着拳,指甲几乎要深深嵌入手心里。   等到那送饭的婆子又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带着饭过来,东风笑眉眼微微一弯,忽而挑眉靠近了那栅栏。   她这一动弹,将那婆子吓得不轻,抖若筛糠地往后退。   “你……小姑奶奶,你……你你又要做什么。”   东风笑看着她吓得面如土色,笑得无机:“婆婆怎的吓成这幅样子,我不过是有些事情想同嬷嬷讲。”   那婆子愣了愣,继而小心地说:“你……有什么要讲的……”   东风笑一笑:“北婴想着,等到几日后小姐成了婚,我的性命也便不在了,但是有些东西,总不能跟着我如土吧,如若就这么给埋了去,让人当成那等女子了,我可是觉得委屈。”   那婆子愣了愣,心里暗自骂她一句,表面上依旧是小心的。   “我瞧着入狱以来的这些天,还是婆婆待我最好,给我送饭,还能同我说说话,所以打算将这个事情告诉婆婆,婆婆若是能让小姐知道,可是替她除去了一个大 麻烦,小姐也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也许以后婆婆就不必再在这等地方做事了。”东风笑说得分外诚恳。   这婆子动心了,也顾不得害怕,竟是不知不觉间几步走上前来,那耳朵都快要钻过这铁栅栏来了。   “你、你且说说,是什么事情?”她急切地问着。   东风笑挑挑眉:“关于那日情药的事情,小姐为了惩戒众人,想必已经广为散播,如今婆婆应当也知道的。”   那婆子点头:“知道、知道。”   东风笑的眼里闪过一丝委屈:“实际上,我虽然能够在王爷正屋里做事,委实不过是运气好,像我这等人,姿色瞧不得,女红瞧不得,除了力气还有几分,也就只打算混口饭吃,也没有什么人脉,更没想着什么飞上枝头变凤凰。”   “再说,婆婆你想想看,那等药,估计着药房里面的人也没有,我又能从哪里得来?”   那婆婆听着,迷迷糊糊觉得有道理。 第下:且南飞183 你来做什么   “你、你接着讲。”那婆婆见东风笑小心翼翼似是要缄口不言,急道。   东风笑一笑,心道这婆子果真上钩了。   “其实那日,的的确确是有药房里面的人带着那一包药过来的,交代我按时按点把这东西处理了,我以为是寻常的药物,便照做了,怎知道会招来这等祸端。”   那婆婆叹口气:“也是委屈了。”   东风笑一笑:“多谢婆婆了,倒是委屈,可也不想背着这么个名声。”   “我虽然说不分明,也不识得那日过来的是何人,但是我知道,这等药物,估计是世道里面刀尖舔血的人才有的,我记得给我送药的那人正好的药房里面的打扮,看着瘦弱,但是格外有劲儿,我怀疑她就是特意潜入府中接近王爷的。”   那婆婆闻言张大了嘴:“这样,她们……”   东风笑颦了颦眉:“婆婆先莫急,你便是立功心切,也不能现在告诉小姐,让他们开始大动干戈地搜查,如果你这般做,那些人消息灵通,恐怕最先处理掉的就是你。”   那婆子心跳漏了一拍:“这、这……”   东风笑叹口气:“只可惜我心里憋不住话,和婆婆亲近了些,竟是一股脑说出来了。”   那婆子急了,往前又探头,道:“那你且说,现在如何做?”   东风笑眨了眨眼:“也不是什么难事,婆婆不妨先藏着这个秘密,不要去寻小姐,先将这件事情的一小部分散做谣言,说是有会武功之人为了王爷潜入了王府,让那些碎嘴的说道说道,等到小姐因此起疑,开始搜查、让众人提供线索的时候,你再择个时候,像其他人一样去告诉小姐,这样一来,那些人指定发现不了你!”   那婆婆听她这一路分析下来的确是有理,末了分外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想来如今也只能这么做了。”   东风笑一笑:“倒是多谢婆婆了,只是北婴如今已经洗不脱嫌疑了,你便不要同任何人说这一番话是我告知于你的,也防着别人以为你是替我说话的,一并冤枉了你去。”   东风笑说得分外恳切,头头是道的。   那婆子却是越听越觉得此言有理。   “好,我明白!”   东风笑吃完饭,看着这个婆子收拾了东西退了出去,眸底又是寒光一闪。   ——尹秋,你们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你们以为将我困在这囹圄之中,我便成了一个任人宰割的废人,我们倒不妨瞧瞧,这一局,谁大谁小,谁输谁赢!   她东风笑,从不是那种没有底线的好人!   几日后,外面的吵嚷之声,在这偏僻的黑牢之中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了。   而这些天,除了尹秋和那婆子,东风笑便被其他人结结实实地遗忘了,她呆在这暗牢里,仿佛是苟延残喘,苟且偷生。   而他,也不曾来过。   这一日的阳光从牢狱那布满灰尘的小窗里幽幽透射进来,东风笑张开眼,迷迷糊糊地,忽而掰着手指掐算着日子,愣了愣,继而不由得颦眉——的确,明日,明日就是婚礼了。   明天,他就会牵着花球的一端入了大堂,而另一端却不是她。   明天之后,他,就会成为一个有妇之夫,是别人的丈夫。   东风笑垂眼看了看一旁,被厚厚实实埋在枯草下面的的血色——她的血缨枪。   她,真的要按照尹秋和顾青的安排,用血缨枪闯出去吗?   东风笑心里迟疑着,双手环着膝盖靠在墙角处,手里攥着那同心结。   此时此刻,玉竹带着几个亲信,在沂王府里转悠,面色却是分外凝重。   “派人看好了,所有的问题都不要留着,若是再出现上次婚礼的情况,不论是我,还是武王爷,都能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几个小厮唯唯诺诺地点头哈腰。   “可是有什么发现?”玉竹面色稍缓,启口问道。   一旁的小厮行礼道:“回王爷,现在一切都好。”   说来也瞧,正当此时此刻,两个小丫鬟叽叽喳喳地从他们几个人面前走过,对着玉竹恭敬问了声好,几步过去又接着聊。   玉竹毕竟是个习武之人,那几个人走得远了些,也依旧听得清楚。   “你可听说了,前一阵子在王爷屋子里用情药的事,那个丑丫头是被人坑了,其实是药房里面有人有问题,据说还是个习武的,武功了得。”   “不错,听说了,据说那个丑丫头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给抓住了,我就说嘛,那张脸,怎么也不可能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心。”   “那个幕后之人倒真是心思缜密,心狠手辣,你瞧瞧,这样子就算计了。”   “也不知道现在小姐了解不了解这件事……”   玉竹听着听着,只觉得那‘幕后之人’,越说越像是东风笑!   他狠狠一凛眉,启口向着一旁的侍从低喝道:“废物!一群废物!”   这沂王府里有鬼,竟然毫无察觉,还有脸说一切都好?!   那侍从吓得周身一颤:“王爷,这……”   玉竹一颦眉:“愣着做什么,别声张,把那边的那两个小丫头带过来,我瞧瞧,若是事情严重,婚礼前一日晚饭时分,就在药房里施蛊吧。”   玉竹其实也不想这般做,可是他担心,如果此次婚礼再有差错,武王会不会认为是他别有用心。   那侍从赶忙应了,点头哈腰,继而匆忙跑去赶那两个小丫鬟去了。   下午,天色阴了,阴霾欲雨可又迟迟不落,恍若东风笑的心情。   她坐在墙角处,一手攥着同心结,一手则抚着一旁的栅栏。   这栅栏可真是又粗又硬,可也许这两天她就必须用长枪生生破开了。   外面,忽而扎扎实实地亮了一下子,继而,隐雷骤响。   东风笑回头瞧了瞧那迷迷糊糊的小窗子,唇角忽而起了笑意。   ——要下雨了啊。   她还不曾回过头来,便只听见外面,隐隐约约地传来了脚步声。   东风笑本是军中之人,从小到大,多年的军旅生活给了她野狼一般的机警和敏锐,那声音响起的时候,她周身一震,倏忽间就单手抚上了枯草下的血缨枪。   仿佛,不管是委曲求全地扮作丫鬟,还是被迫无奈地呆在这暗牢里,都没有影响她半分,她依旧是那个英武凌厉的女将军。   可是,听了一会子,东风笑只是呆呆地单膝跪在原地,没有什么动静。   ——这脚步声,平缓、扎实,好生熟悉。   一步一步,仿佛是扣在她心上。   东风笑不曾想过,单单是这沉沉的声音,竟也能如此撩人心弦。   直到,那玄色的衣衫疏忽之间映入眼来。   东风笑一个怔愣,继而抬起眼来,目光有些呆滞地瞧着来人,忽而回过神来,却是举起步子来,向牢狱里面挪去。   玉辞瞧见她这副模样,低低叹了口气。   他的目光温柔得恰似晚上的月光,他瞧着她许久许久,忽而低低启口,那两个字却是直直地击打在她心上。   “笑笑。”   东风笑的心里颤了一下,心跳漏了半拍。   可继而却是苦笑。   ——是了,她装出个丫鬟,如此笨拙,机敏如他,又岂会瞧不出来。   只可惜,他看出来了,却依旧是答应了婚事,依旧是容许她离开,依旧是……容许乌查婼胡作非为,针对于她。   他当着她的面,给足了乌查婼面子,结结实实地护着他的未婚妻。   东风笑不傻。   “你来做什么。”事已至此,东风笑无心再装,哑着嗓子开口,口中却仿佛含着一块儿寒冰。   玉辞愣了愣,眸光闪了闪,声音很低:“笑笑,我……”   东风笑苦笑:“你一开始就看出来是我了对不对?这么多天过去了,如今才来,是不是怕我又乱了你的婚礼,才过来给我一瓶鸩毒,了了这后患。”   玉辞垂了眸子,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玉竹和武王爷的到来让他行动多么不便。   而他为了寻到这个暗牢的另一副钥匙,又费了多少力气。   如果他说了,她又会不会信他?   玉辞薄唇动了动,喉结滚动了下,却是最终也没能说出什么来。   东风笑只觉得心扎扎实实地冻入了冰窟里面。   “好,我不会在干扰你们了,你便当做是好事多磨,我在这里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东风笑咬了咬牙,假装轻描淡写,毫不在乎。   “我以后绝对不会出现了,你们就这么好好的过一辈子,我就回我的北倾去,好好找个人嫁了,我们两不相干。”   就像是两条直线,不是平行的,但是交错过后,却会渐行渐远。   直到再瞧不见那人的身影。   多么的讽刺啊,她却要祝福她心里的那个人,和别的女子两相欢好。   玉辞咬了咬牙,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笑笑,自始至终,你信过我吗?”   东风笑愣了愣,心里的某处结结实实地痛了一下。   玉辞,你问我信没信过你……   可是如今,你又骗了我多少次呢?   “信不信又能如何呢?玉辞,你做的事若是值得我信,我……”   ‘当啷’一声,东风笑一愣,循声回过头去,却见那边,铁栅栏外面的锁已经落在了地上。 第下:且南飞184 你快走   玉辞将那钥匙丢在一旁,也不多言,几步就向着她冲了过来。   在东风笑眼里,玉辞,不管有没有记忆,都一直温润得如同一块儿玉,温柔的仿佛是一泓水。   但是如今,她明明白白地瞧见了他眼睛里的火。   “玉辞,你……”东风笑扫了一眼那落在地上的锁,愣愣开口。   玉辞却蹲下身来瞧着她,一字一句带着几分东风笑不曾见过的凶狠。   “东风笑,你从一开始就没有信过我!”   “你从没把我当成过你心里的那个人,你从未信过我。”   东风笑愣了愣,攥紧了手里的同心结,将手向后缩去,苦笑:“我心里的那个人?他?他从不曾伤过我半分。你呢?”   玉辞咬了咬牙,半垂下眸子侧过头去,东风笑能听见他急促的、并不均匀的呼吸声。   很近很近。   东风笑想要不着痕迹地向后退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生怕这同心结给他抢了去。   玉辞见她又是这副样子,狠狠一咬牙,抬起手臂来,就将她紧紧地锁在了怀里。   一种滚烫的气息须臾间环绕了东风笑周身,她不由得身形颤了一颤。   “你……”   东风笑咬了咬唇角,眼眶一红,继而却是狠狠地转过头去,不肯瞧他。   而此时此刻的玉辞,眼眸里也是一片通红,竟是有几分骇人。   还从来没有人能把他逼成这副模样。   他狠狠偏过头去,陡然间便吻上的她的唇。   东风笑身形一滞,继而回过神来,别扭着要侧过头去躲开他。   “我放过你了不成,你要杀要剐都行,没有其他的就放我走。”东风笑咬着牙,冷冷说着,如今他吻着她,可是前些日子里那一个又一个片段却在她心里萦绕不去。   玉辞却固执地不肯松开她,他的手臂很有力量,就这么牢牢地禁锢着她。   东风笑抬起手来抚在他胸膛上,想要狠狠将他推开去,他的胸膛滚烫结实,可是当她真的想要用力推开他的时候,心里却颤了一下。   ——她想起了他胸膛上的那一刀。   那一刀是她捅的,捅完了,她亲眼瞧着他倒下去,心里撕裂了一般。   东风笑的手颤了颤,终于还是没用力推开他。   他温热柔软的唇覆在她唇上,四下都是她熟悉的他的气息。   东风笑知道,自己最拒绝不了的,就是他的温暖。   玉辞一手紧紧抱着她,另一只手抬起来轻轻抚着她的脸。   东风笑垂了眼睛,不再抗拒什么,只是静静地任凭他抱着,任凭他小心地、笨拙地抚着她的脸。   可是……   东风笑愣了愣,忽然想起来,自己的脸,现在还是一副丑得自己都看不下去的模样啊。   她忽而扭过头去,眼神有些复杂地看了玉辞一眼。   也是不容易,这张脸,他也吻得下去。   玉辞瞧见她终于抬眼看了看他,这才启口:“笑笑,之前……是我不好,但那一切,都是真的。”   东风笑咬了咬唇,狠狠开口,启口便是心里最解不开的那个结:   “对、好,我信你,都是真的,可是玉辞,你告诉我,明天你就要成婚,你要娶别人,你告诉他们这次要严加防范,以防意外发生,你敢说这是假的吗?”   玉辞眸光沉了沉,半晌开口:“是,婚礼……的确是真的。”   东风笑沉沉哼了一声:“一次不成,便要有第二次,婚礼之前就让准王妃住进来,在王府里俨然女主人,玉辞,你当真是个好男人,当真是非她不娶。”   玉辞咬了咬牙,只觉得此时的东风笑,周身全是冷冽好战的气息,简直就像是一匹饿得眼睛都绿了的野狼。   “笑笑,你听我说,玉竹……”   东风笑哼了一声:“玉竹?玉辞,你告诉我,这是你结婚还是他结婚?!”   她一个抬手甩开他去,后挪了几步退到墙边,依旧是不容许他多说:   “罢了,玉辞,你现在这般又有什么用呢?明天这个时候,你已经和你的新娘子拜堂了。”   “你放我走吧,我们两相安好,再不相干。”她哑着嗓子说着。   玉辞眸光闪了闪,继而向前来了几步,抬起手来,反手扣住她的头,一对凤眸里面仿佛有暗渊潜涌,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东风笑,你在洞房夜擒住我的时候,在大堂里劫走我的时候,在雪山上吻我抱我的时候,你怎么就没想过放过我?现在想让我放过你,想再不相干?!”   “东风笑,想要不相干,就不要有开始!”   东风笑抬眼看见他那一对血红血红的眸子,他那张俊美非常的脸此时此刻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戾气,他扣着她的头,手却在抖,仿佛是想要用力,又不想用力。   东风笑咬牙,眼圈却是不争气地红了。   她拉不下脸来跟他和好,凭什么,他分明知道她在,却依旧要答应和别人的婚礼,还要特地防着她?当着她的面偏袒别人,任凭她挨打?!   事已至此,现在,现在他为什么又非要缠着她不放?   东风笑张开口来,狠狠地咬牙,想让他走,只可惜狠话说了太多,已经没办法再装下去了,她一张开口来,眼泪就‘啪嗒’‘啪嗒’地往下砸。   她冰凉的泪落在玉辞的手臂上,玉辞看着面前的人眼泪如同珠玉断线,愣了愣,心里忽而也是一软。   “笑笑。”   他沉着声音,抬起手来擦着她脸上的泪。   东风笑听见他语气和缓了些,略微松了口气,咬了咬唇却又要避开。   “脸……丑……”   哭得抽抽噎噎的,东风笑半天才挤出两个字来。   玉辞闻言,唇角却是微微上扬,一边小心地替她擦着眼泪,一边低声说着:“没事,不丑,好看。”   东风笑扭了扭脸,张了张口,却是最终也没出声。   两个人停止了争执,而他又在她面前,东风笑终于定了定神,开始想要细细想他的话。   玉辞垂眸瞧了瞧她,随即又向前几步去,抬起手来,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   这些天来,他常常梦见在雪山上的时候,她浅笑着坐在榻边瞧着他,逗弄他一会子,又颇为无赖地撞进他怀里去。   可是玉辞一直觉得,自己的心口处,恰恰有这么一个位置是留给她的。   她不在,就空落落的。   这大概是一种毒,一种毒发于三日以外的、他却无法应对的毒。   这么一瞬间,漆黑的牢狱里,时间仿佛已经停滞。   玉辞颦眉想着——如今,如果告诉她,他暗中备好了车架等在外面,她会不会肯同他一起走,她肯信她吗?   而东风笑这边咬着唇,几次三番想开口问他——不若现在便同她走,回到北倾去。   可是她又没有想明白,他为何要应下那婚事来。   如果他不肯随她走,她又能怎么办呢?   东风笑心里的惰性,却在这种被激发了出来,她侧头往他怀里凑了凑——不想想太多了,如今他在就好。   可是这种近乎逃避的心里终究还是无法长久。   随着雷电风雨声的暂歇,东风笑机敏地一个抬头——她听见了外面的嘈杂声。   “玉辞,你是怎么出来的?”   玉辞瞧了瞧那扇小窗,声音很沉:“暗中跑过来的,我……”   东风笑只觉得心神一晃——他竟然是背地里跑过来的,也就是说,玉竹、武王、乌查婼都不知道他的去向,也许,外面的嘈杂声就是……   东风笑本就怀疑玉竹手里捏着玉辞的把柄,她知道,这样一来绝不能够让玉竹发现玉辞在这里,不然他们二人都不要想好过。   那么,逃?   东风笑颦了颦眉,想起来了当初顾青所说的话——如今玉竹和武王的兵已经将沂王府围得严严实实。   想要逃出去,比登天还难。   要尽快让他走才好,免得玉竹再对他用什么奸计。   东风笑狠狠咬了唇角,手臂一用力,陡然间便将玉辞狠狠推开,她毫不犹豫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你走罢。”东风笑咬牙说着。   玉辞愣了愣,垂下眼来。   “前面别走了,后面那面墙上应当有个窟窿,应该是年久失修造成的,但是有草木遮挡所以一直没有被发现,你就从那里离开,嫌疑小。”东风笑指着栅栏外面,远处的一处墙面。   这一处窟窿,还是她这些天来敲墙听声发现的。   如今时局混乱,好在她还是冷静的。   “你还愣在这做什么?!快走,快走!”东风笑察觉到他没有反应,急急地回眸瞧他。   这么急着赶他走?   玉辞随着她立起身来,顺着她的手瞧向那面墙,颦了颦眉,半晌,压低了声音:“好,我走。”   如今门都开了,如若是以前的她,大概会想拽着他离开吧。   可如今,她只是这般急着赶他走。   他这些天备好了多少东西,就是等着同她离开,他记得每一场婚礼她都不曾缺席,他记得她许多次都要他跟着她走。   谁曾想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之时,东风已然无意了。   玉辞颦了颦眉,几步走到门口,却是从一旁拿起那钥匙来,回身递给她:“这是这个门锁的钥匙,你想离开,选个时候,就走罢。”   东风笑愣了愣,听着外面隐隐约约的嘈杂心里发慌,抬手便将钥匙接了过来。   “你快走,走吧。”   东风笑急急地催着,不曾看见他眼底的那一丝光。   玉辞看了看她,终究只是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一路上避开了那些搜找的人,玉辞淋着雨回了庭院,一头乌黑如墨的长发上面满是雨水,就这么覆在他的额间、面上,看着竟是难得的狼狈。   他这一路,脚步虚浮。 第下:且南飞185 最后一次   被赶上前来的丫鬟侍从问了许久,玉辞只是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只是在间隙里,暗中吩咐亲信把外面的马车撤去便是。   因为,如今已经没有离开的必要了。   他算计了全盘却漏了最后一环。   那就是——她不要他了。   心里又凉又空,还有那心口的伤受了凉,疼得钻心蚀骨。   玉辞颦了颦眉,看着来复命的亲信向他做了个手势——马车已经收了,他垂了眼,索性卸了力气,半瘫在椅子上。   可以,很好,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终究,还是不肯信他。   “回王爷,沂王爷找到了。”一个小厮匆匆忙忙跑到正厅里,此时此刻,玉竹正在一圈一圈地踱着步子。   玉竹的额头上已经惊出了薄汗,此时终于缓了口气:“找到了?在哪里?”   他心里发慌,刚刚得到了东风笑可能在的消息要详查,玉辞就再度离奇地没了踪影。   若不是现在找回来了,他当真要以为,玉辞又给东风笑劫跑了。   “他结一次婚,我便劫他一次,年年岁岁,分毫不少!直到再无女子敢嫁他!我便要看看,你们能防我到何时!”   当初,那个女子杀气骤现,上挑起嘴角来一字一句,话语里尽是凌厉和凶狠。   玉竹明白,东风笑是说到做到的人,她足足劫了玉辞两次,当真是分毫不少。   而东风笑的那句话,如今已然成了他的梦靥。   那小厮小心翼翼道:“回王爷,沂王爷说,他……只是想出去制把琴。”   玉竹闻言一愣,继而一个甩手:“琴?!琴!明天他就要成亲了,今天还想着琴!嗨!”   半晌,却又自言自语道:“也罢,也罢,他自幼就视琴如命,难怪了,罢了,罢了。”   “去看好了罢,出不起差错了。”   那小厮应了,忽而又俯身,轻声道:“王爷,您命小的们去查的……药房之事,有些结果了。”   玉竹一愣,继而颦眉道:“说来听听。”   那小厮压低了声音:“据说药房里,那日有一个顾姓的新来的丫鬟,拿错了药。”   玉竹凝眉:“顾姓的?你可是去瞧了?”   那小厮颔首:“回王爷,小的瞧过了。”   “如何模样?”   “身材高挑,身段不错,就是……面容平平无奇。”那小厮一边想一边描述着。   “高挑……模样不必讲,这一批丫鬟里不可能有好看的。”玉竹思量着,若是说身材高挑,没准还真是东风笑。   至于模样,心思深沉如玉竹,自然是能够看透乌查婼的小心思、小伎俩的。   “王爷,那下一步……”那小厮小心翼翼。   玉竹狠狠咬了牙——他早已恨东风笑入骨。   这个女子,几次三番乱了他的好事,几次三番险些要了他的命!   干脆就用蛊取了血,把她弄成个空壳子了事!   “没有下一步,今晚控制住,明日一早,用虫蛊直接做掉。”玉竹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哼,一字一句都咬着牙关发声。   “……是,小的遵命。”那小厮也被吓到了,愣了愣,忙不迭地点头。   王爷发怒,当真是可怕!   次日,沂王府门庭若市,繁华非常。   算起来,这也是第二次的红妆逶迤。   玉竹和武王爷乌查筠相互交谈、客套了几句,继而便相互比一个‘请’字,继而并排入了这大堂之中。   大堂里,红妆如火,殷红处处。   单单是为了这大堂,丫鬟和侍从们就忙活了一日一夜,如今他们都负手立在两旁,恭谨守礼,小心翼翼,分外齐整。   “之前的事,便当做是好事多磨罢。”武王看着玉竹面容有些紧张,不免笑着说道。   玉竹回过神来,一个拱手:“自然是的,婼儿小姐和辞儿,郎才女貌,般配无双,若不是因为此前歹人作祟,早已成了神仙眷侣,如今这典礼补完,也不算晚,倒是劳烦王爷费心了。”   武王一笑:“睿王爷也劳神不少,不过只要这二人和和乐乐,多忙活些,多架些小心,也是值得的。”   玉竹颔首,笑了笑回过头去。   直到一个小厮匆忙从侧边进来,小心地覆在玉竹耳边说了几句话,玉竹的面容终于放轻松了许多。   那个小厮说的是:“王爷,蛊毒已发作。”   玉竹心道——如此,东风笑这一次,绝不可能前来了。   终究还是他赢了。   他摆了摆手,继续正襟而立。   吉时将到。   那边,玉辞已经举步走到了正堂门口,而此时,门的另一侧,喜婆和陪嫁的丫鬟也已经接了披着红盖头的乌查婼下了车来。   这红色的嫁衣恰到好处,据说乃是武王爷寻遍南乔寻得的绣娘坊,有传言说,这些年来,新人若是穿着这坊间缝制的嫁衣成婚,势必会白头偕老。   而这坊间,七年只缝一次衣裳,十年才缝一次嫁衣,这里缝制的嫁衣没有丝毫可以瞧出来的针脚,更不必说线头,正所谓天衣无缝,天作之合,既是说衣裳,也是说新人。   而武王爷有多疼爱自家丫头,但是从这嫁衣上,也可见一斑了。   这边,皇上派来的靖王爷年过花甲,面上带笑,主持着仪式。   那边,喜婆已经端了喜盘来,那喜盘里是一朵怒放的红花。   玉辞垂眼瞧着这花儿,眼光却是颇为冷清,仿佛今日要成亲的不是他,要娶美娇娘的也不是他。   倒像是,他被喜欢的人丢开了一般,不同于其他新郎官,他脸上半分笑意都没有。   玉竹瞧着他这模样,又想起东风笑,心里不免生疑。   可是又松了口气——东风笑已死,玉辞也已经站在了大堂之上。   半个时辰后,木已成舟,不管他肯不肯,愿不愿,他都是有妇之夫,绝不可能再跟一个‘死人’发生任何事情。   此时,随着喜婆的牵引,玉辞和乌查婼已经各自牵了那喜花的一端,缓缓地、缓缓地向着大堂里走来。   玉竹面上的笑意更甚。   一对新人渐渐站定,而那边,锣鼓声、喇叭声也渐息。   靖王爷欢喜地看着这一对新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发话,却忽而只觉得有东西凌厉地飞来!   ‘啪嚓!’   一声巨响!   正正地在那喜花上方的吊灯应声而落,在地面上砸了个稀碎!   而那连接喜花两边的缎带,也应声而断。   玉竹一凛眉,可陡然间却只见一柄短匕割破空气朝着他袭来,他一个激灵,挥手取了束在腰间的折扇,只听‘砰’的一声,手臂酸麻,却是终于挡了过去。   那边,靖王爷已经吓得躲到了大堂后的桌子下面,而武王爷则是抬手就将吓得发抖的乌查婼拽了过来。   而此时此刻,慌乱之中的人们,都没有瞧见,新郎唇角那浅浅的笑意。   玉辞缓缓地转过身去,看向那边嘈杂慌乱的人群,吓破了胆的人们一片混乱,可是他清清楚楚地瞧见,一抹黑色的身影,高挑凌厉,如同大漠狼烟里的一柄寒枪,料峭地立在大堂正中。   那眉那眼那身形,何等的熟悉。   东风笑就这般立在正堂里,看着四下的宾客面带惊诧、乌查婼拽下了盖头来,美目发红,而武王已经开始唤着侍卫上前‘捉拿贼人’。   她垂了眼,沉了口气,忽而看向对面一袭红色衣衫的男子——玉辞。   一句话也不曾说,她只是默然抬起手来,探向他去。   她的眉眼里带着几分光,看着他的眉眼,他的面庞。   东风笑在心里暗暗想着。   这是第三次。   第一次在红妆之夜,第二次在拜堂之时,第三次便是如今——连花球都不曾牵上。   俗话说,事不过三,可经历了种种事端,她这一次,已经不肯再硬抢他了。   倒是宁愿给他一个选择。   如若他肯随着她走,她便许他一生一世一双人,酒话桑麻。   如若他不肯,她也自会潇潇洒洒,挥袖而去,保证从此这世间,玉辞的故事里,不再有东风笑三字。   “玉辞,最后一次。”东风笑不管别人,只是缓缓启口,却只是六个字。   玉辞却忽而扬唇笑了。   他几步走上前去,便这么抬起手来,紧紧地覆上了她的手。   他的大手温热,就这么紧紧地笼罩着东风笑冰凉的手。   东风笑眼眶一酸——她庆幸,这一早晨她不知犹豫了多少次,犹豫她究竟要不要来找他,她庆幸自己最终还是来了。   毕竟人生担不得如此多的错过。   东风笑无心理那周遭的喧嚣,抬手紧紧地拽着他,另一手挥起长枪来,就这么将众人挥开去,生生辟出一条逃走的道路。   后面,玉竹已经回过神来,咬牙切齿,急急地叫着,唤着人。   而东风笑却顾及不了这般多了,挥着长枪,拽着玉辞便出了这大堂去。   玉辞却是颦了颦眉——昨日他以为她不会来了,难得的冲动,竟是一口气把备好的马匹车辆都给去了。   如今想想,当真是气昏了头,他何时这般迷糊过?!   而东风笑在实战经验上,显然比玉辞要强上许多。   “小心着些。”东风笑低声嘱咐了一句,继而,瞅准一个小空当,倏忽间便运了内力,带着玉辞一跃上了房檐!   玉辞回过神来,也不必她继续拽着自己,随着她一路左弯右绕。   不得不承认,东风笑这一等功夫,当真是世所罕见。   这一路跑下来,便没有人能跟得上了。 第下:且南飞186 逃不掉   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东风笑在一处密林里气喘吁吁地停下了步子来。   “这里树木繁茂,应当是安全些,我们先在此处歇歇,一会子再继续走。”东风笑喘了口气,低声交代着。   “好。”玉辞点了点头,四下环顾了一圈,继而走到一旁的一棵树旁取了些野果,端详了许久,才递给她去。   东风笑如今自然是不疑他的,抬手便接了过来,这果子肥美多汁,虽然说不够甜,甚至带着几分涩味,但是看着玉辞查验过,可知至少无毒,对于这种时节,这荒郊野岭,能有这果子,也当真是幸运了。   她一边吃着果子,一边在心下算计——自己‘请’来的人,也该到了。   如果足够幸运,她应当就不需要再跑多久了,只需要在这里等待他们接应。   东风笑从脸上扯出一丝笑意来,抬头,借着日光看向她身边的男人,他那一头长发今日高束在脑后,这一路跑过来,带着几分凌乱。   可是,纵使是凌乱,纵使是他现在拿着野果在吃,他也依旧是安然得紧。   也许这就是气势、气度、气质。   东风笑不止一次地惊讶过苍鹭之王这一番的绝代风华。   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抬起手来,微微眯起眼睛来,轻轻地替他理着微乱的发。   玉辞微微一愣,继而扭过头来瞧着她,看着她的眸子里面尽是温柔,就像是一泓泉。   “笑笑,昨日你强赶我走,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东风笑一副泼皮无赖的模样,挑挑眉,抬手轻轻抚着他峻挺如玉山的鼻梁:“恩,以为我不会来了?那昨天怎么还把钥匙给我?”   玉辞垂了眸子,淡淡而笑,声音很低:“你来或不来,我都要让你从那里离开。”   东风笑闻言愣了愣,忽而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对他太过苛刻,太过不信任,而他却像是一个火炉,哪怕被她丢在了一旁,放在了角落里,也不忘时时刻刻温暖着她。   也许,她的确是太自私,太自负。   东风笑咬了咬唇,许久没有说出话来,忽而抬手轻轻抚上他的心口,小心翼翼地说着:“还疼吗?”   玉辞的唇角漾起一丝弧度:“不疼的。”   那日喊疼,委实不过是担心她一走了之。   东风笑眸光闪了闪,手臂向上一溜,顺手撩了他一绺长发,放在唇边,朱色的唇在他发间清浅落下一吻。   就这般,这么一路的逃亡,二人偏偏在这密林里寻到了几分安然。   可谁知,只是一会儿的功夫,这四下就响起了嘈杂之声。   细听来,是渐渐逼近的马蹄声。   东风笑警觉地一个凛眉,反手执了血缨枪,身形一掠站起身来。   而此时,玉辞愣了愣,眸光却是忽而一闪。   ——逃不掉,他早该料到了,只是他一直逃避着不想相信这个事实,更是不曾想到会这般快。   东风笑侧耳一听,继而回过身来,抬手便拽住玉辞:“快走,应该是有人追过来了。”   玉辞看了看她,却是颦了颦眉,继而将手从她手中抽了出来。   “你走吧。”   玉辞也不起身,只是启口说着。   东风笑从他的话语里,竟是听出了几分无力。   “你……”东风笑一愣,也不想跑了,蹲身下去,却见他的唇角正在逐渐泛白,继而,几滴殷红的血生生晃了她的眼!   东风笑心下一急,忙扶住他的肩膀:“玉辞,这……”   玉辞却是挥了挥手搡开她去:“快点走。”   东风笑又岂会丢开他一个人跑掉?须知,此次她之所以会过来,全都是为着他。   她蹙着眉,抬手抚着他唇边的血迹:“这是怎么回事?是内伤还是……”   玉辞摇了摇头,却是不发一言,东风笑听着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只觉得心如刀绞——看着他的脸色,她便能猜出来,这究竟是有多疼。   可是他偏偏是这样的性格,什么都不肯说。   “走。”   玉辞又生生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来,可如今痛得连声音都在颤。   可是,当初他从月阳山取了千年雪莲归来,制成了药坠戴在身上,这药坠应当可以减弱一些玉竹施的蛊的影响的,谁知如今依旧是钻心的痛。   这痛感钻心蚀骨,逐渐加剧。   玉辞知道,是玉竹催动了蛊,此时正在逼近这里。   他不能让笑笑留在这里,如今如果只有她一个人,以她的身法,还是可以逃走的。   可是东风笑却是伸出手来紧紧抱住他,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催促。   “笑笑,快走。”   玉辞再一次催着她,只可惜,如今他想到她在大堂里可怜兮兮地伸手,跟她说‘最后一次。’,竟是狠不下心来说绝情的话语逼她离开。   东风笑手臂陡然加力,压低了声音:“走?别想了,这次我死也不走!”   玉辞听她倔强成这副样子,陡然卸了力气,唇凑在她耳边,声音很低,迫不得已说出原因来劝她:“玉竹在我身上落了蛊,我走不掉的,笑笑,别傻了,快走。”   玉竹是一个多么麻烦的人,玉辞一清二楚。   东风笑唇角扬了扬,却是偏过头去轻轻吻着他鬓间的发,两条手臂依旧是紧紧地环抱着他,任凭他墨色的长发飞扬,落在她的衣袂上、手臂间。   “傻?玉辞,你可知道,我曾经自以为聪明地放开过你多少次?”   东风笑忘不了,上一次她在红妆之夜劫他,却迫不得已将他留在密林里,她躲在暗处看着玉竹带人将他带走,红着眼圈,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玉辞咬了咬牙,听着她的声音垂下眼来,他已不知道该如何劝她。   他任凭她紧紧地抱着他,任凭她吻着他的额、他的发,任凭她周身的冷香充盈了他的心间,这气息仿佛是能缓解剧烈的痛楚。   如果可以,岁月停歇在这一刻,多好。   只可惜,事与愿违,那马蹄声渐渐逼近,马蹄踏地,震得这地面都在颤抖。   东风笑挑了挑眉,却依旧只是坐在地面上,挺直了脊梁,那一杆血缨枪在她身旁,红缨如血,随风猎猎飘扬。   “郡主这就不厚道了罢。”   身后,响起了下马之声,和玉竹冷冷的哂笑之声。   东风笑唇角一勾,瞧也不瞧他,只是抬手轻轻抚着玉辞的发。   “原来睿王还知这世间有‘厚道’二字。”   玉竹闻言,眸底闪过一丝冰冷和阴霾,显然,如今瞧见这个女子,他已经没有了调侃的心思。   如今,他恨她入骨!   “东风笑,别装蒜了,婚礼当场抢新郎,一次两次也罢,如今已是第三次,你可知矜持廉耻为何物,可知良心为何物?”   东风笑抬眼,冷冷瞥他一眼:“我抢我的心上人,于你何干?若是新郎是你,莫说是需要硬抢,就是白白摆在我面前,我都不稀罕带走。”   她东风笑,也是挑人的。   此言一出,随在玉竹身后的几个随从,本是紧绷的面上竟也不禁起了笑意,却都是强行憋着不敢露出颜色,更是不敢出声的。   玉竹本也不稀罕被她瞧上,可东风笑这一句带着挑衅意味的话一出口,他心里就像是有一处火盆被生生掀翻了一般。   “郡主,我们今日好说好商量!你把辞儿留下,我就放你一条路!你若是强抢,恐怕就说不过去了!”玉竹黑着脸,拢在袖里的手早已攥成拳。   他总归要回去给武王爷一个交代。   东风笑冷冷一哼,抬眼斜睨着他,那目光如枪如剑:“说不过去?阁下给自己的亲兄弟下蛊,这就说得过去?!”   玉竹冷哼:“那又如何,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管我们自家事!”   东风笑眯起眼睛来,面上瞧着轻佻,手臂却是加大了力道,她知道现在玉辞被玉竹用蛊控制着,因此也更明白,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被玉竹带走。   “我是管不着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情,但是我的人,我必须带走。”   玉竹和东风笑冷冷对峙,在玉竹眼里,面前的女子仿佛是一匹饿狼。   “带走?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玉竹一字一句,钢牙紧咬。   东风笑冷哼一声,随即低下头去,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抚着玉辞额上的冷汗,心里却如同被撕裂一般地痛——他几乎是满头的冷汗,当真不知道玉竹下了多狠的手。   “坚持一下,等等我。”东风笑咬了咬唇边,附在他耳畔低声说着。   玉辞点了点头,继而却是摇头:“你……还是快走罢。”   他知晓玉竹的蛊术有多么厉害,不能眼睁睁瞧着她有个三长两短的。   东风笑摇了摇头,理了理他的长发,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到一侧的巨石旁倚着。   而她扬臂挥袖,眨眼间便执着血缨枪盈盈而立。   玉竹冷冷而笑。   虽然他不曾料到,这一次东风笑远不似上次那般‘配合’,但是若当真是要硬磕,也是无妨。   因为他恨这个女子,恨这柄长枪。   如今这一人一枪俱在,他偏就要将他们都折断开来,他,也不肯错过这个复仇的良机!   而这个女子的身手他一清二楚,当初能够亲手杀死刺北悍将杨靖腾的女将,绝非泛泛之辈,因此,玉竹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用身手硬碰硬…… 第下:且南飞187 用蛊   东风笑颦了眉,看着对面,玉竹那俊美的脸上,笑意分外诡异。   继而,她看见他一拢广袖,随即,便只听四下响起了‘嘶——’‘嘶——’的声响。   东风笑第一个反应,便是蛊。   她下意识地闭了气,转身去瞧玉辞,却见他只是向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无事,继而又抬手示意她快快离开。   东风笑咬了咬唇,心下暂且放轻松了些,继而转过身去,却见那边,玉竹的几个手下已经齐齐地身形瘫软,继而竟是接连着‘噗通’几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东风笑一愣——这玉竹当真是心狠手辣,用如此毒的蛊,竟是连自己的手下人都不肯放过!   而此时此刻,空中也变得朦胧模糊,仿佛是起了一层雾一般。   但是这自然不是雾气,应当便是是蛊。   东风笑努力稳了稳心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如今玉辞无事,算是万幸,但是……她仅仅靠着闭气,拖不过太久。   对面,玉竹的笑意愈发狰狞。   “郡主当真是一等一的厉害人物,如此情况,闭气竟然这般及时。”他说的轻描淡写,却是风凉话一般。   他在看着她,困兽犹斗,自取灭亡。   东风笑冷冷一哼,眨眼间的功夫,抬手就是狠狠一掠。   只是须臾间,玉竹只觉得一阵风声迫近,转瞬间,只觉得左肩一痛,继而就只觉一股大力袭来,身形不由自主地向后猛地一震,继而倒在地上。   他疼得呲牙咧嘴。   东风笑则飞快地转过头去,壮着胆子吸了口气,蹲下身去,急急地拽住玉辞。   “我扶着你,我们快走!”   话刚刚说完,东风笑就觉得眼前一晃——这一口气,竟然已经让她晕晕乎乎的了。   玉辞摇了摇头——如此下去,岂会是长久之计。   他咬了咬牙直起身来,唇角带着三分笑意,却是忽而向前去,轻轻吻上她的唇。   东风笑一愣,而他柔软的、温热的唇已经覆了上来,带着丝丝缕缕的她熟悉的香气,这突如其来的、在危急时刻的吻让她一时无从反应,可是转瞬间,却只觉得一个凉丝丝的东西,倏地滑落入了她的脊背后,凉丝丝地贴在她的肌肤上。   伴随着的,还有‘咔哒’一声轻响。   他的手仿佛自她颈项处轻巧地划过,宛若蜻蜓点水。   说来也奇怪,不知是不是因为凉,那凉丝丝的东西接触到她的一瞬间,东风笑昏昏沉沉的脑子,竟然清楚了许多许多。   而玉辞此时扬了扬唇,抬起头来,温热的大手抚着她的脸。   “笑笑,快走。”   东风笑愣了愣,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回过手去想要拽方才那个东西——那个凉丝丝的东西,便是刚才他趁机给她戴上的那个。   “听话,别拽它,好好带着。”玉辞抬手抓住她的手,摇头说着。   东风笑咬了咬牙,愈发肯定那个东西的作用——仿佛是可以驱蛊的。   她甩开他的手,从袖里取了个短匕来,拽住颈项上的链子就开始割,想要将之生生割断开来。   玉辞悻悻停手,无奈地瞧着她:“别试了,弄不开。”   这链子,只有解开连接处的机关,才能打开,而方才随着那一声轻响,机关已然被他合上了。   “你……”东风笑咬着唇,急得手都在抖。   玉辞却只是摇了摇头,仿佛是在笑她的固执:“笑笑,我走不了的,你带着这个,快点走。”   “玉辞,你……”东风笑嗓子哑了,而玉辞已经松开她来,浅浅合上眼靠在后面的巨石上,他长长的睫毛停在眼前,先是还有轻轻地颤动,继而竟是安安静静。   东风笑眼前倏地红了,抬手想摇晃他,可谁知此时,身后却忽而起了一身嘲讽。   “呵,辞儿果真是个明白人,知道只要他在你们就逃不走。”   “如何?郡主,弯弯绕绕这般旧,最后不还是要按照我之前的说法,他留下,你走开?呵,看来郡主便是欢喜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东风笑埋下头去,另一侧的手,却是暗暗抚上了血缨枪。   “郡主还是好好想想,方才他将解蛊之物给了你,在这种蛊下,便是他体内有冰蛊花,最多也撑不过两个时辰,到时候,便是我想救也救不回来了,郡主今日,不妨行个方便。”玉竹眯了眯眼睛,依旧在不停地说着。   他虽然恨透了东风笑,但也不是痴傻之人。   他明白,如今玉辞既然是将千年雪莲花的药坠给了东风笑,东风笑体内又本就有冰蛊花,想要处理掉她,当真是难上加难,倒不如和她好好说说,让她能够安安生生离开。   “如何?郡主,你若是肯答……”   玉竹未来得及说完这一句话,便只觉得一阵狂风自眼前肆虐而过,一股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拿出腰间的短杖在肩旁一挡!   谁知,‘呲——’的一声,血缨枪凛然袭来,一个横扫,哪怕是他有所设防,也被打得一个趔趄向一旁摔去!   东风笑此时凌空而来,见他侧倒,一个反枪,回手就是一计斜劈。   冷光汹汹,玉竹一咬牙,飞快地倒地一滚,躲开了那致命一击,可谁知东风笑抬腿,向着他下盘就是一脚踹去。   玉竹心中暗自骂了一句,却也不敢敷衍这一招,只怕被她一脚断了命根子,匆忙挥杖挡开她飞踹而来的腿!   东风笑这一脚便是一晃,继而狠狠地向他腰间踹去!   ‘咚!’   一声过去,玉竹呲牙咧嘴,只觉得腰仿佛腰被她生生踢出一个大坑来!   连着腹部,五脏六腑翻滚折腾!   玉竹狠狠咬紧牙关——看来此番,自己当真是惹恼了这个母老虎,她一招一式都是直逼性命!   他单手支撑着侧身而起,此间又奋力躲开了她的数下袭击,终于狠狠吸了一口气,猛地用内力一震,想要将她震开去,也给自己留些许喘息舒缓之机!   东风笑方才一路猛攻,一个不留神当真是疏于防御,匆忙挥枪后退,依旧是被逼退了数步出去,脊背重重地磕在了坚硬的树干上。   好在,玉竹出招匆忙,这一击威力甚为有限。   东风笑只觉得一阵短暂的头晕目眩,五脏六腑翻覆一般,可是运气缓了一缓,竟也能生生扛过去。   如今这林子里的‘雾气’却是愈发得重了,东风笑定了身形,执着长枪凝眸瞧了去,这才勉强瞧见了玉竹的身形。   她挥手便将仅剩的一个短匕冲着他掷了过去,随即执起长枪来,再一次飞身而前!   东风笑今日是执意要打倒玉竹的。   东风笑回到古月的几天,曾经暗中问过父亲关于蛊的事情,隐隐约约也知晓,施蛊之人若是能够控制一些颇为厉害的蛊,那么这蛊很有可能就是直接牵系在他的血脉上的。   东风笑想着方才的场景,心里的猜测愈发笃定了——玉竹施在玉辞身上蛊,应当便是玉竹以自身血脉牵系的。   如此,打倒玉竹,便能去了这蛊。   那边,玉竹方才稳了稳心神,冷不丁又瞧见短匕烈烈飞来,生生将空气割裂开来。   “疯子!”   玉竹低骂一声,匆忙执起短杖来,运起将之打开去。   随即,又听‘当’的一声,玉竹回过手腕来,再度用短杖接下东风笑一枪。   这两次袭击,相隔极短。   玉竹的额上吓出来了一层冷汗。   东风笑却绝不肯善罢甘休,趁着玉竹还没回过神来,几乎将全身的力气压在了枪杆上,生生逼着玉竹向后趔趄着退着。   玉竹一愣,自然知道,若是给她逼到一个角落里,但就当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马上后腿一撑,死死撑住。   东风笑一个凛眉,陡然间抽出一条腿去,向着他下盘便是一扫!   玉竹一个没反应,生生被她扫倒在地,东风笑却是挥枪向下猛刺而去……   她的时间并不多,两个时辰,亦或是,只有一个时辰。   玉竹在地面上拼命地翻滚着躲避,东风笑则是向疯了一样地提枪猛捅猛刺。   玉竹一咬牙,知道这么下去绝对是死路一条,手臂一转,抬起短杖来接了她一枪,却是借力一跃而起,翻身就向着她腹部狠狠刺去!   东风笑一惊,枪杆一横,继而在地面一支,生生借力飞跃而起,一举跃到他身后去,一手收枪,另一手却已经猛地蓄力向前,直击他的颈项!   玉竹只觉得一阵疾风袭来,回手就是一杖,东风笑下意识地缩回手来,可是玉竹却是飞快地转过身来,手中的短杖继续向前,直击她的面门!   东风笑回手出枪,‘当’的一声,那短杖的端部竟是生生和血缨枪的枪尖卡在了一起。   卡住了!   两个人皆是牟足了力气,想要将兵器拽回来,你拉我拽,却谁都不敢向前去。   偏偏那一枪一杖卡得结实,无论如何都分不开来!   东风笑一咬牙——武器决不能给他抢了去!   只可惜,女子的力气,终究还是无法同男子相比……   只是一会儿的抢夺,玉竹便占了上风,随即,东风笑咬住唇角,正想要用内力顺着武器传过去将他震开,可谁知,忽而只觉得一阵大力袭来,转瞬间,竟是手臂一麻,武器脱了手,整个人也被狠狠地甩落出去…… 第下:且南飞188 骤转   ‘砰’的一声,东风笑重重地跌在了地上,周身散架一般地疼。   她狠狠咬着唇角,抬头,能瞧见玉竹正拿着那卡在一起的一杖一枪,一瘸一拐地、狞笑着向她走来。   “郡主,女子,这点力气,还是少舞枪弄棒为好……”   玉竹冷冷而笑,为自己用力气扳回局面而窃喜。   东风笑看着他立在她面前举起了那两个武器便要刺下,眸光忽而一凛,回身就是一腿横扫而去!   玉竹一惊,匆忙后退几步,低骂了一句,继而再度回手想要出击。   可恨,这两个武器以格外诡异的方式卡在一起,用着并不顺手。   东风笑则趁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方才跌得腰间一片剧透,仿佛是扭到了,她咬着牙,一手护着腰,另一手则比在身前呈防御状。   “困兽犹斗!”   玉竹冷哼一声,明显地能察觉到东风笑失去武器的不适应。   如今,拿下她只是时间问题了。   东风笑护着腰的手狠狠地抚在腰间,想要减轻几分痛楚,可是忽而却是一愣——方才腰并非是扭到了,而是这一跌,让腰间的一处东西错动,绞在腰间才这般痛。   东风笑一狠心,抬手用力便将那东西抽了出来。   低下头去瞧了瞧,才想起来——这竟是后来自己回古月的时候,父亲交给她的武器,乃是古月特有,至于名字——似乎是叫凤尾鞭。   那一段记忆倏忽间在东风笑头脑里鲜活起来。   凤尾鞭,以长鞭可展开倒刺,状如凤尾而得名。   父亲在那一段日子里,也教过她一二。   东风笑咬了咬牙——生疏便生疏罢,不管怎么说,这至少也是一个武器,实在不行,便当普通的鞭子用了。   看着玉竹举起武器汹汹而来,东风笑扬起长鞭,凛然挥去!   ‘啪!’的一声,这‘雾气’太重,玉竹未曾瞧见面前是何物,只是下意识地一躲,手臂却已经中了一鞭,火辣辣地痛。   东风笑却是趁机飞扑而前,玉竹则挥起武器来,向着东风笑捅刺。   可东风笑虽然力气不足,毕竟也是古月之人,身法灵活得如同一尾鱼,一躲一闪不曾被他伤及分毫。   玉竹一咬牙,继而回手执上了血缨枪,狠狠一枪扫了过去。   东风笑眸光一凛,心下觉得可笑——玉竹,你算是什么货色,也配使我的血缨枪?   她也不躲,抬鞭成一小环,一拽便将鞭子末端的钩掉在了血缨枪的枪尖。   玉竹未及反应,东风笑的身形却猛地飞掠而过,继而,玉竹只觉得咽喉处猛地一紧!   长长的凤尾鞭,已经生生扼住了他的咽喉!   东风笑拼尽了力气狠狠拽着鞭子,想要将他勒个半死,就算是了结。   不想,玉竹却是陡然间将枪向后一掷,解放了自己的颈项,随即一肘向后猛地击来!   东风笑冷哼,身形一侧就躲了过去,与此同时,抬起膝盖来狠狠击向他腰间!   “呃……”玉竹痛得闷哼一声,东风笑却是拽住凤尾鞭的中央,趁机两手发力,生生用长鞭牢牢锁住了他的胸膛!   执着柄的手,此时也狠狠地按上了那一处机关……   ‘呲!’   一声刺破血肉的声音,凤尾鞭鞭身上的倒刺陡然间探出,直接没入了玉竹的身体之中!   玉竹惨呼一声,继而身子便软了。   东风笑看着他胸膛里鲜血飞溢,冷冷一哼,稳了片刻,继而手腕一转,手臂一松,像是丢开一个垃圾一样,将他生生丢在地上。   ‘噗通’一声,玉竹倒地,在地上,口中吐着血沫。   “你、你,你……”玉竹一字一句,恶狠狠地说着。   东风笑瞧着四下的雾气正在飞快消散,心下一喜,眯起眼睛来瞧着他,冷哼:“玉竹,你以为……东风笑,难道是姓‘东’的么?”   玉竹愣了愣,瞪大了眼睛。   ——心下却暗暗决得自己愚蠢非常,东风笑此言,似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东风笑,复姓东风,而东风,乃是古月山特有的姓氏。   东风笑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看着玉竹在地上垂死挣扎,奄奄一息,毫无动容之意,她冷眼旁观,如同瞧着一个涸辙之鲋。   随即,那朦胧的‘雾气’散尽,东风笑瞥了玉竹一眼,转过身去,从地上拽起长枪来,向着玉辞跑去。   她还不敢杀玉竹,毕竟,玉竹怎么说也是玉辞的哥哥。   这边,东风笑蹲身下去护住玉辞,却不知那边,玉竹拼尽了力气从袖中抛出了一个圆形的物什,那东西便一举向着空中飞去,随即,在空中绽开,如若一朵花。   玉竹这厮,是在请援兵!   东风笑见状眸光一沉,继而狠狠咬紧牙关,将枪一背,抬手将玉辞抱了起来,起身便要走。   玉竹在她身后冷笑:“呵呵,东风笑,你以为……如今的你,连方位都想不分明,带着他能走多远?”   他早就在四下安插了接应,如今信号已发出,那些兵士正在汹汹而来!   东风笑一凛眉,已经能够听见四下的嘈杂之声,那‘哒哒’的、错杂的脚步声和马蹄声!   她警惕地四下环顾,想寻一个安全的方向逃脱,谁知只是片刻的功夫,一个个带着南乔标致的帽子便从周遭的草丛里探出!   继而,一个又一个兵士现出身来!   东风笑咬紧了唇角,看着那些兵士霍霍磨刀,一步一步逼近着。   为首的是一个刀疤脸的大汉,他几步冲到了躺倒的玉竹面前,恭敬道:“睿王爷。”   玉竹点了点头,大汉小心地将他扶起来,玉竹摇晃着站着,看着东风笑,笑得阴狠:“如何?东风笑,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吧!”   东风笑冷冷哼了一声,四下一望。   玉竹的胸口被凤尾鞭刺得不轻,如今他不禁喘着咳起了血,却依旧是强撑着断断续续地说着:“你们……上……把她……”   东风笑哼了一声,嘲笑道:“睿王爷顽强得像个畜生,这样都不忘了滋事,这等敬业之心,笑好生佩服。”   玉竹一凛眉,目光如冷箭:“东风笑……咳咳,你,你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   东风笑哼哼了两声,斜了他一眼:“死到临头?睿王爷,谁被倒刺穿了心肺,谁才是死到临头!笑如今可是好好地站着呢!”   玉竹倒吸一口冷气。   “你……你……”   “你们愣着做什么……上!杀了她!”   那刀疤脸大汉闻言一愣,犯了难:“王爷,那……沂王爷怎么办?”   毕竟如今沂王爷玉辞还在这个女子手里呢。   这大汉不知因由,只是怕误伤了皇上眼中的红人、武王的未来女婿。   “一起!处理了!”玉竹咬牙切齿道。   那大汉一个怔愣,只觉得睿王爷许是气糊涂了,可也只能领命,谁知他方才要应一声,便只听着四下里,风声骤紧!   ‘呲——’‘呲——’‘呲——’   几声过去,气浪被层层撕裂、斩开!   东风笑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瞧着那飞来的箭矢将周遭的南乔兵士悉数刺穿。   那些人惨叫着倒下身去,玉竹一惊,而那大汉一愣后,抖若筛糠。   “笑笑,可还无恙?”   那边,韩聪浑厚的声音穿透草木,直逼而来。   东风笑勾了唇——这一次,再次被她算计得恰到好处。   刀疤脸大汉和玉竹已经吓白了脸。   那边,韩聪已经带着一队北倾弟兄,策马而来,他坚毅的面颊仿佛刀刻一般,瞧见东风笑,面上绽放了几分笑意来。   “笑笑,都按照你信里交代的,平焦城已经占了,南乔武王和其他兵力仓皇而逃。”韩聪心下欢喜,张口便是交代,也不知是仅仅告知笑笑,还是想顺带着也吓唬一下这些南乔之人。   东风笑面上也带着笑意:“好!”   她再一次算准了时候,当初收到了韩聪用苍鹰送来的消息,东风笑又传回了几句话去,一则是大婚的时间,让他们借机出兵,二则是告诉他们,若是到时候她没有归营,就到郊野里接应,如果寻不到,大可等着南乔的信号。   东风笑算准了玉竹会用一出‘请君入瓮’,引诱她进入他的埋伏,然后用信号围剿于她。   所以她恰恰利用了这一点,方才玉竹的信号,叫来了玉竹的自己人,却也给了韩聪一行人确切的信息。   韩聪在马上,赞许地看着自己的四妹——如今她将脊背挺得笔直,仿佛一棵寒松。   这小丫头已经有二十了,可这权谋和心智,却比许多而立之年的男子都要强上许多,心思缜密,算计了多少东西!   玉竹听了韩聪一席话,也明白了过来,知道自己中了同一种算计——东风笑每次都算准了这婚礼的筹备,大做文章。   “东风笑!你这……”   东风笑眯起眼睛瞧着他,不容他骂出口:“睿王爷,常言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笑可不曾料到,王爷偏偏欢喜在一面墙上撞死。”   玉竹一咬牙,气急,还想破口大骂,可是此时,连着伤带着气,竟是眼睛一翻,生生倒了下去。   韩聪瞥了他一眼,挥手示意兵士上前将他和那已经告饶的刀疤脸大汉锁在囚车里。   随即,韩聪回头看着东风笑:“笑笑,愣着作甚,上马!” 第下:且南飞189 蛊惑   东风笑看着韩聪还特意带了她的坐骑来,心下一喜,先是将玉辞安顿在马上,继而自己身形一掠上了马。   一队人便策马向着已经占领的平焦城前进。   东风笑跟在韩聪后面不远处,驾着自己的坐骑,却是心不在焉。   方才打斗的疼痛已经被她抛至脑后了,如今她一边在心里算着方才打斗的时间,一边心里发慌——不知道玉辞怎么样,扛不扛得住。   心里一慌,也不管是在马上,就忙了起来。   东风笑一边策马,一边抱着玉辞又是把脉又是续内力,两个手都没闲着,占得满满的,忙得不亦乐乎。   “笑笑,再善骑术,骑马之时也不可如此三心二意。”   前面,韩聪却忽而回过头来,向着她一脸正色。   东风笑咬了咬唇——如今这一列人没有医者,她也是担心玉辞有个三长两短,才在马上动手的。   “可是,大哥……”东风笑小心地抬眼看着韩聪那张铁着的脸,迟疑着开口,对上他那严厉的目光,终于乖乖地把正在续内力的手收了回来。   韩聪却是审视着她,没有动摇之意:“笑笑,便是男子,单手执鞭,单手带人也相当危险,你这般做,当真是不要命了。”   东风笑咬了咬牙,自己也知道不对,低下头去,却依旧不肯松开玉辞来。   “当真是不怕出事,若是有事,你们俩都好过不了。”韩聪叹口气,继而指示道:“把他交给你旁边的刘副将,男子的力气好歹比你大。”   那刘副将闻声一愣,继而拱手称是。   东风笑支支吾吾:“不成,大哥,我、我保证,这路上绝不折腾了,但是我要带着他。”   之前几次三番地折腾,如今东风笑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放开玉辞了。   韩聪叹口气,但也知道这么下去行不通,回头瞧了瞧这一列,继而咬牙道:“好,成,那你下马,后面还有一辆空的囚车,你就带着他坐那个走,也免得你再瞎折腾。”   东风笑闻言,顺着他的手势瞧了去,也顾不了这么多事了,麻溜的下了马去,随即一把将玉辞抱过来,举步就冲着那囚车去了。   韩聪看着她这背影,哭笑不得,心里却也是稍稍宽慰的。   平日里那般要强,那般一心向前的笑笑,难得瞧见她这般啊。   东风笑这边则是几步跃上车去,坐稳之后顺带带上了那木栅栏的门,随即在这个木头笼子里选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坐好,抱着玉辞继续开始给他渡内力。   他温热的身子离她很近很近,他周身的气息盈满她心间。   哪怕如今他没醒,东风笑却忽而觉得满足。   她最爱的这个男人,如今,就在她身边。   之前他救她护她太多次,终于有一次,她能够用自己的力量和心智护着他了。   东风笑一面渡内力给他,一面将头深深地埋在他的颈窝里,贪婪地嗅着他的气息。   然而,这囚车栅栏的空隙当真是不小,周围的兵士见到这副场景,愣了愣,继而假装不曾瞧见,有些尴尬地扭过头去。   此时此刻,南乔都城,墨久长发在身后束起,脚步匆匆入了堂前。   “蒋公公,可否代为给陛下传话,在下有要事求见陛下!”墨久咬着牙,一路急急赶来,脸都是一片通红。   也难怪他着急——方才消息传来,平焦城竟是给人攻破了。   那蒋公公一向颇为尊重墨久,闻言一挥马蹄袖:“咱家这就去禀明圣上。”   可是他如此说着,自己心里也没谱——毕竟那邱贵妃……   墨久一拱手:“谢过公公了!”   蒋公公行了一礼,匆匆而去。   墨久则在堂里急匆匆地踱着步子,一圈又一圈。   一会子,脚步声响起,墨久急得来不及多想,当即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平焦城被攻破,末将……”   他一顿,终于意识到了来者轻飘飘的脚步。   墨久一抬头,看着邱贵妃邱鸢莲步轻移,眉眼带笑向着他走来。   “你……”墨久一向知道这邱鸢不是什么好人。   墨久和楚家私交不错,自然从楚丞相口中得知过邱鸢的作为,在他看来,这邱鸢真真就是乱国的红颜祸水。   邱鸢听见他这不敬的称呼,颦了颦眉,继而面色如常:“墨帅,陛下批改折子乏了,还在歇息,本宫便待他先来瞧着,或者给墨帅带话也好。”   “好意心领,不必,墨久只求面圣!”墨久看也不看她,哪怕这个女子美得摄人心魄。   邱鸢挑了挑眉,却是俯下身去瞧着他:“墨帅莫要跪着了,地上凉。”   说着,竟是伸出手来递给他,想要扶他起来。   墨久冷哼一声,没理她。   “说起来,本宫约摸三年前还见过墨帅一面呢。”邱鸢美目流波,笑道。   墨久一愣。   “邱府……墨帅当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初,墨帅还是同血缨军副帅一同去的呢,当初本宫瞧着,倒是两相般配……”   邱鸢笑言。   “住口!”墨久一咬牙,不容她拿这说事。   邱鸢冷哼一声:“怎么?戳中墨帅心事了?墨帅若是不心虚,倒是不妨将这些天,这两年来的事情细细解释一下,看看能不能解释得通顺!”   墨久一咬牙:“解释也轮不到同你解释!我自会同陛下讲明!”   邱鸢一笑,背过身去,玉臂却悄然溜到墨久的肩膀上。   “墨帅当真是义正辞严……”   墨久对这个女子厌恶到了几点,此时她的纤纤玉手在他的肩膀上游弋着,他只觉得一阵反胃,急昏了头,也气昏了头,方才被她那番话一激,更是迷糊,也未多想,竟是下意识地狠狠一甩手,将邱鸢生生甩了开去!   “呀——”   邱鸢身子弱,不由得一声低呼,已经被甩到了一旁的椅子下方,姣好的面庞上皆是惊惧之意。   墨久一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忽而听见一旁传来一声断喝:“放肆!”   墨久一抬头,却见乌查礼一袭龙袍,气势汹汹,跨步而来。   那天子几步行至邱鸢面前,毫不在意龙袍曳地染灰,蹲身下去,将那个女子牢牢地抱在怀里,乌查礼的脸上都是心疼:“鸢儿……”   邱鸢的脸上扯出一丝笑意:“陛下,无事。”   乌查礼叹口气,告诉一旁的公公速速宣了太医来,安抚地抚了抚她的小脸,继而一凛眉,怒视着墨久。   “墨久!鸢儿说中了你的软肋,你便要加害于她?!”乌查礼咄咄逼人。   墨久一愣:“陛下,末将无意……”   乌查礼哼了一声:“无意?朕亲眼瞧着,鸢儿好心扶你,你却将鸢儿狠狠推开去,你可知,不仅仅是鸢儿,还有她腹中,朕的皇嗣!”   也不仅是推开的事儿,乌查礼赶来之时,还恰好听见了邱鸢那句——“邱府……墨帅当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初,墨帅还是同血缨军副帅一同去的呢,当初本宫瞧着,倒是两相般配……”   墨久心下一慌,直道不妙。   慌忙叩头不起:“陛下,末将着实有要事!”   乌查礼抬手,陡然间掀翻了一旁的桌案,‘哗啦’一声,那器具散落,碎了一地。   “要事!朕知道有要事!这才让鸢儿来带个话,谁知你倒好,只顾着想自己的事,你可是对鸢儿说了分毫正事?!”   墨久咬牙,如今陛下被这妖女蛊惑得不轻,他又该如何是好……   “墨久,楚相谋乱,你和他私交不浅,朝堂之上对你什么反应,你自己知道,朕念着你战功赫赫,留你一命,不想你终究是辜负了朕的心意!”乌查礼冷冷瞧着他,话语如剑。   墨久重重叩了个头:“陛下!”   那边,太医匆匆赶来。   乌查礼瞥了一眼墨久,早已无意搭理他——他估计着,此番墨久所为的正事、要事,多半也是因为鸢儿。   墨久还在那里苦苦相求。   邱鸢眉眼里闪过一丝光去,一手攥紧了腹部的衣衫,另一只手抬起,抚上乌查礼的手臂:“陛下……痛……”   乌查礼一愣,看着她那一张有些扭曲的小脸,心里一痛,更是没有心思搭理墨久了,将邱鸢拦腰抱起,头也不回地向着内殿走去。   “陛下……”   墨久呆愣着立在原处,狠狠咬着牙关。   陛下,你眼里只有这个带来祸乱的女子,可曾想过,日日奢靡,酒池肉林,你在她的蛊惑下对能人悍将生疑,撤去不用,如今平焦城已经沦入敌手了!   “墨帅。”忽而,蒋公公踱步而出,面色凝重。   墨久苦笑,心下已经明了了十之七八。   “陛下命将军……去西边天牢里等候发落。”蒋公公沉声说着,同时,他身后的几个侍从已经步步紧逼。   墨久叹口气,愣了愣,继而将手臂伸出去,任由他们束缚住。   “将军,保重。”蒋公公压低了声音,深深鞠了一躬。   墨久无奈地笑了笑。   他知道,蒋公公敢在这里向他鞠躬,向他道一声保重,也是不顾自身危险的提醒。   那几个侍从拽着墨久向西边的天牢里走去。   墨久被拉扯得格外难受,狠狠一个用力将他们搡开去:   “本帅自己会走。”   那些人也不敢出声,只得听之任之,便随着他向天牢走去。   墨久又怎肯沦落到这番境地?只可惜,如今的他,又能如何? 第下:且南飞190 军法处置   “主子,顾青并未接应,武王跑了。”一个蒙面男子单膝跪在尹秋面前,拱手交代。   尹秋一凛眉:“顾青?她一向妥帖!怎会在节骨眼上出这等岔子!”   这次的计策也是她思量了许久的,自以为万无一失,不仅仅可以处理掉武王,还将所有的风险,都甩到了东风笑头上。   换句话说,这一计,她本就是只可能赚,不可能赔。   可谁想,如今……   “主子!主子!”那边,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忽而飞奔而来。   “怎么?”尹秋一愣。   “主子,现在北倾军队已经将平焦城全占了!还有,还有……”那女子急急报道。   平焦城全占了,这分明是直接断了她直接回萬山的路,想回去,若非借道,便只能绕一个大圈,而如今,尹秋又哪还敢去找东风笑一伙的人借路?   尹秋一愣,又问道:“怎么?”   “主子,在睿王的手下手里……找到了顾青的……尸身……”   那女子想着那场面,便觉得反胃。   尹秋一愣,继而攥紧了拳头,‘咯吱咯吱’地响。   旧仇未报,又添新仇,只可惜如今她报仇更是难上加难!   “主子,怎么办?”那女子小心翼翼。   “绕路,回萬山!”尹秋狠狠一咬牙,一字一句说着。   心里模模糊糊明了了几分,如今这一切,就是从虎口拔下一颗牙的后果——拔了一颗牙,断了整条手臂!   另一边,韩聪、东风笑一行人终于入了新扎的营里。   平焦城本是富庶之城,奈何这些年来,官僚贵绅达官贵人为非作歹太甚,却又全无仁义可施,使得民情淡漠,对于官员、南乔拥护之意并不强烈,大多数人只是觉得北倾入境心下不安,想要反抗,却发现北倾军纪肃然,不曾冒犯他们,因此便放弃了反抗,只想着过好自家的日子。   顾劼枫和颜歌二人也已经从罄都赶来,此时已经在营里安顿好了。   那圣旨上只有一条还未落实——那便是恢复东风笑的名号和职位。   而如今,东风笑也要归来了。   顾劼枫想着,自上次玉竹设宴一别,自己已有约摸两年不曾见到笑笑了,连她是胖是瘦,是高是矮都不了解了,因此自打处理完营中事情,便立在营口等着。   可他没想到,东风笑此番却是坐着囚车回来的。   全营骇然。   韩聪之前早已将东风笑的战功悉数报给了陛下,在弟兄们眼中,副帅便是一个铁血豪情不输男儿的女子,她,势必当是铁甲映月,长缨赛血,打马而归。   可事实却是,东风笑坐在囚车里给人小心地拉了回来,身上也没有铁甲,只是一件黑色的长衫,血缨枪随随便便背在身后,枪尖上还挂着一个分外诡异的不明物体,看上去仿佛是卡住了。   而此时此刻,东风笑也顾不得回营不回营,她满脑子都是自己抱着的这个男人。   这番情景映入顾劼枫的眼中,他一愣,不着痕迹地颦了颦眉。   “笑笑犯了什么事?”顾劼枫回过眼来,向着走在前面已经下马的韩聪问道。   韩聪努了努嘴:“哪有犯什么事?笑笑可是有功无过,就是一路上放心不下,就自己跑到囚车里面去照看着了。”   韩聪也知道顾劼枫的心思,见他面色木然叹口气,拍了拍他的肩:“阿枫,笑笑心里有人了啊。”   顾劼枫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   韩聪叹口气,却是赶忙回过头去,摆一摆手,向着侍从道:“快去叫医者来,跟着副帅去。”   此时此刻,东风笑给等着的顾劼枫、穆远和众位弟兄打了个招呼,抬手打开了囚车的门,抱起玉辞就跳了下来,这身形依旧是英姿飒爽,还是当年那个铁血的女将军。   那边,月婉收到消息,匆匆忙忙就提着药箱跑了出来。   瞧着东风笑小心翼翼的样子,顾劼枫心里却忽而又酸又疼,憋屈得很。   当初他受伤让她架着他回营,寥寥几步,她就喊沉,怎的如今到了这玉辞身上,她却是心甘情愿地抱了一路。   不公平,他顾劼枫自幼同她相识,已有十年了,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多瞧过他一眼?   “笑笑。”顾劼枫咬了咬牙,忽而沉沉开口。   东风笑一愣,听着他凝滞得如同灌了铅的话语,不由得停下步子来。   可一颗心依旧悬着,急急地想走,生怕玉辞有个三长两短的。   “阿枫,怎么了?”   顾劼枫扫了一眼她:“笑笑,你可知道,现在你抱着的是什么人?”   东风笑咬了唇角,她太了解阿枫了,心里明了三分,只怕他拿着之前玉辞被玉竹控制时候的作为说事,她抬起头来,盯着他那一对剑眸,一字一句:“我的人。”   顾劼枫一愣,心里一凉,继而开口,话语却无半分善意:“他是北倾的叛徒,北倾的罪人,放下来,军法处置后再做计议。”   倒不仅仅是因为军法,机敏如顾劼枫,自然也知道玉辞当初医者为将定有隐情。   但是,他嫉妒得发狂,嫉恨得发狂。   这个男人,短短一年里,就能得到她的心,凭什么?   凭什么,他听韩聪说过,当初战场上,东风笑心软,玉辞却一剑直刺她的咽喉,她凭什么还要原谅,还要这么小心翼翼地、固执地将这个男人装在心里?   而这个男人,分明得到了这么珍贵的东西,又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她?   顾劼枫心里又妒又恨。   ——自始至终,他顾颉枫,才是那个应该站在她身边的男人。   ‘军法处置’四个字一出口,仿佛是一个巨石,压得东风笑身形一颤,直要喘不过气来。   她咬了唇角,手臂却是加大了力气,警惕地后退了半步。   顾劼枫瞧着她这一副小心翼翼担心怀里人被抢走的模样,心下莫名起了几分悲凉。   “军法?你要做什么?”东风笑凛眉。   顾劼枫哼了一声:“你一向清楚,叛国投敌,应当如何处置。”   “不可能。”   顾劼枫话音刚落,东风笑就一句话冷冷地砸了过来。   顾劼枫紧紧攥了拳头,一横眉:“不可能?事实如此,这是军营,不依军法又能如何?”   东风笑冷冷瞧着他:“该处置的人是后面那囚车里的睿王玉竹,不是他!顾劼枫,我告诉你,你今日莫说是杀他伤他,你要是敢碰他一根头发,我东风笑都绝不会让你好过!”   一旁,穆远瞧这二人剑拔弩张的情形,也是吓得怔愣,不知说什么好。   可他分明是东风笑的顶头上司。   穆远看着东风笑那张杀气十足的脸,叹了口气,终于走上前去,拍了拍顾劼枫的肩:“劼枫啊,你也知道此事有隐情,我们不妨先弄清楚再说……”   顾劼枫咬了咬牙:“二哥,大哥亲眼瞧见的、挡下的,大哥手臂上还带着伤,有什么可弄清楚的!”   东风笑听他的意思是要纠缠到底,索性也是一凛眉,向着穆远道:“二哥,要是罚,就连着我一起罚了罢。”   穆远一愣,心里万分委屈,自己怎么就淌了这趟浑水,弄得现在里外不是人。   明明,他只是来做和事佬的。   “你们……这……”穆远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   兰若却忽而扥了扥他的铁甲:“穆哥哥,我师父不是坏人。”   穆远黑了黑脸,这事情怎么就轮到他头上了……   而顾劼枫听着东风笑方才那咬牙切齿的一句话,不由得一愣。   东风笑却无意耽搁纠缠了,带着人硬生生挤了出去,向着那边招手的月婉就跑了去。   顾劼枫回过神来:“东风笑,你……”   穆远抬起手臂来将顾劼枫拽住,叹口气道:“阿枫,你傻了不成,这事情蹊跷得很,再耽搁,只怕要拖出人命来,到时候笑笑可是该恨你了。”   顾劼枫一愣。   为了那个男人,恨他吗……   他苦笑。   笑笑,你这颗心,如今已经偏仄到这般地步了,连木讷的二哥都能瞧出来,可是……   穆远也瞧出来他心下不痛快了,只是叹口气,生生将他的身子掰过来,那边,兵士们正在将玉竹捆着下囚车,几个医者等在一旁——虽说是俘虏,可也不能放任他死掉。   “你去那边瞧着,一会儿审讯那个人,看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来。”穆远想着,要赶快把顾劼枫支开,这厮发起狠来,这营里可就要翻天了。   再者说,笑笑这厮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二人若是怼起来,营里定会是一番乌烟瘴气。   顾劼枫却愣了愣不肯迈步子,踟蹰道:“二哥,你说笑笑……”   穆远见他这样也不禁笑了:“没事,她只是心急,这两天我们选个时间喝一顿酒,也便过去了,你二人吵吵闹闹不是常有的事嘛。”   “也对。”顾劼枫低头想了想,这才举步向着那边走去。   此时此刻,营帐里,月婉忽而松了口气,将手拿了开去。   “还好,万幸,不妨事的。”月婉也是虚惊一场,此时馒头的汗,方才脸都急红了。   东风笑也松了口气,抬手将衾被好生掖着,抬手抚着榻上人的脸。   “那他……怎么还不醒?”她咬了咬唇,低声说着。 第下:且南飞191 不该   月婉掰着手指算了算,凝眉:“这几日……最长三日,也就该醒了,但是,现在王的体内还有蛊没有解开,这蛊可是个麻烦事,消耗得太厉害了。”   东风笑颦了颦眉:“这蛊应当如何解?”   她对药理都是一知半解,更不必说这蛊事了。   月婉摇了摇头:“我也不知……这蛊,应当便是玉竹种下的,想来还是需要问问他。”   东风笑颔首:“便好,现在玉竹就在我们手里,我改日去逼问他便是。”   “好。”月婉点头,又从药箱里翻出了些东西。   “我看着前一阵子玉竹恐怕是催动了蛊,这蛊当真是凶狠,我能力也有限,如今只能是写几味药,弄个方子,以妥帖为主,先缓缓,其他的,恐怕还要等着王醒来,他自己来弄。”   月婉一面说着,一面在纸上写着剂量和熬制、用药的时间。   东风笑点点头,心里却不是个滋味——以前自己受伤的时候,玉辞一个人可以将所有事情都处理好,处理伤口,恢复身子,都是井井有条,可如今换成她照顾他,却还要等着他醒过来,想想就觉得无奈、讽刺。   “好,劳烦了。”东风笑有些茫然地应了一声。   月婉笑笑,收了笔来,却是忽而退后:“多谢副帅此番相救。”   她说着,便要向着东风笑鞠一躬。   东风笑愣了愣,继而摇首,面色却并没有什么触动之意:“不必言谢,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月婉愣了愣,明显地察觉到了东风笑的小心和敏感。   她从未接触过东风笑这等情绪,在她看来,长缨映血的女将军,一向是豪爽堪比男儿,仿佛不曾有过丝毫的女儿情怀。   “嗯,是……月婉说错了话。”月婉小声说着。   东风笑面色缓了缓,低声道:“不必如此客气的。”   月婉点了点头,本还想启口问问,是否需要她留下来照看着王,可是想了想方才东风笑那句话,心里也是明了——这话,不如不问。   如今,面前的这个女子,是最能够照看好王的,也是最想要照看好王的。   而她月婉,从一开始,便输了。   从她看见王执着笔画这个女子的眉眼、身形、长枪,到她看着这个女子义无反顾地背枪离营而去,她输得彻彻底底。   “那月婉便先走了。”月婉定了定神,低声说着。   东风笑颔首:“好,我定会按着这方子处理,今日劳烦了。”   月婉笑笑,徐徐退下,而东风笑则静静坐在榻边,垂下眼来看着榻上的人。   天色未暗,徐徐能透入几丝光来。   那日光就这么轻轻巧巧地散落在他的脸上,那朦胧的金色染上了他瓷玉般的面庞、浓墨般的长发和那扇骨般的长睫,愈发显得如梦似幻。   东风笑小心翼翼地将手探出去,轻轻地抚着他的脸。   她并不喜欢看不真切的他,因为她担心,如今面前的他是假的,如今这一切是假的。   如果这是一场梦,待到梦醒,他依旧是那个冷冷的、不识得她的,她又该如何是好。   垂着眼的人儿一呼一吸间均匀而又温热,东风笑微微闭上眸子,感受着他的气息和温度,这种真切的感觉让她感觉分外安心。   脊背后面的那个凉凉的坠子一般的东西依旧没有取下来,东风笑方才试了试,又让月婉帮着弄,可是怎么也拆不下来,本还想着这东西也许能让他好受一点,如今,也不得不作罢。   东风笑咬了咬唇,想着之前的种种,忽而觉得自己好生过分。   性命攸关的时刻,他会把这等保命的东西取下来给她,让她安然逃走,可是她呢?仅仅是因为怀疑他骗了她,就狠狠捅了他一刀,仅仅是因为知道他又要有婚礼,好像还在防着她,就要气得一走了之……   东风笑的脑海里忽而闪现出那日他破牢而入时通红的眸子,他一字一句地控诉——她为何不肯信他。   她,真的很过分。   “美人儿,我……真不值得你放在心里。”东风笑咬了咬唇,低下头去,凑在他耳边,哑着嗓子说出这句话来。   而玉辞只是垂着眼,静静地躺着,没有反应。   东风笑却忽而傻乎乎地笑了:“你没点头,说明你不恨我、不烦我啊。”   “我们说好了,以后,你可不要反悔。”   东风笑自欺欺人地,对着还没醒来的他说着。   玉辞依旧是没有动静,东风笑笑了一会子,眼泪却忽而砸了下来。   “美人儿,对不起……”   这句话她想说了许久了,可惜,却是迟迟未能说出口来。   如今又是,他还未醒来,她才敢说。   东风笑稳了稳神,不曾想到自己竟会变得有些爱哭,这些天的眼泪当真是多,她不喜欢流泪,真觉得丢人。   赶忙回过头去,匆匆忙忙地按照月婉交代地开始煎药。   这几天,她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不会再想这丢开他一走了之,更不会……任凭那些‘军纪’处置于他。   与此同时,古月山上,牧婉凝眉坐在桌案旁,手里绣着的图案却是迟迟没有进展。   东风轩在屋门口,抬手在门上轻轻叩了几下,继而举步走了进来。   “这些天古月封山,消息晚了些,现在才知道外面的情况。”   牧婉颦了颦眉,也许是自家男人身上带着些许的寒气。   “晚了些,你封山倒是封得足够快。”   她轻轻浅浅地说了一句,也不抬头,只是低着头看着那图案。   东风轩叹口气:“你还在怪那件事。”   牧婉瞧也不瞧他:“手心手背都是肉,且不说你事事偏心,怎么说……”   东风轩不容她再说下去:“许多年前的事情,是我的错,但是现在,也是孩子自己离不开外面了。”   牧婉哼了一声。   “我算是明白了,你便是总要把别人家的事情带入到自家头上,自己执迷不悟也便罢了,倒是苦了自己家的孩子。”   东风轩叹口气:“他家……他们家的事情的确是乱,也是姐妹两个。”   牧婉哼了哼,不再搭理他,埋着头看着自己的刺绣。   “头抬高些,这样子小心瞅坏了眼睛。”   东风轩自然也感觉到了气氛的焦灼。   “好,你且说,有什么消息。”牧婉抬了抬头,算是给了他个面子,缓缓说着。   东风轩沉了口气,自家夫人本是公主,跟着他过来这么多年,他也骄纵着,这性格也一直没有改过来,他也不敢给她改,这才惯出来现在这副脾性。   “来信说……”   “陛下,驾崩了。”东风轩语气沉沉。   牧婉的手一抖,一下子便刺破了自己的手指,鲜血便从伤口里涌了出来,染红整整一处刺绣。   她抖着手,压着声音:“哥哥,他……”   东风轩叹口气,小心地将她流血的手执起来,一面从旁边拿了纱布药物来,一边沉声说着:“应当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这消息来得有些晚了。”   牧婉摇了摇头,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砸落。   东风轩心里一慌,抬手碰了碰她的面颊,却发现湿漉漉的一片。   “之前笑笑回来的时候,不还帮他带过话,让你有空回去瞧瞧他,你也没肯去,我当你是还因为过去的事情怨着他,如今……”   牧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的确,她的确是怨恨自己的哥哥,她小时候最依赖他了,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当乱民兵临城下时,那些人开口要让公主嫁给乱民首领来平息此事,他竟是一声不吭地接下了,继而返回朝堂上,亲口说着,要将她嫁给那么一个粗鲁的莽夫。   她最依赖的哥哥,险些毁了她一生的幸福。   那时她恨透了他,跟着东风轩一走了之,便是回去也只是瞧瞧父皇和母后,后来父皇故去,她便只瞧母后,算下来,已经有二十年了,她不曾再见过他。   可如今,死亡这件事,却可以在一瞬间消除所有的恨意。   “他毕竟是我哥哥。”牧婉半晌才沉沉说了一句。   东风轩点了点头,继而又说着,仿佛是想要缓解这气氛:“不过牧逸那孩子也很是能干,如今……如今已经除去乱臣登基了,笑笑那边也还好,送消息的方才得了消息,说那孩子已经回了营了。”   “我本还想着,如果外面实在是出了大问题,我们便出山去帮着些,就像苍鹭一样,毕竟北倾是国,那里也是你的家,笑笑也在血缨军忙活着。”   “如今北倾为了自保边疆,已经往南乔挺进了,据说笑笑在这件事上还立了不少大功,这孩子也的确是过得苦……”   东风轩喋喋不休地说着,可是牧婉这边只是目光呆愣着,木讷地、时不时地‘嗯’上一声,算是回应。   她这些年,瞧也不瞧她最爱的哥哥,究竟是对、还是错?   是她太任性、太记仇,还是他对她太狠、太绝情?   “不过好在那冰蛊花之前被我们种下了,虽然已经抵了一命,但是冰蛊本就是奇物,多少能保着她的性命,除了冰蛊性凉,在女子身上只怕有些麻烦。”   “麻烦?”此言一出,牧婉终于回过神来。 第下:且南飞192 解蛊   东风轩咬了咬牙,心里做好了准备,等待承接她的怒火。   此事在这次笑笑回来之前他不曾想到过,直到这次偶然给她把脉,才发现有问题。   他犹豫了许久,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冰蛊花性子太凉,偏偏又是助笑笑重生,直接融入了她的骨血之中,而笑笑打小在军中摸滚爬打,受的凉也不少,只怕……只怕将来,也许是无法生育的。”   “啪!”的一声,话音刚落,东风轩脸上就生生挨了一个巴掌。   牧婉陡然间站起身来,整条手臂——整个人都在颤抖,脸色已经气得发青。   “东风轩,虎毒尚且不食子,你连禽兽都不如!”   东风轩默然,他之前的确是糊涂,从未想到过这些事情,如今这般,他心里也是万分愧疚,只怕如此毁了自家丫头一辈子。   “我……之前不曾想到过这般事,以后……我们再接她回来,好好调养调养,也许……”   “没有也许!你要是调不好,我就和笑笑一起走!反正我们母女二人也不稀罕有没有人要!”牧婉一甩手,狠狠说着。   “好、好……”东风轩从未见过自家夫人这副模样,赶忙点头称是。   另一边,平焦城里,北倾营中,东风笑执着那柄凤尾鞭,溜溜哒哒走到了玉竹的牢狱前,眯起眼睛来打量着里面的男子。   玉竹和玉辞长得极为相像,都是美人胚子,可是东风笑每每瞧见玉辞,便觉得赏心悦目,每每瞧见玉竹,就心生厌恶。   这世间之事,也是奇怪。   “睿王这日子也算是滋润了。”东风笑扫了扫,如今玉竹的伤口已经给包扎好了,这牢房的条件也勉强说得过去。   玉竹冷哼一声。   “睿王想想自己是怎么对待那月阳山的玄阳道长的,如今睿王这样,当真是不错了。”东风笑眯起眼睛来,话语里三分挑衅。   玉竹却是猛地一愣,抬眼瞧着她,面有惊异之色——那件事,果真是她做的!   “东风笑!”玉竹的语气里满是阴狠。   “对,是我,阁下不顾天下人的性命,如今还好意思叫我的名字!”东风笑声音骤冷。   玉竹忽而笑了,笑得三分痴四分狂,还有几分,皆是悲凉之意。   “你这个女人,我从一开始,就不该留!”   东风笑眯起眼睛:“不错,可惜,晚了。”   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卖的,一切都晚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如今,也算是尘埃落定。   “哼……哼……”玉竹喘着气,冷冷地瞧着她。   “那你还来做什么?嘲弄于我?”   东风笑闻言,眸光一闪,却是陡然间将手探入栅栏里面,生生拽住了束缚着玉竹的绳索。,猛地一用力,便将本就羸弱不堪地他拖拽了过来。   “说,你落在玉辞身上的蛊,怎么解?”东风笑眸光如剑,狠狠盯着他。   玉竹闻言一愣,继而笑得猖狂:“解蛊?呵呵,我自然知道该怎么解蛊,可是我偏不说!等我有了余力,我还要催动这个蛊!东风笑,我要你后悔!”   东风笑抬手,狠狠扼住他的下巴,仿佛要生生掐死他:“畜生!他是你的亲兄弟!”   玉竹被她扼住,说话都不利索了,却依旧狞笑着:“亲兄弟?是啊,亲兄弟,可是他拥有了多少东西?我呢?呵呵,他和他那个母亲,都该死!”   东风笑听过月婉的讲述,明了一二,虽说知道玉竹是个可怜人,可是想到他这令人发指的所作所为,无论如何也同情不起来。   “你少废话,说,怎么解蛊!”东风笑狠狠咬牙。   玉竹冷冷哼了一声,继而哂笑道:“呵,我偏就不说……除非……”   他危险地眯起眼睛来:“除非郡主给我目垂一晚,那么一切好说。”   他玉竹,就是要践踏所有他玉辞在意的东西!不论他会为此沦落到什么地步!   东风笑冷哼一声,嫌恶地手腕一抖,将玉竹狠狠丢了出去。   玉竹跌坐在地,冷哼:“呵,女人,当真是冷情,他为了你连性命都能不要,你却连这点东西都不肯为他付出,呵……”   东风笑冷冷瞥了他一眼,一抬手,便唤来了一个小厮。   “把那日看诊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东西给他用了。”东风笑话语冷然。   玉竹一愣,却见那小厮手里拿着的,正是他分外宝贝的囚心蛊……   倏忽间,玉竹便变了脸色。   “等一等!”   东风笑挑挑眉:“我时间有限,没空跟你磨叽。”   玉竹咬了咬牙,心下对囚心蛊的恐惧终究还是占了上风:“你……你试试,你自己的血喂给他,利用冰蛊花之间的感应,也许就可以。”   “可能行得通的……大概、大概只有这个法子了……”   东风笑回去的路上,只觉得世事奇妙。阴差阳错。   早在雪山上,她就想过要给玉辞喂血,可是坤敬的突然出现打断了她这一想法,之后弯弯绕绕的她也不曾再想起过。   如今看来,也许当真是白白绕了好大一个圈子。   东风笑匆匆而归,取了一盏热水,将自己的手臂划破,将血汇了进去,思量了一二,等着这些温着,便将之小心地给玉辞喂了下去。   平心而论,她一直也不大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觉得巫蛊之术也是扑朔迷离,但是,既然是自己的血,喂给他也不会有什么害处,那便不妨一试。   方才忙活完,便听见外面有人小心地唤着她。   东风笑回过神来,继而却是转了身子牢牢拦在塌前,犹豫了一下才道:“请进。”   外面,顾劼枫听她终于有了应答,松了一口气,这才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顾劼枫简简单单瞧了一眼东风笑,和那边榻上的男人,如今已是第二日了,他还是没有醒过来,而笑笑,当真是时时刻刻地守着他,鲜少离开,离开也超不过一个时辰,若是旁人想进营帐都会被她赶开,常人若非痴傻,都能瞧出来东风笑是何等的小心翼翼。   而所有的小心谨慎,势必是出于在意。   “笑笑。”   顾劼枫想起来前几日的不愉快,心下也承认是自己嫉妒心作祟,犯了傻,可是如今见到笑笑,就觉得格外尴尬。   可是那大哥二哥还偏要让他跑过来带话,说是晚上四个人聚一聚。   “嗯。”东风笑瞧见他就想起来那日他说的要将玉辞按军法处置的事情,眼睛里带着几分掩饰不去的戒备,一只手早已从衾被下面摸过去,拽住了玉辞的手臂。   可不能让他将玉辞带走。   顾劼枫叹口气,终于也是服了软,毕竟他明白着,此事他有错,又恰好触及了东风笑的敏感所在,如若他不服软,这个倔丫头势必不会给他台阶下。   而东风笑也的确是这样的。   她也想过要和他示好,但是又一想,她这般做,他也许就能名正言顺地将玉辞带走、处置了,因此马上否决了这个想法。   “笑笑,你不用担心,那边事态不明,不会动他的。”顾劼枫吞了一口气。   东风笑点了点头,衾被下面拽着玉辞的手臂却是愈发用力了。   终究也没说话。   “我此次来是带个话给你,大哥二哥说咱们今晚在营前喝顿酒,咱们四个离别了这么久,能再聚在一起不容易,多谈谈也好。”顾劼枫干笑两声,交代道。   东风笑点了点头,可是忽而又小声道:“可否换个时候?”   “怎么?”顾劼枫颦眉。   “他还未醒,我不敢将他一个人放在这里。”东风笑咬了咬唇。   顾劼枫心里一酸,继而却是被她气笑了:“笑笑,这是咱们营里,他这么大个人,还能凭空丢了不成啊?”   东风笑固执地摇了摇头:“谁知道呢,咱们营里是安全,可是玉竹这厮还在营里呢,我总是担心那玉竹跑出来,再对他什么事情出来。”   顾劼枫叹口气,也是没办法:“那好,那好,我一会儿就派人把那玉竹锁起来,锁得结结实实的,再找别的人过来看着他一会儿,行了吧?”   东风笑颦了颦眉,似乎觉得有些麻烦了,最重要的是,她一点也不愿意让别人来看护玉辞:“……也、也不用,要不算了吧,阿枫,要不我直接带着他过去喝酒去?”   顾劼枫本以为她能想开点,听她这傻愣愣的一句话出来,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笑笑,你这……”顾劼枫苦笑。   东风笑回头看了看玉辞,又转过头来瞧着顾劼枫。   “别胡闹了,要不这样,今晚咱们这场酒就设在这营帐后面,你出来后我们安排兵士们围绕着把守着,你也瞧得见,成不成,放心了?”   东风笑这才点了点头。   顾劼枫沉了口气,也算是完成了任务,可是答应她的总归要做,留在这里他心里也不舒服,就拱了拱手,匆匆忙忙退出去了。   心里却是骂骂咧咧的。   ——东风笑,你这厮当真是狗咬吕洞宾,当真是狼心狗肺,为了心上人,竟敢这么对我顾劼枫。   再怎么说,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啊。 第下:且南飞193 有梦初醒   当晚,夕阳渐沉,红云如血。   “看来这天下江山皆锦绣,北倾的景儿我们瞧着秀美,这里的河山也是漂亮的。”韩聪看着那纷飞的霞光,忽而赞道。   穆远捧着酒碗喝了一口,他素来嗜酒,本就好饮酒,今日应景,更是不亦乐乎。   “甚好,甚好。”穆远赞道,看着那红云下的山坡忽而扬唇笑道:“那一处小坡红得跟染了血似的,嗨,若是当真是血,死后骨头能埋在这么个地方,也算是不错,好歹也是秀美之所。”   此言一出,顾劼枫方才端起酒碗的手一停。   东风笑习惯性地瞥了顾劼枫一眼,目光恰好撞上他的目光,她愣愣地抬眼看了看那边,的确是好看,可是想了想,又道:“二哥,怎的刚喝了几口就开始说胡话了,依你的酒量,不该现在醉的。”   穆远哼哼了一声,捧着碗继续喝酒:“怎的就是胡话?我清楚着哩,还有你们两个,三弟、四妹,前几日你二人见面就吵,大哥脚底抹油先跑了,你二人就把事情全赖在我头上了,这账我可还记着呢,今日都给我喝酒赔罪。”   东风笑愣了愣,觉得心里莫名地不是滋味。   好端端的聚个会,怎么就要谈及‘埋’在何处呢?   军营里面虽然都是不畏伤亡的铁血之人,可是对于这个话题,也是多少有些忌讳的。   “好,好,赔罪,阿枫这就先干了。”顾劼枫显然也不喜欢方才那个话题,端起酒碗来,说了一句就将这碗酒统统喝干了,末了亮了亮干干净净的碗底。   “笑笑也干了。”东风笑见状,向着自己面前的空碗就倒满了酒,也不像寻常女儿家那般扭捏作态,手臂一扬,也是一口闷了下去,末了,挑衅般的亮了碗底。   “好!”韩聪在一旁笑着赞道。   “难得我们四个人能聚起来,前一段日子事情纷繁,笑笑在外面,阿枫在朝中,我二人在营里,总担心你们有个三长两短的,如今倒好,终得一聚。”韩聪笑言。   “可不是,那一段日子,笑笑还知道给写封信,虽然写得也不多,但好歹也让我们安心,倒是你,阿枫,什么音讯也没有,弄得我们提心吊胆的。”穆远一边喝酒一边念叨。   顾劼枫转了转眼睛:“我那时候当真也想写个信,可是笑笑是被‘放养’,我是被‘圈养’,唉,丛健那厮乱权,把我给禁足了,那些糊涂人死活都不肯让我出去。”   韩聪叹口气:“还好,还好最后你下手及时,没让他掌权,若是到了那步田地,可就危险了。”   丛健和南乔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这一点几人心照不宣。   “嗨,那可是,那天我急红了眼,恰好前几天又碰上了陛下手底下的一个小厮,这才有办法和陛下合计合计如何扳倒丛健,当真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顾劼枫喝了口酒,晃着头。   “哎,杀得好,亏得有阿枫在。”穆远赞道,忽而又道:   “这边也多亏了笑笑,每次传信过来总有计策和消息。”   东风笑本来是打算向着一边的羊腿下手,闻言一顿,索性收回手来,悻悻道:“我可是被人大小坑了好多次,险些把命都丢出去,也没办法,当初我可是被丛健那厮给扣上了乱国祸水的帽子,我在这边没法子混,出去也不敢说名号,可算是熬过来了。”   说着,依旧是抬手,趁着劲儿将她垂涎已久的羊腿撕了下来。   “我瞧着,你就是记挂着这羊腿。”顾劼枫哂笑道。   东风笑挑挑眉:“怎么?你好歹能吃饱饭,我有些日子吃饭都要靠吓唬人,还有些时候,路边摘个果子就当饭吃,又酸又涩,特难吃。那些天,能吃个热乎饭,我可就高兴坏了。”   顾劼枫愣了愣,直勾勾地瞧着她,不知该怎么开口。   另外两个人也忽而沉默了,四个人里,只有东方笑拽着个羊腿狼吞虎咽吃得香。   “哎,你们怎么都不吃?挺好的,一会儿就老了。”半晌,东风笑只觉得气氛焦灼,悻悻抬起头来看了看这三个人。   韩聪扭过头去:“晚饭吃得有些多,吃不下了,只能喝酒了。”   顾劼枫喉结滚了滚,动了动唇,终究是低下头去没出声。   穆远看了看这二人,眼圈也是红了,半晌才压低声音说着:“委屈笑笑了,多吃点,不够吃咱们再去弄。”   他们三个人分列三个哥哥,东风笑虽也是将领,可这三人不曾忘记过,笑笑是个女孩子。   寻常的女孩子,十八到二十的年纪,若非是满面春风初为妇,也应是含苞欲放待君摘。   他们心里,是想护着这个妹妹的。   可不曾想到的是,如今,受苦最多的,终究还是她,莫说别的,一个女孩子家家,连吃口热乎乎的饱饭,竟都成为过一种奢求。   东风笑愣了愣,看着这有些奇怪的三个人,又看了看一旁挂着的硕大的羊。   当夜,一醉方休。   也是哥哥们照顾着,东风笑今晚吃了不少,因此喝的酒也不多,醉意没有那般重,强撑着摇摇晃晃也能跑回营帐去。   她站在营帐口看着外面夜空中的那一轮皎皎皓月,忽而觉得眼下的自己是如此的幸福。   他回来了,生活也相对安稳了,不必提心吊胆。   身边有同心的弟兄们,有照料自己的三个结拜的哥哥,生死与共。   前一阵子,家也回了一趟,娘亲爹爹也瞧见了。   如此幸福。   东风笑的嘴角,难得的漾起了一抹笑意。   她明了,这一切,并非是唾手可得,皆是她攥着她的血缨枪,用性命拼来的,旁人瞧着也许是平凡的、是简单的,甚至他们会不屑一顾,可是在她看来,这一切是这般珍贵。   次日一早醒来,东风笑洗漱收拾毕了,坐在玉辞榻边掰着手指。   一日、两日、三日……   按照月婉的说法,到了今日,他也应当醒来了。   她可是心急地盼着呢。   简简单单吃了个早饭,给玉辞喂了药,在营帐外面练了一会子枪,东风笑收拾收拾又一头攥紧了营帐里面。   此时此刻,玉辞却依旧是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扇骨一般的睫毛静静停在那一对凤眸前面,一动也不动,高挺的鼻梁如玉山一般耸立于他瓷玉般的面颊上,硬朗立体,日光下澈,在另一边面颊上落了浅浅的阴影。   东风笑瞧着他,心下微微一动,继而俯下身去,轻轻浅浅地、在他的额间落下了一个吻。   美人儿,怎的我单单是瞧见你,都会觉得如此幸福知足?   东风笑的吻便顺延着他的面颊一路向下,她冰凉的唇触碰着他温热的肌肤,冷热碰撞间,静静扫过他的眉眼,他的唇边。   “笑笑。”   东风笑闻声,动作忽而一滞,继而理了理头发直起身来,掩饰去了那一丝匆忙和慌乱。   而颜歌这个丫头已经急吼吼地冲进了屋里来。   “笑笑,你说说你,天天就闷在帐子里。”颜歌进来就是骂骂咧咧的。   东风笑坐在榻上,手臂一用力将玉辞扶在一侧,抬手从桌案上执了一柄梳子来,一手扶着他,另一手则是小心翼翼地给他理着那一头长发。   “他还没醒,我须得瞧着。”   颜歌回身往一旁的椅子上一坐,翘起二郎腿来,随手拿了个杯子倒了口茶,一饮而尽,撇了撇嘴,忽而又笑:“笑笑,你瞧瞧,你糙得跟个汉子似的,我都没见过你这么小心地给自己梳头发。”   东风笑抬眼瞧了瞧她,挑了挑眉:“我的头发没什么好梳的,但是你瞧瞧美人儿的头发,啧啧……”   颜歌眸光一闪,几步凑上前来,坏心眼地调笑着:“怎么?给我摸摸?”   说着,作势将手伸了过去。   东风笑甩了她一记眼刀:“别闹。”   颜歌挑挑眉,倏忽间将手缩回来,又去懒懒一坐,笑道:“重色轻友,笑笑,你看看你小气的,我就是摸个头发你都这般凶,你说,以后若是有人同你抢他……”   “我倒要看看谁敢来抢。”东风笑不由她说完,硬生生地怼出一句。   那边的颜歌‘啧啧’两声,正又要开口调笑,却忽而一愣。   东风笑瞧着她,有些莫名其妙,可倏忽间却只觉得一条手臂绕在她腰间,她手臂上带着几分微微的痒。   她痴愣间扭过头去瞧着。   却见那一对惑人的眸子,已经半张开来,近在咫尺。   他长发未束未绾,柔顺的青丝顺着优美的肩线倾泻而下,白色的衣襟微敞,露出半抹精致硬朗的锁骨,隐隐露出的瓷玉一般的肌肤仿佛远山上隐隐约约的雪色。他的眸子清澈得如同温然的墨玉,眼波似秋水,长睫如扇骨,流转间便是绝代风华,回眸处自有春暖花开。   长睫微颤,他朦朦胧胧地张开凤眸,一条手臂已然勾住她的腰,另一手半支起身子来,他懒洋洋地把头靠在她怀里,长长的发落在她臂弯间,微痒,却是春风一般,他温柔得紧,如同一只温顺的绵羊。 第下:且南飞194 醒时非梦   东风笑垂着眸子瞧着玉辞,他方才这一动弹,‘啪嗒’一声,竟是惊得她掉了手中的梳子,一时间还是怔愣着——她依然许久不曾安稳自在地见到这样的他了,倒不是他的温柔,而是一种分外熟悉的感觉——自罄城一别,已近三年矣。   “笑笑。”玉辞瞧见她一言不发只是痴愣,终于薄唇轻启,这两个字如同三月花开。   她依旧愣着,忽而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他的面颊,见他微微闭上眼来唇角的弧度分外温柔,她的眼圈却忽而红了,东风笑心里犹豫了片刻,忽而下定了决心一般,哑着嗓子开口:“……美人儿?”   她唤的是美人儿,而不是玉辞。   玉辞一笑,忽而抬手执起他一直紧紧握住的、那红缨所制的同心结,至她面前,唇角的弧度如同一縠春水荡漾。   他记起来了。   “记起来了。”   玉辞扬唇而笑,此下心间如若云开见月一般。   可是他也想说,笑笑,哪怕是我记不起来,我也是那个我,那个想要守护着你的我。   东风笑见到那血缨,眸光闪了闪,不由得扬起嘴角,忽而又狠狠按住他的头,俯下首去一口咬住他的唇,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他的唇咬破出血。   她捧着他的头抚他的发,也不再小心翼翼——如若这是一个梦,她也想去接近他,去感受真实的他,他的气息,他的温度。   “我的美人儿,只能是我的,不管是人,还是心,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玉辞听她压抑的,含糊的话语,感受着她的力道,一声不吭,只是抬起手臂来抱住她,任凭她咬着他的唇,任凭她狠狠地折腾。   玉竹施的蛊已然散了,他终于脱离了那暗无天日的控制,可是在过去两年多发生的事情,他却记得清楚,便是简单一个回想,就能想起这个丫头,屡战屡败,皆是为了他。   可他明明是要护着她的,怎的竟让她这般坎坷困顿?   他闭了眼,紧紧搂住她,他知道她这两年多的辛苦困顿,而他一直鲜有作为,故而不去躲闪,反是将唇向前送给她去,却只觉的面上也沾了一片微凉的湿润。   玉辞只觉得一阵心疼,腾出一只手来捧住她的脸,抚弄着她脸上的泪水。   东风笑的唇覆上他的,玉辞察觉到她探出牙齿来,撩拨着他的薄唇,仿佛是要伺机狠狠咬上一口,仿佛是一匹饿狼对着猎来的羔羊。   他环住她的腰,依旧是不躲闪。   你痛你恨,那便咬罢,笑笑。   可东风笑忽而动作一停,继而竟是放开他来,眸光闪烁着打量着他,半晌,只是抬起手来,缓缓理着他面上的乱发——罢了,归根究底,之前种种,也非是他的过错,只恨那阴险狡诈的玉辞,还有这阴差阳错的世事。   何况如今他刚刚醒,她又岂肯肆意折腾。   失去了一次,就更怕失去第二次。   玉辞只是轻巧笑笑,侧头轻靠在她的肩上,用额头轻轻蹭着她。   东风笑则低下头去,将面颊埋在他颈项处的长发之间,嗅着他的味道,体会着他的温度,忽而又微启朱唇,一口轻轻咬住了他的耳垂,她用齿尖轻轻地、一下一下地咬着。   却是惹得玉辞周身微颤,她离着他极近,一呼一吸皆是撩拨。   而此时此刻,颜歌早已悄无声息地溜得没有影踪了。   “就留在这里,我去哪,你就去哪,等一切安顿好了,我们便离开——海角天涯,你在便好。”东风笑咬了咬唇,终于抬起头来,垂眸瞧着他。   “都依将军的。”玉辞唇角微扬,声音里是如水的温柔,抬起手来轻轻触碰着她的面颊,东风笑扭过头去便瞧见那白皙的指节,硬朗得如同林间的松。   东风笑闻言一笑,一挑眉:“都依我的,可是当真?”   玉辞颔首而笑:“将军有命,岂敢不从。”   东风笑闻言,眯了眯眼睛,眼波流转间已然手臂一发力将他摁倒在榻上,自己则倾身前去,伏在他上方细细地打量着他。   她腾出一只手来,撩了他一绺头发,放在唇边清浅地落下吻去。   “不过有一事,还望将军能给个说法。”玉辞抬眼瞧着她,淡淡而笑。   东风笑眼神一转,松开他的长发,伸手戳着他瓷玉一般的面颊。   “给个说法?你且说。”   “将军硬夺小民,三场姻缘,着实冤枉。”忽而,玉辞唇角一扬,一对惑人的凤眸熠熠发光,瞧着伏身在自己上方那倾城的女将。   东风笑闻言一笑,复又咬住他一绺发,反手取了自己发间的白玉簪来,轻巧地一转手腕,自他颈项的衣襟一路向下轻划,便挑开了他的衣裳,她眯了眯眼睛,笑道:   “本帅欠你几场姻缘,一一还来便是。”   “罄都、古月、苍鹭,一处一场,恰好三场,如何?”   说着,她一松玉齿,放开他的长发,也不待他多言,俯身下去,一口擒住他的唇瓣。   玉辞一笑,抬手紧紧抱住她,顺从地承接着她肆意地折腾……   这大营里的人都知晓,自打玉辞君回到了营中,副帅脸上的笑意,多了不只一分两分,每次她带着军队巡视归来,到了营口,他便已带着药箱候在那里,张开手臂,任凭她从马上跃下来一头钻入他怀中,或是仔仔细细地查验着她有没有落下伤,然后拿起药物绷带来麻利地包扎。   而东风笑最欢喜的便是在营帐里,挑开他的衣襟,用唇、用舌尖、用牙齿轻触他那白玉一般的颈项,不下口咬他取血,只是逗弄他,她欢喜瞧着他在她身边。   如今,每每想到当初在北倾黑牢里的那两晚,她都觉得自己心酸——可怜兮兮地,日日守着那用他的头发制成的同心结安神入睡,好在算是生生熬了过去,如今每每夜色沉下,靠在他的臂弯里,任凭他的气息萦绕在四周,他滚烫的胸膛仿佛是一处火炉,一路热到她心间。   虽说,每每瞧见他胸膛上的那处疤痕,她都心间惶惶,总觉得亏欠了太多,当初太过糊涂,可是每次玉辞都只是淡淡而笑,启口便将错都归结到他自己身上,仿佛那受伤的人是她一般。   几日后。   东风笑在外面练兵归来,方才入了营帐,玉辞已然执着个温热的帕子走了过来,抬起手来替她擦着面上的汗水。   外面,却忽而响起了一声轻咳声。   东风笑愣了愣,听着这声音自然知道是何许人也,抬手攥住帕子,低声道:“请进。”   顾劼枫早就等不及了,如今得了应允,撩开帘子就走了进来。   他浅浅瞧了东风笑一眼,继而,却是启口对着玉辞说着:   “玉辞君,事情已经查明了,按你的意思,也该有个了结了。”   “好,劳烦了,多谢顾帅。”   东风笑一愣,不明所以,抬眼看着这二人。   这二人皆是一等一的俊美公子,如今皆是启口,说得平平淡淡的,她瞧不出来。   不过看着阿枫的模样,这事情倒不像是和她有关的。   不然,这厮势必要死死地盯住她不放的。   “怎么回事?”东风笑的声音陡然响起。   玉辞垂眼笑了笑:“都是小事。”   东风笑瞥了他一眼,这厮口中的‘小事’‘不妨事’,她从来都不会信的。   “阿枫,怎么回事?”东风笑转过头去,换了一个突破口。   顾劼枫瞥了她一眼,也不多说,只是向着玉辞一摆手:“那便请吧,事情都查明了,既是按着军纪,便是五十军棍。”   他说的很笃定,实际上还是没敢多说,压了个数字,他知道,如果说多了,东风笑恐怕要把他顾劼枫往死里怼。   “好。”玉辞颔首,看了看瞪着眼的东风笑,笑了笑,继而便要随着顾劼枫出去。   “等等。”   东风笑冷冷开了口。   那二人身形一震,皆是停下脚步来。   “阿枫,你可知道他身子还没好全。”东风笑几步上前去,一边抬手紧紧勾住了玉辞的腰,不容他动弹,一边凛了眉,紧紧盯着顾劼枫。   她的个头自然是比顾劼枫矮上不少的,可是如今,哪怕是她抬头看着他,气势也颇为骇人。   顾劼枫愣了愣,心下暗自骂了东风笑一句差别待遇,继而无奈地撇了撇嘴:“笑笑,你这厮……怎的就知道怪我?这事情可是他自己要求的,我总归不能不应下吧。”   东风笑一愣——玉辞自己要求的,按军纪,领军棍?!   她颦了颦眉,继而却也明白了一大半。   玉辞身为苍鹭之王,一直以来都把自己看作是北倾的子民,因此哪怕当初南乔的亲王奉命前去,兵临山下,先是以礼物相邀,后又以兵力威逼,他也不曾有过丝毫的动摇;之后,国难当头,医者奇缺,他也会心念国家,抗旨出山,这是一个苍鹭山王者的风骨。   而东风笑早就应当想到,玉竹施下的蛊解开的同时,玉辞记起了她、记起了那段回忆的同时,也会愈发明了自己的身份,而此时的他,又会如何面对自己曾经的‘叛国’之举? 第下:且南飞195 自领军罚   东风笑不由得颦眉。   玉辞他——大概心里很过意不去,甚至也许是,痛苦的吧。   她颦了颦眉,痴愣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笑笑。”玉辞垂下眸子来瞧着她,想着要解释一二。   东风笑却是摇了摇头,忽而缓缓地将手臂从他腰间收了回来。   她想说,玉辞,我替你受这着五十军棍可好?实在不行,二十三十也可,再不济,嘱咐着他们下手轻这些?   可是想了一想,高傲如他,她不当说这些话。   东风笑愣了愣,继而勉强从面上挤出一丝笑意来:“五十个军棍算不得什么,不多,没事……不过你也该学着些,军棍这东西又宽又硬,我们以前挨打的时候,都知道该用内力撑着,你可别忘了。”   顾劼枫听她在这喋喋不休地嘱咐着,不由得在一旁翻了个白眼。   笑笑,你这厮冤枉了好人,也不打算解释解释?   笑笑,我还在旁边呢,你就这么心疼他?   “嗯,好。”玉辞眉眼里闪过一丝光去,他唇角一扬吻了吻她的额头。   且不说她自己如何。   他放在心里的这个人,不仅仅是他的笑笑,也是这血缨军的副帅。   而副帅如若是护紧了一个有罪之人,在那些人的闲言碎语里,就会变成‘包庇’。   他放开她去,笑了笑,转身便率先出了营帐去。   顾劼枫还在原地翻白眼没回过神来。   东风笑咬了咬牙,几步上前去,抬手就拽住了顾劼枫的领子。   顾劼枫一愣,继而回过神来,惨笑:“笑笑,你……你轻点儿,你瞧瞧你,你这差别待遇……我的脖子……哎呦……”   东风笑手下的力量卸了几分,低哼一声,小声道:“告诉他们下手轻着点,他身上伤还没好,他心口处还麻烦着呢,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不会。”顾劼枫挑挑眉,东风笑说最后那四个字的时候手下力量又中了,他不得不抬手拦着她。   “玉辞之前好歹也是个王爷,那心口处的伤怎么整的?”顾劼枫心里有点好奇,多嘴问了一句。   东风笑低了头:“……我捅的。”   顾劼枫闻言一惊,许久也没说出话来。   东风笑显然不想多说,瞧了瞧他,将他向外推去:“你快去罢,跟他们说着,下手轻点,别伤着他。”   顾劼枫表面上应和,心下却想着——五十军棍,便是是铁做的,便是下手再轻也不可能不伤到,这可如何是好。   他夹在中间,两头不是人。   东风笑落在营帐里,眸光暗了暗,沉了口气——她是当去还是不当去?   一想他要受下五十军棍,她心里就如若针扎,可是她明白他是心里难受,因此她又不可能去中途拦下。   让她站在一旁干巴巴地瞧着,她做不到。   玉辞这厮也是,之前竟也不知先同她说上一句。   东风笑心里忽而就窜起了一阵无名火,咬了咬牙也不去瞧他,强迫着自己想也不想,就拎着枪上了校场去。   颜歌正在一处空地里耍枪,自从颜歌给人关了许久,便总觉得身手生疏,可是她又想上战场,故而生性怠惰的她,如今练枪格外勤快。   “哟,笑笑来了。”颜歌瞧见一旁的东风笑,看她锁着眉头不说话,身形一闪搁下枪来。   “嗯。”东风笑闷闷地应了一声。   颜歌觉得事情不大对,可看东风笑的模样又觉得不当问,心里奇怪,却只能说:“这阵子你出去得不少,难得瞧见你现在这个时候来练枪,来,和我练练。”   东风笑眸光闪了闪,头一扭,仿佛是向着某个方向虚晃一眼,继而又移回目光来:“好。”   颜歌也不说什么让不让的,看着东风笑身形向上飞掠而来,提枪便刺。   东风笑血缨枪一撇,回手挡住,继而身形一翻,脚一点地,挥枪就横扫而去。   叮叮当当,两杆长枪在那处空地里上下飞舞,交错碰撞,好不热闹。   忽而,只见那边一个身影急匆匆跑了过来。   “副帅!”   东风笑一愣,一个后退抽出身来,颜歌也及时地收了动作,免得误伤。   “怎么了?!”东风笑瞧见来者是月婉,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总怕是玉辞有个好歹。   月婉还没说话,东风笑心里就先后悔了。   她不该赌气过来,她该去瞧着的。   “副帅,怎么……怎么要让王受军法啊?!”月婉急急地问道。   东风笑松了一口气——还好没事。   “不是我,是他自己先前背着我同阿枫说了,之前的事情他心里估摸着不好受,也许……”   东风笑咬了咬牙,应当不仅仅是因为玉辞自己不好受,他估计也是想着,他以一个‘叛徒’的身份呆在营里,担心难以服众。   她咬了咬唇边,收了枪就跟颜歌比了个手势,也不等着月婉带路,举步便向着那边走去。   月婉重重叹了一口气,王这副性子,拗不过。   “现在……如何了?”东风笑的步子很急。   “我过来的时候那边刚刚开始,我觉得不成跑过来的,现在……也不知道如何了。”月婉跟着她往那边走。   东风笑把枪往背后一背:“你别随着我跑了,快去寻几个人带上药箱等着吧。”   月婉闻言点了点头,顿下步子来:“好。”   东风笑一路飞跑到了那个帐前,停下的时候顾劼枫正悠悠地向外溜达。   “怎么样了?”东风笑上去就问。   “我还当你是不来了呢。”顾劼枫瞥了她一眼,继而回头瞧了一下里面。   “现在还好,你可以进去瞧着点。”   东风笑手都在抖:“进去?我……”   她站在外面都不敢听里面的声音,一点响动就钻心的心疼。   她咬了咬牙,靠着这营帐外围缓缓抱着手臂坐下来了。   可惜这帐子里的声音也委实不过是那军棍落下的闷响,她听不见玉辞又一丝一毫的动静。   她倒是希望他能叫一声,哪怕仅仅是轻哼一声也好,听来至少能安心几分。   “你居然现在怂了啊,笑笑。”顾劼枫垂眼瞧了瞧她,见她不答话,又自顾自说着:“他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我觉得他当真是个男人。”   “也是我错怪他了,平日里瞧着他话不多,也不是我们这种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汉子,总觉得他文弱,不够爷们儿,今日才觉得他够男人。”   东风笑用鼻音哼了一声。   她不稀罕他够不够男人的。   “本来你护的那么紧,大家也没几个记着这事的,他完全可以把这事情略过去。可估摸着是自己不肯,又怕影响咱们这边军纪严明,才直接同我自请军罚。”顾劼枫沉声算计着,心下却在想——如果他是玉辞,能不能做到这等地步?   东风笑埋下头去也不言语,忽而,屋里面跑出一个卒子来。   “顾帅,副帅,够了。”   五十军棍,行罚完毕。   顾劼枫正要开口说话,东风笑已经飞快地站起身来,撩开帘子冲了进去。   “……唉。”顾劼枫愣了愣,继而启口说着:“找人去寻个担架什么的,医者也叫过来罢。”   营帐内,那两个拿着军棍的兵士战战兢兢立在一旁,吓得话都不敢说,眼睁睁瞧着东风笑几步冲上前去,运起内力就把玉辞抱了起来,眼下也顾不得沉不沉的了。   五十军棍,便是落到一个寻常男子身上,也足够几日下不来床了。   “你……你是不是傻了啊。”东风笑咬着牙,一边带着他往外走,一边咬牙切齿地说着。   她心里一酸,他身上本来就有心口的重伤,后来又挨了蛊事的折腾,如今这五十个板子结结实实落在他身上,他虽是一声不吭,可是她这么用力一抱,就能察觉到他身子绵软得如同初春堤畔的柳。   玉辞睁了睁眼,浑身上下散架一般地疼,依旧只是扬了扬唇:“不妨事。”   东风笑咬着唇瞧了瞧他,着实想狠狠吼他,可是瞧着这厮煞白的脸,想了想,生生忍了回去。   “你有没有听我的用内力撑一下?现在怎么样,哪里痛?”东风笑咬了咬牙,终于是禁不住启口问道。   “不妨事,还好。”玉辞扬了扬唇,乖乖地任凭她抱着。   “笑笑,我沉,不若你放我下来,我……”   东风笑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心我把你丢回去让他们再打些板子。”   玉辞笑了笑,不再多言。   东风笑沉了口气,几步踏进前面的营帐里,里面月婉一行人早已备好了药物。   东风笑终于能放下他来,歇口气,看着这一行医者忙忙碌碌,她半垂着眸子等在一旁,想不明白玉辞为何偏偏要在这等时候折腾自己,他是医者,应当更明白才是。   等过了一会子医者们忙得满头大汗终于处理完了,月婉看着东风笑松了口气:“好在没伤到骨头和脏腑,问题不大。”   东风笑闷闷地点头,道了谢看着他们留下方子离开,这才坐在榻边看着他。   玉辞听着些动静,抬起眼来,那眼睛明净得如同一尾鱼,静静地瞧着她,分外温柔。   东风笑触碰到他的目光,生生将那些濒临骂街的话咽回肚中。   “疼吗?”她颦了颦眉,抬手轻轻拂开他额前微乱的发。   “不妨事。”玉辞摇了摇头。   “怎么这般想不开,你身上是什么情况自己也该清楚,便是心里过意不去想要挨板子,也不该挑在这个时候,应当晚些才对。”东风笑颦了颦眉,却不肯下重口。   玉辞愣了愣,看着她锁紧的眉头和眸子里凌厉的光,半晌终于悠悠启口:   “笑笑,你……是将军。” 第下:且南飞196 出兵   笑笑,你是将军。   东风笑倏忽间明白了七八分。   正因为她是将军,所以他不肯悄无声息地接受她的保护,也许便是担心哪一日有嚼舌根的人在背后诟病——瞧,那个东风笑,身为副帅滥用职权,私行包庇。   逼得他这般急。   东风笑心里一酸,瞧着玉辞伏在榻上,只觉得心里格外地疼。   他为何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要这般傻乎乎地保护她啊?   “别乱动了,这几日就好好在榻上呆着。”她憋了半天,终于哑着嗓子说了一句话。   玉辞点了点头,任凭东风笑抬手轻轻撩开他背后的衣裳。   东风笑小心地撩开他的衣衫,那五十军棍落下的痕迹已然给处理了,可是如今深深浅浅的依旧格外分明,昭昭然地在他瓷玉一般的脊背上耀武扬威。   手指一颤,轻划过的却又是当初他替她挡下一箭的、落在肩头的伤口。   “美人儿,你真是上辈子欠了我的。”东风笑哑着嗓子低声说着。   玉辞唇角扬了扬,腾出一条手臂来,抬手轻轻抚着她的脸。   “你这一身的伤口,都是因为我。”东风笑狠狠咬了唇角,一字一句从齿缝间挤出来。   玉辞却手指一移抚上她的唇,那温热的指腹触及她的唇齿,让她不得不松开咬紧朱唇的牙关。   “傻笑笑,别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硬揽,男人身上总该有些疤的。”玉辞笑道。   “你才傻。”东风笑沉闷地哼了一句,给他把衣裳理好,沉了口气又向他凑了凑。   玉辞动弹不得,只能抬着眼笑着瞧着她。   他一笑,东风笑就舍不得骂他了,就像当初,他低低地说了一声‘痛’,她就怎么也狠不下心离开沂王府一样。   “心口的伤怎么样了?方才挨军棍的时候没牵扯到吧?”东风笑又皱了眉。   “没有,那里已经大好了,牵扯不到的。”玉辞略微颔首。   便好,东风笑松了口气,迟疑了一会子,终于小声道:“当初……对不起。”   玉辞愣了愣,没想到她会突然冒出来这一句话。   “我不该下手捅你的,伤得这般重。”东风笑咬着牙说着。   玉辞只是笑了笑:“不是你的错,那些事,终究也是我的问题,逼得你太紧了,该道歉的是我不是你。”   东风笑眸光闪了闪,瞧了他一眼,继而又将目光转了回来,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笑笑,一会儿别忘了把那边的汤药喝了,别等着凉了。”玉辞却启口转开了话题。   东风笑愣了愣,顺着他的目光瞧了去,心下好奇,他动都不能动怎么备的汤药?   “我嘱咐月婉备的,这种药你天天都要喝着。”玉辞看出来她的迟疑。   东风笑想起了那个又苦又涩的汤药,喝下去之后便是吃两三个糖丸都盖不过那股味道。   她撇了撇嘴,本想说她没有什么事不必喝药,可是想了想他动弹不得还不忘了给她灌药,她咬了咬牙,终于还是走上前去。   端起那碗来,东风笑先是小心翼翼地用鼻子嗅了嗅,光是闻着气息就已经能想象到那股味道了,她略微偏过头去用余光瞧了瞧玉辞,终于启口道:“美人儿,这到底是什么药啊?”   玉辞抬眼瞧了瞧她:“养身子的,你复生是因为冰蛊花,太凉。”   他说的很简单,东风笑也明白了七八成。   心里虽然觉得大可不必为这点事天天喝药,可是觉得他用心良苦,想了想,捏着鼻子生生灌入口中。   玉辞瞧着她这幅样子,不禁扬了唇。   方才愁眉苦脸地从一旁拽糖丸,外面,颜歌的声音忽而响起。   “笑笑,韩帅、穆帅和顾帅叫你过去!”   东风笑愣了愣,应了一句,继而回过头去瞧着玉辞:“你好好呆着,别乱动。”   见玉辞点头应下了,东风笑终于放下心来,举步出了营帐。   韩聪、穆远和顾劼枫已经围着一张地图谋划了许久了。   “此番我们便由两路挺进,以平焦城为后盾,两人带兵守住平焦城,以防万一,也是确保粮食供应,另外两人分别带领一路军队,一则以东路,一则以西路,两路夹击向着南乔都城挺进。”韩聪拿着个短棒在地图上比划着。   “东路多山脉河流,西路多城,这两边倒是都不便宜,也许能倒是刚刚好同时赶到,两侧夹击南乔都城。”顾劼枫算计着。   “我和韩帅昨晚已经拟好了两边的路线,大概如是。”穆远低头比划着。   东风笑在一旁点了点头。   “我对东边相对熟悉,不若……”   东风笑说了一半,忽而锁了眉头。   想冲出去带一路军队,又不想,毕竟玉辞现在还在榻上,而她又舍不得离开他。   “你省省吧。”顾劼枫在一旁瞥了她一眼,不说别的,他便是不信现在她满脑子是那个男人,还能好好沉下心来带兵打仗。   “笑笑前一阵子事情不少,该着歇歇。”穆远也道。   “笑笑留守平焦城,你之前在这里呆过些日子,更熟悉,也好。”韩聪一锤定音。   东风笑点了点头,心里且安心且不甘。   却是不得不应下,三个哥哥都是主将,唯有她是副将,如今他们发话她自然要听。   “末将听令。”东风笑一拱手,乖乖领了军令。   “那我就带着东路,我家乡本就靠南,自己还是比较熟悉水路。”顾劼枫颦了颦眉,看着那东路一路上的山丘和河流图样。   “那我便来西路吧,之前恰好是在罄都一带兵,西边城镇繁多,我也算是能应付得来。”穆远此时也沉眸说着。   韩聪看了看这二人,心下想着这番安排也是最为合适,顾劼枫一向擅长在地势繁复草木众多的地区突击野战,而穆远攻城之策也是极好,便也颔首:“你二人把活都抢了去,好,那便依你们,我和笑笑这便去把兵力安排好,趁着时候尽快上路,路上切记着,要小心行事。”   前些日子,邱鸢已经派人传信给他,说是已经让南乔皇帝乌查礼和从前的墨久、刘能生出了嫌隙,如今南乔任命的将领不说贤明能干与否,至少经验上是匮乏的,他们理应把握住这次机会。   东风笑沉了口气:“一路保重!”   那二人也拱手称是,继而便接了军令来。   这一次没有军号军鼓,次日天刚蒙蒙亮,两路军队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平焦城里的营地,分路向前进发。   东风笑站在营口望了一会子,直到那两扇大旗皆是飘飘然没了踪迹,这才转过身去回了营帐,撩开帘子瞧了一眼,玉辞已然起了,他本就不是个贪睡的人,如今哪怕是在养伤病,也不会晚起。   可这些天他也当真是极为听东风笑的话,安安生生地呆在榻上修养,如今便是起来了,也只是做完了净面漱口等事,不再晃悠了。   东风笑瞧见他坐在榻上,面前摆着两个筐,里面都盛着些东西,此时玉辞正从一个筐里取了东西来细细剥好,然后搁置在另一个筐里。   他的手修长硬朗,分外漂亮,本是一对用来弹琴的手,如今却是在干择菜的活儿。   东风笑瞧了瞧他忙活着的东西,也说不出是什么来,想着估计是些药物,索性便不问了,背过身去擦着长枪,许久才忽而冒出一句来:“美人儿,你许久不曾弹琴了。”   玉辞的手一停,继而笑言:“是了,那是闲时的耍事,如今顾不得了。”   东风笑颦了颦眉:“现在不闲?好好的养病,又在忙活什么?”   忽而眼睛又溜向他手里的东西:“在忙活这个黑乎乎的东西?”   玉辞扬了扬唇:“这可是好东西,莫要以貌取物。”   东风笑对药理一窍不通,也不感兴趣,见他说得神乎其神的样子,也就不多问。   玉辞笑了笑,垂眼继续剥那黑乎乎的东西。   他本也不希望她多问,毕竟这东西是为了配一味药,自几年前他进入军中,到现在他再度归来,他心里一直都有一件事,这件事时时刻刻悬在心里,他却未曾对东风笑说过只言片语。   重生以来的她身体又虚又寒,加上这些天的军中生活寒苦,更是亏空,他无论如何也要给她补回来。   最好,是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能补上。   “对了,这些日子二哥和阿枫刚刚离开,我担心这营里有异样,估摸着这些天会多往外跑着巡查,你便在这里好好歇着,放心,不会有问题的。”   半晌,东风笑忽而低声说着。   “我把月婉叫来照应着,要是我不在的时候有事,就先去联系大哥,我们二人至少有一人会留在营里的。”   玉辞在一旁颔首:“好。”   嘱咐过了,东风笑理好了行装,执起长枪来向着他摆了摆手,这便提着抢出了门去。   外面,韩聪在营口整理着手甲,瞧见她过来,飞快地理好,手向着西边一比:“方才探子来报,平焦城西边动静大了些,我们须得瞧瞧。”   东风笑颔首:“好,我这便带着人过去,别的不说,至少,且不说不会让城里的人出去,便是传信的鸟也别想往外飞,如此哪怕有人得到了出兵的消息,也绝不可能有机会传出去。” 第下:且南飞197 子嗣   这样的日子过了许多天,东风笑隔三岔五地带兵出去巡查,而玉辞的身体也渐渐好了,算着时间乃是春夏之交,他估计了一下,匆忙带着众位医者开始处理瘟疫之事。   如今并没有瘟疫爆发,但是从之前的情况看来,一旦爆发,那便是灾难性的,如今需要在一开始就防患于未然。   他们配药、试药的同时还须得顾及着伤病员,忙忙碌碌地也停不下来。   这一日,正是正午,东风笑架着马,背着枪从外面回来。   这一日平焦城南郊出了暴乱,她带着人前去镇压的时候,一个不留神,竟是冷不丁给人在手臂上划了一下,虽然没有毒,有铁甲挡了一下子伤口也并不深,但是总归也是要处理的。   东风笑身形一掠下了马来,随即便几步去了医者的帐子。   她本是想找玉辞的,她最欢喜他给她看伤,那一瞬间他的眼神都是温柔的。   可方才走到那医者的主帐外面,便听见了里面一片忙碌,不少苍鹭弟子时不时地叫一声‘王’,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问题请教于他。   东风笑松了口气,罢了,他们这般忙,她又怎能因为自己欢喜而给他们添乱?   转过身去便到了如今看诊的医者营里,今日值班的是一个以前便在军中的老医师,胡子都白了,面上都是褶子,很瘦,可是看上去倒是颇为慈祥的。   东风笑和这老军医也算是有过几面之缘,问了个好,简单交谈几句,老军医便从药箱里取了东西来,颦了颦眉:“须得先把把脉,你说无毒,只是你的感觉,并不见得没有毒。”   东风笑闻言,觉得此言也有理,颔首:“好,劳烦先生了。”   那老军医便悬了两指置于她的脉上,半闭着眼,半晌点了点头:“幸甚,无毒。”   “多谢先生。”   东风笑松了口气,老军医已然取了些东西出来,开始眯着眼,仔仔细细地地替她包扎着。   别看他年老,手倒是有力,做事也分外麻利,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包扎玩好了,东风笑道了一声谢,这便起身欲走,岂料却忽而被老军医叫住。   那老军医看了看东风笑,忽而低低地叹了一句:“副帅,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东风笑一愣,心里把各种情况都过了一遍,依旧没有什么头绪。   “先生,这……如何?”   老军医理着药箱:“副帅虽是在军中为帅,军功赫赫,可也不当忘了自己是个女子,既然是女孩子,便还是需要知道一些事情,多加注意才是,副帅这些年,做得太不够。”   东风笑颦了颦眉,没敢多吱声。   那老军医又道:   “副帅这身子,当真是够寒凉的。”   东风笑一愣,启口问道:“寒凉……这,有什么影响吗?”   据她所知,自己的寒凉感觉得到,不过也就是平日里身子凉一些罢了。   老军医叹口气:“唐突了,容老朽问一句,副帅将来,可有要子嗣的想法?”   东风笑一愣,心下有一丝不好的预感:“这……不能说没有罢。”   她想过,要和玉辞像自己的父母那样,安安稳稳地生活,于一处安宁的处所,两个人,自己的孩子,简简单单的过日子。   老军医叹了口气,忽而低声道:   “如今……副帅这身子,只怕是没……”   老军医还未说完,营帐的帘子已经被人突然撩开了。   玉辞冷着脸,一句话没说,几步便走了进来,生生打断了老军医的话,拽起东风笑的手臂,转身就带着她出去了。   “玉辞,我……这……”东风笑愣了愣,想着老军医那没有说完的话。   话没有说完,可是东风笑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成。   玉辞他……应当早就知道吧。   毕竟他的医术这般厉害。   既然如此,她又该如何说呢?   东风笑唇角带着几分苦涩,眸底闪过一丝光,是两相别离,还是……假装大度,‘怂恿’他从别的女人那里弄个孩子来?   玉辞却是抬起手臂来,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低下头来,温热的唇凑近她的额头,他有些慌乱地吻着她:“笑笑,他是说的,都是胡说的,别信。”   东风笑愣了愣,不曾想到他会是这般反应——可是他定是看透了这一切的。   他温热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脊背,近到东风笑可以感觉到他有力的、有节奏的心跳——但是可惜,心跳不会告诉她,他有没有说谎。   “笑笑,他说的是假的,我明了,以后笑笑若是想要孩子,不管是多少个,都能有的。”玉辞说得分外笃定。   东风笑勉强勾了勾唇,心里却是格外明了——那老军医说的是实话,至于玉辞,如今还在傻乎乎地安慰她。   “他说的也对,我心里也明白。”东风笑沉了口气,转过头去看着他。   “美人儿,要不……”   她咬了咬唇开了口——人,总是要学会让步的。   他之前为了她做了那么多,如今东风笑想明白了几分,这件事情上,她应该多给他考虑考虑。   美人儿,要不……以后你和别人去要个孩子?   东风笑心里重复着这句话,可是嘴里就是说不利索。   说出前五个字来,后面的却是生生梗在了咽喉之中。   她一狠心,终于哑着嗓子把话说完了:“要不,以后你去找别的女子,然后……”   玉辞愣了愣,继而却是抬起手来抚了抚她的脸,东风笑咬着唇角,他却忽而倾身上前来,那温润柔软的唇倏忽间覆在了她的唇上。   东风笑松开了咬紧自己唇边的牙齿,闭了眼承接他的这个吻。   他的胸膛近在咫尺间,仿佛是一个滚烫的火炉,时时刻刻温暖着她的冰凉,可东风笑是小心的又是自私的,她不想失去这一处温暖,也本不肯同她人共享。   哪怕是一点点,她都不肯。   “傻笑笑,胡说什么?”末了他将唇移去她的耳旁鬓边,温热宽厚的手抚上她的面颊,柔软的指腹轻轻触碰她的唇角,另一只手则自下面紧紧地扣住她纤瘦的腰。   如此的动作和距离,他仿佛是要将她生生嵌入自己的身体里。   东风笑张开眼来,半垂着眸子,默然无言,只是静静感受着他温柔的气息在耳边,呼吸间均匀而又带着几分撩拨。   “我没胡说,我有细想过的,这是一个无法避免的问题,迟早也是要面对的。”东风笑沉了口气,压低着声音,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玉辞却忽而低低地笑了:“笑笑,怎的想得这般多,我说过了,他说的是假的,笑笑以后想要有多少个孩子,都可以的,怎的如今不信我了。”   东风笑听他说得确凿,心里也犯起了嘀咕——难不成是她想多了?   她愣了愣,把玉辞拽起来,定定地瞧着他:“美人儿,此言可是当真?”   玉辞垂着眼瞧她,笑着点头:“自然是当真。”   “但是笑笑,记着,以后那药可是要好好喝着,别偷偷摸摸地倒了,也别嫌苦只喝一半。”玉辞沉默了一会子,忽而启口,说得简单。   东风笑闻言却是一愣——偷偷摸摸地倒了,嫌苦只喝一半。   她一直以为他不知道有这回事的,谁知道他是精明得很,之前只是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嗯。”东风笑略有尴尬地应了一声。   不过心里也是明白了,原来他一直逼着她喝的药,大概便是为的这件事。   玉辞见状,不禁又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却很和缓:“那药的确是苦,我前些天在屋子的小药箱里面新放了一合糖丸,每次喝了药吃几个便好,不过也控制着,最多两颗,若是吃得太多,易伤牙,易上火。”   东风笑点了点头:“好。”   她抿了抿唇,忽而抬起眼来溜了他一眼,此番竟是眯起眼睛笑了笑,莫名地狡黠。   玉辞总觉得她这副样子颇为熟悉,心里动了动。   “美人儿,你这厮,是不是第一次瞧见我就想着孩子的事情了?”   玉辞一愣,她的话语很是直白,眯着眼睛戏谑地逗弄他,可是如今他偏偏就是痴愣着不知该如何说了。   “我……”玉辞把目光移了开去,如今倒是不好意思告诉她,当初她留在苍鹭的那几天,他鬼迷心窍一般地抽了她一绺红缨走,收在了书房的矮盒里,后来她从苍鹭山骑马离开的时候,他立在苍鹭山脚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末了才发觉自己已经动了心。   东风笑瞧着他这略微别扭的模样,心里竟然起了几分得逞的快感。   手腕一转,她轻轻巧巧将他按在一侧的树上,南乔的气候温和,这树也算是长青,如今春日转夏,蓊蓊郁郁繁茂得紧,斑驳的光影自树木枝叶的缝隙投射而下,静静停留在他的面庞上,恬静而又安然。   可便是阳光,也比不得他瞧着她的目光柔和温暖。   东风笑勾了勾唇,移开眼去,一手扣了他劲瘦有力的腰,便这般倾身上前去,启口将他的已经叼开一角,继而静静地将唇烙在他的颈窝处。   她的吻一路游移而上,顺着他的颈项将要蔓延至他的面颊。   她离着他的胸膛很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有力却又愈发急促的心跳,不禁勾了唇。   玉辞垂了眼,她的手她的唇皆是微凉,却偏偏撩得他周身一片燥热。   可谁知,此时此刻,营口的方向,却忽而响起了一阵尖锐的马嘶声…… 第下:且南飞198 相似的故事   “副帅,西路常城告急!”冲过来的兵士几乎是滚下马来,也顾不得东风笑是副帅而韩聪才是主帅,张开口便急急地汇报着。   东风笑一愣——二哥的那一路,告急?   面前的兵士身上又是泥又是土,面上的尘土已经和汗水交融起来,看起来狼狈而又仓促。   一个八尺男儿,如今身子都在颤,咬着牙断断续续,累得喘不过气来。   “常城陈敬为将,已经设计将队伍围困了,突破不出来!”   东风笑知晓,这常城他们已经攻了数日,可是不曾料到,如今不仅攻不下来,还中了他们的计策!   那边,主帐处传来一阵匆匆之声——韩聪得了消息,急忙赶来。   东风笑一咬牙:“穆帅如何?!”   “小、小的不知。”   东风笑只觉得眼前一晃。   攻城、围困、主帅安危不知……   这一切,像极了许多年前,当初丰帅也是率军攻城,因为预判错误中了对方的计谋,结果被生生围困在了阵中。   东风笑带着援兵前去的时候,却发现以她当时的兵力、能力,如果冲上前去,无异于飞蛾扑火,只能白白葬送弟兄们的性命!   那时她含着泪咬了咬牙,终究是一抬手,没有发动。   随后,狼烟去尽,丰帅已经身中毒箭,气绝身亡。   四下七零八落的尽是折断萎靡的战旗,和染血的残骸。   她勉强稳了稳身形,继而抬眼看向韩聪。   “大哥,守城须得有主帅,笑请大哥下令,容笑带兵力前往营救!”   同样的事情,她不想发生第二次!   韩聪一愣,犹豫了片刻,继而狠狠咬了牙,一挥手安排副官去安排兵力,沉声道:“好,路上小心。”   东风笑颔首,继而便是执了枪转过身去。   身后的人一袭月白色的长衫,墨发飞扬。   “玉辞,你留在这。”东风笑定了定神,匆匆说道。   玉辞看着她:“随军须得有医师,我随你去。”   他跟着她去,也能放下心,何况他本也是上过战场当过将领的人,他要护着她。   东风笑迟疑了一下。   玉辞却已经转过身去,向着营帐里走去——他要去收拾行李,备好东西同她一起走。   不管她允不允,他便跟着了。   东风笑眸光闪了闪,也不再多言了,只是心里暗暗想着——不能再伤到他分毫。   这一路军队可谓是一路加急,连夜赶路,东风笑生怕一个疏忽怠惰,就将更多弟兄的性命葬送了去。   只可惜,第二日傍晚到达时,常城外,残阳如血。   北倾军已经被围困了两日两夜了,如今几乎是到了水米无存的地步,只是在死撑。   周围敌军的阵脚却是极稳,饶是东风笑在远处的阵外浅浅一掠,都觉得透不过气来。   这个将领陈敬,是个人才。   线人已经打探清楚了,此番敌方共有两位将领,一则是陈敬,一则是吴峰,前者善谋而后者善武,也算是配合默契。   “副帅,如今应当如何做?”一旁的偏官小心询问着。   东风笑眯起眼睛来,细细看着那阵型,心里七上八下。   俗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真入了这迷阵,出来确是难的,可是在外面,依着她的兵法底子,瞧了一会子,在手背上划了划,心里自然就有了一个大致可以的破解之法。   可是,便是有了破解之法,东风笑也是犹豫依旧。   她一向是个赌徒,在危急关头,每每敢于祭出性命来豪赌一把。   可如今这事情却不仅仅牵扯到她自己的性命——还有她身后这些弟兄们的,以及,前面那被围困的弟兄们,她的二哥,甚至再往远了将,还有她背后的军营……   东风笑咬了牙,心里犯着嘀咕。   可是当下关头,拖沓和迟疑又岂会不是另一种赌?   心如乱麻。   “笑笑。”一旁,却忽而响起了一个声音,依旧是清清浅浅,仿佛是一汪澈凉的水,洒在了她燥热不安的心上。   东风笑咬着唇回过头去,却见玉辞已经拽了缰绳停在她身边,一对眼睛盯着前面的阵型。   对呢,东风笑忽而想起来,这厮当将领的时候,也是逼得大哥二哥跨不过沂水去的主。   她太想护着他,太不想失去他,以至于忘记了他的能力。   “笑笑,这阵型,你想如何破?”玉辞瞧着她,微微颦着眉,开口。   东风笑看着他的眼睛,竟然感觉莫名地心安。   她稳了稳神,回过头去瞧着那边的阵型,压低了声音。   “东侧有缺口,应当是方才刚刚他们试着冲开,不过失败了。”   玉辞点头:“如今你想从那边走?”   东风笑一咬牙:“这边地势偏高,我们不妨从上面往下滚石,从西边冲出一个新的口子来,然后再从东边未补好的缺口攻进去。”   她这个计策早就在脑海里成型,之所以迟疑,是因为担心那层层的阵型骤然展开,她的滚石反倒是伤了自家弟兄。   “甚好。”孰料她话音刚闭,玉辞便在一旁沉声说着。   “可是,这滚石如若伤了自家弟兄……”东风笑眸光一沉。   用兵似是下棋却绝不是下棋,因为棋子无命。   之前的她也许可以分外理智地用兵,可是自打她死了一次,生命的意义,便在心里迅速地铺展开来。   她明白活着有多好、多重要,又岂会去轻视比热容的性命。   可是,如今人数有限调遣不开,除了滚石,又有什么办法能将那阵型撕开一个口子?   “下令罢。”玉辞看了一眼,又启口说着:“南乔的兵士是他们的肉盾,如果南乔之人躲不开,就能挡下,如果躲得开,那我们的人就有更多的时间反应,也能躲开,何况,如今你若是愣着没有动静,死的人也不见得比误伤的少。”   东风笑一狠心。   “分两路,左路滚石,右路一般打头阵在西侧诱敌,一半等候前去东侧打头阵,左路处理完滚石马上跟上右路后一半,全力攻东侧缺口!”   常城门前,荒草径外,一时间厮杀之声震耳欲聋。   那夕阳的残红和地面的残血已成一色。   东风笑带着人将南乔的阵型撕出一个口子来,才发现如今北倾的大队伍,竟然已经被这阵型割裂开来!   大部分人在一边辗转,可是显然敌方并无意和这边硬怼,也许只是等着战胜、或者等着看他们无饭无水以至于被迫投降。   而另一边,困住的人只剩下一小队,皆是伤痕累累。   而穆远的身形便出现在那一队里。   东风笑遥遥地瞧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心跳生生漏了一拍。   她看见那个身影倒了下去,而一旁,一个人狞笑着抬起刀来,便要一击斩下!   东风笑一咬牙,狠狠一挥手,下令的同时,却已经策马而出,向着那边飞快地奔去。   此时此刻,吴峰一刀砍下,却忽而看见一个身形扑了上来。   ——兰若扑在穆远的身上,将他护的严严实实,可是她娇小的身子分明还在颤抖着。   “歹人!不许伤穆哥哥!”   兰若吓得心跳都变快了,却依旧是咬着牙,狠狠地威胁着。   吴峰的面上全无悲悯,只有一丝冰冷和玩味。   ——要杀死面前这个倒地的男人,这样的想法,他从来没有迟疑过!   “这么想护着他?”吴峰眯了眯眼,冷冷地瞧着兰若。   兰若吓得浑身都在颤,却依旧不肯起开身来,这边,穆远咬着牙,拼劲力气想把她拽开。   “兰若……听话……好好的……”   兰若一对大眼睛里泪水打转:“穆哥哥,不成,兰若……”   吴峰却没有耐心听着这二人磨磨唧唧,当即就抬起了长刀:“不妨事,你们不必磨叽,我送你们一起上路就是了!”   他的眼睛里凶光一闪,继而竟是手臂一挥,狠狠斩下!   那惨白的刀刃映着残阳,闪现出一番冷冷的窒息之感。   兰若吓得闭上了眼睛,却依旧是护在穆远身上动也不动,仿佛是一块儿贴紧了的膏药。   穆远苦笑,只可惜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只是可惜,连累了这个小丫头。   那刀光便在眨眼间斩落下来。   兰若咬紧牙关,紧闭着眼,却忽而听见耳畔‘铛!’的一声脆响,震耳欲聋。   东风笑在两步之外侧了身,狠狠地将血缨枪架上前来,生生拦住了这一刀。   玉辞也斩开了几个兵卒,在她身后赶了上来。   吴峰眯了眯眼,瞧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将。   心下算计着——方才这穆远是被冷箭伤着,因此拿下他并不难,如今他的体力损耗并不大,这个小丫头方才撑住他一刀,这一下子他已经能摸出她的气力没有那么强,看着也瘦弱得紧,应当不难对付。   “玉辞,去救穆帅和兰若,我拦住他!”东风笑的眸子里冷光一闪,微微偏过头去,对着玉辞交代道。   玉辞颦了颦眉,看着面前的南乔将军身形高且壮:“笑笑,我来对付他。”   东风笑咬牙,急急道:“我不通医术,你快看着,何况你此前的伤还没全好,经验也不够。”   玉辞的功夫她知晓,可是战场上他丝毫不沾光。   说着,长枪一拦,竟然已经生生接下了吴峰劈来的一刀。 第下:且南飞199 阵亡   玉辞一咬牙,看着被东风笑紧紧拦在身后的穆远,赶忙上前去。   他在心里想着,他必须信她。   他不仅仅是他想要守护的女子,更是这营里的将军。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不知有多少次,这般出生入死,冲锋陷阵。   他飞快地处理着,而袖里早已拢了短杖。   如果有意外,他无论如何也会冲上去。   这边,吴峰渐渐变了脸色。   本还是他先下手攻击,这小丫头的力道也的确不够,可是谁知她的招式干练而又诡谲,不花哨却是四面八方来得飞快,让他分身乏术!   看着她渐渐要反客为主,吴峰一狠心,当即一个横刀,生生架住她的枪。   东风笑的力气自然无法同他相比,这一卡,一个不留神,竟然被吴峰用刀生生拖出去好几步!   她一咬牙,反应却是飞快,当即就飞起身来,趁势在他的腰腹上狠狠一踹!   吴峰闷哼一声,手臂一个用力狠狠将她甩落出去。   东风笑早已料到他会是这么一招,身形在空中就是一个翻转,一个飞掠落在地上,脚尖在地面一点,继而带着枪就飞刺而出。   ‘当!’的一声巨响,吴峰力道非常,竟是生生给她逼退了两步去。   他狠狠一咬牙,侧身躲过去,同时挥刀就是一个横劈。   东风笑一个没刹住,拼命地一闪,可是随即便只觉得肩头一痛,那锋利的刀刃已经袭入了她的左肩数寸,鲜血喷涌!   东风笑一咬牙,也不躲,右手当即就拎起枪来,发了狠的一枪钻入他大腿。   睚眦必报!   吴峰没料到她竟是躲也不躲闪也不闪就这般拼命地刺他,冷不丁倒吸一口凉气。   东风笑却已经狠狠地下了手,将内力顺着枪传过去,怼着吴峰步步后退。   吴峰只觉得一股大力催着他的残腿,又痛又无可奈何,咬了牙狠狠拽住她的枪尖,不容许她再抽出枪去——一旦她下狠手抽出去,恐怕他就要失血而亡!   东风笑身子一闪终于狠狠将那长刀从肩头拔出去,忍着痛两手拽上了血缨枪,可是夺了许久也夺不回来,只是给人牵着走——力量相差太多了!   肩头的血已经流了下来,淋了她半条手臂,那左边的手臂已经几乎没有力气了。   东风笑索性一闪身子松开枪去。   身后,玉辞、穆远和兰若已经距离她不近了,方才一番打斗,竟然跑出去这般远的距离。   玉辞如今并不轻松,周遭混乱,只有寥寥几个兵卒能留在四下守着,以至于他一边是需要飞快地处理穆远的伤口,另一边却还要顾及着拦开那些冲上前来的敌军,一时间是勉强应付,分身乏术。   东风笑飞快地向后退了几步,不想同他们拉开距离,担心有个照应不过来,而那边,吴峰只觉得大腿撕裂一般地痛,也只觉得耽搁不起。   他撑着站起身来,像疯了一般地朝着东风笑扑了过来!   可是东风笑的手里已经没有枪了!   那边,玉辞忽而抬眼看向这边,心里一紧,手里攥了短杖就要整个掷过去!   可只是片刻之间,吴峰因为腿上伤得太重,身子竟是一个趔趄,惨兮兮地跌了下去,跌下去还不忘了一手成掌,知道东风笑会护着要害,就向着东风笑已经受伤的左肩狠狠击去。   活脱脱的便是一条疯狗!   东风笑一咬牙,罢了,如今不妨看看,谁更像疯狗!   索性舍去了左手臂,她陡然间抬起了右手来,手掌的侧边可以瞧见一丝寒光——分明便是一个匕首!   ‘嗤!’   一声闷响却是极有穿透力。   玉辞一愣,看着他的短杖凄凉落地,并非如他所想的那般穿透敌将的胸膛。   这是一次失败的偷袭。   他看见那边,那个大汉狠狠地栽倒下来,右手狠狠地击在了东风笑本已是鲜血淋漓的左肩上——而他是多么的疏忽,竟然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将左肩伤成这幅样子。   那两个人就这般扭打成了一团,如今却是一动不动地停在了原地,不知谁死谁生。   周围的兵士见状皆是愣了——如若主帅阵亡,他们也就没有什么指望了,因此一时间都傻了眼。   玉辞的眼睛当即便如同冲了血,他一咬牙,顾不得其他,飞快地冲了过去。   那男子脊背后面穿透而过的手臂直直映入他眼中,手里攥着匕首,鲜血淋漓,他是医者,一眼就能瞧出来,这一条手臂,已经直接贯穿了这男子的心口,断了他的筋脉。   玉辞一愣,继而却是松了一口气,匆忙单膝着地将吴峰的身体拽开,而东风笑此时咬着牙,身上都是血,身形也在微微地颤抖。   玉辞抬手就把她捞入了怀里。   东风笑心里忽而一稳,继而却是推开他,强撑着站起身,咬牙喊出一句:“吴峰已死!”   那些南乔的兵卒当即就心里一晃。   随即,显然是在一步一步地向城里退去。   对方尚存两将,此方主将已死,这一战不可能有盼头了。   “清场!”东风笑对着一旁赶上来的副官,咬牙喊着。   那副官匆忙应了,转身便去安排。   东风笑从玉辞手里接了枪,一路斩开敌寇去,向着穆远的方向冲了过去,也顾不得自己肩头的伤口了。   “二哥怎么样?”等她停下来,咬着牙,看着穆远煞白的脸。   玉辞咬了咬牙——他是医者,可是也并非是能救下所有将死之人。   “抱歉,来时他心脉已断,我用了药,如今只能续一会儿的性命。”   “救不回来了。”   他沉着声音。   东风笑眸光一闪,垂下眼去,紧紧咬着唇角,眼泪却已经砸了下来。   兰若早就听玉辞说过,可如今他再度说出来,依旧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穆哥哥……”她的声音呜咽。   玉辞锁了眉头,这是他第一次这般近地、见到这般混乱、这般残酷的战场,在这里,如果能捡回一条性命,当真是侥幸!   他稳了神,从一旁的药箱里取了东西来,飞快地抬手处理着东风笑的左肩。   那狰狞的伤口烙在她身上,鲜血肆意,还有她那已经明显没什么力气的左手手臂,这些看得他钻心的疼。   战场上的条件来不及细细包扎,但是至少也要先行处理一下,不然这样的伤势,这一条手臂都不用要了,危险的话命都难保。   “二哥……笑笑……来晚了……”   东风笑咬着牙,仿佛察觉不到左肩的剧痛,满脸是泪,哭得肩膀都在颤。   “穆哥哥……”兰若哭得更是歇斯底里。   那个救她于水火,陪了她这些年的温柔的穆哥哥,他……   穆远终于勉强支起了眼来,如今他双眼下陷,那一对眸子也没了什么神采。   其实,也不需玉辞明说,自从那一箭逼到他心口,他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他摇了摇头,声音虚弱而又嘶哑:“笑笑,不怪你。”   “替我告诉大哥,当初欠他那一条命,穆远来世再还。”穆远看着东风笑,干裂的嘴唇展开,不知是在悲伤还是在微笑。   东风笑重重点头,张了张口,却是说不出话来。   穆远却强撑着将手探入怀中,颤着手将那血缨军的主帅将牌摆在她面前。   “血缨军三代主帅,皆死于乱战,笑笑,这将牌,你可还敢接?”   消息到朝廷还需要时间,可是这主帅的令牌,须得先交出,以安军心!   东风笑眼圈一红,小时候,十年前她就见过这令牌了,当初丰帅笑着跟她说,如果她能赢过他,就把这令牌给她,让她当血缨军的主帅,那时候,她多想要这令牌!   可如今,她一点也不想要!   她不要这令牌,她想要丰帅回来,想要二哥不死!   她只想给他们当个副将,哪怕是个校尉,哪怕是个卒子,他们活着就好。   可是……   东风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着手,本想双手接下令牌,可是左手依旧是没有力气,抬不起来,她咬了咬牙,用右手稳稳地接住。   “东风笑……万死不辞!”   一字一句,仿佛是从骨子里发出的声音。   玉辞在一旁医她的手臂,听她一字一句,身形微微一颤。   穆远的唇边扬起一抹笑意来。   “兰若。”   兰若哭得喘不过气,如今想要说话却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能一边喘一边瞧着他,脸上全是泪水。   穆远想再抬抬手,可是手臂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   方才他能举起令牌来,也许,便是回光返照了。   他只能放弃。   “兰若,好好活下去,他们……都会护着你。”穆远咬牙说着,字句已经连不起来了。   兰若拼命地摇头。   她不要什么活下去,她要穆哥哥。   他是她的光啊。   穆远扭过头去看了看东风笑,眸子里依稀有着一丝光。   “好……”东风笑咬着牙挤出一句来,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兰若,听话。”   穆远强撑着扬了扬唇角,却是再也撑不下去了。   话音闭了,他也渐渐的没了力气,那一对曾经坚毅有神的眼睛,也终于合上了。   “今年我二十一,在朝中受了排挤被外放至此,算起来,孤身一人,十年有余矣。   “祖父倒在了战场上,父亲倒在了战场上,哥哥也倒在了战场上,如今我依旧握着这战刀……小姑娘,人生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人要往前看,天空总是会亮的。”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还?   二哥,终究你也倒在了战场上,如同你的父兄。   终究也没有迈过二十五岁的门槛,他本就孑然一身,如今无妻无子,穆家断了后。 第下:且南飞200 重整旗鼓   东风笑跪在穆远的尸身面前,泪水肆意,而一旁的兰若,早已哭得背过气去。   当晚,夜色沉沉,依稀闪烁的只有那几颗星星,却远非明亮。   东风笑呆坐在营帐里,方才副官已经过来报明了如今的兵力,此时她右手攥着笔,面前摆着一张纸,却是迟迟疑疑不知该如何下手。   她要将二哥阵亡的消息传给大哥和阿枫,可是又不敢。   不仅如此,明日,她还要昂起头来,用肩膀担起这整个营。   如今的情况,她必须要带着这个军队,沿着西路一路杀过去,和阿枫汇合,一旦她这边萎靡了,延误了军机,那么那边深入敌穴的阿枫就会陷入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明天,她就要深入营中,瞧瞧伤痕累累的弟兄们。   东风笑狠狠咬着唇角低下头去,心里又酸又疼。   此时此刻,营帐的帘子却已给人轻轻地撩开了。   玉辞拿着药箱走了进来,看了看她,垂了眸子去,继而几步上前来,坐在她身边,将那药箱放在一侧,沉声道:“笑笑,把手臂再给我瞧瞧。”   东风笑点了点头,没有其他言语,算是默认了。   玉辞看着她直愣愣的眼睛,心里抽痛,叹了口气,小心地抬起她的左手手臂,给她卸了此前的绷带:“已经这样了,要向前看。”   东风笑闷闷地哼了一声,继而颤着手往纸上,想要落下字迹去。   大哥,二哥没了。   这句话回荡在她的脑海里,她颤着手一笔一划写着,可是眼泪却是‘啪嗒’‘啪嗒’的往下砸落而去。   玉辞腾出手来攥着她的手:“不想说就不必说,如今不说,也没有什么坏处。”   东风笑呜咽着应了一声,颤着右手就要将那纸揉了,身形也在颤。   玉辞抬起手臂来紧紧环住她的腰身,头偏过来靠近她的右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用温热柔软的唇触碰她的颈项。   他的胸膛贴着她的脊背,属于他的温暖的气息倏忽间就传到了她身上。   东风笑却是颤得更厉害了,索性垂了眼来,泪如泉涌。   “我……还是来晚了……”   而玉辞一手护着她的左肩,一手紧紧地抱着她。   “笑笑,你保住了这个营,这么多弟兄。”玉辞咬着牙低声说着。   东风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继而却是身子一缩,整个人向他的怀里钻了过去。   玉辞一愣,继而却依旧是一手小心翼翼地护住她受伤的左肩,另一手紧紧地抱住她。   怀里的女子仿佛是一只怕冷的小猫,颤着身子使劲往他怀里缩,他搂着她瘦削的肩,感受着她的颤抖听着她的呜咽,只觉得心里又酸又疼。   东风笑的眼泪肆意地流淌,可惜如今便是想要哭也不敢出声。   ——如若哭出声来,一旦让外面的弟兄们听见,恐怕会大乱军心。   玉辞又岂会想不明白她这般压抑的原因,她的肩在剧烈的颤抖着,她紧紧攥起的手已经揉皱了他的袖子,他紧紧地抱着她,心疼地瞧着她和她那伤痕累累的肩膀。   “笑笑,小心着。”   他护着她的左肩,生怕她一个不留神碰到伤口。   东风笑闻声微微偏了偏身子,却是依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正在此时,营帐外传来了一声汇报声:“副帅。”   东风笑闻声身子一震,继而飞快地揉了揉眼睛,想了想终究是背过身去,假装在写着些什么,压低了声音:“进。”   那副官走了进来,看着她恭恭敬敬行礼:“副帅,穆帅……已经葬好了。”   东风笑咬住唇,半晌沉沉道:“好,兰若呢?”   “回副帅,她……在坟前不肯走。”那副官低低地埋下头去。   “夜风凉,劳烦月婉去带着她去休息,明日再来守着罢。”东风笑狠了狠心说着。   那副官应了,行了礼退下,东风笑却忽而转过头来瞧着玉辞,声音都哭哑了:“玉辞,我想……去瞧瞧二哥。”   玉辞默然沉了口气,从一侧去了个披风来,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张开手臂半搂着她往外走。   旁人瞧着也许是两相欢好的搂抱,而只有玉辞知道,东风笑经历了许久的奔波,白日里又拼命杀死那身强体壮的汉子,如今便是走路都费力,可是如今她是副帅,是这营里剩下的最高的将领,便是他想要抱着她过去,她也不允,在这营中,也不能。   东风笑‘噗通’一声跪在了那坟前,玉辞瞧了瞧,叹口气,在一旁也陪着她,东风笑埋着头一声不吭地跪了许久许久,玉辞在一旁想劝又不知如何劝,只是静静地陪着、扶着。   半晌,他终于咬了咬牙,一狠心,站起身来,俯身便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东风笑眼睛红得如同充血,抬手敲着他的胸膛——她还不想走。   “已经很久了,笑笑,该走了。”玉辞的语气不容她有其他余地。   “你放我下来……”东风笑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推开他了,只能咬着唇低吼。   玉辞手臂一紧不容她继续折腾,身形一转抱着她便走。   “时间太久你身子扛不住的,笑笑,至少也要为明日考虑。”他压着声音晓之以理。   东风笑闻声不再动弹,只是闭了眼,默默扭过头去,把脸紧紧贴在他胸膛上。   明日。   是了,明日如果顺利,也许她就会带着兵离开这里了。   而二哥,却会在这里长眠。   次日,临时军营的空地里,东风笑一袭映日的铁甲,手里执着红缨如血的长枪,面上瞧不出悲喜,仿佛是一尊不倒的雕塑。   也许这世上,除了她自己,也只有玉辞知道,昨晚她曾经哭得死去活来。   她看着四下的弟兄们,唇角一启便是一声嘹亮的嘶吼,抬手震着手里的血缨枪,引得弟兄们,不论伤残,都不顾一切地随着她振枪嘶吼。   前进!复仇!   南乔皇宫,金碧辉煌。   邱鸢立在乌查礼新给她建的高台上,那一对杏眼煞是好看,流波光转,她似是要望穿了层层的楼阁山水,看向那边北倾的土地。   如今便是她自己都已摸不清自己的心。   曾经在她年少时,乌查礼生生撞入了她的生命之中,那时的少年身材颀长,眉眼俊秀,言谈举止间自有一番风骨,须臾间便入了她的心。   可随即,他落了一处玉佩给她,便转身而去,约摸十年,不再有踪迹。   而她,只当那年少的悸动是虚无,忘却了一切等着自己出嫁寻了归宿,而恰恰在此时,她年幼时碰见的少年,让她国破家亡。   她流亡沦落,却恰恰碰上了父亲的故交,入了军营。   军营里有个男子,名叫俞策,起先他是装疯卖傻,可是她却从他身上瞧见了自己。   她想平平淡淡地守着他,照顾他。   似乎是因为同病相怜的亲近感。   这么一直到了他身份明了,到了他明明白白地表示出对另一个女子的欢喜,那个女子,名叫月婉。   邱鸢无意相比,可是那一晚,俞策一袭青衣行至她面前,忽而抬手挑起她的下巴,端详着她的脸。   “这样貌倾国倾城,如若入宫着了那锦衣华服,便是凤凰也比不得。”   她面前的他眯起眼睛,就这么让她用姿色去上演一场‘美人计’!   俞策,便是你心里的人不是我,又何苦来这般玩弄于我?   然而,她终究是来了,为了自己的国家,为了大哥,也为了冷情人。   来覆了那幼时少年的国。   邱鸢兀自闭了眼,只是听着高台上的风声。   身后,却忽而袭来一双大掌,紧紧地搂住她。   “陛下……”邱鸢沉沉启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娇柔。   乌查礼将头靠在她的肩头,声音沉沉:“鸢儿,朕……慌了。”   “陛下是天子,是上天护佑的人,不必慌。”邱鸢柔柔一笑。   “可是,鸢儿,如若朕守不住这江山……”乌查礼伏在她肩头,狠狠咬住薄唇。   邱鸢闻言愣了愣,眸光一沉,却是轻轻地抚着自己微隆的腹:“陛下不要这般说,不会的,不必担心,鸢儿和这孩子,永远都会陪着陛下。”   乌查礼的唇角扬起一抹苦笑,将大掌探向前去,抚上她那微隆的、柔软的腹,那里面有一个新生命,是他的骨肉。   邱鸢兀自咬了牙,继而,便是垂了眼:“陛下,又发生什么了?”   乌查礼闻言一愣,却不言语,只是摇了摇头。   邱鸢叹口气,侧过身来,轻轻抚弄着他微皱的眉头。   “不论发生什么,鸢儿都愿意和陛下一同承担,只盼陛下不弃。”   她娇美的脸上尽是温柔,声音很轻,但是乌查礼却能听见其中的几分坚定。   乌查礼哑着声音:“敌军攻占常城,吴峰战死,陈敬带兵逃窜。”   邱鸢并不知晓常城是何地,有多么重要,但是瞧见乌查礼面上的表情,心里已有七八分了然,她叹口气:“陛下,丢了的东西,我们可以拼尽全力拿回来的,只是……陛下须得选对了人,这等丢城一人逃窜的行径,便是鸢儿一介弱女子,也是瞧不起的。”   乌查礼闻言重重叹了一口气。   “如今……无将可用。” 第下:且南飞201 城破   邱鸢凝眉:“国中钟灵毓秀,人杰地灵,岂会无将可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国难当头,是应当让那些能人志士站出来了。”   乌查礼看着她这张温柔天真的脸,笑了笑,抬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梁,笑道:“怪朕,朕不该说这般多,倒是惹得鸢儿这般心忧,担惊受怕。”   “罢了,这一切朕都扛下,鸢儿便给朕把这孩子好好生下来,平平安安便好。”   邱鸢闻言一笑,默然点头。   “朕希望这孩子……能是个男孩儿,以后,朕便让他做太子。”乌查礼脸上笑意更甚。   邱鸢闻言唇角微扬,正要说‘谢陛下’,却见乌查礼苦笑一声,沉着声音:“罢了,还是……若是个女孩儿便好。”   他守不住他的国家了,生下个男孩儿,他这一生,便注定坎坷流离,倒不如生个女孩儿,凭着一张姣好的脸蛋,嫁个安安稳稳的人家。   邱鸢愣了愣,看着这个高大的男人叹息着颓然离开。   她兀自颦了眉,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入风里。   她此来,究竟是对是错?   两路夹击,东风笑和顾劼枫两路齐行,自从朝廷的文书正式下达,东风笑终于拥有了那帅印,成了血缨军的主帅。   女子为主帅,她是第一人,可是此中坎坷也只有她和她那如血的红缨知晓。   第二年的新年,没有爆竹,没有烟花,没有灯笼,唯有凌乱的火光。   东风笑一袭铁甲,手里执着血缨枪,那铁甲之上映着除夕夜的月亮。   顾劼枫策马在她身边,一对剑眸冷冷瞧着前面混乱的南乔都城。   ——南乔,不会再有新年了。   东风笑四下一望,狠狠一个抡枪,眯起眼睛,望穿火光,看向前方那从废墟和烈火里策马而来的男人,那个身形是这般的熟悉。   墨久。   邱鸢蛊惑南乔皇帝,让墨久被软禁许久,以至于如今都城失守,他才终于能够挣扎而出。   墨久仰头看着沉沉的夜色,嘴角扬起一抹苦笑。   又是一场火。   继而,他回过神来,定定瞧着前面一袭铁甲的女子。   她的眉眼她的面容,多少次出现在他的梦里,每每梦醒他便知道当初他错了。   可那又如何?早已无从补救了。   东风笑冷冷地同他四目相对。   “墨久。”她沉沉开口,紧紧攥了枪,如血的红缨上蓄着傲血的战意。   墨久唇角扬了扬,瞧着她,只是沉声说着:“笑笑。”   顾劼枫咬了咬牙,抬手拦下东风笑:“笑笑,城已破,你退后罢,我来对付他。”   东风笑垂了眼:“不必,阿枫,我要替我的弟兄们复仇,不会假你之手。”   顾劼枫愣了愣,而倏忽间东风笑已然一枪挑开他的长刀,两腿一夹马腹,提着抢便冲上前去。   ‘当!’   这一声划破了夜空,血缨枪和黑云刀激烈地碰撞在了一起。   东风笑咬着牙,手底长枪生风,而墨久的眸子沉得仿佛这夜空,执着刀同她过招。   叮叮当当,刀枪相撞间,尽是冷光。   顾劼枫咬着牙立在一旁,东风笑撂下话来,他便不插手,可心里依旧是担心。   倏忽间,只听‘哒哒哒’的马蹄声映入耳中,顾劼枫一愣,会过头去,却见玉辞一袭玄衣,策马而来——后面营帐里的伤病,已经处理妥帖了。   玉辞的眸子自前方交战的二人处一闪,继而垂了眼,拽了缰绳,静静地将马儿停在顾劼枫身侧。   “你不担心?”顾劼枫咬了牙,看着前面二人出招皆是狠戾。   玉辞看着那个身影,摇头:“这件事压在她心上,有四年了。”   四年了,这个表面上豪爽的丫头,从未忘却过当初那一番仇,那灭营的撕心裂肺。   常常在夜里,她缩在他怀里默然无声间泪流满面,他心里早便是一清二楚了。   顾劼枫沉了口气,不再言语,直到前方那个女子枪风一转,生生将那持刀的男子从马背上掀落下来。   墨久的刀离了手,默然倒在地上,闭了眼。   今日,他自软禁中逃脱,本是可以走了,可是阴差阳错,他依旧是执意策马来了这里,来见她,等她来给他一个终结。   这是一场自寻死路。   东风笑身形一掠下了马来,沉着眸子,血缨枪一比,架在他的颈项上。   “对不起。”墨久唇角扬了扬,声音沉沉,带着几分嘶哑。   “这声对不起,你不该对我说。”东风笑咬了唇,手在抖。   “你欠我的,当初在平焦城外,已经悉数赔给我了。”   “墨久,你亏欠的,你应当说一声‘对不起’的,是我血缨军中千千万万枉死的弟兄,是他们的妻子儿女,老父老母!”   东风笑咬着牙,一字一句狠狠从口中挤出。   墨久闷闷地苦笑:“对不起。”   东风笑手里的枪并未松开,她眼圈已然红了,抬起眼来看着这沉沉的夜。   “笑笑,墨久亏欠你太多,亏欠他们太多,如今已是将死之人,但有两件事,还想一求。”墨久咬着牙,沉着声音开口。   东风笑低声哼了一声。   “求你饶过我方才满月的孩子。”墨久咬着牙,声音嘶哑。   东风笑低低地应了。   这不仅仅是墨久的孩子,更是丰帅——她的恩师的外孙,便是如今他不拉下脸来苦苦求她,她也绝不会杀。   “求你杀了我,让我死于故土,不要让我被俘去北倾。”墨久阖了眼,他本是个有血性的男儿,生于南乔,死于南乔,不肯死为他国鬼,沦为阶下囚。   “好。”东风笑眸光一闪,垂眸看着他。   那一杆血缨枪被她颤着手抬了起来,对着这个她曾经爱过的男人。   她闭了眼。   白刃映月,冷光带血,长枪一刺,一击穿透了他右侧的胸膛。   “塞外长枪和寒月,黑云血缨不同归……”   东风笑默然立在血泊里,枪下的男子已然阖了眼,她落枪的一瞬间,隐隐约约只听他这一声低吟。   她看着他合起的眼和兀自成拳的手,忽而缓缓地蹲下身去,抬起手来,展开他的手掌,看向他紧紧攥在手心的东西。   那个盈盈的玉佩,映着冷冷的月光。   正是当初她在野草坡上,亲手递给他的物什。   东风笑的唇角带着苦涩,眼泪终于沉沉地砸了下来,但这,是最后一次,她为着这个男人落泪了。   身后,玉辞垂着眼瞧着这一切,没有言语,也没有上前。   当夜,北倾军占领南乔之都,三千铁骑攻了皇城。   皇城里,没有点灯,只有一盏弱弱的烛光,飘摇不定。   顾劼枫带着兵,执着长刀走进大殿里,看着大殿角落里,那几个模糊的人影。   火把的光亮,瞬间点亮了这大堂,在这一瞬间,死气沉沉的堂间,又是一派金碧辉煌。   俞策作为东路的参谋,近跟在顾劼枫身后,一袭青色的衣衫,当那大门打开来,长风吹入门中,倏忽间便吹皱了他的衣袂。   他看着前面那个身材纤瘦的女子,忽而颦了眉。   邱鸢默然跌坐在地,怀里紧紧抱着南乔皇帝乌查礼,一旁,是一个婴儿床,那床里,一个小女孩被裹得严严实实,如今睡得正香。   顾劼枫瞧见那个一袭龙袍的男人,下意识地攥紧了刀。   “他……已经走了……”邱鸢哑着嗓子,声音很低很低。   大堂里一派沉寂,顾劼枫兀自低下头去,看着面前的一切,不知如何是好。   忽而大堂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些急促——正是东风笑、玉辞一行人,在城中清场完毕,赶了过来。   “都来这里做什么?一个自尽的男人,一对孤儿寡母,你们……何必这般架小心。”邱鸢苦笑,抬起手来,轻轻抚着怀中男人的面颊,拂去他唇角的血迹。   东风笑愣了愣,早便知道她离开大营的日子里发生的事,邱鸢所遭遇的一切,让她无法开口。   “抱歉。”半晌,东风笑忽而沉着声音说出一句。   当场同邱鸢年纪相仿的女子,也只有她了。   俞策此时此刻却是忽而举步向前走去,便一直走到邱鸢面前,他低下头去,对上她那带着三分冷意的目光。   “鸢儿,随我回去。”他扬了扬唇,伸出手来,递至她面前。   邱鸢冷冷哼了一声,低下头去,理也不理他。   俞策沉了口气,蹲下身来,压着声音:“鸢儿,我不介意你曾经是他的女人,曾经有过孩子,你……”   ‘啪!’   这一声耳光的脆响在一瞬间划破了这沉寂的大堂。   邱鸢冷冷瞧着他,俞策白净的脸上,如今有一个明显的五指印。   “滚!你不介意?!你根本不配!”   这激烈的声音响起,惊醒了一旁熟睡的小公主,她醒了过来,尖着嗓子大声地哭着。   俞策一个趔趄跌坐在地,愣了愣,眸光一沉,定定瞧着邱鸢。   “鸢儿,你不能留在这里,你活不下去的。”   在这南乔众人口中,她是祸国媚君的妖女,那些南乔旧臣恨不得噬其骨血!   “活下去?俞策,谁告诉你,我想活下来的?”   “我想死!我要去陪他!我对不起他!”   邱鸢眼睛一片通红,如今便是孩子尖声哭闹,她也顾不得了。   俞策上前紧紧抓住她的手:“鸢儿,你不欠他的,是他先发兵,毁了你的家!”   邱鸢冷冷哼了一声,几乎是使出全身的力气将他狠狠搡开,那本是姣好的面庞上,如今带着一抹愤怒和疯狂。 第下:且南飞202 且归   东风笑此时在后面,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举步向前,她看着邱鸢,沉沉开口:“你不能死,你若是死了,你的孩子从小,便连娘亲都没有了。”   邱鸢闻言,苦涩一笑,眼泪‘啪嗒’‘啪嗒’往下砸。   “副帅,南乔不容我,北倾也不会容我,如今我是一个祸国的妇人,各国皆是避之不及。”   “若是我带着我的孩子,只会害得她和我一起颠沛流离。”   东风笑一愣,咬住唇角,再难言语。   的确,她东风笑不幸,自幼为家不容,颠沛流离在外,遭人负心,还为此丢过性命。   可是她的确是幸运的,她能碰见玉辞,碰见这个默默温暖她的男人,不论过程坎坷,能和他长相厮守。   如今她面前的这个女子,比她不幸上千倍万倍。   邱鸢的嘶吼声伴着那孩子的啼哭声,在这大殿上久久回荡。   半晌,她终于也不再言语,只是低下头去,闭上那一对通红的眸子,面颊上尽是泪水。   “代我给韩大哥道一声谢吧,谢谢他的救命之恩,收留之情。”   “看在我所做的一切的份上,请你们忘记这个孩子的出身,让她平平淡淡过上一生罢。”   末了,邱鸢苦涩地笑了笑,从一侧的小榻上抱起那啼哭的娃娃来,垂眼在她的小脸上亲了一下,继而,她抬起双臂来,将这孩子递向前去。   她总也要给乌查礼,这个深爱她的男人留一个后人。   站在前面的东风笑一愣,继而咬着唇角,抬起手来,小心翼翼地将这孩子接了过来。   这娃娃粉雕玉琢的小脸胖嘟嘟的,方才经她娘亲亲了一口,倒是乖乖地不再哭了,东风笑垂眼看着这孩子,心里五味杂陈——这孩子,以后,没有爹爹,也没有娘亲。   邱鸢看了看这孩子,继而手臂一环,从乌查礼的手中取了一个小瓶子来,闭了眼,一口便将那瓶子里的东西一饮而尽。   东风笑抱着孩子转过身去,不再瞧着,那边众人皆是紧紧蹙起眉头。   俞策负手立在前方,见状,只是默然闭起了眼。   那小瓷瓶滑落在地,跌了个粉碎。   这一夜,应当是南乔都城最不平凡的一夜了。   著意坐在皇城外的一个石头旁边,这一带早已清了场,除了寥寥几个守卫的兵士站得笔挺,这空旷之所一片寂静。   元封倚在那石头上,手里拿着一坛酒,身边摆着数坛酒,早已喝得迷迷糊糊。   “著意,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元封笑得莫名,此时的他失却了平日的儒雅安静,酒水留了满面,甚是狼狈。   著意眨了眨眼,忽而从袖间取出了此前他给她的帕子,小心地递上前去。   “这是……我曾经的家。”元封垂眼看着那帕子,语气沉沉。   而如今,这个家杀了他的母妃,险些取了他的性命,而他,也回过头来,帮着外人毁了这个家。   “师父说……你是南乔的皇族。”著意有些犹豫,抬眼看着前面死气沉沉的皇宫。   元封却扬唇笑了,再不避讳什么了:“不错,我曾是南乔皇族,是如今南乔皇帝同父异母的兄弟。”   “我不叫元封,我叫乌查封。”   他说着,抬手抓过那帕子来,毫不顾忌地覆在自己面上。   著意的眸光闪了闪,看着他,她虽然年幼,但也知道,这一路行军,他有多少次,将这地形细细分析给主帅听。   她想着,他大概不会留下了,也不能留下了。   “那、我跟师父说,你同我们回苍鹭吧。”半晌,她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元封愣了愣,继而似笑非笑地瞧着她,摇了摇头:“不去的,我去不得那里了,也留不在这里的。”   “著意,我要回月阳山了。”末了,他启口,沉沉说着。   大军在这一处羁留了几日,随即,便由顾劼枫手下的刘副将率兵驻守在南乔都城,其他人一路搬师而归。   俞策将邱鸢的孩子带走了,一向精明的一个人,自从那晚过去,眸子里竟也是痴痴愣愣的,邱鸢临死前对他一字一句的控诉,反反复复回荡在他的脑海里,挥之难去。   大军一路北行,在月阳山别过了元封和著意,过了常城,兰若却执意要留下,在一旁的萧山上给穆远守墓。   东风笑、玉辞和顾劼枫看着这小丫头满眼的泪光,想起她平日和穆远的感情,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拗不过,只得点头应允。   而在未来的几十年里,兰若便是终身不嫁,守在墓前,既是守墓,也是行医行善,便这般终此一生。   大军和韩聪一路汇合,顺风顺水,回还罄都。   南风过境,正是夏夜时分。   牧逸举步走进那旧日的院阁,院阁里琴声纷飞绕梁,而他只是抬眼看着那庭院里执枪而行的女子。   她的身形姣好却又带着一种浑然的力量,仿佛是寒冬的一株腊梅。   “笑笑,今日论功行赏,赏赐功臣,你竟是不去。”他说着,话语里却并无恼意。   东风笑抬眼看了看他,笑道:“那陛下可还肯赏赐于我?”   牧逸微笑颔首:“自然是要赏赐,你这一路,鞠躬尽瘁,受尽委屈。”   “谢陛下。”东风笑一拱手,继而又笑言:“笑只盼陛下赏给笑笑一场婚礼,笑中意苍鹭之王,已四年矣。”   牧逸闻言一愣,抬眼看着面前满含笑意的女子,拢在龙袖里的手兀自攥紧,继而却是渐渐展开来。   “好,朕允你一场盛世婚礼。”   他沉了口气,忽而又道:“那么,之后……你会去往何处?”   之后,你可肯留在罄都?   韩聪和顾劼枫代她交了帅印和令牌,东风笑今日并没有上朝,没有领那丰厚的赏赐,也不再当那惊国的女帅,他心里明了了七八分,她是想要卸甲归田。   “笑便随着他回苍鹭去,还望陛下原宥。”东风笑一拱手。   天下已定,她也已无心朝堂纷争了。   牧逸沉默了半晌,终于扬唇笑笑:“好,常回来看看,这里……也是你的家。”   东风笑颔首应下,看着他摆手转身,身形消失在这院落的尽头,终于松了口气。   她转过身来,几步走到门前,轻悄悄推开门来。   屋间,她心里的那个人坐在桌案旁,抚着那古琴,琴声纷扬。   见她进来,玉辞抬眼笑了笑,继而目光看向屋室的左角,笑道:“方才月婉把那孩子送过来了。”   东风笑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应当是墨久的孩子。   如今墨久死于她枪下,而丰彩儿也受了军罚,虽然在众人看来,她乃是丰帅唯一的后代,并不忍心降下杀头的罪名,但是因为当初她的滔天罪行,死罪能免,活罪难逃。   丰彩儿被压入了一处黑牢,去此不足一里,便是当初血缨军灭营之处。   东风笑眸光沉了沉,忽而转过身去,将长枪轻轻搁在一旁,几步走到那小床边上,垂下眼来看着那孩子——如今这孩子刚刚满月,可是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祟,竟是觉得这孩子同墨久甚是相像。   “他和他真像。”东风笑不知不觉间已然沉沉启口。   玉辞依旧坐在那里抚着琴,闻声抬眼瞧了瞧她,却是不言语。   “美人儿,你说,我是不是该学着照顾孩子了?”东风笑垂眼看着那孩子,忽而又来了一句。   说着,她竟然已在不知不觉间伸出手去,轻轻抚弄着那孩子柔软的、粉雕玉琢的脸。   “不必。”玉辞只两个字,干脆得很,隐隐约约还带着几分生硬。   她就这么想给那个男人看孩子?如今还忘不了他?   东风笑生生被他这一句话从思绪里拽了回来,愣愣地瞧着他:“怎么?难道我……”   玉辞见她面有迟疑,忽而明白她是想多了,以为她自己不会有孩子,也只得先忍下方才吃的墨久的那一口干醋,声音放缓了许多:“莫要多想,以后有了孩子,我来照顾,你不必插手的。”   心里却忽而觉得自己方才幼稚得可笑,竟至于同一个东风笑痛恨了许久,如今也已经死去的人吃醋,分明他心里也觉得,东风笑对那个男子,如今顶多是有遗憾和哀叹,绝无半分情义可言了。   感觉对面的人投过来一丝戏谑的目光,玉辞沉了眸子,手腕一转便换了一个曲子。   东风笑的唇角不由得扬起一抹笑意,却也不急着点破他,只是抱着手臂倚在墙上,半闭了眼睛听着他的琴声,甚是悠闲。   “美人儿,你不听话。”   忽而,东风笑唇角一勾,挑起眉来看着他。   玉辞半垂的眸子里光华一闪,而倏忽间东风笑已经几步上前来,抬起手来便攥住了他抚琴的手,琴声乱了,带着几分嘈杂,终于归于一片静寂。   玉辞则抬起眼来,对上她那一对流光的眉眼。   “美人儿,本帅有没有同你说过,不准再弹这一曲相思?”   东风笑挑着眉。   玉辞笑了笑,倏忽间手臂一拦,竟是生生将她的腰环住,他身形一偏,竟是搂着她仰倒在一侧的贵妃榻上。   “笑笑,你就这么想替那个人养孩子?”他沉着声音,将唇附在她耳畔。   东风笑挑挑眉,一手摁住玉辞结实的肩,一手把玩着他的下颚,勾唇而笑:“怎么?美人儿这是在吃醋?”   玉辞一愣,不料这厮竟是这般直截了当。   他闷闷哼了一声,半扭过头去,不瞧她那戏谑的眸子。   堂堂苍鹭之王,本以高傲冷清著称,岂知如今在这个泼皮无赖般的女将军身上,已不知多少次吃瘪了。   “唔,不说话,那便是没吃醋?”东风笑勾着唇,继续逗弄。   玉辞哼了一声。   “美人儿,连醋都不会吃,不怕我跟着别人跑了?喏,阿枫还在外面等着哩。”东风笑眼睛一转,依旧是无赖兮兮地说笑。   玉辞却忽而回过眼来瞧着她,半垂着眉眼,唇角带着一丝浅笑。   “不会,跑不了。”   东风笑撇撇嘴:“跑不了?哪来的自信。”   “将军允我三场婚礼,小民相信将军的公允。”玉辞淡淡启口,看着她,眸子里的戏谑之意却分外明显。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是硬生生噎得东风笑说不出话来。   ——这个玉辞,跟着她学坏了。   玉辞见她愣住,笑意更甚:“方才我是想说,笑笑若是当真欢喜孩子,不妨自己要一个。”   东风笑闻言却是回过神来,垂下眸子瞧着他:“美人儿,你说的。”   玉辞颔首,沉沉哼了一声。   可是他没料到,自家将军,本就是个泼皮德行。   他方才点了一下头,便察觉到她那不安分的手,已然拽开他的衣衫,游走至他腰间。   玉辞一愣,小腹一紧,方才明白何谓自作孽不可活——何况他如今可是惹了这个小丫头。   东风笑却是流氓依旧,就是欢喜瞧着他这种被她逗弄到吃瘪的模样。   大白天的,她不安分地折腾,玉辞起初还是闭着眼扭头不瞧她,半晌终于哑着嗓子启口:“笑笑,玩火。”   东风笑眯起眼睛,低头吻住他的颈项:“那又如何,美人儿,这火……可是你先挑起来的。”   君无戏言,牧逸承诺给东风笑盛世婚礼,也绝非虚言。   金碧辉煌的大堂里点染了如火的红,来往的宾客络绎不绝。   自白日里三拜成亲,到入了夜,便是热热闹闹的喜宴。   东风笑曾是将军,如今美人卸甲,她心里也明了——这大婚过去,她便会随着玉辞返回苍鹭去,自此,估计鲜少能瞧见那昔日里随着她出生入死的弟兄们了。   因此这一日的喜宴,她并未拘礼。   玉辞早便给她挑开了盖头来,新娘子便在喜宴上露了面,东风笑褪去那繁琐的银冠和首饰,一头墨发在头后束起,却是自有一番干练和惊艳。   这喜宴也是离别宴,东风笑没有顾忌,便捧着酒碗,仿佛是军营里的日子,牧逸、韩聪、顾劼枫、颜歌和弟兄们来敬酒,她也皆是含笑应下,一饮而尽。   今朝有酒今朝醉,有畅快亦有别离。   直到这大堂里,宾客醉倒成了一片。   东风笑支着一条手臂靠在桌案上,含笑看着这大堂里的一切,面上带笑,心里却又有重重的不舍。   玉辞也喝了不少酒,不过好在他并不似东风笑这般,逢着个来敬酒的人,二话不说,仰头就干上一整碗,因此如今虽也是醉了,至少还是清楚的。   他从席位上立起身来,几步走到东风笑面前,抬起手来扶住她。   “傻笑笑,光顾着喝酒了,是不是忘了洞房了……”玉辞扬唇笑了笑,这话语似乎是责备,实际上却温柔得紧,东风笑听来,如同一泓水汇入心间。   “没有……”东风笑迷迷糊糊地看着他,依旧撑着挑了挑眉。   玉辞面上的笑意更甚了,回头抬手安排着侍从处理了场面,继而抬起手来扶住她:“别嘴硬了,走。”   东风笑索性将整个人都靠在他怀里,一条手臂懒洋洋地锁住他肩头。   她周身带着一股酒味,她有些费力地凑近他耳畔的瞬间,酒香肆意袭来,似乎要将玉辞仅剩的清醒吞噬了去。   “美人儿,我把他们都灌醉……这样,他们谁都闹不了我的……洞房……”   东风笑半勾起唇角,说得信誓旦旦。   玉辞第一次听见,有人能将喝醉的借口编得这般好听,可是他偏偏就是信了。   “好,他们谁都闹不了洞房。”他含笑应着。   东风笑整个人靠着他,任凭他带着她往房里走,今日她也是难得地喝高了,被他拽着,还是一路走一路哼哼唧唧的。   玉辞见她这幅样子,心里却是莫名地开心。   至少,四年来,笑笑终于能放下心里那许多事了。   当初的灭营之仇,后来的破国之恨,再有后来的种种变故,他心上的女子,用瘦弱的肩头扛起了太多,有时连微笑和哭泣都并非能随心所欲,更别提彻醉之事。   如今,看着她笑得肆意,醉得一塌糊涂,他也难得地收起了那些医药上的‘可’与‘不可’,算是放纵一回。   看着这个耍赖一般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加之于他身上的丫头,玉辞忽而又勾了唇,手臂一用力,生生将她打横抱起,任凭她勾着他的肩头,一步一步稳稳地向房中走去。   “美人儿……”   走了没几步,怀里的人便迷迷糊糊地来了一句,依旧是醉意盎然。   玉辞垂了眸子,含笑看着她:“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几年前,你第一次和她结婚的那天晚上,我也是这么抱着你往外逃……”东风笑一勾唇,眼神有些迷糊。   玉辞心里颤了一下,继而低下头去,薄唇轻轻覆上她的额头。   东风笑却是低声笑笑:“美人儿,我多么幸运,能两次住进你心里。”   (全文终)